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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批评向何处去

2017-01-16黄欣王诺

鄱阳湖学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诗学潜意识美学

黄欣 王诺

厦门大学生态文学研究团队曾于2011年召开过首届海峡两岸生态文学研讨会,创立了两岸生态批评学者定期交流的机制。5年之后的2016年9月30日,这个被国内外许多学者公开评价为生态批评的重镇、开拓者和引领者的研究团队,再次主办学术研讨会,探讨该领域的国际前沿性问题——生态批评往何处去。这是一次多声部的研讨会,参与的专家学者、本团队博士硕士和其他专业的学人展开了积极热烈而又坦诚理性的思想交锋。

一、为何要走向生态批评理论构建?

国外生态批评家对生态批评向何处去这个方向性问题展开了近二十年的探索,但目前来看,所有的探索都遇到了很大障碍,有的还陷入了困境。有人主张离开对自然的认知和审美,转向与环境有关的社会问题,如环境正义、毒物污染及其相关的发展模式或策略等,还把这种“社会转向”命名为生态批评的第三波,试图以此来引领全球生态批评的发展;但这一维度的研究却渐渐远离了生态研究的初衷——人与自然的关系,更多地探讨人类社会内部的问题,渐渐与人类中心主义指导下的社会学研究、政治学研究混为一谈,生态批评思想与视角的独特性逐渐丧失。有人主张更多地关注生态女性主义;但此类研究很多已经把重点从人与自然关系转移到两性关系,用生态研究服务于性别研究,目的是拓展人类中心主义指导下的性别研究、文化研究乃至人学研究。有人主张致力于科学与文学研究的结合,特别是生态学、生物学等学科与文学批评的跨学科整合;但应者寥寥,其原因一方面可能是在当今知识爆炸的时代,罕有人能做到跨越文理,同时精通至少一门科学学科和一门人文学科,从而实现真正的跨学科研究,另一方面可能是科学与文学批评的本质诉求、特殊品性并不相同,能否做到兼顾和互利互激实在可疑,从19世纪自然主义批评到20世纪的熵批评都有很多失败的教训。生态批评究竟应当趋向何方,这是一个争议不断、困难重重但又亟待解决的国际学界前沿大问题。

厦大生态文学研究团队从成立之初就开始研究这个问题,并从以下三个维度展开了探索:一是厘清并确立生态批评的基本术语、核心思想、研究要点、任务目标,出版了《欧美生态批评》《生态批评与生态思想》等专著和一系列具有开创性的论文;二是试图梳理勾勒世界主要语种、主要文化和主要国家的生态文学发展脉络,为生态批评尽可能划出全覆盖的研究地图,并为生态批评的理论建设提供丰富广泛的思想素材,出版了《欧美生态文学》《美国生态文学》《英国生态文学》《俄罗斯生态文学》《德语生态文学》等专著;三是尽可能深入地展开对生态文学家、生态文学作品的个案研究,试图发掘具体的生态文学作家作品对生态批评可能具有的独创性启发,出版了《生态批评视野中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生态诗人加里·斯奈德研究》等专著,完成了数十篇学位论文,发表了百余篇学术论文。然而,研究团队的上述努力全部陷入了困境!生态批评总体理论框架难以系统建构,更不用说建立基础思想的体系;国别和语种生态文学梳理由于团队学者专业和外语语种的局限,难以进一步拓展,更做不到全覆盖;作家作品个案研究的对象虽然数量可观,但研究的切入点和所得到的论点呈现出重复和狭窄的态势,还出现了用现有的生态批评理论或观念去套文本的倾向。放眼国内生态批评界,尽管热热闹闹、数量井喷,但观点重复单调、理论套文本的现象十分普遍,更严重的是,很多学人并没有真正弄明白什么才算是生态批评,简单地以为只要写了自然(或写了环境)、写了人与自然关系就是生态的,很多人将生态批评不同派别和不同发展阶段的观点、生态批评与环境批评的不同观点、生态批评与人类中心主义自然批评的不同观点杂糅混用。生态批评已经到了十分严峻甚至可以说困境危机的时刻!在此关键甚至是存亡时刻,厦大生态文学研究团队不得不继续追问:生态批评往何处去?我们团队的研究往何处去才能继续发挥引领作用?在种种瓶颈桎梏之下我们的研究从哪里实现新的突破?

我们认为,生态批评的发展方向不能是丧失自身特点或主体性的方向,生态批评不能与人类中心主义指导下的环境研究、自然研究、性别研究、跨学科研究合流。我们还认为,中国生态批评要走出困境,特别需要新一轮的生态批评理论建设,方能有效地指导批评实践,改变观念混乱、论点重复、思维简单的现状。我们进一步的思考是:厦大生态文学研究团队若想保持生态批评重镇的学术地位,要想冲出瓶颈进入新天地,只能在构建生态批评新理论的进路上开拓前行。令人欣喜的是,团队近几届博士生的研究恰恰在这一学术进路上取得了振奋人心的长足进步,从而使得团队的生态批评研究出现了走向新突破的可能,即走向生态批评理论构建的可能。在此基础上,厦大生态文学研究团队在未来几年里将主要致力于建构具有独创性的生态诗学体系、生态美学体系、生态比较文学体系和生态精神分析批评体系,拿出一系列堪称团队第二代标志性成果的研究专著。

二、生态诗学是什么、何以可能、如何构建?

林阳生在发言中从逻辑、功能效用、本体论价值三个层面论述了“生态诗学何以可能”这一问题,并从思维层面、实践层面和价值层面探讨了生态诗学的功能,此外还谈及生态诗学与自然状态、语言、政治的关系。在分析了贝特和鲁克尔特的相关论述之后,他特别强调了文学和诗学的生态文化功用:培养出能够感受世界多元性的、属于自然本身的、丰富而独立的个体。他说:“诗,不仅仅是回家的路,更是存在的家园本身;而生态诗学所做的,正是通过文学使得存在的本真形式向每一个单独的个体敞开,提供一个完整世界本身的承诺。”

林阳生的发言引起了与会者强烈的深究兴趣。有学人质问:对于诗学这个难有定论的概念,如何从生态思想或批判的视角给予厘清或者绕过,厘清与绕过的理由何在,能否给生态诗学一个明确的定义?如果不能,又怎样将其与传统诗学或浪漫主义诗学进行区分?林阳生在回应中特别强调了生态诗学的本体论价值,同时也坦承要想把生态诗学建构成系统性的理论话语,还有很多必须解答的难题。

我们认为,要充分证明生态诗学何以可能,绝不能仅仅或主要从其功能性这一个维度来论述,还必须证明它可以作为一种能够自立和自洽的理论。为此,需要绕过有关诗学定义不可能达成共识的种种历史纷争,采用最普通和最为学人所认可的定义,即将其视为文学理论的同义词。在解决了诗学是什么的问题之后,便可以展开生态诗学最重要的任务:从生态思想和生态思维方式的角度,重新审视国内外最有代表性和普遍认同性的文学理论基本范畴,揭示并论证这些基本范畴在引入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主义思想观照之后所产生的新的内涵,进而参照最基本和最普通的文学理论体系,构建生态诗学的理论框架。如果仅仅从一个角度研究生态诗学,完全可以像贝特、鲁克尔特那样侧重于对生态诗学功能的哲理性论述;但如果旨在建构生态诗学的理论体系,或者说对其本体性作全面的研究,就必须从理论体系上对生态诗学展开全局性的论证,而要做到这一点,最方便、最有效和争议最小的方式就是依托和参照现有典范的文学理论体系。

三、生态美学理论突破的进路、理论体系建构的原则何在?

廖淑瑶的研究目标是构建整体性生态美学体系。不过此次研讨中她只从审美客体、审美经验、审美价值三个层面谈了这种生态美学建构的要点,并没有全面阐述生态美学的理论框架。她侧重论述的是:为什么只有从生态整体的角度才可能解决有关“自然全美”的论证难题?为此,她一一评析了包括卡尔松、罗尔斯顿、彭峰在内的中外美学家和哲学家的相关观点,既指出其中的合理性,又揭示其中的逻辑漏洞,在排除所有其他可能之后,她得出结论:唯有从生态整体的高度论证自然万物的生态系统价值和生态系统性审美价值,才有可能证实“自然全美”或“肯定美学”。廖淑瑶对“自然全美”论证的新路径是生态整体与自然个体关联的路径。她指出,解决问题的关键是从自然是不是全美的这一审美感知和审美判断,转向从生态整体主义立场对自然物都具有审美价值的论证,以及对每个自然个体的生态美的肯定。我们应当意识到,原生自然的每一个个体都是值得尊重和欣赏的,因为每一个自然个体都在生态系统中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位置和不可分为高低优劣的作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原生自然物都应当被看作是美的。廖淑瑶试图用一个难题的解决来说明生态美学建构的必需进路是生态整体思想,生态美学一定是整体性美学,生态美学之所以堪称“生态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它是根据生态整体主义思想构建的美学。

廖淑瑶的发言激起了包括哲学专业学人在内的不少听者的反响。有学人质疑:从“自然全美”转到“自然应当是全美的”之逻辑依据何在,仅凭每个自然物在生态系统中具有独一无二的位置和功用就能证明它是美的吗,她所论述的生态美和生态美学与传统的美和美学有什么不同,美或者审美难道能够脱离审美者而存在吗?换言之,仅仅分析生态系统与自然物个体的关系而排除了审美对象与审美者的关系,能够论证自然全美乃至整个生态美学吗?廖淑瑶的回应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即自然物的生态系统价值和由此产生的审美价值,并以此将她所论述的美与人类中心主义的传统美学中的美和美感作了区隔。

我们认为,研究者还需要更明确地将生态美与人类中心主义传统美学的自然美区分开来,更明确地阐述生态美学对美的论述不是从审美主体和审美对象的关系切入,而是从自然物与生态系统的关系切入的。生态美学的思想基础是生态整体至上观,生态美学的逻辑起点是生态整体使得自然存在的自然物有了存在的内在价值,包括内在的审美价值。这种价值首先是自在的,是可以不依赖于有没有人去认识它、有没有人审美观照它而独立存在的。由于在思想基础、基本范畴、基本术语含义等核心问题上与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美学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因此生态美学堪称具有颠覆性的新美学,而生态整体价值(而非人的价值)是其终极的判断与论述尺度。不过,即便是全然不同的美学体系,生态美学也需要对典范的美学体系作生态价值上的全面梳理,如此方能有根据地、有对应性地构建自己的理论框架。

四、生态精神分析批评建构的要点何在?

胡艳秋所探讨的是生态潜意识与生态精神分析批评建构。生态潜意识倡导一种主要致力于揭示文学文本所蕴含的生态潜意识的生态批评,她阐述了生态潜意识的定义、理论基础、文本表现及其复杂性,重点强调了生态潜意识分析的不可或缺与不可替代性。生态精神分析批评则从生态潜意识批评扩大到所有与生态相关的精神分析批评领域,试图建构起生态精神分析批评这一新的批评流派或批评方法。她论述了相关理论的源起和运用,厘清了几个重要概念,进而试图从批评模式、典型意象和主要任务等方面建立生态精神分析批评的架构。

胡艳秋的发言同样激发了众人的学术好奇与学术兴趣。有学人质疑:既然有生态潜意识,那么有没有非生态或反生态的潜意识?如果有,生态精神分析批评是否也要讨论文学中的非生态潜意识?生态精神分析批评运用到文本批评实践中是否具有作家或作品指向性?胡艳秋在回应中指出,任何种类的批评都有其一定的适应范围,生态精神分析批评作为精神分析批评的一个分支,当然也有其最合适与较合适的文本对象;但是,诚如女性主义批评并不局限于评论女人写和写女人的文本,生态批评也并不局限评论直接描写自然或人与自然关系的文本,生态精神分析批评也有广阔的批评空间,无论作家是否有意识地、作品是否侧重于描写潜意识,只要能令人信服地证明文本的确有生态潜意识的蕴含,都有理由对其展开生态精神分析批评。

我们认为,建构生态精神分析批评与建构生态美学、生态诗学不同,因为前者主要是一种批评流派和方法,而后二者则主要是一种理论体系。因此,胡艳秋的研究重点应当是:用生态思想作指导,重新梳理精神分析批评的代表性著述;在生态潜意识的内涵(包括个人潜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与生态潜意识的文本表现两个主要方面确立生态精神分析批评的构建要点。前者要特别重视人的动物性的生态意义发掘,重视生本能与死本能的生态解读,重视自然之爱与自然之惧等潜意识的分析,重视对该亚情结、赫拉克勒斯情结、荒野情结、处所情结的生态分析;后者要特别重视对原型、梦幻、口误笔误、自由联想、内心独白、乌托邦想象等生态潜意识显现方式的批评分析。生态精神分析批评的建构要特别重视方法论和实用性。此外,应当明确肯定非生态潜意识和反生态潜意识的存在,明确指出生态精神分析批评既包括对生态的潜意识/无意识的分析和弘扬,也包括对非生态的潜意识/无意识的反思、分析、批判和警醒——正如生态批评不仅仅要弘扬生态思想文化,也要批判反生态思想文化。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杨晓辉博士是厦大生态文学研究团队的外校成员,她也应邀返回团队为本次论坛作了一场有关日本生态文学前沿理论的报告。她重点介绍了日本生态文学研究者对人与自然交感的心理机制的研究,这对团队今后进行更宽范围的生态心理分析批评建构(不仅仅局限于生态的精神分析,还要延伸到分析人与自然交流的全部心理活动——包括感知、认识、情感、思维、想象、记忆等意识层面的心理活动)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事实上,美国生态文学家迪拉德、美国生态批评家斯洛维克等人也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我们团队高度评价这一进路的探索,也将在未来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

生态批评向何处去?厦大生态文学研究团队将持续追问下去,因为在团队创立前十年的不断追问中,我们创造了累累硕果,赢得了国内外生态批评家的尊重;也因为在近几年困境突围的追问中,我们看到了更为闪亮的未来。

[作者简介:黄欣,厦门大学生态文学研究团队成员、厦门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王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厦门大学生态文学研究团队学术带头人(福建厦门 36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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