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强

11月30日，东莞观澜湖，LeSports Connects体育产业峰会的第二个会议日。一众参会人士——大多是国内体育产业人——在会前肃立，向另半个地球遭遇空难的CP2933航班死者默哀致意。

一天之前，巴西甲级联赛球队沙佩科恩斯的成员乘坐这一航班，踏上了一条通向悲剧的不归路。

R.I.P.之“R”：Rest，愿逝去的他们安息

多数球迷此前可能从未听说过这家俱乐部，虽然它在巴西本土的励志故事，不亚于去年的英超冠军莱斯特。2012年，球队仍混迹于巴丙；2016年，球队向俱乐部史上第一座重大奖杯发起挑战，却在前往南美杯决赛客场的路途中，遭遇灭顶之灾。

在观澜湖现场默哀的产业圈人士，也许同样大部分不了解这支球队，但他们哀思的真诚毋庸置疑：在这种灾难面前，谁能保持铁石心肠？

我此前也连这支球队的名字都没怎么听说，但收到噩耗的一刻，我想起了2007年的普埃尔塔。那一年8月25日，新赛季西甲的首轮比赛中，这位塞维利亚左后卫在底线附近无身体接触情况下突然倒地，神情痛苦。队友德拉古蒂诺维奇和帕洛普赶紧察看，队医也马上入场救治，最后普埃尔塔恢复了意识，在俱乐部人员搀扶下回到更衣室。

我是通过翌日的体育新闻无意中看到这一片段的。彼时的我太漫不经心，甚至沒怎么留意普埃尔塔在更衣室二次昏迷、已经送往医院急救的消息。三天后，普埃尔塔不治之讯传出时，我才感到震惊。我脑海里是新闻片段中普埃尔塔一脸沮丧却仍然神志清醒的场景，仍然无法把一条鲜活的22岁生命已经成为过去的事实与之联系起来。

多年后，有人在知乎提了一个问题——“足球游戏里最让你触动的瞬间是什么？”网友“护士衫下”回答：TA在2012年心血来潮重装了《FIFA 08》游戏，随便读取存档开始游戏，然后发现自己在踢欧洲冠军联赛的决赛，普埃尔塔就在控制的阵容中，TA操纵普埃尔塔，罚进了一个点球。被视为西班牙左路明日之星的安达卢西亚小伙，现实中其实没踢过欧冠比赛——他去世的那一年，塞维利亚闯进了欧冠八强，而普埃尔塔走得太早。

这个答案获得3000多次点赞。我在其中留言：“如果使用了官方的更新补丁，普埃尔塔也会从游戏中消失。”这条简短评论，被推为置顶评论。

R.I.P.之“I”：In，脑海里还有这些痛苦的体育灾难记忆

在那个互联网才刚刚提出“2.0”概念的年代，消失的生命，还能在虚拟空间中存在一段日子。但如今，逝去的人事将被新的现实迅速覆盖。

前些天，当我打开维基百科的沙佩科恩斯页面时，已离世的球员已经不在“当前阵容”的区域之中。我又打开了专门提供球员身价参考数据的“转会市场”，其中收录的沙佩科恩斯“球员人数”只有17人，而事故中遇难的球员为20人。在球员列表中，大难不死的福尔曼、内托和鲁斯彻的名字旁边则有一个表示“受伤”的小图标，这个标志过去用于表示球员伤停，而在这个例子中，却是表示他们仍在接受抢救。

通过网站搜索功能，我还能进入到遇难球员的页面，他们被标记的图案，是一个线条简练的十字架。

对于这类灾难，我最感到凄然的，是他们如此轻易就成为死神的祭品。普埃尔塔清醒下场，似乎并无大碍，然而这是他在公开视频中留下的最后的生命力；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意外，极少人会去找沙佩科恩斯的资料，然而如今进入到这些页面时，那些昔日英雄的名字已经不在其上。

维基百科还有一个页面——“与体育有关的空难”。上榜的事故共有29宗，最早的一宗发生在1948年，八名捷克冰球国家队成员客死英国异乡。68年来平均每年0.42宗，数量“不多”，但所有人肯定都怀着这两个愿望：没有任何符合这一条目的事故曾经发生——可惜不可能实现；数字“29”永远定格——这是有机会成真的给予往生者的告慰。

上一次体育界发生如此撕心裂肺的惨剧，是2011年大陆冰球联盟球队雅罗斯拉夫尔火车头冰球队空难：43人遇难，运动员生幸存者只有一名。足球界的上一幕悲情则在1993年，赞比亚国家队18名成员随着本国一艘空军飞机一起告别人间。除了空难之外，法国赛车手比安奇在去年F1日本站出车祸后，与死神进行了九个月的斗争，但今年7月，他成为继“车神”塞纳后，22年来首位因赛场意外身亡的职业F1选手。

随着时日推移，大众会默默抛开灾难的记忆，展开新生活，但伤口愈合后依然会留下疤痕，令人难以忘怀。至于厄运重现时，过去的伤疤将再次被挖开，令悲哀更加深切。无论是都灵人、红魔鬼所痛心的苏佩加和慕尼黑等同类悲剧，抑或KOP记忆中的海塞尔、希尔斯堡等场内人祸，当CP2933航班撞向麦德林附近的山区时，过去的伤痛又将被重新勾起。

R.I.P.之“P”：Peace，廉价的祈祷难令人心安

体育一直给人以健康和勇气的形象，体育灾难则因为与这种形象完全背道而驰的冲突，而更加震撼人心。

我曾经和亲历波士顿马拉松恐怖袭击的中国跑友聊过天。她当时虽然听到爆炸声，但因为已完赛，所以距离事发地点较远，没能目睹现场惨况，当时也没有完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声称最终“没留下阴影”，但自此之后，每次参加跑步比赛前，她都会默默为波马受害者和参赛跑友祈祷。

在悲剧发生之后，人的同理心很容易被激发。今天刷屏朋友圈的“罗一笑白血病”事件，足证我们身边朋友的善良。但如果不能吸取悲剧的教训，纪念与祈祷只会成为一种廉价的形式主义，而不能形成真正的帮助。正如当人们不假思索地转发《罗一笑，你给我站住》时，也许就在善意中促成了一次“带血的营销”。

昨天晚上，我去听了一场演奏会，演出者是俄罗斯的后摇乐队Mooncake，该乐队的作品多以太空、神秘为主题，旋律基调积极，展示人类探索太空的决心。但在加加林进入地球轨道、阿姆斯特朗在月球留下脚印前后，很多人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例如“挑战者号”上的七位太空人。一系列的事故促使人们去总结悲剧发生原因，寻找更安全的方案，正因为这样，人类走出地球、拥抱宇宙之梦才得以延续到今天。

满载运动员的飞机坠毁了、承受数千球迷的看台倒塌了、标志着完赛的终点爆炸了……在体育界，惨剧同样唤醒了更多人的安全意识。其中一种体现，在于看似不断繁琐的制度流程，其实是为了保障每一条生命的安全。乘务人员提示起飞前关闭手机时，是担忧手机信号对航空仪器的干扰；安检人员促请把入场前把饮料抛弃时，是提防出现投掷杂物扰乱赛场；高尔夫球童劝导差点在36以上的客人不要下场，是避免对方的球技不足，造成击中其他人的伤害事故……这些规则是帮助我们防范不可预料的危险。当我们希望体育能继续带给我们积极面对生活的力量时，应该从恪守规则做起。

除了尊守规则，我们更要把“安全”两个字主动刻入自己的脑海。最近有一部关于跑步的纪录片《跑步日记》上演，讲述越野跑者蔡宇在台湾挑战“6天奔跑600公里”的故事。日均100公里的连续极限奔跑，再有经验的运动员也不能轻言成功，何况蔡宇从第一天就遭遇伤患困扰，第三天时跑姿更是完全变形，如果勉强坚持，对身体将造成严重损害。他最终选择了终止挑战，体现出一种懂取舍的智慧：若置健康与安全不顾，体育的积极意义又从何说起？

与过去每次灾难相同，沙佩科恩斯遭遇变故后，也迎来了各方援助之手，场面令人暖心。但所有人更一致祈愿的是，灾难永不再现。然而，死神不会因为人类悲诉而放下带血的镰刀，要让灾祸绝迹，最终只能靠我们自己铭记昔日教训，带着警惕与谨慎来释放我们对体育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