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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小七小说的自然生长性(评论)

2017-02-18桫椤

伊犁河 2017年1期
关键词:小七哈萨克族特里

桫椤

对于喜欢“远方”的读者来说,新疆是一个可以用文学寄托无限想象的省份。位于新疆最北端——也是国家版图最北端之一的阿勒泰、布尔津以及喀纳斯、禾木一带,成为远离喧嚣都市的“文学的远方”,通过李娟、张好好、康剑等对此不遗余力的书写,那里的草原和大地成为当代文学地理学中不可缺少的构成。毫无疑问,在这个序列里,那位在新浪博客上名噪一时的“小七的暝想盆”博主——青年小说家小七极为醒目。在《遇见阿勒泰:惟愿莲心不染尘》之后,今天的小七继续从草木的缝隙里发现胶结在哈萨克族游牧生活中的黏性,以朴实的叙述看破草原的秘密。相比于从张承志到刘亮程形成的一条对新疆边地生活进行宗教追问和哲学挖掘的叙事范式,“疆新代”作家小七更注重小说的“自然生长性”,擅长把当下的生活经验文学化,探寻隐藏在鲜活的日常生活中的无形法则。所以读小七的小说就像把手伸进马鞍子的下面,在毛茸茸中触摸到生命的温度。

扑面而来的浓郁民族风情和天然草原风貌是小七的小说带给我的第一印象,也是使她的小说获得“自然生长”的必备养分。伴随着乡村文明的衰落和城市生活的上升,当下文学的主流叙事也从乡村走向城市,很多小说开始脱离自然、地域、器物和民俗等背景环境,人物和情节模仿低劣的楼房设计,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南橘北枳”所表示的客观规律在文学中失效了,每一篇小说都像是“生活在别处”的人所写,小说里的人物与他们身处的文化缺少联系,就像婴儿不是通过脐带吸收母亲的营养成长,而是从克隆实验室的培养皿中制作出来的产品,读者和作者都难以找到从地域文化中生成的形象。小七的作品不存在这个问题,库齐肯奶奶、老努尔旦、扎特里拜、叶尔夏提、布鲁尔和阿依旦,甚至那个流动货郎等这些人物一直出入于她的小说中,他们从事着放牧、打草、擀毡的活计,制作和食用草原民族独有的食物,过民族的节日,遵守民族的风俗和禁忌。这些蕴含着民族文化特质的书写使人物存在明显的可辨识度,自从名字开始出现在小说里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哈萨克族牧民的身份,是在草原游牧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人——毫无疑问,这种可辨识度也是小七和她的小说的可辨识度。

民族文化风情不只是自然风光、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还包括伦理道德,这或许才是人物获得现实存在的根据。小七小说里的人物始终在处理三重关系,对自然的、对他人的和对自我的,三者合一建构起人物自身在现实生活中的坐标点,那也是人物形象在文化、历史和现实图谱中的位置。在这个角度上,小七为新疆以外的读者提供了有別于其他地方的最本质的异域书写,即道德伦理、思维方式和性格精神上的区别。有研究者曾指出,“小七的真正长处,是她成功地进行了跨语境写作”,我理解,这个论断是在读者视角上进行的研判,而非从作者自身的创作出发得出的结论。小七熟悉哈萨克族的生活,熟悉草原,尽管是汉语写作,但她是在她熟悉的生活语境中完成了叙事,并未有“跨”的迹象。米兰·昆德拉说,“发现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唯一的存在理由。”小七的小说透出的正是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有关哈萨克族牧民的生活细节和集体无意识——在当下的阅读现场,异域书写向来不乏对读者的吸引,当年“小七的暝想盆”火爆也莫不是得此机缘。普通读者也许关注小说中优美的自然风光和新鲜的生活方式、民间习俗,但对于小说家来讲,对上述三重关系的态度才是要处理的重点。

人是自然的产物,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是从自然性上回到人本身、关注人、定义人的出发点,也是小七小说里最本真的、为人物奠定社会伦理道德基础的观念。在现代人看来,人号称“万物之灵长”,但在深受“萨满教”影响的哈萨克观念里,万物有灵,而且世界万物在自然界的位置是平等的,并非只有人是主宰。小七的小说里透射出自然文学里的自然之美,在对待动物的态度上体现的最为鲜明:爱护动物,把动物当成家庭中的一员,将动物与人放在同一高度上予以观照。她在多篇小说中集中塑造的库齐肯奶奶这个哈萨克族老年妇女形象,对待动物的态度是她的性格之美的重要体现。在《小黑狗美丽》中,老人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宁愿自己在草原上独居,那条后来被叫做“美丽”的小黑狗是她在倒垃圾时捡来的。相处两年之后,小狗成为她生活中的亲密伴侣,甚至能够感知到老人的病患,通过反常的表现提醒老人自救。当小黑狗因年老病重之后,为了减轻它的痛苦,库齐肯奶奶无奈让医生为它实施了安乐死。后来老人再也不养小动物了,作者这样分析原因:“她说自己已经尝尽分离的悲痛,不敢也不愿再去承受另一次失去。毕竟再怎样深切的情谊,最终都会因为对方的离去而结束。而事实上,大家清楚,在她心里一定认为自己将要八十岁的年龄,很可能不能很好地照顾一只狗或者是一只猫。她怕没法陪伴它们走到最后,让它们度过完美的一生。这才是库齐肯奶奶不愿再抚养小动物的真正原因。”通过老人与小黑狗美丽的关系,映照出了老人的慈祥和善良,但是也深刻反映出作者认同的是人与自然和谐存在和发展的自然观。

小黑狗美丽对库齐肯奶奶生活上的帮助,使得我们看到了动物具有的“人性”。在这个基础上,小七笔下的动物不仅与万物享有同等的自然地位,同时也享有和人一样的权利,人不仅要享受动物的陪伴,也要知恩图报地保护动物,保障动物的权利。为小黑狗治病是一例,另外一个例子是,在有关库齐肯的另一篇小说《爱管闲事的库齐肯奶奶》中,老人为救护娜乌拉家被两条狗追赶的猫而被猫抓伤了,娜乌拉很内疚地给她抹碘酒消毒,但是“库齐肯奶奶却不这样想,她认为能为小动物做些什么,是她的荣幸”。而老人爱管的“闲事”之一也是要求别人善待动物,当她看到娜乌拉家的马腿上的马绊子还没有解开时,她大为惊讶:“呆了半响,她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事故一般,指着马腿,大喊大叫起来,‘天哪!娜乌拉——你难道没有发现它的腿被马绊子缠住了吗?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理会,却站在这里若无其事地和我聊天?为什么你会这么做?难道你没看到吗?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太不为动物们着想了!它们也不容易啊,有时比我们人类都辛苦的!”这段话犹如色彩鲜艳的画笔,将一位热爱动物、“爱管闲事”的哈萨克族老太太形象地画在了纸上。

爱护动物的还有扎特里拜这个形象。在《扎特里拜为什么肚子疼》中,扎特里拜为了给自己的马戴上笼头,尝试着与马对话,向马示好,百般引诱和劝慰马,马在他眼里根本不是动物,而是另外一个人。当“好心办坏事”的老努尔旦采用粗暴的方式追赶和抽打马时,扎特里拜心疼坏了,他在阻止老努尔旦时被喷了一脸马屁带出的屎渣子,并被踢疼了肚子。小说在幽默中结束时留给了读者一个意犹未尽的丰满的、立体化的爱护动物的草原牧民形象。

若说喜欢动物出自人类本能的天性,是人类应当有的自然属性的体现,则如何对待他人体现的是人的社会性,也是小七表现哈萨克族草原生活的另一个向度。通过人物对待他人的态度,显现了游牧民族生活独有的社会结构和伦理关系。《爱管闲事的库齐肯奶奶》描写的是库齐肯奶奶热心帮助他人,固执地让他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不考虑对方的感受;《老努尔旦是个多事的老头》和《扎特里拜为什么肚子疼》是情节前后相接的两篇小说,前者写老努尔旦用自己的立场去观察扎特里拜,不了解具体情况从而闹了误会的故事;后者则写了他在明白真相之后,热心地帮助扎特里拜去追马,但是好心办了坏事。这些小说虽然叙述朴实,但是作者用以塑造人物形象的故事充满力量感,通过书写对待他人的方式,人物自身显现出哈萨克族人淳朴敦厚、直爽豁达、开朗热情、团结友爱的民族性格。当然,小七也关注到现实中与传统道德立场相左的人物和事件,《脾气暴躁的阔孜失去所有朋友》中的主人公是草原上的优秀骑手,但是脾气暴躁,把自己的好恶强加在别人身上,把别人的宽容当作懦弱,不懂得与别人和谐相处,以至于连最好的朋友都离他而去。

在人物要处理的第三重关系上,即人与自我的关系,顯示出作者对个体人性和民族性格的深度探索或期待。在《叶尔夏提的忧伤》中,男青年叶尔夏提婚后还玩性不改,被新婚妻子赶出家门,面对玩伴的诱惑和老人的教导他选择了后者。作者不是以教化简单地引导人物,而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影响形成人物对自身的反思,借由灵魂升华实现性格转变。被冻掉双腿的老人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醍醐灌顶般地震撼了叶尔夏提,促使他反思和忏悔自己过去的错误。若说叶尔夏提是通过突发事件来反思的内心,而《爱管闲事的库齐肯奶奶》中的努尔兰和娜乌拉则是潜移默化地受到影响,从而反思自己面对库齐肯“爱管闲事”时的心态,并终于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努尔兰就曾对娜乌拉说:“我们过去那么议论库齐肯奶奶真是不对,她是一个大度的人,从来不和我们计较什么。”事实上库齐肯也是在以反思人类的命运方式向别人传达爱护动物的观念,比如她说:“动物知道的事情比人多。狗啊猫啊小羊啊牛啊,你给它们多少爱,它们就回报给你多少爱,比人还懂得感恩呢。”

小七在小说里显现和追求的叙事伦理,是自然的、原生态的现实生活经验的文学化,这使她的写作与哈萨克族民族的游牧生活形成了同构关系,叙事就像草原上的植物,自然而然地有了向上的动力。我们甚至可以说,在这个角度上,不是小七,而是哈萨克族独有的民族文化生成和塑造了这些人物。回到昆德拉的那句话,小七是一个发现者,是她借由小说发现了唯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这些小说是“自然生长”的,这种“自然生长性”也使得小七的叙事获得了叙述方式、人物性格和立场之间的一致性。甚至,经过舒缓平和的铺垫之后,在情节的结尾处抛“包袱”的写法也继承着民族叙事的传统,体现出草原民族擅长讲故事、有幽默感、有叙述耐心的言说和表达方式;《一堆熊粪》《扎特里拜为什么肚子疼》等小说中的幽默感以及《叶尔夏提的忧伤》《脾气暴躁的阔孜失去所有朋友》这些通过故事进行道德劝诫的写法,令人想起在新疆民间有着广泛影响的阿凡提的故事。

或许,相对于内地已经发生现代性变化的当代生活,边地草原生活的宁静和简单也让小七的写作存在某种限制。少事雕琢的“自然生长”使她的小说有单薄和简单化之感,我们相信现代的草原生活也一定存在它自身的复杂性;而在叙事上,这些小说的故事结构和叙事话语基本上是封闭性的。因此,如何呈现更开放的格局,使小说进一步提升张力,需要小七在观念上重新定义小说、读者和作者的关系,以期在叙事上增加小说内涵的广度和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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