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春

杨志一出场就脚踏着梁山的大地。可惜在梁山也就将息了一个夜晚，就怀揣着梦想匆匆离去了。

杨志的人生观决定他必须离开梁山，读杨志的故事也让人神经紧张。在梁山好汉中，杨志的出身很好，因此也承载着独特的负担。杨志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必须“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

在《水浒传》中，杨志浸泡在刻板与孤独中。他整天愁眉苦脸的，让人感觉不到生命的温度。他有梦幻，有痛苦，但却没有欢愉。他寄托着家族精神的凝结与等待，那些祖先曾经的绚丽与璀璨，在杨志的心头永远挥之不去。他被祖先的过往奴役着，已经不是自己的主人，没有为自己而活着的权利。

我以前很为李逵的家境而伤感，李逵的祖上与杨志的祖上应该是比不得。但现在有杨志的情况一边放着，就觉得这其实也不是坏事。多亏祖上微不足道，李逵才一张白纸没有负担，才可以闪烁在流光溢彩的绚烂中，可以没心没肺活蹦乱跳。如果他的祖先中间真的蹦出个金刀令公什么的，那李逵就惨了。

人为什么而活着？是一个严肃的命题。我曾经研究过杨志为什么如此在乎家庭出身的问题，干嘛那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看那纷纷攘攘琐琐屑屑的日常生活，你看那酒绿灯红人欲横流的滚滚红尘，你看那落叶满地黄花堆积的好山好水，你祖上是金刀令公，你有条件自然不妨走那个金刀令公的路，可如果没有条件，去种田，去当保安，也是可以的嘛。人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可惜杨志的境况毕竟不像我想象得那样简单。中国文化中有两个词，叫“不肖子孙”与“贤孝儿孙”。不肖即不象、不贤。具体指子孙后代品德差，没出息，不能继承先辈事业。这下什么也用不着说了，既然“肖”的涵义有“象”的意思，既然杨志的祖上曾经有过光荣，那杨志的人生之路就注定是一条艰难而曲折的路。杨志的故事是一部大书，而封面是祖上赐予的。

有朋友和他的儿子如一个模子脱出来的。我曾经为这对父子放大与缩小的关系而惊讶，这朋友就笑得眼睛都没有了。《红楼梦》里的张道士说贾宝玉“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贾母还“由不得满脸泪痕”。

以前我以为他们是欣慰家族血统纯正，其实人家是为“肖”文化在自己的身上得到明证而激动。执着地信奉“肖”文化，面对“肖”文化一根筋，不只杨志一个。

杨志在日夜兼程中一无所获，最后虽然回到开始站立的地方，但实际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光恍如隔世，但愿我们能够为自己而活着。

【戴敦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