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迦乐

格莱美奖得主，巴西音乐家吉尔伯托·吉尔曾在一首名为《中场球员》的歌曲中写道：

“完美是一座球门，

由门将把守，

被国家队驻防。

我比不上贝利，

我至多是托斯唐，

进不了球让我很慌张。”

1973年，吉尔将这首歌献给博塔弗戈队的中场球员阿方西尼奥。当时，阿方西尼奥正因长发续须、仗义执言而被巴西军政府的法庭诉讼。在歌词中，吉尔承认自己不及各方面“高大上”的球王贝利，如果作为一名球员，吉尔更愿意当托斯唐，一个会因未能进球而羞愧难言的攻击手，一个时刻都在敏锐发掘机会的洞察家。回望托斯唐的职业生涯，他的确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真诚坦率、可爱可敬的形象。

天才初长成

在里约热内卢北部的贝洛哈里桑塔，那里有着18世纪就开始筹建的城市密集生活区。不似里约纷乱的贫民窟，那里的人们处于上流社会。宁静的潘普利亚湖渗透到城市的各个角落，每一片空地上都有踢球的孩子们。正如每一位闪耀的巴西球星，孩提时代的托斯唐就开始展露出对脚下皮球的艺术般控制力。他没日没夜地与伙伴们过招，渐渐地，能够得上他水平的都是些大孩子了。小球友们都叫他Tostao（葡萄牙语意为“小钱币”），因为他是一群孩子中最小的那一个。6岁时，托斯唐加入了小学的校足球队，他的足球天赋立刻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他曾在一场比赛里攻入47个进球，足球就好像粘在他的脚下，谁都抢不走。足球伴随着小托斯唐度过了漫长的童年。

14岁时，托斯唐加入了克鲁塞罗青训营。家中这个足球水平和学习成绩同样优异的少年让托斯唐的父母犯了愁。青训营教练不断怂恿让孩子走职业足球之路，甚至不惜给托斯唐的连续跳级开绿灯。就这样，只经过一年的青训锻炼，托斯唐在年仅15岁时就参加了地区性职业联赛，加盟米内罗美洲队。托斯唐一边读书一边踢球，始终保持着对学业与竞技体育的热爱。托斯唐在回忆录中写道：“18岁时，我最终选择了不去念大学，去当职业球员，因为我意识到我在球场上是独一无二的。年少时，我的梦想是做一份好工作，不断学习，改变世界。18岁时，我把这个梦想暂时放在了一边。我没有把足球当做真正的职业，而是一项收入可觀、需要认真投入的娱乐活动。绿茵场是我决不能错过的圣地。”

新球王降临？

加盟克鲁塞罗后，无与伦比的视野和意识让托斯唐如鱼得水。他在球场上擅长传球、盘带，在每次行动前都能实现完美的预判。球感，这种天赋从何而来呢？可能没有人知道答案。托斯唐就拥有这种超凡的足球智慧。他打了这样一个比方：“法国的著名滑雪冠军克劳德基平时会利用一块秒表在脑海中想象自己的动作。在真实训练中，他每次都能在相同时间里做到虚拟训练的动作。我也是如此，时时刻刻都在大脑中模拟自己遇到的场景，想象自己应该如何传球和跑位。我设计的动作经常能在比赛中施展出来。”尽管不踢前锋，托斯唐仍能在比赛中进球如麻，连续三年成为米内罗州联赛最佳射手，并在克鲁塞罗队留下了249粒联赛进球的最高纪录。

1966年，托斯唐领衔的克鲁塞罗与贝利率领的桑托斯在巴西杯决赛中相遇。以托斯唐为核心的克鲁塞罗主客场两度战胜桑托斯，勇夺巴西杯冠军。夺冠次日的报纸头条，大幅刊登了一张托斯唐戴着王冠的照片，标题写着“新球王诞生”。谦逊的托斯唐说：“那天在报纸上看到照片，我立刻面红耳赤尴尬不已。”不仅仅在球场上做一个善于阅读比赛指挥官，托斯唐一直在场外用阅读陶冶自己的情操，自始至终保持着恭敬谦卑的心态。“伟大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受不起‘伟大二字，更不用说‘球王。”托斯唐的言行体现出巴西球员中少见的温润如玉的品质。

黑暗叩门

1969年10月的一个下午，在圣保罗帕卡恩布体育场的大雨中，托斯唐一个踉跄把球丢了。对手科林蒂安队的中后卫迪特奥匆忙大脚解围，皮球击中了托斯唐的左眼，赛后，医生诊断为视网膜脱落，托斯唐的视力和职业生涯危在旦夕。作为球场上的进攻组织核心，视野就好比整支球队的大脑。丧失了视野能力的托斯唐努力保持平静。他为自己制定了详细的康复计划，就是为了能够赶上1970年墨西哥世界杯。10月做手术，接下来6个月进行恢复，次年4月重返训练，正好能参加6月的世界杯。为此，托斯唐前往美国休斯敦，为他治疗的是著名眼科专家罗贝托·莫拉。由一名足球记者被提拔为巴西国家队时任主教练的若奥·萨尔达尼亚在机场送别托斯唐时对蜂拥而至的媒体说：“我会等到托斯唐来更衣室，我会亲自把国家队球衣递在他手里。他不需要训练，我一定会等他。”

然而，萨尔达尼亚没能熬过托斯唐的眼伤。1970年3月，就在世界杯开赛前三个月，扎加洛火线取代了萨尔达尼亚的主教练位置，以桑托斯和克鲁塞罗为班底的巴西队顷刻间不复存在。扎加洛上任后随即对媒体表示：“我不知道托斯唐现在什么状况，他远在美国。我认为他只能为贝利做替补。”扎加洛喜欢能够顶在贝利身前的传统中锋，他将球队阵容进行了调整，尝试让贝利、里维利诺、热尔松向身前的中锋喂球。扎加洛显然错了，巴西阵中各个都是射门高手，需要的是一位串联和组织的核心。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磨合，扎加洛发现了自己错误，可是，时间似乎来不及了。眼看大赛临近，巴西队教练组完全坐不住了，而此时托斯唐的眼睛开始出血，眼球全部被染红了，巴西足协慌忙从美国将莫拉请至国内，让他帮助托斯唐加紧恢复。为了锻炼视力，托斯唐不断地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在飞速行驶中捕捉周围的画面。

共历荣耀

在几乎一切足球专家、球评杂志、资深球迷评选出的史上最伟大球队排行榜中，1970年的巴西国家队永远处在榜首。这届巴西队，继承了曾经纯粹艺术足球的华丽风格，又在扎加洛的调教下增强了战术素养。在攻击线上，贝利与托斯唐居中，里维利诺与雅伊尔津霍分居左右，其中大部分的组织任务落在了托斯唐的肩头。墨西哥世界杯还是史上第一次进行现场直播的世界杯比赛，全世界的电视观众都能够通过国际信号通讯卫星看到球场上的盛况。

巴西队的第一场小组赛对阵捷克斯洛伐克。虽然彼得拉什首开纪录，但在十分钟后，巴西人开始了他们疯狂的进攻表演。里维利诺和贝利各入一球，雅伊尔津霍又梅开二度，巴西队取得开门红。托斯唐打满了全场，为队友送出一粒粒精确制导的威胁传球。第二场小组赛对阵博比·查尔顿和博比·摩尔领衔的英格兰队被看做提前上演的决赛。对手早已看出托斯唐是巴西攻击线运转的核心，将他牢牢盯住。托斯唐感到很难与贝利连线，比赛陷入中场肉搏战。半场休息过后，当托斯唐重返球场时，看到罗贝托正在场边热身。“我确信他是准备来换我的，”托斯唐回忆道，“那个场景激励了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第59分钟，托斯唐带球摆脱摩尔，并将球直塞给雅伊尔津霍，后者轻松射门入网。虽然后来托斯唐果真被罗贝托换下，但他的助攻帮助巴西队以1∶0战胜了小组中最强的对手，并提前小组出线。第三战，托斯唐又一次打满全场，帮助球队以3∶2战胜罗马尼亚队。小组赛结束，贝利和雅伊尔津霍各自斩获三球。

大部分球员很难跟上贝利的节奏。他能在前场四处飞奔、移动灵活，还非常喜欢利用手势甚至表情与队友沟通。托斯唐显然是贝利的最佳拍档，他的思考总在行动之前，而且衔接得非常连贯。他能够迅速想到球应该发展的方向，这正是贝利需要的。当贝利瞥见托斯唐，他的意图也会被托斯唐敏锐地了解。可以說，如果没有托斯唐，贝利的攻击力至少会下降一半。在淘汰赛阶段，巴西首先遭遇秘鲁队。两队大打攻势足球，托斯唐凭借一次小角度射门和一个补射攻入两球，巴西队也以4∶2击败秘鲁。半决赛中，巴西又是先丢一球，后凭借克洛多瓦尔多、雅伊尔津霍和里维利诺的进球以3∶1击败乌拉圭。决赛，巴西队迎来了在半决赛中与西德鏖战120分钟的意大利队。由于意大利在半决赛中消耗过大，群星闪耀的巴西在阿兹台克体育场十万观众面前上演了迄今为止最华丽的一场世界杯决赛。4∶1的比分停留在终场哨声吹响的时刻，疯狂的球迷们将贝利高高举起。这是球王贝利封神的一届世界杯，也是古典足球发展的顶峰。托斯唐站在低处，用坚实的臂膀将贝利举起在阿兹台克之巅。

命运翻转

经历了光荣的墨西哥之夏，托斯唐回到了俱乐部。为克鲁塞罗继续效力了两个赛季后，托斯唐以当时巴西第一身价转会至达伽马。不幸的是，命运再次给了托斯唐一记重拳。左眼的伤势每况愈下，医生不得不告诫他迅速结束职业生涯。他的视力状况已经不再适合踢足球了，每次踏入足球场，托斯唐都有彻底失明的危险。在达伽马出场45次后，托斯唐宣布正式退役，告别绿茵场，时年26岁。

1975年，退役后的托斯唐选择重返大学，拾起旧日的医学梦想。托斯唐顺利地获得了博士学位，并成为了一名大学教授，继续在他的学术世界中遨游。直到1994年世界杯，在国内众多媒体的盛情邀请下，托斯唐决定出山，为杂志撰写专栏文章，担任电视台的足球评论员。

托斯唐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在球场上我有不少缺点，一直试图用刻苦训练让它们一天天减少。我只会左脚踢球，我几乎从不头球，头一顶球就会闭上眼睛，我跑不了很长的距离。还有，我远射能力差，步伐小，身体经常跟不上想法。我的头脑告诉我应该怎样做，但我的身体偏偏做不到。尽管如此，我对自己极端严格，我一直相信我能成为更好的球员。”

托斯唐就是这样，他不拥有猛兽般的身体素质，他不是球王贝利那般的天才，他很有天赋却甘当绿叶。他有很多缺点，有些胆怯，视力还不好，面对选择的事还有种迂腐似的执着。但托斯唐是一首歌，是我们应该在平凡生活中时时高唱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