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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鹤文声

2017-01-11逆舟

湖南文学 2016年12期
关键词:古文窗帘房间

逆舟

教授的古文正读到那种微醉的状态,从破旧的窗子外面忽然插进来一个朗读古文的声音,教授先一惊,然后一喜。

教授痴迷古文,听到读古文的声音如同遇到了故人。这么多年来,教授还只遇到女学生一个真喜欢古文的人。老婆不能算,老婆最多就是把教授肚子里的古文当做她脸上的光亮,同她每天清早起来擦的粉粉膏膏的差不多,在人前显得光鲜。教授反感,想起当年自己风华正茂,满腹文章,却轻而易举地就中了美人计。媒人张老师与教授同为语文老师,最赞赏教授肚子里的古文学说,把自己一个当营业员的侄女介绍给了教授。教授是在扭扭捏捏中相的亲,侄女是桃花粉面两眼秋波羞羞答答见的面。扭扭捏捏的教授看到如花似玉的侄女,想起一句古话——书中自有颜如玉。自己寒窗灯下二十年的苦读没有白苦,考上师范当老师跳出了乡村那只是一桩小事而已,能娶到一个仙女般的城里女人当老婆,这才是莫大的荣光。教授想过,自己一生无所求了,只有发奋读古文,更多地读,大声地读。后来,教授不止一次对自己说,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就是娶了有一张漂亮脸的侄女做堂客。“颜如玉”害死人啊!

女学生脸不漂亮,却是真喜欢古文。教授喜欢看书,也爱惜书。他的书从来都不借,哪怕是女学生,也不借。但是,女学生很想读,教授也很欣赏女学生喜欢古文,怎么办?教授就邀请女学生到宿舍里来读。教授认为,书只要不出房门不算借,看见书他也放心。

女学生在教授宿舍里读书很发狠,教授也教得细致、认真,一个字一个词地教给女学生,还教女学生要怎么读古文,怎样读才能读出古人的韵味。

女学生很上心,进步快,教授也高兴。两人越来越近,到底是怎么近,女学生和教授也讲不清楚,但是都感觉是越来越来近。两人都喜欢在一起,不光有读古文的快乐,心里还有别的快乐。那另一种快乐常常让两人读着读着,身子靠得越来越近,恨不得两个人的身体互相融进对方的身体里面。不管两人身体靠得如何的紧,他们口里的古文声从不断。常常两人把一篇古文读得像一首对唱的情歌,琴瑟和鸣,传情达意。

教授曾经编写过一个小故事,叫“琴鹤文声”,还发在了一个小报上,这个故事其实就是教授与女学生的真实故事。教授对女学生说,他深刻地理解到了“知音”一词的含义。高山流水,两个男人哪来的知音,只有他与女学生才是真知音。教授对女学生说,他要把他与女学生的事情编写成一个故事,当作对“知音”的注解,被后人当作千古佳话,以后知音不再是高山流水,而是他们两个的故事。教授给故事取名“琴鹤文声”。女学生名字里面有个“琴”字,教授名字里面有个“鹤”字。

教授听清是女学生的声音,大惊。这不就是她吗?她被开除的那天下午,教授站在县高中教学楼四楼走廊上,看着她走出校门的背影,泪流满面,自己恨不得就从楼上跳下去,情散人亡。那天下午,雨也下得特别,密密麻麻,无声无息。教授自己也被堂客扫地出门,不准回家,换洗的衣服都是堂客从三楼窗口扔下来的,

教授居然激动起来,这是一种已经很久没有过的情绪。在那个夜晚,女学生在教授怀里的时候,教授看到女学生一脸的粉红和激动,教授也激动了,和教授第一回见到堂客时的感觉是一模一样。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教授脸红心跳地走到烂窗子前,撩开粘满了灰尘的窗帘。这一撩,教授再次呆了,声音就是从围墙外那个窗子发出来的,窗户上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

投在浅蓝色窗帘上的影子,正是她胖胖的轮廓!自己曾与这个身影的主人一起,读古文,吃冰棒,一起欢笑,也一起拥抱、流汗。那是夏天,教授房里没有空调,她流汗,他也流汗,两个人流出来的汗交汇在一起,她的身上流着他的汗,他的身上流着她的汗,他们喜欢流汗,一边流汗,一边大声地读着古文。教授闻到一种汗馊气,也闻到一股少女的气息。这样的气息里,教授发现女学生并没有大家所说的那么丑,而是那样的美,美到了极致,而且,女学生的这种美,是专供给他的,女学生是为他而美。这样的气息让教授觉得自己还是一个男人。

教授很清楚地记得,女学生带着崇拜和敬仰的心情,把自己献给教授,那样的虔诚,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小心。教授很享受皇帝一般的待遇,很兴奋自己内心尚存一个男人的野性。教授看见女学生的胸脯和白白的腿,心头还是涌上一种犯罪感和羞耻。但是,在女学生的敬献中,教授的羞耻和犯罪感逐渐消失了。在乡中学的破烂宿舍里,回想起来,教授很后悔自己装出一个皇帝的姿态,鄙视自己居然会用那样一种姿态,他觉得对不起女学生。

教授看着窗帘上的影子,已经醉倒了,眼里涌上了泪水,几回张开嘴,想喊一声,最后都变成喃喃自语和轻声呼唤。

教授正如痴如醉,忽然听到敲门声,这太奇怪了!

自从教授住到这个破房子里以来,还从没有听到过敲门的声音,也从没有谁到自己房间里来过。

教授赶紧把窗帘放下,用手掌在脸上使劲擦了几下,检查了一遍窗帘,再到桌子上拿本古文书捏在手里,又踢了一脚椅子,弄出一些声响,才不紧不慢地去开门。

门打开了,没人。

教授把头探到门外,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教授看到另一头宿舍的房门有几间是敞开着的,能听到里面的人在喝酒划拳吆喝,动静闹得很大。教授想象得出房间里面的场景,桌子上骨头菜汤啤酒瓶纸巾,一片狼藉,地上也是菜汤骨头纸巾啤酒瓶,同样一片狼藉。教授心里暗骂那些有愧为人师表的人。

教授没有看到人影,就四周仔细望了望。宿舍楼前面是一片树林,树木高高矮矮,有层次,很茂盛,黑魆魆的,有些吓人。教授想可能是哪个敲错了门,或者是有人过来调皮,故意的。

教授的房间是教师宿舍楼最顶头的一间,蛮久时间没有住过人,教授住进来的时候,地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很多地方破败了也没有人维修。教授对破房子没什么多的话说,破房子破窗户破床铺破凳子破桌子都无所谓,也似乎这些对他都无关紧要,甚至一个破脸盆一只破红塑料桶子一条破手巾他都觉得也能过去,只要灯泡没有坏,晚上还能发亮,还能读古文,这生活就还能过下去。只是紧靠宿舍的围墙处有一道小门,上下学的时候热闹一下,因为有几个抄近路的学生从这里进出。

窗帘是一个女老师给教授的,女老师说,窗帘太旧,透光。

教授当时没怎么想女老师的话,现在想来,在房间里没干坏事,透光怕什么呢?

宿舍的房间的确有些偏,可教授喜欢,因为清静得好。在这个乡下学校,教授也没有几个朋友,因为是受过处分的,也没有同事愿意跟他多打交道,这也很合教授的心——房间够清净,可以一门心思读古文。

只是同事们都很疑惑,不晓得教授要背那么多古文干什么,教书根本用不着那么多。有人说难怪这人看着古板,还古怪;还有人说教授是在闭门思过。

教授不去计较别人的闲话,他只按照他的习惯过他的日子。

打开门没有看到人影,教授下意识地朝围墙的那道小门望了一眼,教授忽然想起,自己还从来没有到小门口去看过,不知围墙外面是什么样子?白天从小门望过去,外面像是一条土路,路那边像是有田和山。

教授刚准备出去走走看看,只听到那边宿舍哄然一声吆喝,受了一惊,头立马缩了进来,准备把门轻轻关上时,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匆匆地朝厕所走去。

厕所距离宿舍楼远,地面肮脏不堪,气味难闻,很多男老师都是走出门就小便。也有男老师传言,说女老师也是在一棵灯光黯淡的树下小便,说这话的男老师说是亲眼看到过,还吓了一跳。

教授从不一打开门就小便,每次都是规规矩矩走到厕所里,完了还规规矩矩地冲水。晚上听到冲水的声音,老师们就晓得是教授上厕所了,并且时间都很固定,八点一次,十点一次,十二点一次,三点半一次。

教授就是这样古板的人,乡里的老师也奇怪,这样一个死板的读书人,怎么也有作风问题,于是纷纷猜测,只怕那女弟子不是仙女就是妖精。

这天有人听见在九点二十分的时候,厕所里响了一回冲水声。有人随口说了一句,教授是不是拉肚子了?没有人接话。

教授冲完厕所,飞快地回了宿舍,关好门,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书,教授胡乱地读着,主要心思都在听女学生读古文的声音上去了。教授全神贯注地听着,一动不动,几次读错了,又几次反复地读一句,又猛然惊醒。

女学生的声音消失后,教授还用力捕捉了一阵,确定再听不到,教授才记起,要睡觉了。

走廊里拼酒的声音还没消失。

第二天上课的路上,学校里的老师凑在一块,议论读古文的女人的声音,脸上都带着惊讶的表情。还有老师问教授,昨天晚上听到没有?

教授心里一惊,假装不晓得,问,读古文?

读古文,还是一个女的,就在学校隔壁,读的声音还蛮大。

教授在心里庆幸昨晚上没有贸然行动:那我没有听到!你们听错了吧?

一个人忽然又问,教授你昨晚上打开门和窗子干什么?好像还站在窗口看了蛮久。

教授说,透透气,房间里一股霉味。

那人说,难怪,昨晚又开窗子又开门,您从来不这样的。我还以为您也在听那女人读古文呢!

教授您未必就没有听到?对面那个声音不小!那样子看着不轻呢,体重只怕有一百五六。说这话的人一脸的坏笑。

教授听到这话心里更慌,而且还很反感那人说女学生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教授强做出一个安静和无知的表情,说没有,什么读古文的声音?我只听到你们昨天晚上好像喝酒了啊。

教授一心只顾自己读书,哪里听得到窗外事!一个女老师很认真的声音,不晓得是真心还是讥讽。

那人说,他们是在喝酒,李老师和黄老师请客,前天晚上,他们两个在前面树林子里亲嘴,被我抓了现场。

教授胡乱应付几句就匆匆走开了,听到后面人还在说,教授昨天晚上……后面还说了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下课回宿舍,教授的目光又注意到那张小门,又在想围墙那边的样子。教授很想去看一下,但只是想想而已。

他怕引起周围的人的怀疑——他是去找昨天晚上那个读古文的女人吗?

教授后悔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要去门口看一眼呢?要是这时候小门口能发生一件事情,比如,有人吵架,有贼偷东西,有牛斗架,或者狗打架……那样的话,教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出小门,去看那条小路是不是通往女学生家里,顺便观察路两边的状况,周围的地形,女学生家前面是什么样子,如果运气好,说不准还能看到女学生。最重要的是,教授希望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他们可以尽情地诉说、接吻……教授想,然后,他还要在她怀里睡一觉,再把她抱在怀里,让她也睡一觉。

教授从来没有把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看作是“耍流氓”,没有把自己当成流氓,没有把她当流氓。他们不是耍流氓,他认为他们是天生一对,是知音,是有情人。但是,这些人不懂,跟他们也说不清。教授的前妻打开门的时候,教授在女学生的怀里熟睡。女学生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她没有把教授叫醒。那时候,教授常睡在她的怀里,在她的怀里教授才睡得舒畅,甜美。可所有人都说教授和女学生是耍流氓。

几个女老师的笑声阴阳怪气,让教授忽然想起刚才老师们的议论,老师们既然注意到了女学生,那应该也注意到了他。想到老师们注意到了自己,教授心里紧张起来,比当初自己和女学生在房间里被抓了现场紧张多了。教授记得从女学生怀里被吵醒来的那刻,他没有过多的紧张,人还在迷迷糊糊之中。前妻冲上来想甩他的耳光,被女学生挡住了,前妻甩女学生耳光时,女学生没还手,任前妻打,只死死护着教授,不让教授挨打。

在前妻打女学生的过程中,教授好像成了多余的人,在听到有人惊讶地说“他呀!那么老!正宗老牛吃嫩草!”之类的话的时候,教授心里居然还有暗暗的得意,他恨不得还要告诉大家,是“嫩草”自己送到他口里的,“嫩草”真心爱他,还死心塌地要和他结婚!特别重要的一点是,有句话教授恨不得讲出来,因为他和 “漂亮侄女”结婚不久后,就有人嘲笑教授娶的老婆是旧货市场收来的,都说教授一辈子莫想尝新,可女学生不一样,是新的!教授很希望大家能够知道,所以在老婆骂他的时候,教授把憋在胸口的这句话讲出来了——“不是她,我一辈子被人嘲笑没有尝过女人的新!”老婆本没打算离婚的,男人找个女学生,她吃惊之余,只是心里骂教授这样的事情都不晓得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被人抓了现场,真蠢!她想起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外人眼里就是一个贤妻良母,从没有谁怀疑过她外面还有人。既然抓了现场,对一个老婆来说,就算是面子上也要狠狠闹一闹,吵一吵。教授讲了憋在心里的话,老婆不想离婚也只能够离婚了,她不准教授进家门,换洗的几件衣服都从三楼窗口扔了下去。

又传来女老师和男老师的笑声,打断了教授的思绪。教授连忙起身,把门关好,在桌子前坐下,想起老师们问的一些奇怪的话,猜测他们到底是不是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自己也好展开下一步行动。他们站在什么地方看到我拉开窗帘了呢?教授仔细回想当时自己的动作,没有出声,即使有点声音,也很小,还没到嘴巴皮子面前就消散了。教授想,莫非是窗帘打开的时候,窗口的灯光有变化?

教授走到窗子前,想在白天就把窗帘调好,省得晚上调整窗帘时灯光有强弱的变化。教授认真仔细地调整着窗帘缝隙的大小、位置,确定自己站在什么地方才能看到女学生。调好了窗帘,教授又找来一张白纸,做成一个灯罩,挡在窗户的那一边,做好灯罩,教授满意地看了看灯和窗帘,脸上露出了笑意。教授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教授期望夜晚快快降临,还默默地祈祷着。

到了晚上,教授早早拿本书站在白天布置好的地方,大声读起来,等待女学生的声音和影子的出现。

一切都是按照教授白天设想的顺利到来,从投在窗帘上的影子,教授能感觉到女学生是面朝向自己的,从女学生的影子里,教授仿佛能看到她的眼睛、鼻子、脸和那张丰满圆润的嘴。教授感觉到女学生的目光与自己的目光相遇,他们的目光在拥抱,在缠绕,在热吻……

她的声音变大,教授也跟着把声音拉大,她的声音变小,教授也跟着压低,她的声音舒缓,教授也舒缓开来。他们的声音像两只热恋中甜蜜的蝴蝶,翻飞,徜徉……

教授觉得窗帘消失了,围墙垮掉了,他们不顾一切牢牢地贴在一处,身体在燃烧,他们畅快淋漓、彼此交融,他们激情昂扬。

“笃笃笃!笃笃笃!”破门响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教授大惊,感觉自己像一个贼。背古文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里一片死寂,像置身一座荒芜的山中。教授的心“砰砰”地往外冲。

教授轻轻拉上窗帘,喝过一口冷水,抹了一把刚才荡漾着幸福和甜蜜的脸,仍然踢了一脚椅子,然后,装出个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拉开门。

外面没有看到人。

教授打开了门,怔怔地望着外面阴森的黑暗,不敢关门,明天肯定又有人问开门干什么?教授说有人敲门,他们只会笑教授撒谎都不会,这房间会有谁来敲门呢?有一回来了一只猫,第二天都有人问教授,那猫怎么跑到您房间里去了?另一个人说,听说那只猫是母的……还有一个说,教授你是一个最爱清静的人啊!

教授没法回答这些话,他也不生气。

门打开了,宿舍楼仍然很吵,汇集了各种声音,大笑声,吆喝声,电视声,男人声音,女人声音,几张门敞开着。今天晚上没有人喝酒。

看到这样的情形,教授想到假装去上厕所,这样明天就没有人问他为什么开门了。

教授穿过走廊的时候,所有房间里的声音都停了一下,连电视的声音都停了一下,从其中一个门里立刻蹦出来一个人,吐口水,扔烟屁股,或者什么也不吐不扔,只是很礼貌地招呼一句——上厕所啊?这话问得教授忐忑不安,心里发慌,都是不安好心才问,是故意在警醒他、嘲讽他。教授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在某个地方露了马脚。

冲完厕所,回了宿舍,关好门,教授看了一眼时间,是九点二十。自己上厕所的时间不对,好在这个很好撒谎,就说拉肚子。教授坐到桌子前,很不想读古文了,但是不读不行,不读明天那些人又会怀疑。教授无可奈何地拿起书,老老实实读起古文来。

第二天去上课的路上,果然有人赶上来问教授,第一个问题“拉肚子”就轻松回答了,接着有人问教授,昨晚上站在窗口干什么,窗帘还留着一条缝。问话的人一脸的坏笑。

教授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一时答不上话。

另一个说隔壁的女声读起古文来跟猪打呼噜一样,不知道念些什么东西。教授,您应该听得懂吧?

这话是在侮辱她,教授愤怒起来,恨不得要抽这人一耳光。太缺乏教养了!怎么当老师的?教授在心里暗暗地骂,你才是猪!猪!猪!

教授当然懂啊,昨天晚上这边一个,那边一个,对歌一样!是吧,教授?您是在跟那胖子比赛,还是对暗号啊?一个女老师嘻嘻哈哈。

另一个女老师跟着起哄,当然是对暗号!读的都是古文!教授,加油!我支持您!

面对这样心怀叵测的调笑,教授只有加快脚步赶紧逃走,这行为也符合教授平时的风格。

教授走开很远了,几个老师还在笑。听到那些笑声,教授心里涌上一阵阵不安。

上完课回到宿舍,教授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窗帘赶紧拉上,然后,找出一个放大镜,开始检查房间各个角落,墙面上一小点一小点地查看,不放过一条小缝隙、一个小孔,哪怕针孔一样小都不放过,可是很遗憾,教授没有找到能透光的小孔或缝隙。

教授想,这些人怎么能够看到的呢?莫非这些人都是透视眼?还是另有别的高科技设备?教授否定一切后,开始怀疑自己。教授找来浆糊和废纸,把墙壁整个糊了一层。

糊完墙壁刚坐下来休息,教授听见从围墙那边传来了读古文的声音,教授一身的疲惫顿时消散了一半,心里也平和了许多,少了些愤怒和怨恨。教授肯定地认为是女学生在安慰他——没有必要害怕,也不用生气。

教授很想撩开窗帘,现在就同女学生的目光来一次碰撞,可几次把手伸向窗帘,又都缩了回来。

明明就在自己的房间,要拉开一下窗帘都不敢,这些一个个平时看上去挺友善的同事,此时却像奸细一样监视着教授。他们是警察的卧底吗?他们是法官吗?他们是圣人吗?教授觉得时刻都要小心翼翼,心爱的人就在面前,却看都不能看上一眼,这让教授觉得愤怒。

女学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教授忽然起身,他现在就要去见女学生!教授觉得自己有种视死如归的决心,他不怕碰到人,不怕人问——碰到了又如何,问又如何呢?他要告诉他们,他就是去见自己最亲爱的人!对面那个胖女孩是自己的学生,就是自己最亲爱的人,自己就是去见她的!黄老师和李老师不是也在树下亲嘴了么?我怎么就不可以?

教授愤怒地打开了门,提脚就往小门走,他故意不去望宿舍的另一头。刚出门口还没走几步,教授看到小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个在树底下跟人亲嘴的黄老师,弯着身子,无限风情地靠着小门,圆滚滚的屁股肆无忌惮。

黄老师也看到了教授,一双迷人的眼睛对着教授幽幽地闪烁。教授像一个正在偷东西的贼被人捉了现场,心慌意乱,面红耳赤!教授的惊恐状,黄老师看得一清二楚。教授赶紧收住脚,转身朝厕所逃去。再从厕所里出来,黄老师已经不见了,教授想都没有想再去小门口看看,迅速躲进房里,把门关严。

教授的心情又变坏了,教授想不通,喜欢亲嘴的黄老师怎么在关键时候出现了呢,自己的好事都被她给搅黄了。学校这么大,很多地方可以去,她怎么就都不去呢?这时,女学生读古文的声音又响起来,教授心里才慢慢安静下来。

晚上,教授不读古文了,窗帘也没有拉开。

教授在房间里坐也不是,站在也不是,来来回回地转着圈,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扑棱着翅膀,就是飞不出笼子。

教授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窗户外面盯着。

教授站在窗口痴痴地望着女学生的方向。隔着窗帘,教授看不到女学生的窗口。

教授也拿着一本书开始读起来,以此作为对女学生的回应,只是教授总感觉这样的交流太不过瘾了,像有人掐着自己的喉咙,千言万语就是讲不出来。教授愤怒着,烦躁不安。女学生的古文声像山间的小溪,潺潺不止,似乎并不是读给教授听的,教授似乎也听不懂女学生读的古文了。

教授已经忘记了开口读古文。哪里还有心思读古文呢?本来就读得乱七八糟的。他在计划着,计划怎么趁着夜色去跟女学生幽会,计划怎么趁着夜色带着女学生远走天涯,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把身上的钱掏出来数了数,只有不到一千块钱了。教授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他们走到天涯。

此刻,教授有些不满,既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教授正在不满,敲门声响起来了,女学生的声音也消失了。教授走到门口准备开门,忽然又把那伸出去的手停住了。他没有开门,而是退到桌子前,重新坐下,扭着头朝着门口很有警惕性地问,谁?

谁?

是谁?

教授问过几声后,不再理睬门外的动静,也不再读古文,像是跟谁赌气。

这时候,女学生的声音再度响起,教授把头往后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感觉她站到了身后,一双柔软细腻温润的手,在给他做着按摩。

教授在享受着女学生的按摩,按着按着,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教授也睡着了。

这天晚上,教授上厕所的时间也恢复正常了,八点,十点,十二点,三点半。早晨起来的时候他还想,今天那些人该不会问奇怪的问题了。

到了早上,一个男老师问教授,昨天晚上在房间打转转是干什么?是不是那女人的声音让您躁动了啊?

一个女老师在旁边促狭地说,你说呢?

教授假装听不懂,只迅速地逃开。

太无聊了。

这天晚上,教授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子前,不读古文,也不批改学生的作业,就那样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他想明天绝对不会再有奇怪的问题了。女学生读古文,教授也再不去胡思乱想了。第二天早上,教授看到前面一群老师,故意快走几步赶上去,走到身后时,教授故意咳嗽了一声。前面老师正嘻嘻哈哈,听到教授来了,忙让开来让教授走到他们的中间。

一个人说,我们正在讨论昨天晚上您房间里太安静的原因——一种可能是您已经和对面女人接上头了;第二种可能是,您打算放弃了。教授,如果是第一种的话,您得让我们有思想准备。

教授顿时头上大汗滚滚,面色煞白。几个老师察觉不对,坚持把教授送回了宿舍里。

这是他们第一次走进教授的房间,房里凌乱不堪,两个烂床铺,教授睡了一个,另一个空着,旁边还有一个烂柜子,柜子的门页有一面快要掉了,斜挂在柜子上,像一个趴在悬崖上精疲力竭的人,时刻有掉下去的危险。床上和桌子上堆放着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废纸废书废本子,从床铺、柜子里直散落到地上,整个房间的那一个角落就被那些东西占据了。不过,一间房子少一只角不影响教授生活。有两张破桌子,堆满了书。教授的衣服箱子就放在一个只有三只脚的茶几上,另一只脚是用红砖垫起来的。

一个老师发现,一张烂桌子上还打开着一本书,正是昨天晚上那个女人读到的那篇:

世浑浊莫吾知,人心不可谓兮。

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

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有人说,昨天晚上睡了,躺在床上正烦躁那女人的声音,细听那句子熟悉,是《怀沙》,以前在大学时候背过。

教授病了,在县城住了一段时间院,再回来的时候,女学生的声音已经消失了,那本打开的《怀沙》还在桌子上。有老师向教授报告,对面那个女人前几天吹吹打打地嫁了,这下我们夜里总算是安静了。

教授把所有的古文书扔到那一角废纸堆里。

教授不再读古文,也仍旧不与任何人来往。

都说教授这一场病不轻,整个人变了样,脑壳好像也出了问题,有时神经兮兮的。只晚上上厕所仍然是八点一次,十点一次,十二点一次,三点半一次。

责任编辑: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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