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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情教”试论冯梦龙改编《清平山堂话本》

2017-01-04羊红

湖北函授大学学报 2016年14期
关键词:冯梦龙

羊红

[摘要]冯梦龙将《清平山堂话本》中的11个故事选入了“三言”中的《喻世明言》和《警世通言》,并做了大量的改动。笔者从探究“情教”与“里耳”的关系入手,认为冯梦龙“情教”的实质是以读者为中心,根本目的是“导愚适俗”。冯梦龙选择和改编《清平山堂话本》是“情教”影响下的产物。

[关键词]冯梦龙;情教;清平山堂话本;里耳

明代洪楩编纂的《清平山堂话本》里面保存了许多宋元时期的话本,后来冯梦龙把其中的11篇选人了“三言”中的《喻世明言》和《警世通言》,其中《清平山堂话本》中的《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简帖和尚》、《陈巡检梅岭失妻记》、《五戒禅师私红莲记》、《戒指儿记》、《羊角哀死战荆轲》、《死生交范张鸡黍》、《李元吴江救朱蛇》这8篇被选人了《喻世明言》,而《风月瑞仙亭》、《刎颈鸳鸯会》、《错认尸》这3篇被选人了《警世通言》。需要注意的是,冯梦龙对这些入选的故事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以《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为例,据粗略估计,冯梦龙所作的改动竟然达到了74处之多。

那么,冯梦龙为什么会带入选的小说进行大量修改?笔者通过认真分析冯梦龙的《情史·叙》、《喻世明言·叙》以及《醒世恒言·叙》,又仔细研究了冯梦龙对《清平山堂话本》11篇小说的改动情况之后认为:这是在冯梦龙“情教”影响下的产物。

一、冯梦龙“情教”探微

冯梦龙的“情教”一直被认为是一种思想,这种思想以“情”为本体,而且深受同时期王阳明、李贽、汤显祖等人的影响。张浩《冯梦龙“情教说”对其创作实践的影响研究》一文详细论证了冯梦龙“情教”与三者思想之间的关系:即王阳明的“心学”在理论上影响“情教”,并奠定其基础;李贽“童心说”影响冯梦龙“情教”的形成,强调“人的本性需要一个净化的过程,真挚的“情源于心灵的净化,只有纯净的心灵才能产生出绝假存真的“情”;继承并发展汤显祖的“至情说”,进一步协调“情”与“理”的关系。因此,冯梦龙的“情教”并不是无根之水,而是有渊源可循的。而冯梦龙提出“情教”,目的在于读者,可以说,冯梦龙的“情教”是以读者为中心的。这可以从《情史·叙》、《喻世明言·叙》以及《醒世恒言·叙》中窥见一二,也可以从入选“三言”小说题材类型得到证明。

首先,什么是“情教”?冯梦龙是非常尊崇情的,在《情史·叙》中,他把“情”推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甚至认为天地万物,因为“情”才“生生而不灭”。而且“情”还具有巨大的力量,不但可以作为线索把万物贯穿起来,甚至还可以让盗贼不作,奸宄不起。除此之外,“情”是无处不在的,“子有情于父,臣有情于君,推之种种相,具作如是观”,由此,冯梦龙才“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因此,冯梦龙所谓的“情教”,就是指“以情教众生”。但是冯梦龙所“情教”的“众生”并不是广义上的“芸芸众生”,而是狭义的、有所特指的“众生”,这里特指“里耳”:

“大抵唐人选言,人于文心;宋人通俗,谐于里耳。天下之文心少而里耳多,则小说之资于选言者少,而资于通俗者多。”“此《醒世恒言》四十种,所以继《明言》、《通言》而刻也。明者,取其可以导愚也;通者,取其可以适俗也;恒则习之而不厌,传之而可久。”

“崇儒之代,不废二教,亦谓导愚适俗,或有藉焉。以二教为儒之辅可也,以《明言》、《通言》、《恒言》为六经国史之辅,不亦可乎?”

冯梦龙以情教之的“里耳”具备两个特点:“愚”、“俗”。所谓“愚”,即指那类不具“文心”,或者不能领会儒家圣贤之经典,或者被世间声色犬马、贪嗔痴等种种欲望迷惑之人;“俗”即“世俗”、“通俗”,所谓“世俗”是指像贩夫走卒这样文化程度一般、甚至不识字的一般人、普通人。“六经国史而外,凡著述皆小说也。而尚理或病于艰深,修词或伤于藻绘,则不足以触里耳而振恒心”,这就要求文学作品务必“通俗”。可见,冯梦龙对“情教”的对象十分明确,那就是像“里耳”这样的一般人、普通人,事实上,这就是冯梦龙的目标读者。

正因为“里耳”具有上述特点,这就使得冯梦龙立“情教”以“导愚适俗”。这样一来,“情教”无疑就成为了一种教化目的。《醒世恒言·叙》说,“崇儒之代,不废二教”,这说明,冯梦龙不仅尊崇儒家,而且还尊崇道家和佛家,所以,冯梦龙向“里耳”传播的是儒家、佛家以及道家的价值观,而这也是冯梦龙的目的所在。

具体来说,冯梦龙肯定儒家的忠孝节义、仁义礼智信,他在其所编选的小说中,总是给那些符合儒家立场的人物予以赞扬,对那些背离儒家立场的人物给以鞭笞。同时,冯梦龙也很肯定佛家的因果报应,天道轮回,所以冯梦龙在小说中要求人们尊佛拜佛,不要为非作歹,要积德行善。冯梦龙对道教的肯定则体现在神仙传说的选择上,他要求世人相信神仙存在。

另外,有关爱情婚姻的小说在“三言”中占了很大的比重,这与冯梦龙的“以情至上”的观念有很大关系。不过,虽然冯梦龙十分崇尚“情”,肯定人的自然欲望,但这必须以符合儒家道德伦理为前提,因此“三言”中虽然有很多体现爱情和婚姻的小说,但基本情节都是女守节、男非某女不娶,不守节的女子和薄情寡义的男子会受到惩罚。

以《警世通言》为例,除了冯梦龙从《清平山堂话本》里选的这3个故事,《风月瑞仙亭》、《刎颈鸳鸯会》、《错认尸》之外,可以看到,所选的故事主题基本和以上所论及的四个方面有关:即儒家的忠孝节义、仁义礼智信,佛家的因果报应、天道轮回,道家的神仙传说以及爱情婚姻。与儒家观念有关的,如《俞伯牙摔琴谢知音》、《赵太祖千里送京娘》、《赵春儿重旺赵家庄》。与佛家观念有关的,如《陈可常端阳仙华》、《苏知县罗衫再合》、《宋小官团圆破笠毡》。与道家的神仙传说相关的,如《一窟鬼懒道人除怪》、《假神仙大闹华光庙》、《福禄寿三星度世》。与爱情姻有关的,如《崔待诏生死冤家》、《钱舍人诗题燕子楼》、《范鳅儿双镜重圆》。这些故事告诫世人不要贪财贪色,要守贞节,要敬神信佛,积阴德,做人要讲忠义,等等。因此,冯梦龙“情教”世人,就是要达到“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钝者汗下”的效果。

总而言之,冯梦龙的“情教”,作为一种思想,它包含着儒家、道家和佛家的因素,由于冯梦龙十分尊崇“情”,所以也包含着情爱婚姻的因素;“情教”的目的就是“导愚适俗”,教化世人。为了达到“导愚适俗”的目的,冯梦龙做了很大的努力,下文详细说明。

二、“情教”与冯梦龙选编《清平山堂话本》

如何让“情教”达到“导愚适俗”的目的?冯梦龙是通过编选小说来实现的。事实上,读者不仅仅是被“情教”的对象,它反过来也会影响冯梦龙选择和改编小说:“小说不是仅供少数上层文人用来思辨、阅读和消闲,它是为大众服务的市井文学……小说需要吸引更多的人来关注和接受,小说要注重作品趣味性和通俗性,要实现通俗化……对于以市场、读者为出版导向的编创者而言,读者阶层的喜好、需求直接影响到小说的编撰。”因此,对于冯梦龙而言,虽然他所选编的小说是为了“情教”,但他也必须照顾“里耳”的实际情况。由于“里耳”具备“愚”和“俗”两个特点,这就要求冯梦龙必须兼顾小说的思想性和通俗性。而要做到“导愚适俗”,冯梦龙所选择的小说不仅要符合“情教”的内涵,还要通俗易懂,这样才能够达到教化世人的目的。

不过,宋元时的话本不一定符合这两个条件。所以,冯梦龙这才对这些话本加以选择和修改。《清平山堂话本》作为宋元时代的话本集,里面小说的质量难免良莠不齐,像文白夹杂、用语粗糙、体例不统一,这些情况更是屡见不鲜。冯梦龙也充分意识到这一不足:“如《玩江楼》、《双鱼坠记》等类,又皆鄙俚浅薄,齿牙弗馨焉”。冯梦龙从《清平山堂话本》里选出来的11篇小说大抵是符合“情教”四大内涵的,在编入“三言”的时候又做了大量修改。

根据石昌渝校点的《清平山堂话本》粗略统计,冯梦龙修改得相对较少的是《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有77处,修改的相对较多的是《戒指儿记》,有383处,11篇小说合计修改1562处。这个结果还是除开了因为《清平山堂话本》某些小说因为残佚,无法与“三言”相比对的部分,否则还会更多。冯梦龙对《清平山堂话本》小说的修改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5种类型:

(一)对错别字词(包括人名)的改动。这类改动幅度很小,属于勘误之列。如《李元吴江救朱蛇》在《清平山堂话本》中为:“傲日:‘常闻:人见两头蛇者必死,儿今日见之。”冯梦龙改为:“敖日:‘常闻:人见两头蛇者必死,儿今日见之。”这里,冯梦龙把原本错误的“孙叔傲”改为了“孙叔敖”,又把“常闻”改成了“尝闻”。除此之外,这类改动还有很多,如冯梦龙将“荒忙”改为“慌忙”、“直交”改为“直教”、“辏巧”改为“凑巧”、“收什”改为“收拾”、“请暇”改为“请假”、“取媳妇”改为“娶媳妇”,等等。可见,冯梦龙选编《清平山堂话本》,不仅仅是简单地选编故事,像这种细枝末节的错误,冯梦龙还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去修改的。

(二)对小说结构的改动。话本小说结构大致可以分为标题、入话、头回、正话、篇尾这几部分。《清平山堂话本》结构体例不是很统一,这突出地表现在标题、人话和篇尾上。

①标题:《清平山堂话本》中的小说题目长短不一,而且文学性不高,如“戒指儿记”、“简帖和尚”、“死生交范张鸡黍”、“花灯轿莲女成佛记”等。冯梦龙将小说的题目改得较为整饬,而且结构较为统一,大致是“(修饰词)人名+(修饰词)动词+(宾语)”,简明扼要地点明故事重要情节。如,冯梦龙将“戒指儿记”改为“闲云庵阮三偿债”,“简帖和尚”改为“简帖僧巧骗皇甫妻”,“死生交范张鸡黍”改为“范巨卿鸡黍死生交”等。

②入话:《清平山堂话本》中的许多小说在标题之后往往带有“人话…‘公案传奇”等字样,而且入话诗词也比较混乱,有的是一首,有的是两首,有的仅仅是韵语,如《西湖三塔记》、《洛阳三怪记》、《刎颈鸳鸯会》是两首,而《风月瑞仙亭》的入话仅仅是韵语。冯梦龙删去多余的字样,又将诗词统一为一首。

③篇尾:与“三言”相比,《清平山堂话本》的篇尾显得比较粗糙:除了诗词韵语数量有多有少之外,还可能存在一些与小说主题无关的字样,如《简帖和尚》末尾有“话本说彻,且做散场”字样,《五戒禅师私红莲记》末尾有“虽为翰府名谈,编入《太平广记》”字样,等。冯梦龙删去不必要的套话、韵语等字样,并以一首诗或者词做篇尾,这些诗词或是总结小说大意点明小说主题,或是发表劝诫言论,总之,冯梦龙规范了小说篇尾。

(三)对句子、段落的改动。这类改动非常多,冯梦龙主要的工作是加工润色,使原有的句子、段落更符合人物形象,更通俗化,也使得整个小说文本的可读性、文学性大大增加。举个例子,《清平山堂话本》的《戒指儿记》有这么一段:“这伙子弟在阮三家吹唱到三更时分,行人四散。阮三送出门,见街上人渐稀少,与众兄弟说道:‘今宵一喜天宇澄澈,月色如昼,二喜夜深人静,临再举一曲可也。众人皆执笙箫象板,口儿内吐出金缕清声,吹出那幽窗下沉吟。法晌,遗音济亮,惊动那贵室佳人,聒耳笙簧,惹起孤眠独宿。”冯梦龙改为:“这伙子弟在阮三家,吹唱到三更方散。阮三送出门,见行人稀少,静夜月明如画,向众人说道:‘恁般良夜,何忍便睡?再举一曲何如?众人依允,就在阶沿石上向月而坐,取出笙、箫、象板,口吐清音,呜呜咽咽的又吹唱起来。”《戒指儿记》这一段话用词繁缛,读起来很不流畅,冯梦龙砍枝剪叶,删去了“金缕清声…‘聒耳笙簧”等字眼,用通俗流畅的话描述阮三郎半夜吹唱,不仅简洁流畅,而且也通俗易懂。

(四)对故事情节的改动。这类改动篇目数量较少,但改动幅度很大。冯梦龙主要修改了这三篇:《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五戒禅师私红莲记》、《错认尸》:

《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讲的是名妓周月仙本来与黄员外相好,柳永派遣舟子强暴名妓周月仙,进而将周月仙收归己有的故事,但是冯梦龙除了将派舟子强暴周月仙的情节移嫁给了刘二员之外,还添加了柳永令周月仙和黄秀才成婚,以及红颜知己谢玉英为其病死的情节。

《五戒禅师私红莲记》和冯梦龙《明悟禅师赶五戒》前半部分,除了冯梦龙在正话之前增加了一段故事之外,情节大致相同。不同的地方是,《五戒禅师私红莲记》大致介绍了二人相见之后的和谐相处,冯梦龙完全舍弃了这部分,改为苏东坡数次被贬谪,在狱中被佛印点醒,自此诵经礼佛。

对于《乔彦杰一妾破家》,冯梦龙只是在《清平山堂话本》的《错认尸》的结尾增加了乔彦杰的冤魂找仇人王青报仇的情节。

总的来说,冯梦龙对故事情节的改动是很成功的,比《清平山堂话本》更为完善,艺术水准也更高,大大增强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五)对诗词韵文的增删改动。《清平山堂话本》有许多诗词韵语,但冯梦龙不是一味照搬,而是有所增减,除此之外,冯梦龙还动手创作诗词。根据任晓燕《谈“三言”对<清平山堂话本>中诗词的改动》统计:《清平山堂话本》共征引诗词88首,由于《清平山堂话本》有五篇小说是残缺的,所以实际的数量要多于88首,冯梦龙完全保留了37首,有所改动24首,删弃了27首,又自己增加了37首,所以冯梦龙的“三言”所征引的诗词数是98首。这样一来,“冯梦龙减少了《清》因带有说话特征而致的诗词的随意性、粗糙性和肤浅性,使“三言”中的诗词不仅其形式本身趋于精致化和简约化,而且使其内容趋于儒雅化、情感化”。

凌漾初在《初刻拍案惊奇·叙》中说:“独龙子犹氏所辑《喻世》等诸言,颇存雅道,时著良规,一破令时陋习。”冯梦龙对《清平山堂话本》小说的改编既广泛又细致入微,从小处来说,冯梦龙对字词人名做了校正,从大处来说,冯梦龙对小说的语言、情节、结构等方面进行加工改造,不仅大大加强了小说的可读性和文学性,还明确了教育性,引导世人。这就是凌漾初所说的“雅道”和“良规”,也就是“情教”执行原则“导愚适俗”的表现,换句话说就是:冯梦龙改编《清平山堂话本》是“情教”影响下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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