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玥 图/杜红斌

一朵花 一匹马

文/胡玥 图/杜红斌

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掌纹，它们隐藏在花瓣的里边。不是我们掰开所有的花瓣就能确定哪一瓣是，哪一瓣不是。花朵的命理极端复杂，几乎每一瓣叶片上都有一只眼睛。

花朵的叶片上只长一只眼睛。

它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通常佯睡。你在叶片里面看到的它，和叶片的反面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一只眼睛。也只有花朵，一只眼睛看着里面也看着外面，花朵的反和正是同一个世界。

花朵微闭着自己的眼睛是为了回避一些污脏。有不洁的水和空气涌入的时候，它们先用长长的睫毛过滤清洗……

而这样的一朵花生在旷野里，就像草消失在草里，泥土消失在泥土里，香魂消失在香魂里……

马群，长风呼啸。它们会停下来食草，但却从不辨花香。

马不食花。多美的花儿在马的眼里也不及一棵草可以当料果腹充饥。于马来讲，一朵花的美是空美。

马累的时候也会在草地里打几个滚，解解乏。它侧卧着的时候，如果恰好有一朵花在它的嘴边，鼻息处，它会像对花粉过敏似的呲鼻子扭动嘴巴，它确知引起它的刺痒和不适缘于嘴边的这一朵花，它会本能地张嘴用牙根将花朵从根茎处咬断。像我们吃瓜子要吐瓜子皮一样，马毫不顾惜地就把那被咬断了根的花朵像吐瓜子皮一样随口吐出去……

可是，马并不知，它咬断了并随口吐出去的这一朵花，是一个蜷缩在梦里的男人的一场痛楚的失恋。

他躺在暗黑的房子里奄奄一息，一枝花朵就在枕边，一枝渐渐衰微死去的花朵，永不能再重返馥郁芬芳，若逝去了就不能再回还的爱情。

男人死去，花朵是他的陪葬。而花朵死去后，马起身抬蹄踏碎了一朵花最后的肉身……

马不是有意要伤害一朵花。

马实际上是将一朵花伤害致死。

花的骨血就沾在马的蹄子上，马走多远，花朵的骨血就跟它到多远。花朵的骨血是花朵的灵魂，它常常会使马在夜色宁静里感到一惊一乍的，马不由自主地用它的蹄子不断地在地上刨蹭着，潜意识里，马总是想将蹄子上沾着的某些证物在随便的什么地方刨个坑埋了算了。

马也的确埋掉了很多东西，可是，马埋不掉一朵香消玉殒的花魂……

有一种花，它生前并非是为了让你看到它的好看。它也并非想要让一匹践踏了它的马付出代价。

然而，一朵花确实让一匹马时时处在惊悸里。

马不知自己与花朵埋下的恩怨。马时常陷进惶恐和迷茫，马渐渐地不喜欢在旷野里自由地奔跑了。马希望有一条绳子缚在它的脖颈上，将它拴在某一个有草料的马廊的木桩子上，它渴望有一只大手抚摸它……它会为此而感动，而流下泪水。

它吃草料的时候，会突然地呆愣一会儿，草的香芬或许让它记忆起一些什么，可是，马的记忆混沌，它总是不能清楚地记得从前它经历里的任何一件事。

马也有深悔，但它不知为什么悔。它实在想不通的时候就把头和脖颈使劲往木桩子上蹭啊蹭的……仍然不能自我解脱时，马会哀叫。

马的哀叫是一声长嘶，划破夜……有什么正从马的蹄子上剥离开去……

马心知但不声张，马的蹄子也不声张。

从此以后，马温驯、宁静、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