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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窟逃生记

2016-12-15王梓萱

侨园 2016年12期
关键词:难友东宁刘刚

文 王梓萱

魔窟逃生记

文王梓萱

辞世老人深藏惊心动魄经历,辗转来信揭开尘封史事,他们从日寇魔窟中的生死逃亡,昭示后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日前,翻看曾祖父积存的家书,一页泛黄的信纸像磁铁一样吸引了我的眼球,眼前浮现出一幅惊心动魄的场景:1944年深秋的一个下午,我曾祖父在另一位难友的带领下,从东宁日军要塞翻山越岭,逃出了劳工营。这使我一下想起自已儿时在除夕之夜,常听曾祖父给我讲述过的,他被日本“鬼子”抓过劳工的故事。但留给我的印象却不连贯,细节和过程支离破碎。等我读完了这封曾祖父难友的来信,再听了年过九旬的曾祖母的回忆、诉说,眼前涌现出的是老一辈们在屈辱的年代里,机智果敢、生死逃亡的画面。

被抓劳工 身陷魔窟

1943年春天的一个傍晚,曾祖父外出干活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回家。正当曾祖母焦急不安的时候,一起干活的叔叔跑来说:“大哥被日本宪兵队抓走了!”曾祖母急忙赶到宪兵队打听情况才得知:曾祖父和其他40多个青壮年,被押上两辆挂着太阳旗的日本军车,开往地处中俄边境的东宁去了。

初春的东宁,连绵起伏的群山仍旧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中。曾祖父和一起被抓了“苦力”(劳工)的青壮年被日军分成两个组,押进了三岔口界河附近一个灯光昏暗而又幽深莫测的山洞。他们的任务是:白天在里边挖洞,晚上往外背石头。劳工每天只能睡5个小时觉,一日三餐吃的是橡子面窝头和一碗清得见底没有油花的咸汤,睡的是草垫子,盖的是水泥包装袋。更为恐怖的是,他们很快就得知:以前在这里做工的人大多不是累死就是被活活饿死。与曾祖父一起被抓来的难友里边,也开始有人累病了。有的人半夜睡下,第二天早晨爬不起来,就被拖走活埋了。曾祖父后来知道了自己所做的苦工是修建军用炮台和秘密地道,是日本军队准备和苏联打仗用的。从工程的规模看,已经干了好多年了,不知有多少中国人默默地死在这无人知晓的边陲荒野。

在同来的这几十名劳工中,曾祖父认识了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山东老乡。他叫刘刚,像个老大哥一样,处处照顾我曾祖父。有一天干活的时候,刘刚悄悄地对曾祖父说:“在这儿当苦力,很难活着出去。要想活命就必须想方设法逃出去。”

地下工程是隐蔽进行的,明处没有什么显眼的设施,只有一些看似平常的边界碉堡。“鬼子”对劳工监视得很紧,附近山上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平时,除了不能干活的重病号会被拖走活埋外,凡是逃跑的劳工被抓获后,都要被送进后山的狗圈里,让狼狗活活撕碎吃掉。为了能够活命,曾祖父和刘刚天天都琢磨着怎样从“鬼子”的魔窟中逃出去。

机会终于来了。深秋的一天下午,刘刚告诉曾祖父:明天“鬼子”要派两个劳工跟车去拉补给,如果能得到这个差事,就可能有机会逃出魔窟。刘刚闯荡东北多年,在日本人开的株式会社里干过活,懂得日语,与负责派工的工头也能说上话。他找到工头,得到了带曾祖父一起下山的许可。

难友相携绝地逃生

那天下午,曾祖父获准和刘刚一起跟随两个“鬼子”乘汽车到镇上去拉补给,车走到半路的一个山岗上时,两个“鬼子”下车撒尿。公路两旁是茂密的草丛和树林,刘刚感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就朝曾祖父递了个眼神后,对回到汽车上的“鬼子”说:“太君,我们俩这几天着凉闹肚子,想下车方便一下。”可能是因为刘刚会日语,再加上“鬼子”对指派出公差的劳工相对戒备较松,就指了指车后边下风方的草地说:“去那边!”说完,两个“鬼子”就背过身去抽起烟来。

刘刚拉起曾祖父的手跳下车,跑进离车有十多米远的路旁草地里,蹲下来说:“咱俩朝身后的树林里跑。”这时曾祖父才看清刘刚下车时竟然顺手拎走了“鬼子”立在身边的快枪,顿时对他心生敬意,恐惧的心情一下子消散大半。他俩瞅见“鬼子”还背着身抽烟,刘刚就扯着曾祖父猛然转身朝着茂密的树林里冲去。当“鬼子”听到身后的草丛里有异样的声音,转过身来朝这里打枪时,他俩飞奔的身影已经被树林遮掩住了。

在“鬼子”的枪声中,曾祖父和刘刚发狂似地朝着树林深处飞跑,跑出约有六七里路的时候,依稀听到有追兵出动搜索的声音。尽管已经筋疲力尽,他俩还是拼命地朝着树林深处奔逃,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来歇气,这时已经是下半晌两三点钟的光景了,俩人遇到一处泉眼,便喝了一肚子清凉的泉水,再商量往什么方向跑,到哪里去藏身。

深秋的中俄边境,秋风萧瑟。以往经常出没于此的渔民、猎人踪影皆无,农民也早已被强迫迁往边境禁区之外。沿边境一侧,日本关东军守备队的碉堡成群,岗哨林立,所以想在这一带隐身落脚根本没有可能。更何况俩人刚从劳工营里逃出来,如果不尽快走出这个区域,随时会被“鬼子”抓住处死。太阳偏西时,俩人决定不往回走了,干脆越境到苏联去。

又走过一片树林,他们看到了远处有苏联边防军的瞭望塔,顿时身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劲,忘掉疲惫和饥饿,连跑带颠地朝着瞭望塔奔去。俗话说“看山累死马”,跑了1个多小时还没到跟前。这时,天色渐黑,森林一片朦胧,刘刚看到附近有块界碑,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这下安全了。”

俩人赶紧摘些野果、蘑菇充饥,找了一个背风的土岗子,厚厚的拢了些落叶,躺下栖身。可是睡下不一会儿,俩人都感觉肚子疼得要命,头涨得像要裂开一样,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折腾到天亮,才相互看到对方的脸已肿得变了模样。刘刚说:“不好,咱们吃下有毒的蘑菇了。”

不一会儿,又发现不远处有两只狼在悄悄地盯着他们,他俩一动也不敢动,狼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他们逼近。这时,刘刚扣动快枪扳机,清脆的枪声和狼被击中的惨叫声,打破了森林的寂静。很快就有一阵紧似一阵地狗叫声传来,有人操着俄语命令他们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刘刚和曾祖父被苏联边防军包围了。

在审讯中,苏联边防军怀疑他们是企图潜入苏联刺探军事情报、进行破坏活动的日本间谍,因为在中苏边界上,苏军不时地发现并抓获日本派遣的特务,这给曾祖父和刘刚的身份认定带来不少麻烦。经过1周的拘押和反复审讯,苏军从他们口中得知日军在东宁秘密建造军事工程的最新进展和局部情况。

一天下午,他们又被带到审讯室,进行问讯的是一个肩扛苏军中尉军衔的中国人,他自我介绍说:自己也是山东人,现在是东北抗日联军第八十八旅情报组长。接着他询问了刘刚和我曾祖父的去留打算,刘刚表示愿意留下来参加抗日联军。那个军官看刘刚很机灵,就直接把他安排到部队的侦察连去了。

曾祖父挂念家中年迈的父母,希望能早些回家。那个军官说:“现在回去等于送死,等战争结束后再回去吧。”这样,曾祖父被安排到当地一家工厂当了工人。

初期,刘刚还有时间和曾祖父来往,但是后来由于苏联进入了紧张的对日战争准备阶段,曾祖父很难见到刘刚了。又过了1年多,在1945年春天,苏军快要进军东北的时候,曾祖父听说第八十八旅侦察员在回国执行特遣任务的战斗中大多数都牺牲了。

前事不忘 后事之师

1945年8月,东北抗日联军与苏联红军一道解放了东北,曾祖父回到了哈尔滨。在这年金秋时节的一次群众大会上,我曾祖父突然发现刘刚站在主席台侧面的一群军人当中,他急忙跑过去和刘刚打招呼,难友相见万分激动,但由于时间紧迫,未能痛快淋漓地畅叙一番,又依依不舍地分手了。

解放后,曾祖父在一家工厂里当工人,一直到退休。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和难友刘刚那段惊心动魄的人生经历,与一处重要的历史遗迹紧密相连。20世纪90年代初,这里建立了由时任军委副主席李德生题写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地”的纪念碑。东宁要塞被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刘刚随军南下后在南方工作了40年,在海南离休后,一直惦念当年的难友,不忘当年的生死逃亡。他花了很长时间,辗转周折地找到了我家地址,1995年末,他写来了回顾往事的书信,这时曾祖父已经去世了。

今年暑期,我专程去了已经开辟为历史陈列馆的东宁要塞,看到了20世纪30年代起日本军队在这里秘密构建的“东方马奇诺防线”遗址。东宁要塞在中俄边境中国一侧,正面宽约93公里,纵深50多公里,有400多处永久性工事,10个飞机场和45处野战炮阵地。日本关东军曾在这里屯兵3个师团,达13万人之多。

勋山要塞是其中最典型的军事基地,进入勋山要塞宛若进入迷宫。高1.8米、宽1.5米的通道纵横交错,深处寒气逼人,即使是夏季,洞内也不过是5℃左右。通道分为上中下3层,相互贯通,在通道的两侧,设有指挥所、无线电室、后勤库房、弹药库、锅炉房、宿舍和火力发射点等一应俱全。日军凭借东宁要塞群,与苏军战斗到1945年8月30日才投降,因而这里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终结地。

东宁要塞是日军侵华的重要罪证,是中国人屈辱历史的见证,也是研究二战的实物教材。在2005年,中、俄、日三国的历史学家曾专程在这里召开了“中国•东宁要塞研讨会”,把这个历史谜团昭示于世。研讨会在《考察纪要》中称:“无论从规模还是从战略意义上,东宁要塞都是日军在亚洲遗留的最大的军事要塞。”

当年,被抓来修建东宁要塞的数十万中国劳工大都在这里死于非命,极少有人能像我曾祖父和刘刚那样死里逃生。所以,刘刚年逾古稀时,依然牵挂着我曾祖父。

弥散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和平与发展成了全人类的追求和愿望。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有经历过战争苦难的老一代人,都会珍惜并期待着和平永驻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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