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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六小棚

2017-02-07郑宏章

金山 2016年11期
关键词:小棚狗屎

郑宏章

张六被抓的消息不久便得到证实。除了舅爹,庄上的人都这么说的。这回俺娘真信了。

俺村被一条大河环抱着,清清的河水日夜流淌,没有多大声息;河上小船穿梭,不时传来吆喝;河水流了,小船走了,只是俺村未能挪动一步。这幅动静结合的画,被河堤上的张六小棚尽收眼底。

张六小棚大概因其主人张六而得名吧,俺村的人就这么叫习惯了。张六小棚就盖在俺村东边的大河堤上,一如瞭望塔俯视着大堤内外。站在张六小棚门口,还能看见堤外河滩上的三五户人家,它们和俺村鸡犬之声相闻。大河的涛鸣,船工的号子,昼夜不停地送进张六的耳朵,像是抚慰他的孤独心灵。

不知道从啥时候起,张六就在河堤上搭了这么一间棚子开小店,做起了小买卖。小时候,我很羡慕张六有本事会赚钱,一直到长大了读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张六的小棚。那个用几根毛竹支起来的草棚,那个围着一圈高粱秆儿,用麦秸屑掺着泥巴里外糊着的草棚,那个顶上连“三重茅”都没有的草棚,更加经不起秋风秋雨的洗刷。一到晚上,大老远就能看到从草棚的条条裂缝透出的灯光,昏黄的光亮,给走夜路的人指引方向。

张六小棚的最大辉煌,莫过于每当大河发洪水的时候,便被乡里当作了“防汛指挥部”,指挥民工护堤抢险,张六自然成了远近皆知的“名人”。喧嚣的“非常时期”一过去,张六便在棚子里面支了一张竹床,还摆了一张方桌,桌的四周围着四条长板凳。板凳面很窄,坐上去得把屁股尖儿伸出来,有人从身后经过时,得再把屁股收回去。张六卖的尽是些油盐酱醋、纸烟麻饼一类庄户人家的生活用品。

货是从集上批发来的,本小利微。只有玻璃瓶里的小糖,是他自己用甘蔗汁加草药汁秘制的,黑得像狗屎一样,一分钱一粒,吃起来略带点酸味。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金贵的零食,这种“狗屎糖”是我的最爱。张六卖的纸烟(香烟)只有两种牌子,好的有大前门,孬的有大铁桥。干庄稼活的泥腿子兜里没有几个钱,哪怕只买一根两根烟,他都能拆包卖给你。盐、油及其它杂货统统放在竹床底下,需要拿什么货,他低头弯腰拿好了再推回床下,以便留出一点点空间。张六的小店虽说简陋,可他的服务态度一向被人称道。

赶集歇脚的人走进小棚,便蹲的蹲坐的坐,互相递上纸烟,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上一阵子。临走时,有人会买回麻饼或小糖给家里的小孩。会吃烟的通常买包毛把钱的“大铁桥”,除非招待贵客,庄户人是舍不得买“大前门”的。

俺庄离集远,离张六小棚近。为图个方便,家里缺盐少油了,俺娘就叫我上张六那里买。没现钱也可以拿鸡蛋去换。买东西剩下一两分钱零头,张六就给一颗或是两颗小糖算是找零。娘说过,张六的张和俺姓的张同一个祖宗,都是大明朝代从山西大槐树迁移过来的。因为俺是他本家,又时常去买东西,张六见了就叫俺“孬孩”(我的小名),还问俺书读得好不好。一时钱不凑手,他也会把东西赊给俺,像信任大人一样地信任俺。有一回小学校长家访,俺想买烟又没有钱,张六二话不说就给了俺两根“大前门”。也有买了东西连一分钱都不剩的时候,张六照旧笑嘻嘻地摸出一颗“狗屎糖”塞给俺。俺一路上慢慢地吮着,人走到家了,糖才在嘴里化完。

张六是个老光棍,孤苦伶仃没有女人。俺每回看到他,他都是那个模样:光而圆的脑袋上,残存着稀疏的毛茬子;因为缺了门牙,笑起来露出一个洞,合上嘴又明显有点瘪,整天笑呵呵的,给人一种很和善很亲切的感觉,大人小孩都喜欢到张六小棚买东西,他一律童叟无欺。晚上就他一个人睡在那里,俺暗想,他怎么不怕鬼呢?要知道,河堤下不远有一片老坟地,俺每回经过那里都是一溜小跑。

俺娘说,只有鬼怕人,没有人怕鬼的,除非做了缺德事。张六虽很善良,却也躲不过一劫。

俺小学五年级那年,一天傍晚,鸡都快进窝了。舅爹吸着水烟,匆匆忙忙地走进俺家,和俺娘嘀咕道:“张六出事了。”舅爹说完这句话瞅了瞅俺。

“到底怎么回事啊?”俺娘疑惑地望着他,催他快说。舅爹在鼻子里“嗯”了一声,只顾抽他的水烟。舅爹那时六十多岁,个子虽高却瘦得皮包骨,他脸上的肉就像是用刀划过,留下数不清的深糟赘皮。他走到哪儿,都捧着一个弯嘴儿的黄铜水烟袋。因为沾亲带故,他常来俺家串门儿。俺娘当面叫他“舅爹”,背后却叫他“烟鬼子”。娘知他老早抽过大烟。如今舅爹也是光棍一条,住在俺庄北头的一间披屋里。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所以没事就往张六小棚跑,像是他的半个家似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舅爹感叹地说,“鱼儿进了门,也怪不得老猫偷腥,唉……”说完猛吹一口气,“呼噜”一声,一团烟灰从烟袋锅里飞到地上。昏暗中,一只觅食的小鸡跑过来啄了一口,甩甩头丢下跑了。

舅爹抽完最后一口水烟,用手抹抹烟袋嘴上的口水,提着水烟袋出了门。夜色迷漫的远处传来了一阵狗叫声。但凡是同庄的人,那些狗多半不会叫得长。

吃过晚饭,俺娘还不时地叹气。俺娘信佛,长年坚持初一、十五不吃荤——吃“花斋”。她有慈悲之心,向来见不得别人遭难。

“张六生灾害病了吗?”俺不明白舅爹跟俺娘说了些啥。

过了一会,俺娘抬起头,眼角上似乎闪着泪花。

“挺善的一个人,怎么不讲老脸了呀!”俺娘说。

“娘,你是说张六吧?他怎么了?”

“那老东西怕是活腻了,怎么能和过路的女人上床呢!这回,他强奸妇女被人告发了。”俺娘终于说出来了。

俺不太懂得什么是“强奸”,不过俺知道那是与女人有关的坏事儿。

“听你舅爹说,那个妇女是个讨饭的,饿得走不动了就向张六讨口饭吃,哪里想到她吃了一碗剩饭就不走了。这不,一住下就摊上事了。”

“这女人真坏。”我说。

“也怪张六这老东西,你就不能学学古人坐怀不乱呀。这下倒霉了吧。”俺娘爱听说书,不经意间把说书的词儿搬来了,“要我说,这好人也不得好报呢。”

“张六不会蹲大牢吧?”俺一听心里更紧了。

“唉……按下不表,且听下回分解吧!”俺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少不了以后买盐买油要跑远路了。”

“嗯,那是。”我想到又甜又酸的“狗屎糖”,轻轻地咂咂嘴。在俺看来,再没有什么比“狗屎糖”更有诱惑力了。

屋后池塘里传来了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仿佛奏响了催眠曲。桌子上,油灯里的灯芯草也快烧完了。俺娘加紧忙着手里的针线活。俺连连打着呵欠。

“也许他添油加醋呢。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俺娘又咕哝了一句,一下子把俺的瞌睡虫赶跑了。

“是说舅爹吧?”

“还能有谁呀?”娘说,“他年轻时吃喝玩乐,没少风流。现在混得没钱了,欠下一屁股两胯骨的债,还老去赊张六的烟吃。要是张六出了啥事,他心里指不定幸灾乐祸呢。”

“还有这事?”头一回听俺娘说起舅爹的坏话,“那舅爹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混到现在也没个人样!”俺娘长长地叹口气。按辈份说,舅爹比俺娘还要高一辈呢。

凭良心讲,舅爹对俺不赖。口袋只要有了几个钱,他就会叫我一块儿去赶集下馆子,少不了切一盘卤菜吃。看俺狼吞虎咽的样子,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打那以后,俺就喜欢上了小集卤菜的味道。还有,舅爹的水性特好,夏天他带俺到小河里洗澡。河水有一人多深呢,俺骑在他的脖子上,他依然能踩水。在他高兴的时候,就拿出他的一条腿的老花镜,对着太阳照着,一会儿功夫就能把一张纸点着。那时俺没有更多的见识,对这样的奇怪现象就如见了下凡的神仙一样惊羡。

“舅爹?舅爹怎么会呢!”俺望着娘,等她把话说完。心里想,舅爹要是坏人,俺就不跟他玩了,就是吃不上卤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来话长。那是没解放的事了。”俺娘说,“你舅爹被抓了壮丁,用火车往北边拉。车到站了,他瞅个机会跳了车。后来就一直流落在外。听说还被关过局子。再后来他回来了,还是游手好闲。当过阴阳先生,靠替死人扎轿马糊口。口袋有三个钱能赌掉五个钱。土改了,分了地,他才算安稳些了。”

晓得了舅爹的那些往事,俺不情愿再跟他上集吃卤菜,尽管他还一次次地叫我去。舅爹又说,等俺长大一点,他带着俺去坐火车,到很远的地方玩一玩。俺听了心里像长了杂草,乱糟糟的,觉得自己好像亏了他的好心。

“张六被乡里叫去了。”第二天掌灯时分,烟鬼舅爹又来串门,依旧捧着水烟袋。俺才吃过晚饭,娘还在洗碗。

“啊,那这么说,那老东西真犯事了?”俺娘仍然将信将疑。

“这能有假吗!我见天去张六小棚喝茶呢。”舅爹似乎很得意。

“难不成你想霸占张六小棚?这么巴他出事。”俺娘停下手中的活,呛了他一句。

俺娘的话好像钢针狠狠扎了他一下。

停了一会,舅爹打开了话匣子:“眼看老了,地里的活做不动了,我也寻思开个小店,可惜被钱老大管着。张六一走,张六小棚空着也是空着,我想把它盘下来,做做小生意。”舅爹左手捧着水烟袋,右手从水烟袋下吊着的小布袋里抠出一团烟丝,装进烟锅,又用大拇指按了按,这才划根火柴点着,“咕嘟嘟”地深吸了一口。“孬孩他娘,难道我是黑心肠的人吗?连你都不晓得我的命苦哇。”

“命苦也是老天给的。”俺娘接过舅爹的话说,一抖抹布,一串水沫子飞到了舅爹的裤腿上,“人各有命,哪能事事如愿?要说苦命,俺娘俩孤儿寡母的,能不苦啊。但各人苦各人受,再苦也不能不做正事!”俺娘朝舅爹瞪了一眼。

俺娘不喜欢舅爹其实另有原因。大前年俺娘为了给俺交学费,曾托舅爹把俺家插鸡毛掸子的大青花瓶拿去卖掉。他嘴上应承了下来,背地里拿去换了烟酒,回头却说那瓶子没人肯要。俺娘说那个大青花瓶是祖上传下来的,可值钱哩,舅爹听了再没有回音。所以,俺娘心里有气,并不把他当长辈看,尽管亲戚还没有出五服。

“要说张六也真小气!”舅爹自顾自忿忿地说,“你睡了人家,却连一个子儿都不愿掏,活活的一个守财奴。”

“你咋晓得那女人心?张六就是给她一毛,她指不定要一块呢!要我说都是活该!”俺娘像是不偏不倚地说。

俺想起被烟鬼换了酒喝的那个大青花瓶,要是拿到张六那里,指不定能换好多“狗屎糖”呢。再说了,值不值钱,张六也不会欺负俺娘俩的。

张六被抓的消息不久便得到证实。除了舅爹,庄上的人都这么说的。这回俺娘真信了。晚上,舅爹又来串门了。

这回,他破天荒的没拿水烟袋,说是烟叶吸完了,买纸烟又太贵,能省两个就省两个吧。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俺朝他喊了一声:“舅爹。”他摸了摸俺的头,顾不上答理我,就朝俺娘说,“孬孩他娘有钱吧?我想磨个弯子。”

“借钱干啥?买房子还是买地?”娘又呛他一句。

“你看我是地主还是老财呀?”舅爹说着,苦笑了一下。

俺晓得家里没有钱。就是有钱,俺娘也不会借给舅爹的。指望他什么时候还账啊!明摆着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俺娘心里明灯似的。

“张六犯了大法,没个三年五载是出不来的。”舅爹对俺娘说,“本来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乡干事说了,犯强奸是重罪,乡里做不得主。明天就把人送到县里去,判多判少也就由上面定了。”

俺娘一怔,不作声了。她的眼圈却红了。

“听说那个女人跟别人也有一腿,有前科。她自个承认半推半就,不能都怪张六。”舅爹说。

“那个女人才是祸水哩。”俺娘为张六辩解。

“其实张六也是老实人。”舅爹顺着娘的意思,“他如果知道这个女人嘴巴不稳,打死他也不会干那糊涂事。”

“你这话算是人话。家边近邻的,谁听说张六有过坏名声呢?人都老了,走到这一步可太惨了。”

“在钱上有个长短还好说一些,这奸情的事儿难听呢。当然,古来奸夫淫妇也不犯死罪。我担心的是,张六年纪大了,经不起在号子里受折磨了。”

“我问你,刚才你说借钱,真想打张六小棚的主意呀?”俺娘话头一转,好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舅爹兀自站着。屋子里破天荒地没了浓浓的水烟味。

“不瞒你说,”舅爹慢吞吞地说,“张六也不是十恶不赦。只是他犯了国法,也不是你我包庇得了的。我只想接手张六小棚,手头能活泛一点。日后老亲老邻买盐打油也方便些。唉,也不晓得成不成。”

“也是。等张六出来了,你把张六小棚再物归原主。”俺娘转过脸对舅爹说,口气温和了些。

“应当的,应当的!我也不会白占他的家产。这不,正想法子筹钱把他的存货盘下来嘛。”舅爹信心满满地说。

俺娘点点头。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能说什么呀?只是我家孬孩上学手头紧,也帮不了你忙。”俺娘说。

“啊,晓得的晓得的。”舅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转过身走了。眨眼间,他的背影融进了夜色中,叫人感到黑夜是那么的有魔力,它能一口吞下世上的一切。

“舅爹真的要买张六小棚吗?”俺问娘。其实俺心里在嘀咕:舅爹呀舅爹,狗屎糖你会做吗?量你也不会。

“他又没栽摇钱树,哪有什么钱?”俺娘不以为然地说,顺手拿起剪子把烧黑了的灯芯剪掉,灯又亮起来了。

这以后的日子,舅爹有时还会来俺家串门。虽话不离张六,却不再提盘下张六小棚的事了。他没想到,对租棚盘货的事,张六就是不肯松口。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月后,张六被放了回来,腿却瘸了。他说关在县上的那阵子,叫他送饭到水利工地,他抬不动大饭桶,被管教踢了几脚,一条腿就直不起来了。

很快,乡里传过话来,说上面查明,张六那天晚上并没有强奸那女人。医生检查他身体有毛病,是没法干那事的。有人猜测,多半是那女人想讹他的钱花,没有讹诈成,才把事情闹开了。也有人说,哪有女人向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这事定有蹊跷。娘想问个究竟,可舅爹只是摇头,摆出一副不屑一说的样子。

张六被带走之后,舅爹自告奋勇照看张六小棚。一时人来人往,免不了吃呀喝的。反正等张六回来时,啥值钱的也没有了。舅爹一再表白,这不能怨他。白天黑夜都有人去偷东西,张六小棚四面都被扒了洞。

“回来就好。我说好人是不会受冤屈的。”俺娘说,“你明天去一趟张六小棚,把欠张六的几个鸡蛋还了。”

“好。”俺应承下来。说真的,俺也想看看张六了,可这一回,俺不是想吃他的“狗屎糖”,俺从此也不想吃它了。俺心里估摸张六装“狗屎糖”的玻璃瓶,保不准作了舅爹的尿壶呢。

“还是叫你舅爹捎去吧。”俺娘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娘这是怕俺跟坐大牢的人走邪道。在俺乡下人的眼里,谁坐过牢就等于入了坏人的册,不管他有没有冤屈。

舅爹好多天不来串门了。听说前阵子他为盘张六小棚的事,借了不少月利钱,直到张六的存货都被吃光了。张六小棚也没有盘下来。更多的人向他要债。他实在没有心思打张六小棚的主意了。

张六回来一病不起。不久就在自己的小棚里,拿裤腰带上了吊。众人把他埋进堤下那片坟地。漆黑的夜里,舅爹亲眼看见坟地出现绿莹莹的鬼火,他说那是张六的魂。

“怕是张六来找他讨债呢!”俺娘总是叹气,我也很难过,为可怜的张六,好像也为他秘制的“狗屎糖”。后来俺娘带俺去老坟地烧过纸,祈祷张六以及孤魂野鬼保佑平安。

张六死后不久,张六小棚竟被一场大风刮倒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村上一个放牛的小伙伴偷偷告诉俺说,张六出事的那天晚上,他看到一男一女两个“鬼”在张六小棚外边转悠,后来,那个女“鬼”进了小棚……此事俺没敢告诉娘,只是埋在了心底。

俺万万没有想到舅爹不久也病重了。俺跟娘去看他的时候,舅爹仰躺在草屋的稻草铺席子上,昏黄的灯光,照着他蜡黄的脸,像鬼一样可怕。俺躲在娘的臂弯下,伸着头看。乡邻们有人给他喂水,舅爹断断续续地说:“人不能做亏心事啊,我对不起……”话没说完,就断了气。

舅爹也是葬在河堤下那片老坟地上。不多时,两座新坟都长满了野草。没有风的夜里,阴云轻笼,老坟地里鬼火闪烁,河水呜咽着,像是轻轻地诉说着什么。

白天,没有了张六小棚的大河堤上,依然人来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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