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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

2017-01-16张洪玉邹宗良

蒲松龄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蒲松龄诗作

张洪玉++邹宗良

摘要:蒲松龄《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得读两先生佳制,次韵呈寄》诗,路大荒整理的《蒲松龄集·聊斋诗集》系于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赵蔚芝笺注《聊斋诗集笺注》、盛伟编校《蒲松龄全集·聊斋诗集》俱从其说。今据相关史料勾稽高珩、唐梦赉、毕际有等重阳游长白山的具体经过,考辨蒲诗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壬戌(1682)九月初十日或此后一两日,王次公为毕际有此次长白山之游的侍从者。

关键词:蒲松龄;诗作;本事;作期;考辨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路大荒整理的《蒲松龄集·聊斋诗集》中,收有《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得读两先生佳制,次韵呈寄》七律二首。其诗云:

午夜敲门贵客残,登堂喧笑礼仪宽。

未分胜友名山座,犹得奚囊妙句看。

去就依人常似鸟,工夫化鹤不成丹。

高斋萧索惟秋树,李郭仙舟望亦难。

词人车马北山游,日暮携归诗句遒。

爽气常存黄叶下,逸思欲抱白云留。

重阳无酒怜新菊,九月迎霜恋敝裘。

兄弟茱萸应插遍,年年为客负清秋。[1] 526

北山,指位于淄川西铺村西北方向的长白山。唐梦赉称长白山为“白岳”,其《志壑堂文集》卷一《死庵〈华严颂〉序》云:“《抱朴子》记长白为泰山之副岳,故又称白岳云尔。” [2] 216 由蒲松龄诗诗题可知,某年的重阳节,王次公随高珩、唐梦赉游长白山,夜归西铺村,访蒲松龄于毕氏家中。客人登堂喧笑,宾主相见甚欢。蒲松龄得读高、唐两先生佳作,并次韵作答。这显然是师友之间文酒相会的一大快事。

《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得读两先生佳制,次韵呈寄》诗,路大荒整理《聊斋诗集》系于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此后出版的赵蔚芝笺注《聊斋诗集笺注》 [3] 229 ,盛伟编校《蒲松龄全集·聊斋诗集》 [4] 129-130 皆从路说而无异辞。

近来,我们接触到一些与蒲松龄此诗有关的史料。今以相关史料为据,对《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得读两先生佳制,次韵呈寄》诗的本事一作还原,并对其作期进行考辨。

一、唐梦赉等游长白山之缘起

康熙十九年(1680)至康熙二十年(1681),唐梦赉再次南游吴越。此次南游,唐梦赉结识了两位江南地区的少年才俊。《志壑堂文集》卷一《吴海木〈词蕴选集〉序》云:“庚申之役,于吴越词人,云间见周子冰持,武林见吴子海木。皆翩翩年少,玉立鸾停,有声艺苑间。” [2] 196

周稚廉,字冰持,江苏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区)人,“云间”为华亭之别称。其祖父周茂源,字宿来,号釜山,顺治己丑进士,与唐梦赉为同年,累官至处州知府。周稚廉少年即以《钱塘观潮赋》知名,有《容居堂集》行世。其所作传奇《容居堂三种曲》,即《珊瑚玦》《元宝媒》《双忠庙》三种,在当时负有盛名。有评论者称其为“奇才”,云可与《玉茗堂四梦》的作者汤显祖比肩。

吴海木,名棻,又名陈琰,字宝崖,一字芋珂,海木亦为其字。吴陈琰是浙西词人曹溶的弟子,浙江钱塘仁和(今杭州市部分城区)人,生卒年不详。他性情散淡,简傲绝俗。唐梦赉《志壑堂文后集》卷上《武林处士吴宗彦墓表》,乃应吴陈琰之请为其父志墓而作,中云“生二子,长棻,弱冠名噪词苑,所著词赋,刘宾客、孟襄阳之俦也” [5] 504 。马振方曾据佚名《圣祖五幸江南全录》考得,康熙四十四年(1705),康熙帝第五次南巡,曾晓谕江南总督等曰:“朕留心典籍,卷帙繁多,现在供奉人员缮写不给,尔等出示晓谕上下两江举贡监生员,有书法精熟,愿赴内庭供奉抄写者,星宿赴尔等衙门报名,就近齐集江宁、苏州二处,俟朕回鸾之日,亲加考试。”四月十三日康熙帝回鸾苏州,命马齐等主持考试,取中五十名,吴陈琰名列其中;十七日康熙帝又亲自复试,吴陈琰由此进入仕途,任内庭供奉 [6] 115 。其后吴陈琰又出任山东茌平县知县,在任五年,多美政。

康熙二十年(1681)春,唐梦赉与吴陈琰相识于杭州吴山白鹿泉。唐梦赉出所著《志壑堂全集》请吴陈琰校雠,并请其为之作《跋》。唐梦赉此次南游,曾携吴陈琰同游半年,二人诗酒唱和,作《辛酉同游唱和集》诗余二百余首。此《辛酉同游唱和集》后被人伪托为蒲松龄与孙蕙的《倡和集》售于日人平井雅尾,收入日本庆应义塾大学聊斋文库。马振方先曾考证《倡和集》并非蒲松龄与孙蕙之作,继又考得其作者即唐梦赉与吴陈琰二人 [6] 110-115 。

同年冬,唐梦赉又邀吴陈琰客游淄川,居停于唐氏志壑堂之庄山书屋。唐梦赉对吴陈琰青睐有加,其《志壑堂文后集》卷下有为其所作的《〈竹窗剩语〉序》,中云:“有其才者,无其强记;有其学者,无其敏给;兼是二者,又无其笃嗜。过此以往,吾将不知其所至矣。” [5] 530 同时他对吴陈琰寄予很大希望,期望后者将来在文坛上方驾萧曹,执衡中原。

唐梦赉等此次长白山之游,从某种意义上说,乃是为了完成正客游淄川的忘年小友吴陈琰的一桩心愿。唐梦赉在《志壑堂文后集》卷下《〈白岳游诗〉序》中说:“武林吴子海木来,下帷于志壑之庄山书屋。每樽酒论文,屈指名胜,既于端阳之后薄游济南,历览华不注、趵突泉之间矣。居尝登吾环山洞阁,见白岳之崔巍,末始不数数向往也。重阳之月,乃结约为茱萸之会。” [5] 532

唐梦赉此前游长白山,都要作《启》一篇以召集众友。因前面已有白岳游启一篇收入集中,故这次的《启》文没有重收入集。《志壑堂文集》卷四收录此前所作《九日招游白岳启》一篇,今录于此,以见身为召集者的唐梦赉召集友人同游长白山之雅兴:

白岳心驰,黄花节近。会仙绝巘,木落潭清。文正名龛,钟沉梵寂。拟重阳之前夕,各遥集于书堂;选漻泬之空天,作茱萸之胜会。将延生公入座,列石谭经;何妨子晋闻笙,乘风跨鹤。若夫青刍麦饭,向已备之山中;至于香积伊蒲,更不劳乎从者。倘有骚人孤韵,便请同游;止愧斗酒双螯,不成斋供耳。[2] 266

这年秋天,应唐梦赉之召,一众友人于重阳之前,分别由淄川城里的志壑堂、淄川西部的西铺村、长山、寿光赶赴长白山,又一次作 “茱萸之会”,于是有了这次重阳白岳之游 。

二、唐梦赉等游长白山之时间考

康熙十二年(1673)、康熙十五年(1676)的重阳节,唐梦赉都有过长白山之游,事载其《志壑堂诗集》。因考虑到蒲松龄的次韵诗不会早至康熙十五年或此年之前,唐梦赉以前的长白山之游与本文讨论的问题关系不大,故此处略而不赘。

唐梦赉的诗集俱为编年诗集,其《志壑堂诗后集》所收诗作,始于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止于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其中卷一为康熙二十年辛酉诗,卷二为康熙二十一年壬戌、康熙二十二年癸亥诗,卷三至卷五,分别为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康熙二十四年乙丑和康熙二十五年丙寅诗作。

据唐梦赉《志壑堂诗集》卷十一与《志壑堂诗后集》卷一,知唐梦赉于康熙十九年重游吴越,至康熙二十年始归淄川,故康熙十九年、二十年未有与友人游长白山之事。《志壑堂诗后集》卷二,收录其《九日登长白山书堂》《书堂题壁》二诗,为七律各一首。此二诗排列于《癸亥元日诗》之前,知其作期为康熙二十一年壬戌。又检《志壑堂诗后集》卷二至卷五,俱未见有长白山纪游诗作,因知自康熙二十二年癸亥至康熙二十五年丙寅,唐梦赉俱无与友人同游长白山事。所以,唐梦赉的《志壑堂诗集》和《志壑堂诗后集》,实际上反映出了这样一个重要事实,即在前后长达五六年的时间里,唐梦赉等人只在康熙二十一年九月有过一次白岳之游。

这一事实,在唐梦赉的文集中也得到了证实。唐梦赉的《志壑堂文后集》是按文章内容分类编排的,分为“赋”和“文”两个大类,“文”之下,又有“传”“辨”“论”“题词”“序”“说”“跋”“碑记”“墓表”“祭文”等细类。在同一类别之下,文章仍按写作时间顺序排列。《志壑堂文后集》卷下,收录唐梦赉为此次长白山之游而作的《〈白岳游诗〉序》一篇,其中有云:

再越日是为九日,同登范公读书堂,游陟弥日,至次日乃归。[5] 532

所云“九日,同登范公读书堂,游陟弥日”,与其康熙二十一年所作《九日登长白山书堂》《书堂题壁》诗纪事正合。《〈白岳游诗〉序》排列于《禁籴说》之前,《〈聊斋志异〉序》之后。唐梦赉为《聊斋志异》作序的时间,《聊斋志异》的多个抄本都载录为“康熙壬戌仲秋既望”,即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十六日。《〈白岳游诗〉序》作于唐梦赉自长白山归淄川之后,其作期当在九月中旬,与《〈聊斋志异〉序》之作,或不弥月。

此外,参与此次长白山之游的吴陈琰,曾应毕际有之请,为其所著《淄乘征》题诗。其诗为七古一首,诗题作《壬戌九秋,同豹岩先生游长白山,遇载翁,先生以淄邑乘征相示,因赋长歌奉赠》 [7] 1088 ,也可证他们的这次长白山之游,时为康熙二十一年的秋天。

诸多相关史料皆可以说明,在康熙二十年前后的数年之间,唐梦赉和高珩等人重阳游长白山,仅康熙二十一年这一次而已。

三、壬戌同游长白山诸人考

唐梦赉的《〈白岳游诗〉序》,记载了康熙二十一年重阳节与朋辈游长白山的详细经过。其文云:

朔之七日,余与海木及朱逸庵中翰,自般阳往。既至柳家庵,则毕载积刺史已杖屦于寺门矣。越日,高念东司寇先生有事于寿光,以次至;鲍夏生少参、李子子常自於陵至,皆宿于柳家庵。再越日,是为九日,同登范公读书堂,游陟弥日,至次日乃归。是役也,同游七人,往复五日。先是高、鲍二公与李子之未至也,余四人同探醴泉,谒范公祠,读志公碑,礼地涌石佛。逸庵以峻岭巉岩坐山椒而止,余辈舍故径,取道浒山泺,遵猫头岩之西而返。书堂之行,鲍少参以肩舆不能登而不至,两地之险可知矣。柳庵之夜,刻烛联吟,宵分乃寝。书堂之归也,晓雾蓊蘙,雨作矣。下山四十里,饮于鲍园,宿于子长之东轩,殊大晴霁。天时人事,抑何相济耶。[5]532

由序文可知,此次白岳之游的参与者为唐梦赉、吴陈琰、朱逸庵、毕际有、高珩、鲍开茂、李斯恒,凡七人。高珩、毕际有、唐梦赉皆为蒲松龄的乡前辈,与蒲松龄关系密切,且已为研究者所熟知;吴陈琰其人已在上文中介绍,此处不再赘述。下面对其馀三人的事迹一作考索。

朱逸庵,顺天府大兴县人。其父朱之冯,明天启五年进士,明末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宣府巡抚。李自成兵临宣府,太监杜勋迎降,朱之冯自缢死,南明弘光朝谥忠庄,赠兵部尚书。《明史》卷二百六十三有传。

朱之冯号勉斋。《志壑堂文后集》卷下有《〈朱忠庄公家训〉跋》,称“朱勉斋先生殉节封疆,一门孝义,亦既炳耀国史矣”,而朱逸庵则被唐梦赉称为其“嗣君逸庵中翰” [5] 539 。

《清史稿》卷四百九十九《孝义三》又有《朱永庆传》,其文曰:

朱永庆,字长源,顺天大兴人,故明宣府巡抚之冯子也。师入关,永庆见俘,隶汉军正黄旗,僦屋居。永庆修干美髯,负气节,好佛。主者贤之,将赐以妇,命视诸俘,恣所择。武进杨兆升,仕明官给事中,起兵死。妾姚见俘,薙发誓守节。永庆……择姚以请,引归所居室……诵佛至旦。凡三夕,居停觇知之……永庆曰:‘此缙绅妇,吾非欲妻之,欲完其节耳……乃为君侦得,幸终为吾讳。居停感焉,乃治别室以居姚。久之,事闻于主者,主者益贤之,令姚寄书其家,以其母若弟来,予赀遣之还。[8] 13797

《清史稿》所赞誉的朱永庆,身份是汉军正黄旗的包衣。光绪《顺天府志》卷九十八《人物志八》记其义举之后又云:“逾年,长源示微疾,跏趺而化。”可知朱永庆去世较早,当为朱逸庵之兄。

鲍开茂,夏生其字,又别字素垣,长山县人。嘉庆《长山县志》卷十四《艺文志三》,载王士禛撰《陕西按察司副使、分巡河西道素垣鲍公墓表并铭》;卷七《人物志一》则载其小传:

鲍开茂,字夏生,登顺治丙戌进士,除瑞州府推官,摄督学道,以公廉著名。豫王南征,奏补湖西道佥事。时海寇陷州邑,茂出策歼其渠魁,释寇所掠妇女百六十人。丁内艰。服阕,补罗定道佥事,累迁海北道参议、西宁道副使。复丁外艰。再补河西道副使,节制延安。念野多矿土,为析亩便民之议,台使者如其请以行,招徕甚众。会罢河西监使,茂还朝别补,遂还里,辟园著书,不入公府。卒于家,得年七十。人皆贤之。[9] 500-501

李斯恒,字子常,号劬垣,别号侗庵,又自称桃源逸客,亦长山县人。康熙二十五年,李斯恒以贡生任山西盂城知县,以病免,后再补湖广石首知县。曾刊施《感应篇图说》千部,施棺木百具,以劝善济贫。

高珩、唐梦赉康熙十六年南游吴越,与李斯恒相识于韩樾依任知县的浙江武康县署中。康熙二十五年李斯恒就任盂县知县前,曾去淄川看望唐梦赉,唐梦赉有《李子常之任盂县见过》诗纪事。高珩曾为作《李子常为长支立嗣题辞》,载《栖云阁文集》。嘉庆《长山县志》卷七《人物志一》载李斯恒小传;卷十四《艺文志三》,收录李斯恒撰《桃园逸客自传》,中云:

桃园逸客者,世为齐郡於陵人,姓李氏,名斯恒,字子常,号劬垣,又号侗庵……强仕后谒选,得晋之盂城……急谢病归田,陶然栗里矣。居有顷,复思吴越奋游,浩然有万里志。时奉新例,凡外吏以病在告者,复许赴部流内铨作,而曰:‘吾壮游其在兹乎!既而补受荆南石首……当未为吏时,志气清狂,欲尽交天下士。性复磊落岸异,不可一世,非贤士大夫,不以挂胸次。尝与淄邑高司寇念东、唐太史豹嵒、毕刺史载积、韩郡丞丽宇,同邑鲍大参素垣诸公结文酒会,互为宾主,过从往来,意相乐也。[9] 1174-1179

此次与白岳之游者,除大兴朱逸庵与钱塘吴陈琰外,其余皆为李斯恒《桃园逸客自传》中所云文酒会中人。

由唐梦赉的《〈白岳游诗〉序》可知,此次游长白山的七人中无王次公其人。这与蒲松龄诗题所云“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的情况似不相符合。那么,蒲松龄的《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得读两先生佳制,次韵呈寄》七律二首,是不是依高珩、唐梦赉此次长白山纪游诗的诗韵而作?蒲诗是否康熙二十一年壬戌之作?

四、蒲诗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壬戌考

唐梦赉的《〈白岳游诗〉序》云:“余与念东先生各有诗。吴子以始至,诗独多,录为卷,凡若干首。” [5] 532 可知此《诗序》乃为吴陈琰《白岳游诗》而作,而高、唐二人亦各有长白山纪游之作。

如果能找到高、唐二人的原诗,即可知蒲松龄的《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得读两先生佳制,次韵呈寄》诗是否同一年的依韵之作。

蒲松龄的依韵诗为七律二首,那么高、唐二人的原诗也应是两首七律。

高珩一生作诗甚多,赵执信《栖云阁诗序》称“计先生平生诗不下万首”。但因他心胸旷达,“随手弃置”,不以存诗为念,在他去世之后,其孙搜集所得仅“数千首”,且“重复讹阙者什三四”,乃请赵执信选订为《栖云阁诗》十六卷;后德州宋弼据赵执信所见原本,再选编《栖云阁诗拾遗》三卷,合称《栖云阁诗集》。据山东大学文学硕士王秀文统计,合《栖云阁诗》十六卷与《栖云阁诗拾遗》三卷,《栖云阁诗集》共存高珩诗作1177首 [10] 35-36 。

高珩《栖云阁诗集》中,《栖云阁诗》卷十三至卷十六为七言律诗,《栖云阁诗拾遗》,卷二为七言律诗。但翻检后发现,其中并无重阳游长白山且与蒲松龄的依韵诗同韵的诗作,当是在高珩生前,其原诗即被作者“随手弃置”了。

但唐梦赉《志壑堂诗后集》卷二中却有内容与诗韵俱合的诗作。上文说唐梦赉康熙二十一年重阳的长白山之游,作有《九日登长白山书堂》《书堂题壁》二诗,此二诗皆为七律,其中《书堂题壁》诗云:

一酌流霞百禄遒,叠觞似欲霸糟丘。

连床诗句元兼白,对手围棋操与刘。

小出众能倾赤社,此行雅不负清秋。

却愁播种田家苦,欲听长林唤雨鸠。[11] 406

唐梦赉《书堂题壁》诗所用韵字为“遒”“丘”“刘”“秋”“鸠”,皆为下平声“十一尤”韵中之字。而蒲诗《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得读两先生佳制,次韵呈寄》的第二首,韵字为“游” “遒”“留”“裘”“秋”(见上文),同样为下平声十一尤韵。

唐梦赉《书堂题壁》一诗与蒲松龄《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得读两先生佳制,次韵呈寄》其二用韵相同,内容又皆为记高珩、唐梦赉等重阳游长白山事,可证蒲松龄此诗确为依唐梦赉本年长白山重阳纪游诗诗韵而作,蒲松龄的这两首诗,作期不是路编《聊斋诗集》所系的康熙二十三年甲子,而是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壬戌重阳之后。

回到我们上面提出的问题,唐梦赉的《〈白岳游诗〉序》已经明确记载游长白山的七个人中没有王次公,蒲松龄为什么说“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呢?

且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唐梦赉《〈白岳游诗〉序》所记载的他们七人游长白山的具体经过——

九月初七日,唐梦赉、吴陈琰、朱逸庵自淄川城里志壑堂出发来到柳家庵,与先到的毕际有相遇会合。唐、吴、朱、毕四人即于当日“同探醴泉,谒范公祠,读志公碑,礼地涌石佛”。其中朱逸庵“以峻岭巉岩坐山椒而止,余辈舍故径,取道浒山泺,遵猫头岩之西而返”。次日为初八日,高珩自寿光至,鲍开茂、李斯恒自於陵至,当晚七人同宿于柳家庵。此“柳庵之夜,刻烛联吟,宵分乃寝”。初九日,一行人“同登范公读书堂,游陟弥日,至次日乃归”。因范仲淹读书堂地势险要,“鲍夏生以肩舆不能登而不至”。初十日已是归途,“书堂之归也,晓雾蓊蘙,雨作矣。下山四十里,饮于鲍园,宿于子长之东轩”。

李斯恒与清刑部尚书李化熙同族,其家在今淄博市周村附近。其《桃园逸客自传》云,“家世居长白山东,王摩诘辋川诗所云‘结庐古城下,时登古城上者也”。这里所说的“古城”即於陵古城,其故址为今周村南郊的古城村。由长白山中的醴泉村至周村以南的古城村,距离恰好四十里上下。

唐梦赉《〈白岳游诗〉序》还说,“是役也,同游七人,往复五日”。也就是说,他初七日从淄川城里的志壑堂出发来游长白山,直到回到淄川城里,前后共用了五天的时间。初十日,他们宿于周村附近的李斯恒家,次日即取道回家,回到淄川志壑堂的时间是九月十一日。

那么,王次公究竟有没有去游长白山呢?

笔者的看法是王次公去了,但他不是以唐梦赉邀约的正式客人的身份而去的,他的身份,是正式客人毕际有的侍从者。

据孙方之寄示的《淄川城西苏李庄王氏族谱》与《敕授奉训大夫、山西应州知州幹宇王公墓志铭》残件照片,知王次公名广铨,为苏李庄缙绅王所须之孙、王昌胤之子、蒲松龄友人王永胤之侄。《淄川毕氏世谱》与《毕氏南村家谱》记载,毕际有先是娶同邑苏李庄应州知州王所须之女为妻,此王氏亡故之后,复娶新城临清参将王象丰之女为继室。所以,就与毕际有的关系而言,王广铨还有一个身份,即毕际有是他的姑夫,他是毕际有的内侄。

唐梦赉说“是役也,同游七人”,但一同游山的并不止于这七个人。按唐梦赉的记载,鲍开茂登山乘的是“肩舆”,即小轿,除抬轿者外,鲍家随行的还会有其他的后辈与仆从。康熙二十一年高珩已七十一岁,毕际有六十岁,唐梦赉也已经五十六岁。他们身为缙绅,地位显赫,又已届高龄,一旦离家出行,亲随仆从自是少不了的。王广铨身为毕际有的内侄,其所居住的苏李庄与西铺村又近在咫尺,相距只有二华里,毕家选定他扈从毕际有出游,对王广铨而言并非分外之事。

回到蒲松龄次韵诗的诗题上来,蒲松龄说“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说的是王广铨扈从姑夫毕际有游山归来,夜中访蒲松龄于毕氏之绰然堂,而不是说高珩、唐梦赉也一同来到毕家并夜访蒲松龄。理由很简单,昨晚唐梦赉、高珩一行宿于周村左近的李斯恒家,离家不过四五十里,此时再去西铺毕家,则须迂道西南三十余里。也就是说,从地理方位而言,如果高、唐二人打算归途一过西铺村,那么他们就不会东行去周村附近的鲍、李两家。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唐梦赉与高珩初十日晚宿于李斯恒家,十一日即打道回淄川城,正合此行的“往复五日”之数。

毕际有所居的西铺村就在淄川西鄙,其家与长白山的距离,仅次于周村附近的鲍、李两家。初十日既然下山踏上归途,毕际有这一众人马自然不会迂道数十里借宿于李斯恒家,而应该是直接回到自己家中。我们退一步说,假设毕际有一行迂道去了鲍家、李家,到了次日即十一日,他们也应该早早就回到西铺村,而没有直到夜晚才回家的道理。

合理的解释,应是九月初十日晚,唐梦赉、高珩一行下山后东行去了周村左近的鲍家、李家,毕际有一行则在途中与众人相别,回了位于长白山东南方向的西铺村。于是,在蒲松龄居处的毕氏绰然堂里,才出现了随从毕际有出行的王广铨“夜中”来见蒲松龄,以高珩、唐梦赉游山诗见示的一幕。

这样,也就可以确定,蒲松龄所谓“重阳王次公从高少宰、唐太史游北山归,夜中见访”,说的正是康熙二十一年九月初十日晚间之事。而蒲松龄的依韵诗作二首,或作于当晚,也可能作于此后的一两日之间。

参考文献:

[1]蒲松龄.蒲松龄集[M].路大荒,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唐梦赉.志壑堂文集[G]//《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清代诗文集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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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蒲松龄.聊斋诗集笺注[M].赵蔚芝,笺注.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

[4]蒲松龄.蒲松龄全集[M].盛伟,编校.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5]唐梦赉.志壑堂文后集[G]//《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清代诗文集汇编.上海:上海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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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马振方.马振方论著自选集[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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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赵尔巽,等.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77.

[9]倪企望.嘉庆长山县志[G]//中国方志丛书.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

[10]王秀文.高珩与《栖云阁诗》研究[D].山东大学学位论文,2010.

[11]唐梦赉.志壑堂诗后集[G]//《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清代诗文集汇编.上海:上海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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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梅尧臣写实诗作的晚唐情结
金代女性作家及其诗作考略
蒲松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