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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视角下《金瓶梅》的死亡丧葬描写研究

2017-01-16杜晓宇

东方教育 2016年10期
关键词:叙事视角金瓶梅

杜晓宇

摘要:走进明代世情小说这一充满人们悲欢离合的世界,《金瓶梅》无疑是别样色彩的一部。在肉欲狂欢和众生喧闹下,是畸形环境中人性的扭曲与绝望。除性爱描写,《金瓶梅》对死亡丧葬的叙述也占据了相当大比重,并且像银线般串连起始末。本文立足丧葬死亡描述部分,通过浅析研究来探讨其对小说叙事结构、人物形象塑造、主旨表达等多方面的影响。以求进一步体会《金瓶梅》丰富的精神内涵与叙事艺术。

关键词:《金瓶梅》;叙事视角;死亡丧葬描写

《金瓶梅》以大量香艳的描写而著称,自创作以来便饱受争议,如一块巨石砸进礼教的死水激起无数波浪。几百年来,《金瓶梅》被冠以“淫书”,为卫道士所不屑。然而不能否认,其巨大的艺术价值和魅力让后人们依旧无法抵挡它的吸引力。尤其是《金瓶梅》独具一格的叙事艺术,对后世市人小说、戏剧等都产生深远影响。本文以书中的死亡丧葬叙事为例,来探讨叙事特色作用等,以求更深刻地体会《金瓶梅》丰富的精神内涵与叙事艺术。

在《金瓶梅》一百回篇幅中,从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武二郎冷遇亲哥嫂”的西门庆父母双亡浑家陈氏早逝,到小说最后一回“韩二姐路遇二捣鬼,普静师幻度孝哥儿”的周统制边关阵亡吴月娘七十而终,对丧葬死亡的描写贯穿全文,其用墨和出现频度都远远超过同时期小说。《金瓶梅》死亡丧葬描写在一百回中达二十九回之多。“捉奸情郓哥定计,饮鸩药武大遭殃”、“盼情郎佳人占鬼卦,烧夫灵和尚听淫声”......几乎每阅读三章,就会出现丧葬死亡有关的描写。其中,最具代表的是李瓶儿之死。从六十二回“初终”到六十六回“荐亡”,整整占据全书五个章回。《金瓶梅》中丧葬死亡描写不仅内容详实,涵盖了对当时习俗等大量的描写,为史学文学研究等提供了丰富素材,更涉及书中几乎所有主要人物生命的终结。从西门庆壮年时期因沉迷肉欲而亡,到李瓶儿哀思成疾,潘金莲死于武松刀下,次要人物从武大饮鸩酒、花子虚因气丧命,到官哥儿被狸猫惊唬而亡。书中的人物无论主次,大多命运悲惨,或因天灾或因人祸不得善终。一条条命运的曲线勾画出一幅纷繁的抽象画,让世人扼腕叹息。这些饮食男女大多因贪恋美色金钱而身遭不幸,其结局的可悲暗含褒贬,警醒世人不要贪恋财色。不管是丧葬描写的篇幅之长贯穿全文,还是丧葬涵盖书中人物之广,都使得《金瓶梅》中的丧葬描写显得格外特殊与重要。笔者通过下面几个方面进行梳理分析,力求对《金瓶梅》的丧葬描写有更深入的认知与研究。

一.由整体与局部看丧葬描写的情节结构作用

由小说整体上看,从最初西门庆父母双亡,到最后周统制边关阵亡,丧葬描写贯穿全文,串起了整部小说人物的聚散,也引导着小说情节的展开与收场。全书因丧葬而起,又因丧葬完结。全书的主要人物,西门庆的众妾如孟玉楼、李瓶儿、潘金莲,皆因前夫的各种原因丧偶再嫁。第七回,孟玉楼“他男子汉去贩布,死在外面。他守寡一年多,身边又没子女,只有一个小叔儿。才十岁”,在为丈夫请僧人念经烧灵后,被西门庆“一顶大轿,四队红纱灯”小叔子杨宗保“穿着青纱,撒骑在马上”嫁到了宅中。第九回中潘金莲在武大百日请僧“摇响灵杵,打动鼓钹,讽诵经忏”烧了之后,“当晚就将妇人箱笼,都打发了家去”。而花子虚“呜呼哀哉,断气身亡”后,李瓶儿也“摘去孝髻换上一身艳服”开始了成为西门庆之妾的生活。从某种程度上说,杨宗锡、武大、花子虚的丧葬更像是开启《金瓶梅》故事主体的大门,既交代了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命运交叠出场的前因,也通过这三次丧葬描写,基本上确定了西门庆家庭成员的聚合,五个妻妾争风吃醋斗争不断升级的格局,从而引起下面种种故事的开展。尽管在叙事篇幅上,对花子虚、杨宗锡丧葬没有武大的长,属于轻描淡写几笔带过,但是从结构的角度上看这三次丧葬起到了重要的承上启下过渡作用。前夫们之死,使得《金瓶梅》的故事正式得以展开。而西门庆的死亡丧葬,又意味着妻妾命运的再度变化,故事的逐渐收束。李娇儿本为娼妓,重新回归青楼,后遇到张二官嫁为二房;孟玉楼借机再嫁给了李衙内,生子拥有了较为幸福的家庭。此时,丧葬更像是推动西门庆妻离子散的情节推手。以西门庆的丧葬为节点,故事逐渐收束。整体上,丧葬具有强烈的引导情节纵向发展变化的功能。

由小说局部看,丧葬描写的情节延伸功能也不容忽视。小说经常以丧葬为叙事核心,由此横向拓展,展开很多支线情节,巧借丧葬进行有层次的情节叙事。更多琐碎小块的事件通过依附于丧葬这一大的事件而开展描述。以李瓶儿之死为例,从第六十二回“潘道士法遣黄巾士,西门庆大哭李瓶儿”到六十六回“翟管家寄书致赙,黄真人发牒荐亡”,李瓶儿丧葬除了充当全小说中一个重要的事件外,还借此引出了小说中大量的支线情节。如“玉箫跪受三章约”在潘金莲的审问下玉箫交代李瓶儿先前怀子的秘密,“守孤陵半夜口脂香”,西门庆与如意儿云雨等。作者基于李瓶儿丧葬这一中心事件,围绕其灵活组合使情节自由地组接、转换。在广阔的空间叙事中,描写了丰富的情节内容,表达出丰厚而独特的意蕴。与此相似笔墨较多的是西门庆的丧葬,小说以此为节点慢慢收束,在全篇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这样一场重要的丧葬描写中,作者穿插了吴月娘产遗腹子、潘金莲另结新欢、李娇儿盗金重返青楼等情节。让整部小说的情节架构变得丰满多层次起来,碎整结合充满耐读性,阅读节奏更加和谐。

二.丧葬描写对主旨的暗喻与表达

如果将《金瓶梅》比作一幅画卷,大量丧葬描写便如一笔笔暗色的涂块与生前人物纵欲放荡形成鲜明对比,显得触目惊心。秋冬季节的枯丫、棺木、坟山、烧纸、尸体,这些绝望的意象给全篇带来了冷郁压抑的气息,充满“一朝马死黄金尽”的悲凉。从一开篇,丧葬就像一堵墙将西门庆围圈了起来。他父母双双过世,是家里的独子,原配陈氏香消玉殒,连第二房小妾也在开篇不久后“多有些不起解”撒手人寰。这些人的丧葬死亡,将人间所有的真情都排除在《金瓶梅》之外,没有亲情没有妻子没有温暖。这种“不同寻常”的环境被丧葬圈围出来,只剩下高纯度的肉欲和贪婪。丧葬死亡给了作者创造了一个绝妙的放大镜,隔绝筛除了真情温暖,艺术放大提炼出高纯度的欲望贪婪。也正是这种对主旨表达内容的重点观照,让金瓶梅对阴暗欲望的探讨更加突出。

与此同时,丧葬死亡描写也为《金瓶梅》渗透出浓郁的荒诞性。如果说西门庆家宅的四方天是具象的囚牢,那么丧葬死亡便如无形的重山将所有人都压罩其中。妻妾们的争夺撕咬,像被囚在器皿中的蝈蝈,愈残忍愈显出这种争夺的可悲与荒诞。《金瓶梅》中每个人都是可悲又可怜,可叹可哀的。潘金莲的一生被男人把玩,九岁被卖到王招宣府里,三十两银子卖与张大户家,后又被迫嫁与“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武大郎。即使她毒杀亲夫,害死李瓶儿用尽毒辣手段,也逃脱不了低微的社会身份被武松报仇惨死的命运。吴月娘看似在西门庆府上为续娶的正妻,出身官家,知书达理,细挑身材,圆月形的白脸。论家世、才貌、地位堪称圆满,然而即使她被崇祯本品评为具“圣人之心”,也无法逃脱与一群妾室争夺一个淫夫庸子戏玩“恩爱”的命运。就连戏弄把玩妻妾的西门庆也是悲剧的,他没有温暖没有真情,父母早亡,妾室们依附于他的财力与肉欲,最终33岁便精尽人亡。《金瓶梅》的每个人物都在为了“赢”而相互撕咬碾榨。丧葬就将活生生或凶猛或阴暗或肉欲喷张的人物一个个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宣告着悲剧的降临。丧葬死亡描写让每一个人物都难逃悲剧。不管谁曾将谁作为假想敌或真敌人,大家的结局却一个比一个可悲。因为在这样一个巨大的器皿扭曲畸形的环境与世道中,人是无法成为人的。再彪悍的蛐蛐在器皿中相斗,赢是一时悲惨悲凉却是一世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品读《金瓶梅》的人们,在读到人物阴险凶辣时“发指心裂”,而读到其惨死悲剧之时“不敢生悲,不忍称快,然而心实恻恻难言哉”充满了复杂与矛盾的情绪。

肉欲与死亡,丧葬圈围出人性的阴暗与争名夺利的荒诞,使《金瓶梅》从乌托邦式的泡沫幻想中被完整彻底地剥离了出来,将美好的理想与浪漫主义撕得粉碎,对日后讽刺文学产生了极大影响。

三.丧葬描写下的典型环境典型人物刻画

小说的本质是对典型环境下典型人物的刻画。“把人物置于场面的特定情景中,写出人物的独特心理和情态”。《金瓶梅》所涉及的大量丧葬描写就是这样一片描写勾勒人物形象的沃土。丧葬作为一个人物群体集中的活动的场合,为作者集中塑造人物形象提供了独特的背景与平台。更可以利用典型环境来刻画书中人物的多面性与丰富性以及强化特定人群的性格特质。以本书着墨最多的李瓶儿丧葬为例,作者通过这样一个场景给我们展示出了一个不一样的西门庆,刻画出其多面性与复杂性。印象中的西门庆一直都是一个淫乱通奸、无恶不作的恶棍。然而作者通过对李瓶儿丧葬的描写,却展示出了西门庆人性温情中的一面。在李瓶儿断气之后,西门亲不顾污秽,就脸挨着脸痛哭起来,把喉咙都哭哑,两三天没睡觉,茶不思饭不想。这一系列的表现确实使西门庆散发出人情味来。与之前很多话本小说忠、志、勇人物的类型化戏剧化描写产生了很大的差别。使得西门庆的形象丰富饱满了起来。同时,丧葬场景下人物群体的刻画描写也是入骨三分的。西门庆的丧葬描述中,其生前结交的商人群体、妻妾群体、帮闲群体都显示出其鲜明的特点来。西门庆死后,李三、韩道国、来保等商人见利忘义的性格特征,妾室们水性杨花见钱眼开的特质,西门庆所谓兄弟帮闲的丑恶嘴脸都显示的淋漓尽致。这种流于表面的浮华社交,不仅西门庆死后体现出人性的凉薄,更是对西门庆生前种种所谓“风光”的莫大讽刺。西门庆的丧葬上没有一人是真正为其哀悼的。西门庆尸骨未寒,潘金莲就迫不及待地“售色赴东床”对过往几年的生活毫无眷恋之心,只是单纯把性作为人生追求。李娇儿更是“盗财归丽院”,早早为自己做打算“没儿女守甚么?一场乱嚷,蹬开罢了”。西门庆曾“如胶似漆,赛过同胞兄弟”的应伯爵,为了求官求荣无日不奉承在他人身边甚至为张二官物色潘金莲,“将西门庆家中大事小事,尽告于他”,势利小人的嘴脸活生生地在丧葬描写中勾画了出来。

四.总结

无论是从小说整体或局部对结构作用的观照,还是对主旨的暗喻与表达,亦或是对典型环境下典型人物的刻画,丧葬描写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叙事学的角度来看,大量的丧葬描写具有非常高的文学价值。如果将其割舍,不仅会使整篇小说的结构显得松散情节无法串联,更会影响小说主旨的传达表现,冲击人物形象的丰富性与多面性。大大降低整部作品的观赏性与深刻性。故丧葬描写为《金瓶梅》的叙事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与影响。通过对丧葬描写的分析,亦滴水折射江海映衬出《金瓶梅》高超的叙事艺术,为今后的世情小说长篇小说提供了含金量极高的范本。

参考文献:

[1] 陈诏:《<金瓶梅>婚丧礼仪考》[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88年,第2期。

[2] 谢洪欣:《<金瓶梅词话>葬前礼俗考察》[J],民俗研究,2007年,第4期。

[3][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M],济南:齐鲁书社,1991年版。

[4] 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

[5] Robert Scholes:The Nature of Narrative:Revised and Expanded[M],OUP USA,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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