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项鱼

打小时候起，村里人就老爱说我的伯父是大官。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由于家境贫寒，作业本总是正面写完写反面，铅笔写到手指都握不住了还用。那时候的理想很朴素，就是能拥有永远用不完的铅笔和本子。

那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我梦见伯父回来了。给我带来了厚厚的一摞作业本、一大把五颜六色的铅笔、一摞子的小人书，有黑白的、彩色的，我高兴地看了这本看那本。醒来了一看，我的书哪儿去了？我伤心地哭了，哭声惊醒了睡在身旁的奶奶，我哭着给奶奶说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伯最喜欢爱读书的娃，他一定会知道你想要啥的。”

忙完农活，奶奶就去城里伯父家小住一段时间。等到奶奶再次回老家时，已是第二年的收麦时节，奶奶悄悄把我叫到跟前，给我一个小包袱：“你伯专门给你捎回来的。”我打开一看，愣住了，里面的东西竟然与我梦见的一模一樣，就是多了一摞子报纸。对于一个偏僻农村的小姑娘来说，这是一份多么珍贵的礼物啊！

从那以后，每年奶奶从伯父那儿回来，总有一小包袱礼物带回来由我保管。这些本子、书籍伴随着我成长，使我的学习兴趣愈来愈浓。

转眼到了我初中毕业时，那年我16岁，正月里父亲在干活时，遭遇不幸，突然去世。伯父回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丧父之痛，在我的心灵里造成了难以承受的创伤。伯父把我叫到跟前，简单嘱咐了两句：“专心学习，别的事都不要想。”他说话的声音跟父亲一模一样，他们兄弟两人就连长相也是一模一样。言语不多，却句句深刻。

我从小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1983年6月1日，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写道：“亲人啊，我的伯父！您的一句句肺腑之言、鼓励之语，好像吹响了号角，一声声催我上进。多么高亢，多么急切，多么雄壮！我顿时热血沸腾，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心里暗暗立下誓言，考不上师范，誓不罢休。”如今看来，话语带着几分青涩和稚嫩，足见伯父在当时对我的成长所起到的作用。那年我如愿以偿，被师范学校顺利录取。

在师范上学期间，尽管学业轻松，没有压力，但伯父要求我不放松学习，多看书，珍惜时光。当时还远在临汝当县委书记的伯父，在百忙之中来到学校看我，问问我学普通话、粉笔字、演讲的情况，他说：“师范学校真好，学到本事，将来好教咱农村娃，女孩子当个老师真好。”我又翻开了一篇日记：“1985年8月16日，今天见到了伯父，他给我说了四姐的考试情况，并且希望我在毕业时来一个突破，试试考上大学再进修。伯父的言语虽然不多，但伯父那满怀期待的目光让我终生难忘。”

一转眼师范毕业了，到分配工作的时候，好多人都说，我有伯父当大官，肯定分配到好工作。我也这样想，因为自己也很努力，成绩也不错。等到分配通知下来，我一看，好像从天上掉到地下一样，摔蒙了。我被分配到了一个偏远的山区小学，交通不便，生活条件十分艰苦。我不顾母亲的一再阻拦，搭上火车跑到伯父在洛阳的家。伯母已经做好饭，伯父下班回来，准备吃晚饭。我坐在饭桌上，看见伯父喝着一碗玉米面汤，就着咸菜。伯父问家里的秋庄稼长势咋样，还讲他刚上班时，总是背着黄挎包步行几十里路，到朱阳山里送文件、送通知。我已经听到了弦外之音，伯父是不会说情的，我忍不住伤心地流下眼泪，伯父突然起身离开，此时此刻，空气凝结住了。二姐把我叫到一边，开导我，二姐也是在工厂车间里上班，上班骑的自行车，还是趁着暑假和大姐一起，在砖瓦厂背砖才买下的。我知道不会有好结果，就在客厅的桌子上赌着气写了一封信给伯父，我清楚地记得有这么几句话：“伯父，请你放心，以后不让你管我了，我自己的路自己走，不会给家里人丢脸的，我会努力的。一年后，用我的成绩说话。”

在山村小学，一待就是几年，我好像在跟伯父较劲，我要求自己不甘人后、勤学苦练，教学成绩名列前茅，还参加了县里的教学比赛并得奖。在乡里、县里的教育界也小有名气。我还考上成人高招，在职进修。一次，二姐来学校看我，见我在艰苦的环境里不懈追求、依然积极向上的样子，二姐流着眼泪说：“妹子啊，好好干，谁都看得见。”我知道是伯父不放心，让她来看望的。当时伯父已经调回市里做官了，我依然坚守岗位，兢兢业业，教好山村的孩子们，真正成了“孩子王”。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聊天，你一句我一句，我们都抢着表现自己，争着说话，伯父就当场批评我们：“听人家说话，不要打断，即使不对，也要耐心听完，自己再思考，对与不对，先留在自己心里，是对讲话人的一种尊重，也是自己的一种素养，时时记住，大有好处。”这句话至今依然刻在我心里。

现如今，我已经年过不惑，依然还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伯父当过大官，不让我们搞特殊化，默默无闻地工作，踏实做事，低调做人。有时回想起来，我心里也有些许委屈和不满，但是随着年龄增长，我渐渐理解了伯父的所作所为，心里对伯父平添了几分尊重和敬佩之情。

回想起来，伯父成就了我儿时的读书梦，让我更加努力学习，积累知识；在我面临考学的关键时刻，给我以不断进取的无穷力量；在我即将就业之时，伯父却“无情”地打碎了我的梦想，使我懂得自立自强，依靠自己的努力奋斗，干好一份平凡的工作，让我在艰苦的环境里得到了锻炼，更好地成长。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