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Q我是一名入职不到半年的公务员，最近第一次参加单位的党员干部民主生活会。原以为大家都是抱着严肃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民主生活会，做到真正的“红脸出汗”，所以当我第一个发言时，毫无顾忌且指名道姓地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可是接下来其他同志都以“聊天打哈哈”完成了发言。现在我很忐忑，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次民主生活会，给领导同事留下不好的印象。我该怎么办？（湖南平江：赵立武）

乾隆八年，久旱无雨，乾隆下了民主生活会的诏。御史杭世骏洋洋洒洒数千字，在会上炮轰了一篇《时务策》，内容多多，最核心的一点，大清建国百余年，一直推行满汉有别之干部政策：“意见不可先设，轸域不可太分，满洲才贤号多，较之汉人，仅什之三四，天下巡抚尚满汉参半，总督则汉人无一焉，何内满而外汉也？”建议乾隆宜泯满汉之见。

这下搔着了大清痒处，乾隆坐不住了，杭世骏民主生活会的发言，被乾隆斥“怀私妄奏”，交刑部议处死刑。杭公意见错了吗？对，对极了。正确意见不被采纳，反而要被踩头，这世界还有正义可言么？刑部尚书徐本极力想救杭公，怎么救？再发谔谔之语，骂乾隆冲天娘？徐本不骂乾隆，单骂杭世骏神经病发作多年，“是狂生，当其为诸生时，放言高论久矣。”兄弟，有时他人发生矛盾，你是对的，但你最好的领导与朋友，转而骂你，兄弟记之，这是在保护你呐。杭世骏虽然这回被撤了职，但到底保住了脑壳，十几年后还官复原职了。

身居清朝，兄弟你去民主生活会上发言，你还真要小心，若想逞谔谔之士，建议你去明朝，前期朱元璋时代别去，中期最好。我说这话意思是，直抒己见，直言与谏，一者要看领导心性（脸色有表现）；二者要看时代，比如现在民主生活会，必须要让干部“红脸出汗”，你不要“今天天气呵呵呵”，而可发剀切之论“今天天气霾霾霾”。除却大时代给你撑腰外，你初入职场，被斥愣头青，也可以缓解发言炮火之猛力的。

《海瑞骂皇帝》骂得也狠，“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够直，够狠，够猛吧，更有句话，让皇帝暴跳如雷：“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嘉靖民主生活会上当场发飙，一个电话召来锦衣卫，将海瑞投了死牢。海瑞处死了没？还被起复了呢。您不知道，海瑞骂皇帝够狠，其夸皇帝也够劲：“陛下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成尧舜禹。”嘉靖火气平息，再读其《治安策》，体会海瑞苦心，“这厮有比干之忠”。海瑞从工作出发，从国家出发，建诤言，发直语，远非公知们那般只图自己出名，讪上卖直。

不过我还想说，批评需要真心，批评也需要艺术。“贾诩事曹操时，临淄侯植，才名方盛”，曹操起意，要废除曹丕转立曹植，特来征求贾诩意见，贾诩就是不表态，曹操有点毛毛火了：“与卿言何不答也？”“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贾诩不直刺曹操，而是举袁绍与刘表事，这俩人乱换接班人，政局闹得不堪收拾。“操大笑，丕位始定。”让他接受批评，让他高兴地接受批评，也是需要说话技巧的嘛。

古之谏臣，有直谏，也多有讽谏；讽谏者，便是艺术地搞批评与自我批评。明宪宗成化年间，其时有保国公朱永者，调了二千兵丁为自己建住宅，阿丑演戏，皇帝在座，他扮一儒生，念台词称“六千兵散楚歌声”，台上另一优伶纠正说：“是八千兵。”阿丑说：你别跟我争了，另外二千兵在保国公家盖房呢。是吗？皇上派人去查，果然如是。二千兵撤回，这个搞腐败的朱永，也被查处。

提意见，搞批评，除要有真诚心外，最好还要有说话术。良药苦口利于病，药是良的，利于病的，是不是非得要苦呢？您看西医那些苦药，都是包裹了一层糖衣的；中药不好包糖衣，若是苦得不能进口，却也多放了些砂糖。制作糖衣药丸，非是制作糖衣炮弹。糖衣药弹是治病救人，糖衣炮弹是致病杀人。我要说的是，您不能学那些官场老油子，只会干打哈哈，这些官场蠹虫，国有疑难，无可倚靠；但兄弟也莫老当愣头青，对任何人在任何场合皆一根棍子捅屁眼；而是可直谏则直谏，该讽谏则讽谏，让领导面上红红脸，额头出出汗，更让谏言过过其脑，更让建言让其扪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