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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来的童年里,故事仍然重要吗?

2016-12-24陈赛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51期
关键词:童书虚拟现实

陈赛

VR技术构建一个世界的能力,对童书而言,开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但是,它到底会如何改变故事?

《玫瑰与我》

我正漂浮在半空。

一个奇怪的宇宙。古怪的星体在我四周漂浮。在星体之上,却是明黄的星星在闪耀,而我的脚下是万丈虚空。

然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像破铁罐一样的小星球,往外扑扑冒了点烟,又停了。

莫非这就是B-612星球?我一边想,一边继续在无边无际的星际空间里晾着。

然后,音乐响起。一个小人从那个小星球上冒了出来。一株小幼苗悄悄地冒出绿色的嫩芽。小人开始拿一个小铁壶给幼苗浇水。幼苗逐渐开出花朵,是一朵鲜红的玫瑰。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体验。当渐渐习惯了头盔的压迫感之后,周围环境就开始以强大的力量召唤你对它们的关注。我注意到B-612星球上斑驳的铁锈、空气中微妙的色彩变化、小王子的表情……

时间突然慢下来了,变得很慢很慢,几乎要静止下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小王子与玫瑰,并肩坐在宇宙里看夕阳,原来就是这样的。

我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看《魔戒》的最后一战。看到最后一幕,死魂灵大军如潮水般席卷帕兰诺平原,那种被瞬间淹没的感觉,与如今我眼前小王子与玫瑰的小小背影所唤醒的是一样的——新技术的魔法瞬间。

这个VR短片叫《玫瑰与我》,由一家名叫Penrose的美国公司创作,Penrose号称是“VR界的皮克斯”。Penrose以当世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罗杰·彭罗斯(Roger Penrose)爵士的名字命名,这里有一种奇妙的反讽意味——罗杰·彭罗斯有一本著名的书叫《通往现实之路》,描述当代对宇宙的认识,而Penrose工作室则想方设法要让人们离开现实。

从根本来说,“虚拟现实”就是欺骗你的大脑——更具体地说,是侵入你的视觉/听觉系统,蒙住你的眼睛/耳朵,灌输给你一系列模拟的刺激,让你相信自己身处一个并不存在的世界。

在所有生灵中,人类可能是唯一一种自觉自愿欺骗自己大脑的物种。对动物来说,为了在险恶的生存游戏中求生,必须竭尽所能应对外界的真实压力,摆脱令人烦恼的幻想和渴望。但人类不同。我们一方面渴望真实——出于生存的需求,另一方面又渴望从中逃离——人在地球上的一生,实在被设置了太多的限制,你只被赋予一个身体,一种性别、一个种族、一个现实,以及一小段的时间。所以,无论酒精、故事、魔法、艺术、摩天大楼、购物大厦、郊区、迪士尼主题乐园以及虚拟现实,归根结底都是我们作为一个有限的人,逃避自然与社会强加的种种限制与不确定性的努力。

VR/AR技术给童书带来的可能性

但是,现实毕竟是我们的命运。一摘下头盔,我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我正身处北京798艺术区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里,沉闷、乏味,今天中午厨房的下水道出了点问题,整个办公室里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这家公司名叫“未来有趣”,成立不过半年时间,是无数随着VR热潮诞生的小公司之一。我是经阮凌女士的推介,来这里体验虚拟现实技术在儿童内容领域的最新应用的。

阮凌是安徽出版集团旗下一个叫“时代漫游”的子公司的负责人。他们从2008年开始,就在自主研发儿童的新媒体内容,试图将童书与玩具、App结合起来,在童书市场开创一种新的“物种”。她对VR技术尤其怀着特殊浓厚的兴趣,而且,她的兴趣不在于“沉浸感”“720度视角”等单纯的感官体验上,而是它对整个儿童文学的叙事可能产生的变革。

在她看来,VR技术构建一个世界的能力,对童书而言,开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比如多年前,她曾经看过一套德国绘本,《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四册绘本分别讲述同一场景在不同季节中不同的人类活动。她被其中多视角多线条的叙述方式深深打动——书中每一个角色都是一个故事的起点,小孩子要一遍又一遍地从头看,每次盯着一个主角看叙事。

“想象一下,这种多线条、多视角的叙事,如果能在同一个VR世界里展开,几乎就是还原了现实生活本身。同一个时空里,你在打电话,旁边的人在追一只猫,后面的人帽子被风吹跑了……故事,或者说生活,就在人与人之间不断的交集和分离中发生、展开。”她说,“而且,无论魔幻、奇幻、童话,小孩子因为没有思维的界限,成人经验的障碍,在穿梭于这些情境的过程中也更加自由和自然。”

但是,就目前而言,童书的VR产品还非常少,对设备依赖太高,而且父母对于孩子视力的忧虑很多。

在《玫瑰与我》之前,我已经体验了一批所谓儿童VR产品,大都是针对手机端最原始层面的“改编”,比如在三只小猪的故事基础上,加入一点交互缓解,加上二维贴出来的360度全景效果。

“主要还是题材选得不好。”一直在旁边帮我调试设备的一位技术员告诉我,“我们更喜欢那些科幻类、幻想类的IP。”

他指的“幻想类IP”是《爱丽丝漫游奇境》《纳尼亚传奇》之类的故事,有着超越日常生活经验的宏大奇幻场景。事实上,目前大多数的虚拟现实作品都在探索极限场景,比如让你置身于海底或山顶,或者带你进入外太空或迷幻的心理世界。

“有一本童书叫《云朵面包》。”他告诉我,“如果那本书开发成VR一定非常震撼。我们可以带小孩子一路飞上天空,追赶父亲的公交车,感受整个城市风雨飘摇的感觉……”

《小蚂蚁班的田野冒险》是他们与“时代漫游”合作开发的第一个儿童VR产品。一群小蚂蚁跟着老师探索自然的故事,被设计成一个虚拟现实的游戏。虽然原创设计和故事都一般般,甚至可以说相当简陋,但可贵之处在于可以让孩子真正以蚂蚁的视角体验这个世界。

蚂蚁的世界里,树根绵延如群山沟壑,一小滩水就像汪洋大海,一片叶子就是一艘小船,蜻蜓、蚯蚓这种比小蚂蚁身形更大的昆虫,一个个像庞然大物。屎壳郎推着粪球经过小蚂蚁身边,仿佛火车轰隆而过。事实上,自然界每一处细小的声响,在这里都是地动山摇。

“孩子们真的可以像小蚂蚁一样钻洞入地,以720度视角观察蚁穴、蜂巢的所有细节。这种沉浸式的冒险经历是之前所有儿童产品里都无法提供的。”阮凌告诉我。

其实,谈起儿童与新技术,成年人常常陷入非常矛盾的两难之中。一方面,我们对新技术有着天然的警惕,怀疑这些新技术会破坏孩子的视力、智力、天真。美国一家叫NPD的分析机构的报告显示,67%的家长都对新技术有所担心,认为iPad、电视等会让孩子变得懒惰和被动。

但另一方面,我们知道孩子生活在一个技术无所不在的世界里,而且他们对新技术有着天然的好奇与热情,作为成年人,我们其实无法真正阻止。

几年前,我曾经为麻省理工学院的儿童编程软件Scratch采访过一些小朋友,他们是真正的数字原住民,从两三岁开始就在一切能拿到的屏幕上玩《愤怒的小鸟》《植物大战僵尸》。其中一个小朋友的父亲本身就是计算机工程师,在父亲的指导下,他很快就学会了怎么创建角色、挑选舞台背景,他知道按什么键,就可以触发一个事件,碰到某个物体,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他还懂得了一些对小孩子来说很抽象的概念,比如坐标、方位、条件、重复执行、分支处理,甚至还知道广播和处理事件。

对此,他的父亲又惊讶又欣喜:“‘重复执行这种概念,如果用语言跟他解释,可能解释100次也说不明白。但他拖一个‘重复执行的命令到脚本区,就能看到他的角色——一只黄色的小猫从走一步的状态切换到一直走的状态,立刻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Scratch的开发者是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的米奇·莱斯尼克(Mitch Resnick)教授。这位教授有一个信仰,认为一个人最好的学习体验来自于参与某种形式的设计、创造、发明或自我表达,尤其当他所创造的东西对于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有某种特殊意义时。

现在,全世界的儿童玩具行业似乎都在追随米奇·莱斯尼克教授的理念。他们开发的各种智能儿童玩具,都打着“培养下一代工程师、科学家”的口号,自称有助于培养21世纪新新人类所需的那些思维能力与技术素养——包括工程、解决问题、空间技巧等。“编程,或者被编程”,是这个时代的箴言。

对于未来的童年,我们能期待什么呢?小孩子为自己设计和编程机器人?操控漫天飞来飞去的无人机?用3D打印机打印自己设计的恐龙?AR/VR以及越来越多的App又会如何改变童年的阅读体验,甚至我们整个讲故事的方式?或者说,在未来童年的版图中,故事仍然重要吗?有多重要?

故事仍然重要吗?

两年前,我在《加州周日杂志》上读到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最后的媒介》,探讨VR技术会对人类讲故事的方式产生什么样的变革。

作者的一个核心观点是说,虚拟现实是一种终极媒介,因为它彻底消灭了时间与空间,使人得以在时空中自由往来。就这一点而言,它具有从根本上改变人类叙事方式的潜力。但是,这种媒介如此之新,任何试图用它来讲故事的尝试,都是在参与创造一种新的语言。传统的叙述方式,比如电影中的框架、剪切、特写、缩放,都不再有意义。一个导演曾经用来引导观众注意力,或者推动情节进展的方法也都不再有效。连观众的角色也变得非常令人困惑,你到底应该是一个旁观者,还是一个参与者?

“我们之所以需要故事,是因为故事帮助我们理解一个混乱的、不可预知的世界,从看似无序、无意义的生活中整理出意义。正如麦克卢汉所说,媒介即信息,故事会适应媒介的变化。关于虚拟现实的故事,最终将是一个关于故事,以及我们如何与故事共同进化的故事。”

在世界范围内,电影导演、动画师、视觉艺术家、记者都在试验用这种媒介创作短片、纪录片、艺术项目。

在所有的媒介中,童书一直是最抗拒新技术的,但我们仍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尝试。在国内的童书业界,变化已经在悄悄发生。从去年年底开始,中信出版社陆续推出了AR科普童书《科学跑出来》系列,包括恐龙、太阳系、机器人、海底怪物、冰河世纪等科普主题。

增强现实(AR)与虚拟现实(VR)的不同之处在于——VR是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离,让人沉浸在计算机生成的模拟世界里;而AR则是将虚拟世界带入日常现实——你仍然身在现实空间,只不过这个现实空间的场景中叠加了各种各样的虚拟元素。

以《恐龙跑出来》为例,只要在iPhone/iPad/Android下载一个App,用iPad对准书中的页面扫码,就能看到一只3D的恐龙从《侏罗纪世纪》中走出来,在你的桌上走来走去,不时发出震耳的怒吼。暴龙的动作、姿态、表情,都与电影无异,而且,你可以通过iPad控制和引导它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或者奔跑,可以让它走到你的手上拍张合影。

“我对这些新技术还是比较谨慎的。”蒲公英童书馆的总编辑颜小鹂女士告诉我,“现在很多新技术都处于卖概念的阶段。”

在国内童书界,蒲公英童书馆以出版科普童书著名,他们在多年前从美国引进的《神奇的校车》系列至今仍然是国内最为畅销的科普童书系列之一。颜小鹂告诉我,三年前就有人找她谈把《神奇的校车》做成VR产品的可能性。

《神奇的校车》的大致内容是一个古怪热情的女老师带着一群好奇心旺盛的小学生,坐一辆神奇的校车四处探险,从火山到南极,从海底到太阳系,从花心到蜂巢,穿越飓风,漫游人体,甚至穿越时间。可以想象,这套书如果能以VR的形式呈现出来,会是一种非常震撼的体验。

“投资是上亿级别的,而且美国版权方对这种授权也非常谨慎。”颜小鹂告诉我,“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这些新技术对于童书业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个人觉得,阅读和VR/AR毕竟不同,阅读是安静的事情,而VR/AR是比较闹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到这些技术真正聪明的应用,能呈现传统童书所无法呈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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