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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天禄琳琅藏书伪印研究

2017-01-03吴芹芳徐海蓉

大学图书馆学报 2016年4期

吴芹芳 徐海蓉

摘要 天禄琳琅是清代宫庭藏书处所,《天禄琳琅书目》和《天禄琳琅书目后编》是清高宗、仁宗朝宫庭藏书的官修善本目录,在目录学、版本学领域有极重要之参考价值。按此书编制体例,书中已著录若干方伪印,于版本鉴定大有裨益。然而百密一疏,书中遗留不少当时没有发现的伪印,文章依序一一指出,并分析伪书的版本及欲冒充之印主,归纳出藏书印作伪主要集中在明代这一结论。

关键词 藏书印 伪印 天禄琳琅

分类号 G256

DOI 10.16603/j.issn1002-1027.2016.04.014

清乾隆间,于敏中等人奉敕编撰内府藏书目录《天禄琳琅书目》,第一次把藏书印作为目录的重要内容进行著录,并对藏书印的“文字种类、形状、印色、位置,标示清楚,印文用楷书摹写填入”,还对藏书印进行考辩,分出真伪。细检全书,共记载21处伪印,其中《天禄琳琅书目》19处,《天禄琳琅书目后编》2处。此外尚有因种种原因判断版本失误而没有指出的伪印12处。钤有伪印的书,经史子集四部皆有,本文将其一一列出,分析其模仿对象、用以作伪的古籍版本,以期探讨出藏书印作伪的内容与目的。

1 《天禄琳琅书目》中的伪印

1.1 《天禄琳琅书目》与《天禄琳琅书目后编》中明确标出的伪印

《天禄琳琅书目》(以下简称《书目》)的体例特点之一就是著录、揭示了入选书目中的伪印,现将前后二编中21处关于伪印的原始记载按正文顺序排列如下。

《书目》卷五元版史部《史记》条下:“又目录后有‘表章经史之宝,乃为木刻,系别纸所印,移黏于此。此出书贾作伪之手,不足登载。”

《书目》卷六元版子部《河南程氏遗书》条下:“书中有‘赵氏子昂、‘龙门子图书记、‘进士郡李县令三印。考《元史》,孟頫以英宗至治二年六月卒,而邹次陈序作于至治二年七月,谭善心识语作于至治三年九月,是孟頫殁时书尚未经刊行,安得其收藏印记?‘进士郡李县令一印,文义亦不可解。观三印,篆法俱极粗劣,其为书贾伪造无疑。”

《书目》卷六元版子部《梦溪笔谈》条下:“又有宋徽宗‘政和二字,宝篆粗俗,系书贾伪作,不足载入。”

《书目》卷七明版经部《仪礼》条下:“书中有‘赵氏子昂、‘枢密之章、‘允文三印,篆法庸俗,皆出一手,其为书贾伪作无疑。”

《书目》卷七明版经部《国语》条下:“书中有‘震宫、‘育德、‘弱侯、‘杨爵之印、‘斛山、‘金埴王氏书画珍藏、‘二酉藏书、‘铁笛道人、‘东楼书画印记香炉式印九印,篆法既不能佳,其印色亦复相等,且兼以油污模胡,几不可辨,系书贾伪造,一时所钤。”

《书目》卷七明版经部《五经四书》条下:“《诗经》内有‘枕石激流、‘君则氏二印,系先割去旧有之印,钤于补纸上者,其‘君则氏本小,乃平列二方,与‘枕石激流配合,明属书贾伪为。又《四书》内有‘尚宝寺卿表忠澈家藏书画,《明史·职官志》有尚宝司,而无尚宝寺之名。其列传内载袁忠澈,字静思,鄞人。从父珙谒燕王,王厚遇之。及即位,召授鸿胪寺班,赐赉甚厚,迁尚宝司丞,寻进少卿。今印记中以‘司为‘寺、以‘袁为‘表,谬误尤甚,均不足存。”

《书目》卷七明版经部《许氏说文解字五音韵谱》条下:“此书标题虽无‘重刊二字,而篆法逊于后一部,盖欲伪充宋椠而不能工者也。”“又有‘赵子昂印,篆法甚庸劣,其为伪作可知。”

《书目》卷八明版史部《陈书》条下:“版心上方有割补处,其字画版式,与《梁书》前一部同,盖去‘嘉靖某年刊补字样,图作宋椠也。书中有‘裴字并‘同主人二印,钤版心补纸之上,明系书贾作伪以掩补痕者。其‘裴字乃取‘裴庵印右方之字,观‘裴庵印与‘李葆贞庆东两印每牵连并用,篆法俱不工,印色复相似,皆出伪造无疑,均不足录。”

《书目》卷八明版史部《资治通鉴纲目》条下:“书中有‘项氏家藏、‘汪氏象家二印,篆文杜撰,昧于古法,又二印字画模胡,不可辨识,均出书贾伪造之手,不足存也。”

《书目》卷八明版史部《文献通考》条下:“此亦前版,而书贾将嘉靖‘靖字割去,补书‘定字,亦充宋椠。且所钤‘广运之宝篆笔薾弱,亦非明时内府原玺,不足采录。”

《书目》卷九明版子部《野客丛书》条下:“书中有‘赵氏子昂印记,篆法不工,有‘三吴世家一印,字体并多讹谬,书贾伪造,不足存也。”

《书目》卷九明版子部《古今合璧事类备要》条下:“明邵宝藏本,印记见前。书中又有‘端本印,‘端字俱作山旁,亦系书贾伪作,不足采入。”

《书目》卷十明版第2部《六家文选》条下:“又有‘袁忠澈印记,‘袁字篆法讹作‘表字,明属书贾伪为。”书中钤印之印编者还著录了“楚府图书”“翰林学士文节世家藏书画印”“顾氏藏书”“九华山房”“水村陆氏珍藏”“云间潘氏仲履父图书”及“琅琊王氏珍玩”。此嘉靖己酉年(1549)吴郡袁褧所刻《六家文选》,刊刻精美,纸墨俱佳,“择工选艺以求毫发无憾”,书贾往往以之作伪,《书目》中收录十部,后九部皆有不同程度的造假。第2部中编者发现了“袁忠澈”的伪印,正式著录的7方印中,只考证了2方,其余皆无考。其中“水村陆氏珍藏”与《书目后编》卷四第4部宋版《史记》中著录的“水邨陆氏珍玩”形状字体相似,编者考证为明代陆完。陆完(1458-1526),字全卿,号水邨,长洲人。成化二十三年进士,授监察御史,官至兵部尚书。收藏甚富。刘蔷在《天禄琳琅研究》中考证出《书目后编》中所收5部宋版《史记》皆为明本误为宋者。第4部《史记》为嘉靖十三年(1534)秦藩覆宋刻本,陆完逝后才出版,陆氏之印定为书贾作伪。另外三方藏书印“楚府图书”“翰林学士文节世家藏书画印”“顾氏藏书”与《史记》中所钤毫无二致,疑为同一书贾所为。

《书目》卷十第5部《六家文选》条下:“又有‘景濂印,考《明史》,宋濂,字景濂,浦江人。洪武间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兼太子赞善大夫。是景濂乃明初人,书中不应有其印记,明系书贾伪作。”另有“尚宝司卿柳庄袁忠澈家藏印”亦当伪作。第6部《六家文选》亦著录此印,袁褧刻书晚于袁忠澈生活年代,编者误将二书定为袁忠澈所藏。

《书目》卷十第8部《六家文选》条下:“书中有‘吴宽印记,考《明史》,吴宽,以正德时卒于官。其时袁氏此书尚未付梓,安得经其收藏?明是书贾故取袁褧以前之人,冀掩其作伪之计,不足采入。”“水村陆氏画史珍玩图书”白文印编者归为无考,实亦为伪冒明代陆完之藏印。

《书目》卷十明版集部《古文苑》条下:“是本字画颇清朗,而樵印不工,纸色亦出渲染,又伪作金粟山印记,总无以掩其为明翻宋椠之迹也。”“又有‘虞集、‘伯生二印,篆法庸劣,显系伪托,不足揉录。”

《书目》卷十明版集部《万首唐人绝句》条下:“又有赵子昂氏印,篆法不工,显然伪托,不复采录。”

《书目》卷十明版集部《山谷老人刀笔》条下:“又有谢叠山、赵孟頫二印,系出伪作,不足存。”

《书目后编》卷十七明版子部《海录碎事》条下:“坊贾割补‘明字为‘宋,以售其赝,不知南宋地无河南、官无佥宪也。印记亦多伪,而版特精好。”

《书目后编》卷十七明版子部《事物纪原》条下:“至印记中有钤用‘启事‘家报者,坊贾所为。”

1.2 《天禄琳琅书目》与《天禄琳琅书目后编》中未标出的伪印

《书目》与《书目后编》在版本鉴定方面有较大失误,尤其是《书目后编》。据刘蔷统计,《书目》中误判版本至少有11部,而《书目后编》664部善本中,原著录为宋本的231部有134部为误判,其失误比例高达三分之一,其中宋元版失误比例几近三分之二。因为版本判断错误,文末所附之藏书印也有部分伪印没有标出,现按书中出现先后顺序列出如下:

《书目》卷五第三部元版史部《博古图》条下:此本卷一《总说》后尚有别纸接补之痕,可知为后人割去。第朴序自纪年月为宣和五年十月朔,而序首乃云“粤稽赵宋,时维宣和”,且中多诋毁徽宗之语。考《徽宗本纪》,以宣和七年传位钦宗,岂有以当时臣民敢肆然诋毁其君而并付之剞劂者?况其序若作于宣和,又何以“粤稽”“时维”作追述之壤乎?历考宋元以来正史并各载记之书,皆无所谓郑朴者,似是朴有此书,刻之者欲伪充宋本,妄于序中题以宣和年月。而获此本者,阅序中所言,亦知朴非宣和时人,又割去以为伪充之地耳。朴,无可考。姑附于元版《博古图》后,以俟参订。其后录有藏书印14方,分别为:“赵”“松雪斋”“张氏择善”“吉父”“桂坡安国赏鉴”“停云”“钱氏彦春”“都穆”“吴宽”“原博”“困学斋”“赵孟頫印”“杨氏家藏”“文氏休承”。文中已经透露出编者对此书版本存疑,但未下断语,暂且归入元版之中。书序之郑朴为明人,此书刊刻于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因雕工精美,遭剜改以充宋本。则貌似递藏此书的元代赵孟頫、鲜于枢,明代的都穆、吴宽、安国(1481-1534)、文征明、文嘉,均不可能在身故之后才出版的书中钤盖自己的藏书印,“赵”“松雪斋”“赵孟頫印”;“困学斋”;“都穆”;“吴宽”“原博”;“桂坡安国赏鉴”;“停云”“文氏休承”必为伪印无疑。“吉父”之印,《书目》中未作说明,《清代天禄琳琅藏书印记研究》中归入元代章元泽名下,并注明元代金履祥字吉父。“张氏择善”“钱氏彦春”“杨氏家藏”等不知所指何人之印,也可能是坊贾随手所钤。赖氏书中“张氏择善”“钱氏彦春”二印无考,“杨氏家藏”未收,可见并无重要价值。

《书目》卷六元版《增刊校正王状元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条下:《注诗姓氏》后有“汪氏诚意斋集书堂新刊”木记,假名妄作,必是此人。此人以其书规仿宋椠,樵印清朗,尚属元刻之善者,故存之。元柯九思藏本。明项元汴、本朝季振宜俱经收藏,印记见前。余印皆无可考。书后收录藏书印十方,分别为:震宫育德、大德少阳、明经世家、振宜、柯九思印、朴素居士、崇雅、听言生、龙峰书屋、天籁阁书画印。此书归人元刊本,但实际乃明成化间汪氏诚意斋集书堂刊本,据《天禄琳琅研究》一书考证中国国家图书馆、浙江图书馆及台北故宫皆有收藏,汪氏诚意斋集书堂为明代书坊,刻印此书时着意模仿赵体,加上伪钤元代柯九思的藏书印,以充元刻。《书目》编者明白书贾有作伪之行为,但被“柯九思印”误导,以为本为元刊欲充宋椠,未查证汪氏实为明代之人,将明刊本错判为元刊本,恰恰进入书贾圈套。《清代天禄琳琅藏书印记研究》一书对以上诸印皆有考证。“震宫育德”“大德少阳”两印为明代王叔果之印。王叔果(1516-1588),字育德,号西华。“明经世家”“朴素居士”两印可能为明华旭所钤。华旭(1410-1484),字彦辉,号朴素,正统丁卯(1447)科,江西吉安府推官。“崇雅”“听言生”“龙峰书屋”三印为明邓学诗所有。邓学诗字崇雅,号疾退子,泰和人。元末明初诗人,洪武间以荐举入仕,官至平阳知县。龙峰书屋乃其书室名。“天籁阁书画印”归为项元汴所有。天籁阁确为项氏藏书室名,但其藏书印中常见“天籁阁”朱文长方印,“天籁阁书画印”见于文献记载者少。

《书目》卷六元版《象山先生集》条下:《外集》卷五后有“辛巳岁孟冬月安正书堂重刊”木记。按:嘉定十三年,岁在庚辰,则木记所纪辛巳当为嘉定十四年。但此书墨闇纸黝,决非宋本。当属元时翻刻之书。书后记录藏书印有:“松雪斋”“陶九成藏书印”“俞邰”及“黄印虞稷”四方。《书目》编者据“松雪斋”和“陶九成藏书印”两印推测此书经元代赵孟頫和明初陶宗仪递藏,虽说纸墨不佳,也定为元代翻刻嘉定年间本。孰知书贾正是利用大家迷信名人藏书印这一点,染纸作伪,将正德十六年(1521)京兆书林刘宗器安正书堂所刻明本生生提前一、二百年。

《书目后编》卷二宋版第2部《三礼图》钤有“内府图书之印”“史氏家传翰苑收藏书画图章”“赵孟頫印”及“王英时彦”四印。编者推测曾藏史氏、赵孟頫家,考证王英乃永乐进士,加上有明代内府九叠篆印,断定元代及之前刊本,为书贾剜割书末木记“后学成德四字”,仅仅留下淳熙乙未陈伯广之刊书识语所惑,将清初习见的通志堂经解本归入宋版之列。宋代史守之富藏书画,筑翰苑藏之,“史氏家传翰苑收藏书画图章”之印应是书贾以史守之为对象伪造的藏书印。清代刊本中有宋、元、明代公私藏书印,必伪无疑。

《书目后编》卷三宋版《六经图》实为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新都吴继仕熙春堂刻本,编者未能细审行款版式,只看内容与《直斋书录解题》相同,直接忽略序及作者列名方式等明显差异,将此书定为宋版。书中钤印“鲁斋”“许衡”“澹斋”“南昌袁氏家藏”四印考证为元代许衡、明初郑定与袁忠澈所有。显然这三位元明藏书家是不可能收藏万历年间出版的《六经图》,可见书贾制造伪印钤盖这一常用手段再次得逞。

《书目后编》卷四宋版第2部《史记》,为明嘉靖四至六年(1525-1527)王延喆刻本,钤盖“脱脱”“景濂”“廉夫”等印,编者因此确认此书为“真南宋本,多钤元及明初人印章,如元之绰克托、杨维桢,明之宋濂是也。”编者以为有元末贤相脱脱(1314-1355)之藏书印,并被随后的杨维桢、宋濂等递藏,必是元以前版本无疑,却不知书贾正是利用人们这一心理,钤上名家伪印,结合剜改拼接等手段,成功误导编者将之定为宋版。第3部《史记》,实为明嘉靖十三年(1534)秦藩覆宋刻本,因删去卷首之“嘉靖甲午上元之吉日秦藩抑道人重刻《史记》序”和“嘉靖庚戌夏四月一日之吉秦藩允中道人《史记》序刻”二篇重要序文,失去了判断版本的重要依据,再加上书贾有意别纸补刻“嘉定六年岁在癸酉季夏万卷楼刊”木记以充宋椠。后面所录“东海袁尚宝氏家藏图书”将姓与“尚保司”这一职衔中“尚保”二字讹误为“尚宝”加上“氏”字连用,似乎“尚宝”为袁氏之字,欲冒袁忠澈之名作伪之心昭然若揭。紧接着的第4部《史记》同样以明本误入宋本,书中所钤“倪氏元镇家藏”之印,编者断定为元代著名收藏家倪瓒之印。编者考证“楚府图书”印主为楚藩庄王朱孟烷,“水邨陆氏珍玩”印主为明代陆完。“楚府图书”“水邨陆氏珍玩”与“翰林学士文节之家藏书画印”在《书目》及《书目后编》误判版本的图书中反复出现,卷四《隆平集》亦为明本误定为宋本,其后著录“水村校藏清玩”朱文长方印。前文所述卷十第2部《六家文选》中著录“楚府图书”“翰林学士文节世家藏书画印”“顾氏藏书”“水村陆氏珍藏”与此雷同,皆为书贾所为。

《书目后编》卷五宋版第1部《家语》条下:明内府秘书,曾藏宋濂家。其印有“长洲吴氏”“太史氏印”或“吴宽家物”。杨循吉,字元敬,长洲人。嘉靖朝官礼部主事。至“宋宗室”三印,不知主名。又有王孙山樵半壁画一及藏图书诸印,更无全文可辨。其后录有藏书印10方:“文渊阁印”“以化子孙保之”“金华宋氏景濂”“景濂”“宋宗室”“皇宋宗室所藏”“天水赵氏珍藏”“太史氏印”“长洲吴氏”“循吉”。诸印皆为伪印。此本实为明末刻本,现藏辽宁省图书馆。第2部《家语》亦是明本误为宋本。其后著录的“长宜子孙”“宣城贡氏玩斋书画珍藏”“陈印士龄”“半轩王氏”及“文天祥印”5印中,“宣城贡氏玩斋书画珍藏”及“文天祥印”一为元人贡师泰一为宋人文天祥,必定乃书贾伪造。“半轩王氏”推测为明初王行之印。王行(1331-1395),字止仲,自号澹如居士,又号半轩,亦号楮园,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从王行的生卒判断,“半轩王氏”作伪的可能性很大。“长宜子孙”在《清代天禄琳琅藏书印记研究》中归人贡师泰名下,“陈印士龄”归入清人陈元龄名下,皆无有力证据。

《书目后编》卷五共著录4部宋版《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其实皆为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武陵顾从德刻本,其中第二部条下有7方藏书印,分别为:“戏墨楼”“克庵”“方壶山人”“晋醴侯裔”“师古斋”“江东陆氏书画珍藏”“海樵虞山”。《书目后编》编撰者认定是明代陈选藏本,并于该条记录下注明“陈选,字士贤,号克庵,台州人。成化时官布政使,见《别号录》。”依编者之意,除了“克庵”一印可归陈选名下,其余八方印并无考证。参考《清代天禄琳琅藏书印记研究》一书中,“方壶山人”归入顾从德名下,“师古斋”为廖钦所有,“江东陆氏书画珍藏”“海樵虞山”为明陆深收藏印。顾从德(1518-1587),字汝修,别号方壶山人。此书为顾氏所刻,他保存一本盖上自己的藏书印可信度比较高。廖钦(1342-1404),字敬先,江西吉水人,洪武四年(1371)官河内丞。廖氏不可能将藏书印钤于尚未刊刻的书中,显然“师古斋”为伪印。陆深(1477-1544),字子渊,号俨山,明代松江府上海县人,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嘉靖中为太常卿兼侍读。世宗南巡,掌行在翰林院印,官至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学士,卒谥文裕。“戏墨楼”“晋醴侯裔”一印无考。陈选(1429-1486),字士贤,号克庵,临海城关人。天顺四年(1460),会试第一,授御史,巡按江西。成化六年(1470),任河南按察副使,改提督学政,后升按察使。历广东右参政,福建右布政使。与《书目后编》所说该为同一人。如此则“克庵”印为书贾作伪,成化年间即去世之人,不可能把藏书印盖在六十余年后才刊刻出版的书中。

《书目后编》卷七收入7部宋版《六家文选》,前文亦提过,皆嘉靖二十七八年(1549)吴郡袁褧嘉趣堂覆宋广都裴氏本,剜改卷尾木记以充宋版。第6部钤有“开山第一家藏书画印”等10枚藏书印,其中“古太史氏”和“景濂”二印暗指吴宽和宋濂递藏,皆书贾伪作。

综合《书目》及《书目后编》所著录的图书,共计31部(见表1)可确认钤有伪印,现逐部统计出107方(见表2),涉及宋、元、明三代,涵盖官府及私家藏书印。31部印章作伪书,除3部为元版,1部为清通志堂刻本外,其余27部皆为明代精刻精印本,书贾或者抽撤序跋、或者剜改书牌、或者伪补版心木记,染纸作旧,钤以伪印,种种手段,花样百出,即使是鉴定版本经验丰富的大家,有时也未能识别这些混珠之鱼目。尤其是这31部书中所钤的100余方伪印,多借宋元明初著名鉴藏家之名号,混淆视听,《书目后编》中就有不少书的版本,编者以为曾经由前朝名家递藏、未详加考证而致误。表2中所列的伪印有“表章经史之宝”等明内府用印,也有“政和”“允文”“谢叠山”“文天祥印”等宋代帝王将相藏书印,更有赵孟頫、柯九思、鲜于枢等元代著名鉴藏家的名号室名伪印,明初学者文人之印更是比比皆是。

因为《天禄琳琅书目》为清代内府所藏善本书目,所收古籍都是较早的刻本和旧抄本,收录清代刻印的文献较少,故文中所载用以作伪的古籍基本都是明代的刻本。书中所载伪印多选择明版钤盖的原因可能有二:其一是明代版本在清代的收藏价值不太高,所以通过作伪的方式将古籍的版本提前;其二是藏书印作伪在明代比较普遍。

伪本主要是伪宋本、伪元本,很少有人去假造明本、清本,因为古书版本的商品差价主要反映在宋元旧刻和明清新刻之间。明初,宋元旧本虽损失惨重,日益稀少,但当时还没有形成追复宋元古风的势态,宋元旧刻的身价并未凭空拔高,书商作伪的气候尚未成熟。而这些条件都是在明中期才逐步具备的。嘉靖时代出现的仿宋刻本既反映了时代之风尚,同时也为伪本制作者提供了制作伪本的基础。所以伪本的大量产生应在嘉靖之际,藏书印作伪也相伴盛行。

2 伪造藏书印的原因分析

藏书印作伪的原因也即古籍版本作伪的原因,细究起来,经济因素是决定因素,不法书商利欲熏心是其根源。当然还应当考虑到促发这种贪欲膨胀的客观因素,比如善本古籍的日渐稀少和藏家的大力争购之间的矛盾,使古书旧本的商品价值日益增长、抬高,加上附弄风雅者和居奇牟利者推波助澜,更使作伪者有机可乘、有空可钻。

藏书印作伪不仅损害读者的经济利益,还可能误导读者,十分恶劣。但细究根源,是什么让书贾的这种恶劣行径得逞,并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下去呢?正是部分藏书家偏嗜宋元旧刻的习惯及迷信名人批校的不良风气。虽说他们的初衷是想获取内容讹误最少的文献,却未达到人人具备鉴别真假的能力,当时信息的交流更是不畅通,使得书贾屡屡得手,暴利刺激出书贾的猖狂。明代中后期,宋元版本的身价已达到了按页计价的程度,毛晋就是典型的代表,当时曾有歌谣传: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钱谦益也是推重宋元版的带头者,叶德辉所著《书林清话》中曾描述钱、毛二人带动重视宋元版的藏书风气,称“国朝藏书尚宋元板之风,始于虞山钱谦益绛云楼、毛晋汲古阁。”又云“自钱牧斋、毛子晋先后提倡宋元旧刻,季沧苇、钱述古、徐传是继之,流于乾嘉,古刻愈稀,嗜书者众,零篇断叶,宝若球琳,盖已成为一种汉石柴窑,虽残碑破器,有不惜重赀以购者矣。”曹溶在《绛云楼书目题词》中也指出钱谦益选择藏书范围比较狭隘,“所收必宋元板,不取近人所刻及钞本;虽苏子美、叶石林、三沈集等,以非旧刻,不入《目录》中”。述古堂主人钱曾也是此辈中人,他自称“生平所酷嗜者,宋椠本为最”,被人称为“佞宋”。后来黄荛圃名其藏书楼曰“百宋一廛”,自号“佞宋主人”;吴槎客有“千元十驾”,另刻一印“临安志百卷人家”,也都以所藏宋元版本自夸。到了清中晚期,这种情形更是变本加厉。这在叶德辉《书林清话》中也有记载,他谈到清末光绪年间宋版书的行情时说:“至近时,宋板书日希见,以吾见闻所及,张南皮以三百金购宋板《诗经朱子集传》,徐梧生以三百金购北宋本《周易正义》(道州何氏所藏)。此在光绪甲乙间事。年来北京拳乱以后,旧本愈稀。故家所藏,颇罹兵劫。犹闻京师书估以五百金售宋人李璧《雁湖集》(醴陵文氏所藏,海内孤本也)。贵池刘某以番饼四百圆得汲古旧藏宋本《孔子家语》,县人袁思亮以三千金购宋牧仲、翁潭溪所校残宋本《施注苏诗》”。

因着藏书家的这种嗜旧心理,书贾自然设法迎合。没有旧本的伪装旧本,不全的旧本凑成全本,较好的本子更要锦上添花,所以名家印鉴多多准备,想盖哪个用哪个。沈津曾于博客中撰文称:“解放前,苏州专门经营古旧书的文学山房江杏溪、杭州抱经堂朱遂翔等都是专门伪造名人藏书印的老手,假印一抽斗,都是数十方以上,什么惠定宇、顾广圻、莫友芝等等应有尽有,想用谁的就顺手钤上。潘师景郑先生曾告诉我,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陈乃乾先生也回忆说,在上海设立古书流通处的陈立炎,亦伪刻藏书家卢文弨抱经楼等印章,且雇抄手三人,每日以旧棉纸传抄各书,并将假印钤上”。作伪者有暴利可图,见利忘义,也就无所不为了。

3 伪印仿照对象分析

书贾伪造假的藏书印,目的是让买书者误会,以为钤有伪印的书籍曾经权威人士递藏,其版本毋庸置疑。是故伪印31处,除《书目后编》卷十七“海录碎事”一条未详记伪印内容,《事物纪原》一书所记“启事”“家报”二印非伪印外,共计伪印107方,可分为三种:其一伪造历代内府藏书印,共5方;其二伪造学术旧耆之印;其三伪造著名私人藏书家刻书家印。

3.1 伪造皇家内府的藏书印

宋徽宗“政和”印,见于《书目》卷六《梦溪笔谈》中,仿作者篆法粗俗,行家一眼即可识破乃书贾作伪。《书目后编》卷五《家语》中“宋宗室”朱文壶芦印、“皇宋宗室所藏”朱文印欲借宋代宗室之名,证明此本乃宋代版本,可惜卷十末所刻“岁申寅端阳望吴时用书、黄周贤金贤刻”两行,与全书字体风格迥异,拙劣非常,且将“甲”误作“申”字,又随意选用咸淳间所无之甲寅年号,稍加考证即知为书贾作伪。

《书目》卷八《文献通考》伪钤“广运之宝”,因此书作伪迹象甚明,被行家一眼识穿,《书目》编撰者也明确表示伪印不予著录。“表章经史之宝”一印本为明代内府藏书印,而《书目》卷五《史记》用别纸钤印“表章经史之宝”后,移粘于目录后。元代所刻已属善本,书贾仍欲锦上添花,孰知却成画蛇添足。《书目后编》卷二第2部《三礼图》所钤“内府图书之印”九叠文官印,编者判断为明代内府所用,其实此部《三礼图》为清初通志堂刊本,故为书贾所制伪印,令颇有经验的书目编撰者也上当,将此书当作宋版书著录。《书目后编》卷五《家语》卷首钤“文渊阁印”朱印,拟冒充明代内府所藏宋版秘书。尽管书贾费尽心机伪造“祺”字阙笔,误导大家认为此书乃咸淳年间所刻,然咸淳共十年间,并无书前序中所署甲寅年号,此为伪书无疑,经考证知为明末刻本,所钤“文渊阁印”可知为伪印。

一般来说,皇家内府藏书自非普通坊刻士子日常读物可比拟,要么版本精审,要么内容有助治国,且多为前朝宫庭旧藏或经名家递藏,朱印累累,所谓流传有绪者是也。尤其是以风雅著称的清高宗乾隆帝,连钤何印盖于何处都有固定风格,而作伪之印破绽百出,只要稍作推敲,自能明白真伪。

3.2 伪造知名学者文人之印

《书目》中辨识出的伪印以私家藏书印居多,印主不乏著名学者文人,最早乃宋代虞允文。《书目》卷七明刻本《仪礼》一书记录“枢密之章”“允文”二印,假托南宋丞相虞允文之名。卷十《山谷老人刀笔》则有谢叠山伪印。谢叠山即谢枋得(1226-1289),字君直,叠山是他的号。《书目后编》卷五宋版第2部《家语》其实是明刻本,其后却著录“文天祥印”,宋代之抗金名将也被书贾利用来取信于人。此书还钤元代文人贡师泰之“宣城贡氏玩斋书画珍藏”印,明显借用贡氏之学术地位来渔利。元代的大书法家赵子昂的伪印也很多。《书目》卷五《博古图》以明代刻本伪充宋本,为取信于人,即钤赵孟頫惯用之“赵”“松雪斋”与“赵孟頫印”三方,殊不知序言内容及写序之人已经暴露出明刻本的特征。此外《书目》卷六《河南程氏遗书》《象山先生集》,卷七《野容丛书》《仪礼》《许氏说文解字五音韵谱》,卷十《万首唐人绝句》;《书目后编》卷二《三礼图》,卷五《家语》等;这些明清刻本中都钤赵孟頫的藏书印。他的伪印在书中反复出现10次共12方。《书目》卷十《古文苑》及《书目后编》卷十一《文心雕龙》则欲借元代著名学者虞集之名提高自身价值。虞集(1272-1348),字伯生,号道园,素负文名,为“元四家”之一。但这些伪印被善于鉴别的编者一眼看破其篆法庸劣,直接指出其为书贾伪托。类似的还有《书目》卷六《象山先生集》的“陶九成藏书印”;《书目》卷七明版《国语》中的“铁笛道人”;《书目》卷十《六家文选》,《书目后编》卷四第2部《史记》,《书目后编》卷五《家语》,《书目后编》卷七第6部《六家文选》,这些书中的“景濂”“金华宋氏景濂”印;《书目》卷七《国语》中的“杨爵之印”“斛山”“弱侯”“二酉藏书”等;被编者认定为陶宗仪、杨维桢、宋濂、杨爵、焦竑、胡应麟之藏书印。明初文学家宋濂醉心图书的收藏,因此以宋濂的名目伪造的藏书印也特别多,在《书目》与《书目后编》中反复出现4次。考《明史》,宋濂(1310-1381),字景濂,洪武间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兼太子赞善大夫,曾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以他在文坛的号召力,对士子的影响力,若知某书经他珍藏,必定为读书人所重视。

3.3 伪造著名私人藏书家刻书家印

《书目》卷六元版《增刊校正王状元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序及卷二十五钤白文方印“柯九思印”。柯九思(1290-1343),乃元代著名书画鉴藏家,比赵孟頫生活年代稍晚。《增刊校正王状元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一书为明代书坊汪氏诚意斋集书堂所刻,元代之人,却将自己的藏书印钤于明代所刻之书中,书贾作伪无疑。但此印误人深矣,《书目》之编撰者亦算经验丰富,却也相信柯九思递藏此书,定为元本无疑。可见用声名卓著的鉴藏家之藏书印作伪,成功的机率很大。

“史氏家传翰苑收藏书画图章”系《书目后编》卷二《三礼图》中所钤之伪印,欲借著名藏书家史守之之名,将清初刻本伪充宋刻本。史守之(1166-1224),南宋时著名藏书家,史弥大之子,家学渊源,极富藏书,与同邑藏书家楼钥并称“南楼北史”。

鲜于枢是元代书法家,在藏书界也颇有声名,他的室名“困学斋”也没有逃脱被书贾作伪的命运。《书目》卷五第3部元版史部《博古图》,本是明代郑朴所刻,书贾增补宋时伪序,钤上“困学斋”等元代名人印以欺售。

《书目后编》卷四第4部《史记》钤“倪氏元镇家藏”之印,被编者断定为元代著名收藏家倪瓒之印,因此判定些书为宋本,书贾作伪成功又一例。

《书目》卷十《六家文选》有“吴宽”印,《书目后编》卷五《家语》有“太史氏印”“长洲吴氏”印。考《明史》,吴宽(1435-1504),以正德时卒于官,均在两书刻印之前,如何能得吴宽收藏?

项元汴藏书有遍盖全书的钤印恶习,常为人所诟病,他的姓名字号及室名印也为人所熟知。《增刊校正王状元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中却见“天籁阁书画印”,《资治通鉴纲目》钤印“项氏家藏”,皆欲冒充项元汴之名。项氏藏书楼名“天籁阁”,室名别号藏印虽多,却未见别书钤印这二方印文,显见书贾作伪。

4 结语

表2中统计记录伪印的图书中,确为元版的仅仅3种,号称宋版的9部书中,竟还有一部是清代的,其余8部也都是明代版本,冒充元版的3部也都是明代刻本。31部作伪的书里有27部是明版,所占比例高达9成。而107方伪印中,除无考的20方外,有5方官府藏书印,其余82方都是宋、元、明三代颇有影响力的私家藏书印(详见表3)。按朝代统计,明代官私藏书伪印共计56方,在所有可考的伪印中约占三分之二。可见明代确实是古籍作伪的高发时代。书贾利用藏书印作伪增加了古籍版本辨伪的难度,但是也不是无法识别的,有经验的版本鉴定者可综合利用鉴定依据及各种工具书来考证真伪,具体辨别方法参见吴芹芳著《藏书印作伪的类型与辨别方法》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