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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海路的尽头没有少年

2017-02-23猪小浅

中外文摘 2017年4期
关键词:衣帽间少年班吧台

□ 猪小浅

淮海路的尽头没有少年

□ 猪小浅

2004年,我在北方一座小城念高一。每天胆战心惊地学数学,以及默默地喜欢一个叫顾永航的男生。

我数学不好,喜欢聪明的男生。而对顾永航来说,再难的数学题,他随手加条辅助线,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就能计算出正确答案,特别酷。顾永航坐在我前排,我时常对着他发呆。

高二时,顾永航不负众望地考进中科大的少年班。走在大街上,听别人说起他的时候,我心里像怀揣着一个秘密。藏在心底的喜欢,又真诚又热烈。我自己是导演,自编自导。其实并没奢望什么,只等顾永航离开后,自己喊停,然后打上“剧终”的字幕。

可命运常常不按我们设想的剧情发展。第二年春天,顾永航在高手云集的少年班,竟因挂科太多而被勒令退学。那是顾永航最难的一段日子。

街头巷尾,再有人说起这个名字时,像是在说一个笑话。有天在文具店,听到一个大叔和别人议论顾永航,我气得上前和对方吵了起来。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尹美,别理他们,我们走。”我回头,看到了顾永航。顾永航牵起我的手,往前跑。那个夏天,美得让我无所适从。

要怎样形容那时的顾永航呢?他穿白衬衫、牛仔裤,眼神清凉、笑容干净。他骑着单车,载着我,从小城的街道呼啸而过。风过耳畔,有淡淡的清香;他站在讲台上,像变魔法般画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在我眼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我任由顾永航牵着我的手,一走就走了好多年。

上大学的时候,我时常坐半小时的火车,去合肥看顾永航。高考志愿表上,顾永航只填了中科大。少年班是他心里的一个阴影,也是他的一份执念。他像是憋着一股劲儿,要让自己站在人群中最耀眼的地方。

所以毕业后,顾永航去了上海。而我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住进淮海路。说起淮海路的小弄堂,你会想到什么呢?是青水砖墙、雕花门楣,还是风情万种、风花雪月?起初的时候,我觉得能够住在王安忆笔下的弄堂里,一定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

而我和顾永航,也有过一段浪漫的时光。天气晴好的周末,我们坐911路公交车去上海图书馆。那种因为一个人而觉得生活突然明亮的心情,就像小孩子手里的棉花糖一样香甜。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我时常想起一个叫马良的摄影师,他说棉花糖上的日子,是烟云,是泡沫,也是一小勺糖膨胀出来的巨大的甜蜜和幸福。有时我们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去国泰电影院,随便选一部新上映的电影看至深夜。然后牵着手,沿着淮海路的灯光,慢悠悠地走回家。

可惜生活一旦落到实处,每天住在20平米的老房子里,还得交3000块的房租时,所谓的风花雪月就成了件扯淡的事。20平米的房间里,只能放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迷你冰箱以及一个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电脑桌。最让我心有余悸的,是上海的梅雨季,木地板上每晚都会有白蚁出动。

我开始酝酿着搬走,却遭到顾永航的拒绝,他说:“尹美,我喜欢这里。”这就是顾永航。只有我知道,他喜欢这里,不是喜欢小弄堂的风情,而是淮海路的繁华,让他看起来足够体面。

在魔都的这些年,顾永航渐渐变得不一样。他的办公室从淮海路的香港广场换到恒隆广场,收入越来越可观,但淮海路动辄八万元一平米的房价,还是让我们望尘莫及。2014年夏天,我瞒着顾永航,跟着中介看楼盘。我偷偷计算过,我和顾永航银行卡里的数字加起来,再贷点款,就能在中环边上买套有阳台的小居室。如果一个男人爱你,一定想和你有个家不是吗?我交了定金,算是孤注一掷。可当我有些忐忑地和顾永航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气急败坏地朝我嚷:“尹美,你疯了吗?都快住到外环去了,别人问起来,我面子往哪里搁?”我从弄堂里跑了出来。淮海路看起来可真美,可它和顾永航一样,让我陌生。

而我也终于对自己承认,顾永航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在他现在的人生里,想要抓住的东西太多了。他要淮海路的星光,金茂大厦88层的咖啡,徐家汇恒隆广场标价为四位数的衣服,却不愿意和我一起搭建一个家。我越来越不能理解他的虚荣,终于落荒而逃。

2015年初,我用自己工作五年的积蓄买了房。

房子有点儿远,待在房间里手机信号有时是上海,有时是江苏。装修的那段日子,我像是患了强迫症,不论是墙纸还是地板,囊中羞涩的前提下,我还是挑了最贵的款式。明知道开放式厨房、吧台、衣帽间这些不实用,我还是列在了装修合同里。搬进新房那天,我陷入一种柔软的幸福里。我拿着iPad拍照片,从厨房到吧台、从阳台到衣帽间、从飘窗到鞋柜。天知道我有多想把那些照片发给顾永航,告诉他我有了大冰箱,夏天可以随心所欲地买水果;告诉他我有了大阳台,冬天可以晒一整天的太阳。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意识到,吧台、衣帽间以及厨房,这些都是一个叫顾永航的男人留给我的关于家的设想。但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他。

分手后一年,我无数次经过淮海路,终究没有见过顾永航。去年夏天下班路过电影院时,看到《少年班》的海报,下意识地走了进去。坐在电影院里,我湿了眼眶。当吴未哭着对其他同学说“我多想像你们一样,我也是个天才”时,我想起了顾永航。

我是后来才知道,顾永航当年考上少年班,并非他天资聪颖,而是每天挑灯夜读换来的辉煌。就像现在,只有我知道他光鲜亮丽的身后,是有多努力。他不是天才,却一直以天才的标准活着,活得很辛苦。

从电影院出来时,我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抽离,只剩下难过被晾在风里。手机有短信进来,顾永航说:“刚在国泰看完电影,突然很失落。这些年,我好像错过了什么,又丢失了什么。尹美,我们……可不可以往回走?”半个小时后,我回复他:“顾永航,你对过去耿耿于怀的,不过是执念一场。忘掉少年班吧,这样你会发现人生还有其他的快乐。”

在有顾永航的日子里,我也曾奢侈地想过走一条路,就一直走到尽头;爱一个人,就一直爱到最后。可淮海路的尽头,已经没有我爱的少年。

广播里陈奕迅轻轻地唱,穿过人潮汹涌灯火阑珊,没有想过回头。

(摘自《豆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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