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婆传奇
2016-12-07■徐棻
■ 徐 棻
黄道婆传奇
■ 徐 棻
时 间南宋——元朝
地 点松江（上海）、海南岛
人 物黄 姑——17—47岁
吴天恩——20—50岁
白玉娥——18—48岁
叶思成——35—65岁
白衣女——“白布”的拟人化形象
汪三娘——40岁
黎 母——50多岁
管 家——30多岁—60多岁
奥 也——40多岁
布商甲——中年
恶婆婆——50多岁
男子若干兼演：布商乙、公差甲乙、公差丙丁、植棉雇工、叶家仆人、官兵们、黎族男子、峒衙士兵与桥夫女子若干兼演：黎族妇女、学艺妇女、叶家奴婢
第一场 愿将棉布暖穷人
【幕启： 江南田野，朔风呼啸。吴天恩穿粗布长衫拾柴而上。
吴天恩（唱）金兵铁蹄过长城，
宋室河山半壁倾。
北国逃亡如飘絮，
江南流落成难民。
若非穷乡得知己，
早向临安去谋生。
（他向远处张望后，继续拾柴）
【黄姑身穿粗葛网衣拾柴而上。
黄 姑（唱）苦命人儿水上萍，
风吹雨打任浮沉。
十岁卖作童养媳，
夜夜和泪到天明。
若非穷途得知己，
早向黄泉路上行。
【风起，黄姑冷得背风蹲下，缩成一团，当她呵手抬头时，看见了吴天恩。
黄 姑吴郎！
吴天恩（转身）黄姑,你来了!（忙丢下柴禾，脱下布衫，奔去把长衫披在黄姑的背上）
黄 姑（推辞）不不不，你会着凉的！
吴天恩不会的！我还穿着麻衣，比你这粗葛网衣暖和多了。（强行为黄姑披衣，并从身后将她抱住，把黄姑包裹在长衫里）
黄 姑（陶醉在幸福中）这棉布做的衣服真暖和呀……难怪，有那么多人想穿布衣……
吴天恩将来，我一定让你穿上布衣。
黄 姑要是现在我们有一匹棉布，阿香妹妹就不会死了。
吴天恩阿香死了？
黄 姑昨天，城里来人，用一匹棉布买下她，要她去青楼卖笑。她就跳到河里……
吴天恩（安慰）黄姑……
黄 姑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我问她是谁。她说，我是你朝思暮想的白布，你跟我走吧。说完，就死死拉住我……
吴天恩都是因为阿香……你别难过。等我有了钱，我就买地种棉，织出好多好多的棉布。让天下的穷人都能穿上布衣！
黄 姑你逃难在此，教书谋生，何时才会有钱呀……
吴天恩等朝廷开科取士，说不定我就中了状元哩。中了状元，就会有钱买地、种棉、织布了。
黄 姑（仰天而呼）魁星菩萨，你听见了吗？（跪下祈祷）
（唱）我的吴郎多好心，
愿将棉布衣穷人。
他年蟾宫若折桂，
先谢你，朱笔点斗的好魁星。
【远处传来恶婆婆的呼声：“黄姑……”
黄 姑（惊）婆婆叫我！（起身）她会怪我
不该出来。（把衣服给吴）你快走！快走！快走！
【吴天恩下。
【黄姑拾起地上的柴火，畏惧地退避一旁。
【恶婆婆拖着一条长长的白布跑出，兴奋地舞动白布。
【黄姑似乎看见：白布中有个白衣女时隐时现。
【恶婆婆站定。
恶婆婆（叫）黄姑。
【黄姑惊魂未定，听而不闻。
恶婆婆（带怒）黄姑！
黄 姑（清醒,连忙）婆婆……
恶婆婆你看这是什么？
黄 姑棉布……
恶婆婆正是棉布。我身上的葛麻衣又粗又硬，冬天透风、夏天焐热，我再也不愿穿了！我拿这棉布做一件单衣，三伏天再不怕酷暑难熬；再拿这棉布做一件棉袄，数九天再不怕刺骨寒风。剩下的棉布，我拿去卖个好价钱。你说，好不好呀？
黄 姑好……
恶婆婆（紧接）为我好也为你好，婆婆我收下棉布，把你卖了！
黄 姑啊！（丢去柴禾，跪下）婆婆，求你老人家不要卖我！
恶婆婆小贱人！你克死了你十二岁的丈夫我家的独根苗……我咒你，恨你。今日把你这扫帚星卖与财主家，也是婆婆我的大恩大德了。（叫）叶家的人呢？
【管家率两个麻衣汉子应声而上。
恶婆婆这就是你们东家要的人，我交与你们了。
管 家（向黄姑）姑娘请。
黄 姑（惊恐起立，退避）不！不！
管 家姑娘。我家老爷在松江县见过姑娘一面，从此念念不忘。如今，我家安人去世。姑娘嫁与我家老爷，就可当家作主，安享富贵，再不受乡下人的辛苦，也不受……（小声）你婆婆的折磨。这是姑娘前生修来的福气，请姑娘上轿吧。
黄 姑不！
【黄姑欲跑。婆婆与管家阻拦。黄姑被二汉子抓住。
黄 姑（叫）我不去……
【灯暗。
第二场 不该走进叶家门
【幕后唱：“毛皮御寒绸御暑，达官贵人做衣服。百姓无棉又无布，全靠葛麻蔽肌肤。”
【灯亮。这里是叶思成家的厅堂。
【衣着华贵的叶思成上。
叶思成（唱）北国买回棉与布，
换来美女藏金屋。
万不料，她竟把享福当受苦，
每日里，寻死觅活只是哭。
忽然间，她擦干眼泪要织布，
喜得我，划拉算盘绘宏图。
有棉有布能致富，
她肯劳作，我何乐而不？
管 家老爷，雇来植棉的农夫，已在门外等侯传见。
叶思成请安人上堂。
管 家是。（向内）老爷有请安人。
【黄姑穿绸缎、戴钗环首饰上。二丫环随后。
黄 姑（唱）一霎之间命运变，
呼天抢地皆枉然。
数次寻死未能死，
疑是鬼神在为难。
死也难，生也难，
度日如度年。
与其每天泪洗面，
不如专心去植棉。
南国若有北国布，
抱屈忍辱也心甘。
吴郎啊，
负你深情非所愿，
待我来世再偿还。
叶思成娘子，我已雇来种棉的农夫。 （向管家）叫雇工们进院。
管 家（叫）雇工们进院。
【穿粗葛网衣的雇工们上。
叶思成娘子，你看他们可用否？
黄 姑收下吧。
管 家安人将你们收下啦。
雇工们谢过安人。（下）
黄 姑还有植棉教习呢？
管 家禀安人。南方无人种植棉花，要请植棉教习十分困难……
叶思成糊涂！无人教习栽种棉花，老爷到北方买回棉种则甚？老爷花钱雇工则甚？
管 家正因如此，所以小人跑断腿，总算找到一人。
叶思成什么人？
管 家一个北方人。金兵侵我大宋，他逃难来到江南。他家曾栽种棉花，愿做植棉教习，挣钱糊口。
叶思成唔。（向黄）娘子好运气，找到了植棉教习。（向管家）叫他进来吧。
管 家是。（向外）植棉教习上堂，拜见老爷、安人。
【外应：“来了”。吴天恩上。他身着粗葛短衣，手拿草帽。来到台前时，他戴上草帽遮住半个脸孔。
吴天恩（站在远处）见过老爷、安人。
叶思成娘子你看如何？
黄 姑（抬眼一看，顿感不安）他……他……
管 家上前让安人看看。（扯下吴的草帽，推他一把）
黄 姑（大惊而起）你……
叶思成你叫什么名字？
吴天恩吴天恩。
黄 姑（强自镇定）你是……读书人……
吴天恩曾是读书人。
黄 姑（突然发怒）既是读书人，不在书馆授课、寒窗苦读，到这里来做什么？
吴天恩无钱的书生要吃饭活命，有钱的财主要聘请教习。安人需要我，我便应召而来。
黄 姑不。我不要你，不要你！
叶思成娘子为何不要他？
黄 姑我……看不惯他的样子……
叶思成（打量吴）我看他……倒是读过书的样子。
黄 姑我就是看不惯他读过书的样子！
（唱）书生岂甘受差遣？
书生岂能苦耕耘？
书生岂是池中物？
书生岂作人下人？
书生当在寒窗内，
不该走进叶家门！
吴天恩（唱）女主人何必太任性，
初见面如此不通情。
逃难书生贫如洗，
才作教习进豪门。
你曾受苦应怜苦，
怎能为富就不仁。
田未耕来种未撒，
胡猜乱想责怪人。
身怀一技走天下，
让你另外请高明。告辞了！（拱手而去，下）
叶思成（不知如何是好）这这这.....
黄 姑（痛苦至极，终于把持不住，冲口而叫）回来……
叶思成（连忙）将那人追了回来！
管 家（向外叫）追他回来！追他回来！
【灯暗。
第三场 一日思君十二时
【幕后唱：“相思苦啊苦相思，一日思君十二时。泪眼望来东方白，叹息送去日偏西。”
【灯亮。这里是机房之夜。织了一半的布头从侧幕内伸出。
【黄姑禀烛上。
黄 姑（唱）独步机房泪汪汪，
思前想后好凄惶。
吴郎到此为见我，
他哪知，主仆身份隔汪洋。
每日里，丫鬟仆妇随左右，
纵相见，更比不见断人肠。
断人肠啊无主张，
万念归一学越王。
越王尝胆为复国，
黄姑吃苦为哪桩？
人皆有布始如愿，
歃血为誓告上苍。
【黄姑咬指洒血。吴天恩从布头后轻轻走出。
吴天恩（轻呼）黄姑……
黄 姑（“呼”地吹灭蜡烛）
吴天恩黄姑……
黄 姑（害怕）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吴天恩我来找你，我来找你呀……（向她走去）
黄 姑（退缩着，言不由衷地）我，我不能见你，我不能见你……（突然不顾一切）吴郎！（扑进吴天恩的怀抱）
吴天恩（唱）我恨你呀我恨你，忍心将我来抛弃。
黄 姑（唱）我怨你呀我怨你，手中无有布一匹。
吴天恩（唱）我想你呀我想你，海誓山盟难忘记。
黄 姑（唱）我怕你呀我怕你，目光传神将我迷。
吴天恩（唱）我怜你呀我怜你，苦痛岁月怎熬尽？
黄 姑（唱）我疼你呀我疼你，
心上重创何时愈？
吴郎啊，
秀才鹏程千万里，
跳入深渊太痴愚。
吴天恩（唱）万里鹏程不如一个你，
黄姑啊，深情厚爱要珍惜。
我们远走天涯长比翼，
生生死死不分离。
黄 姑我，我已是叶家的人了……
吴天恩你不是叶家的人！你是我的人！我们一同逃走！
黄 姑逃走!不……我们逃走了，叶家岂会善罢甘休？亡命天涯岂不拖累了你？……你满腹才学，定能皇榜高中过上好日子……
吴天恩没有你，什么样的好日子我也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一把将黄姑揽入怀中，紧紧拥抱）
【叶思成提灯笼上，见状大惊。
叶思成你……（浑身颤抖）你你你竟敢偷人养汉……你你你竟敢勾引主人……无廉耻的狗男女，我要将你们送往祠堂，问罪处死，问罪处死！（向外叫）来人啦，来人啦……
【吴天恩清醒过来，冲上去将叶思成一拳打倒。
吴天恩黄姑，我们逃走！（拉她走）
黄 姑（见白布，不觉抓住）我的布！（割断布头抓在手中，与吴奔下）
【管家提灯笼上。
管 家老爷，老爷……（自语）我听见老爷在这里叫，怎么又没有人……老爷……（踢着灯笼，见叶，惊）老爷！老爷老爷！（扶叶思成坐起）
叶思成（醒过来）抓，抓……
管 家老爷，抓什么？
叶思成抓……吴，吴天恩……
管 家（回头叫）来人哪！
【二仆奔上。
管 家（向仆）抓吴天恩！（二仆应声下）
叶思成快……快到官府报，报案……吴天恩拐，拐骗良家妇女呀……
【灯暗。
【官兵们执火把追赶，寻找圆场，下。
第四场 海南有岛何不往
【灯亮。破庙内外。
【白玉娥穿麻衣挎竹篮上。
白玉娥（唱）老父弱女住小镇，治病救人谋生存。采药常走荒郊外，闲云野鹤伴晨昏。
【白玉娥前行。迎面，黄姑穿麻衣如贫妇，执三柱香走来。二人微笑施礼。黄姑让路。白玉娥下。
黄 姑唉！
（唱）寅夜远走陌生地，
荒郊古庙暂安身。
如来殿前，我与吴郎拜天地，
观音座旁，我与吴郎配成婚。
枕砖卧草心也喜，
半饥半寒情更深。
欣逢开科郎赴考，
愿夫高中转回程。
倘若前途能似锦，
种棉织布遂我心。
朝夕虔诚拜佛祖，
菩萨呀，佑我夫君跳龙门。
（进庙，跪拜）
【布商甲、乙扛白布上。
甲（念）为卖棉布串城乡，
乙（念）受了酷暑受寒霜。
甲（念）且喜货物有好价，
乙（念）生意兴隆走四方。
【黄姑出庙。
甲大嫂，可有土产换棉布？
黄 姑棉布？！
甲对。我们卖的就是棉布。（麻利地将肩上棉布扯开一段）你看，又细又白的棉布。
黄 姑（牵起细看）棉布怎会如此光滑、细腻？
乙不是丝绸，也不是葛麻。你说，不是棉布是什么？
黄 姑（取出自己的那截棉布）你们看，这才是棉布。
甲哦，这是粗布。
乙你这粗布不值钱。
黄 姑不值钱？有一匹这样的棉布，在松江县可以换一个大姑娘。（向甲）大哥，你这是什么棉布？
甲此乃细布。人称“白叠布”。
乙（向甲）生意不成，走吧走吧。（虚下）
黄 姑（向甲）大哥请留步！有劳大哥与我说说这种细布吧。
甲好，我与你说说。
（唱）海南琼州是个岛，
只有春夏无冬天。
树多林茂稻谷好，
盛产吉贝就是棉。
花大绒长银光灿，
一年两收堆成山。
岛广人稀用不尽，
黎族家家做衣穿。
天长日久熟生巧，
织出棉布细又坚。
只可惜，隔海往来多不便，
（夹白）这种“白叠布”——传入大陆难上难。
黄 姑原来如此……请问大哥，此去琼州需要多少时日？
甲不需一月。
黄 姑（沉思）不需一月……
乙（返回，叫）闲扯什么？走吧！走吧！
甲告辞了。
【黄姑呆呆不语。甲、乙下。
黄 姑不需一月……（看看手上的布）不需一月……（将布搭在高处，望着它慢慢后退，神情恍惚地）不需一月……
（唱）当初发誓在机房，
咬指歃血告上苍。
人皆有布始如愿，
要学尝胆勾践王。
仓惶出逃避灾祸，
宏图大志付汪洋。
今日见闻白叠布，
万顷波涛涌心房。
与其虚度日与夜，
不如趁机到黎乡……
【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到海南去……”
【白衣女飘然而出。绕黄姑而舞。
白衣女（唱）休迟延，速前往，
不需半载即还乡。
等你夫君归来时，
白叠布，正好与他做衣裳。
（呼叫）到海南去……
【白衣女拉着黄姑圆场，叫着：“到海南去……”
【灯暗。
第五场 壮志未酬祸缠身
【幕后唱：
“大海无风三尺浪，
破浪顶风到黎乡。
凤凰树下学织布，
织得一生泪两行。”
【灯亮。绿树荫浓，繁花似锦。
【黎族男女三三两两肩扛白细布、手执竹板欢喜地载歌载舞过场。
【布商甲与奥也站在一边收竹板点数。
黎族男女（唱）卖布啊，卖布。
卖布换油盐，卖布换刀斧。
卖布换锅盆，卖布换犁锄。
汉家器皿黎家布，
互通有与无。
汉家欢乐黎家喜，
互通有与无。
卖布啊，卖布。
【黎族男女过场毕。布商甲与奥也清点竹板。布商乙上。
乙（向甲）好了，好了。货齐了。潮水一涨就开船。
奥 也一路顺风，明年再来。
乙明年？明年再来我是小狗！
奥 也为什么？我们的布是最好的布！
乙可是，你们赚的太多，我们赚得太少。
甲他说得对。飘洋过海风险大，盈利太少谁还来？
奥 也这……（愣住）
【黄姑跑上，她手上拿着一块花布。
黄 姑（叫）买布的大哥，买布的大哥……
甲（回身见黄，诧异）是你——大嫂！
黄 姑（惊喜）哎呀，是你们呀？！
甲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黄 姑我是听了你的话，特地来看黎家的棉种棉布的呀。如今正要找只商船搭我回去。
甲好呀。你就搭我们的船只回去吧。
黄 姑只是……我没有银子。我只有几张这样的手帕，给你们作船钱，好不好？
甲都是大陆上的乡亲，说什么船钱不船钱的。
乙（已从黄姑手中拿过花帕细看）大嫂，这手帕是你织的？
黄 姑是呀。我把黎家的纺织术与我们汉家的纺织术合起来试一试，便织出了这个花样。（向甲）大哥，我想带些棉籽回去。
甲那就赶快取来。
黄 姑多谢大哥。我去去就来。（下）
乙（向甲）你看这手艺！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
甲（看手帕）这大嫂，莫非是织女下凡了？
（唱）一方三彩花手帕，令人欢喜又惊讶。
乙（唱）图样精美手艺巧，黎家纺织难比她。
甲（唱）等她回到大陆去，传授织布与纺纱。
乙（唱）那时候，再不冒险到此地，
（向奥也）你那“白叠布”，只有做成口袋装鱼虾！（将手帕抛给奥也）你也开开眼吧。（与甲下）
奥 也（看手帕，震惊）啊！这东西是怎么织出来的！“白叠布”倘若不值价了，岂不危及州官，祸及我家？这！这凶信，必须即刻报官。（下）
【黎母与黎女们手提布袋拥黄姑上。
众黄姑……你不要走……不要走……
黎 母她的丈夫在家等他，我们还是高高兴兴送她回去吧。（举小袋）黄姑你看，这是我为你选出的吉贝籽，带回去栽种吧。
黄 姑（接袋，下拜）多谢师傅。
众（举小袋）这是我选出来的吉贝籽，
你带回去栽种吧。
（唱）一袋吉贝籽啊，
黎 母（唱）颗颗大又圆。
众（唱）精选的吉贝籽啊，
黎 母（唱）播种大陆田。
众（唱）优良的吉贝籽啊，
黎 母（唱）结出长绒棉。
众（唱）送上吉贝籽啊，
情谊千万年。
【奥也冲上。
奥 也（高叫）大宋皇帝封赐官家汪三娘到。
【寨丁（汉人武装）执刀冲上，列队。黎母等与黄姑避至一旁。
【汪三娘坐轿由峒丁（黎人）缓缓抬上，轿落中场。
【轿后两侍女扶三娘下轿。轿夫抬轿下。
汪三娘（念）宋皇赐官百年正，
三十二峒我为尊。
统领琼州数百里，
威风凛凛鬼神惊。
（用两根指姆拈着花手帕）这方小花布是何人所织？
黎 母黄姑，这不是你织的手帕吗？
汪三娘谁是黄姑？
黎 母我的徒弟。她是从大陆来的。（推黄姑上前）
汪三娘（打量）好，好。（意味深长地）这块布……你织得 ——很好。
（唱）织出小花布，
手巧心又灵。
学得黎家祖传艺，
更比黎家胜几分。
女中英杰我与你，
且喜同是汉族人。
一见小花布，
三娘便倾心。
情愿与你结姊妹，
从此相敬又相亲。
想必黄姑会答应，
自古惺惺惜惺惺。
黄 姑（不知所措）这……（忙跪下）黄姑不敢高攀。
汪三娘（笑）呵呵呵。是我要与你结为姊妹，怎么说不敢高攀呢？
奥 也（叫）官家与黄姑结拜。击鼓！
【鼓声起，时轻时重，时急时缓。
【黄姑不知所措，只有听从摆布。
【侍女近前，在汪、黄的头上拴上华美的红绸。
【汪三娘携黄姑手走向台前，叩拜。
【仪式毕。二峒丁抬着挂有红绸的凉轿上。
奥 也（向黄）请官家妹妹上轿踏寨。
黄 姑（不明白）上轿踏寨？（看三娘）
汪三娘（笑容可掬）就是坐上我的轿子，在地面上走走。让众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妹妹，要像敬我一样地敬你。好妹妹，上轿吧。
黄 姑（忙后退）不，不……官家，哦，姐姐。我要搭船回去了……
汪三娘回去？哈哈哈。你是我的妹妹了，我要封你作琼州织贡门。
黄 姑什么叫，贡，门？
奥 也门，就是官。贡，就是给大宋皇帝进贡的贡。织贡门，就是专管纺织贡品的官。
汪三娘你我姐妹同享富贵……
黄 姑不！我不要富贵！我不要做官！我要回去！我的丈夫在等我回去！（转身走）
汪三娘（厉声）站住！（一字字斩钉截铁）我汪家自奉大宋皇帝之命，跨海来到琼州，至今百年，代代为官。我汪家的人不能离开海岛。你，现在是我的妹妹了。
黄 姑（怒吼）我不是你的妹妹！（扯下头上的红绸丢去）你和我结拜是为了扣下我，不让我回去！（盯住三娘，又无奈地把愤怒化为哀求）你放我走吧……看在同是汉人的份上，你，你放我走吧……（跪下）
汪三娘（冷冷地）你永远也不能回去了。
黄 姑我要回去！（起身奔跑，被寨丁们举刀拦住，悲呼）吴郎……
【灯暗。
第六场 踏遍荒野访城镇
【吴天恩内唱：
“赴考归来如飞奔，如飞奔……”
【灯亮，破庙一角，有残幡垂地。吴天恩着麻布长衫上。
吴天恩（唱）思念我妻欲断魂。黄姑，我回来了……（寻找）黄姑，我回来了……
【残幡后传来黄姑“嘻嘻嘻”的笑声。
【吴天恩惊喜地叫着“黄姑”奔到残幡后。
【吴天恩慢慢从残幡后的另一侧走出。
吴天恩（叫）黄姑，黄姑……她到哪里去
了……她到哪里去了……
（唱）庙前庙后无人影，
庙左庙右无人声。
庙内只有饿鼠窜，
庙外只有秋虫鸣。
半载前，如来殿前我们拜天地，
半载前，观音座侧我们共枕衾。
枕过的砖头还依旧，
垫过的茅草也尚存。
为什么，枕砖密密结蛛网？
为什么，草垫厚厚积灰尘？
为什么，她不在庙中等候我？
为什么，她不告而去独自行？
莫非她，难耐古庙凄风雨？
莫非她，遇着强梁来欺凌？
莫非她，冷暖失调生疾病？
莫非她，移情别恋攀高门？
（夹白）不会，不会。
踏遍荒野访城镇，
寻不着黄姑不甘心。黄姑，黄姑……（下）
【白玉娥挎竹篮上。
白玉娥（唱）闲云野鹤伴晨昏，
独步荒郊少见人。
我行我素我自悦，
清净淡泊度光阴。（下）
【风起云涌，天昏地暗。吴天恩上。
吴天恩（唱）野茫茫，草森森。
天暗暗，地昏昏，
乌云乱卷似我心。
寻遍城乡……城乡不见黄姑影，
凄凄惶惶……凄凄惶惶丢了魂。
我悔呀，悔不该一心脱贫困，
我悔呀，悔不该赴考求功名。
只觉得，胸痛咽喉紧……（咳嗽）
【幕后唱：“胸痛喉紧鲜血喷。”
【吴天恩吐血，摇晃，倒地。
【风声雨声。白玉娥提篮上。
白玉娥（唱）雨沥沥，风阵阵，
采药归来湿衣裙。
路滑走不稳……
（摔跤中丢了竹篮，挣扎起时见吴）呀！
卧风雨，必定是病人。
（跑过去摇吴）喂，你醒醒……（扶吴坐起）喂，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家…… （向四面叫）救人哪……唉，风雨交加，无人行走。要救他……也只有我来救了。（将吴搀起，半背半扶地拖下）
【少顷，风停雨住，夕阳彩虹。
【公差甲、乙打锣执红报上。
差 甲（叫）今科探花谢无垠谢大人，请至府衙签到，晋京叩谢皇恩……（打锣又叫）
【白玉娥上。
白玉娥请问差哥，今科探花是谁？为何鸣锣呼叫？
差 甲今科探花名叫谢无垠，说是居住本县。可是无人认识他，也不知他今在何处。知县大人无奈，只得令我等鸣锣呼叫，各乡各镇寻找。
差 乙这位大姐，你莫非知道谢大人的下落？
白玉娥谢大人身染重病，正在我家治疗。
甲、乙此话当真？
白玉娥岂能有假。
差 乙喜报在此，请转呈谢大人。（二人下）
白玉娥（接过喜报，自语）他中了探花，成了大人……他要走了……
（唱）少言寡语多叹气，
喜怒无常性乖僻。
只道他科场太失意，
却不料金榜姓名题。
本当向他去贺喜，
为什么，我的心儿颤抖泪儿滴？
【灯暗。
第七场 重归故土看今宵
【幕后唱：
“吉贝棉，长绒花，
剥掉棉籽纺棉纱。
剥破了指尖，剥翻了指甲，鲜血流处疤连疤。”
【灯亮。这里是海岛椰林。
【黎母与黎族妇女们坐地，剥棉籽如
舞。旁边的篾箩里堆着高高的棉花。
黎 母（唱） 鲜血流处疤连疤。
剥破了指尖，剥翻了指甲，
谁能让，棉花棉籽好剥离，
我敬他如敬活菩萨。
【幕内人声：“织贡门到！”
黎 母我的徒弟来了。
众（欣喜）黄姑来了。
【峒丁数人手执武器上，站队。黄姑上。
黄 姑姐妹们！
众（施礼）织贡门……
黄 姑师傅！让我看看你的手……
黎 母（把手背在身后）别看了。还不是那样……
黄 姑（拉出黎母的手，心疼）肉都烂了……该有多痛呀!
黎 母习惯了，不痛。（向众人）是吧？
众是的。不痛不痛。
黄 姑十指连心，哪有不痛的？
（唱）可叹我，身居官衙如囚犯，
日和夜，牵挂你们心不安。
深知那，官府征棉无穷尽，
也知这，手剥棉籽多辛酸。
为此事，冥思苦想日月久，
造出了，一个物件好剥棉。
今日特地来试验，
但愿它，能够分忧与解难。
众啊？有了剥棉籽的物件？
黄 姑（向内招手）把轧棉机抬过来。
【二黎族男子抬轧棉机上。
黄 姑这是轧棉机。把棉花从这里放进去，然后摇动这个手柄，棉花与棉籽就会分开。棉花从这里出来，棉籽从这里出来。
众快拿棉花来，试一试，试一试……
【有人抱起大堆棉花放进轧棉机。黎妇们（背对观众）围住轧棉机。
【人堆中传出摇动手柄的响声。峒丁们忍不住围过去看。
黎 母（从人堆中拉出某黎妇，到一边低声）叫你去找商船，可曾找到？
某黎妇找到了。他们答应带黄姑回去。
黎 母黄姑要的棉种呢？
某黎妇已经放在船上了。
黎 母叫你备的药酒呢？
某黎妇也备下了。
黎 母好。只有这几天，汪三娘重病在床，码头看管不严。我们一定要趁此时机，帮黄姑逃回去。
某黎妇你老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那边试验已毕，爆发出欢笑。
众（欢呼）有了轧棉机，再不用手剥棉籽了……（向黎母）阿婆，阿婆，你快来看啦！
（唱）这个轧棉机，
实在太稀奇。
像马又像驴。
不高也不低。
有口没有头。
脊背连肚皮。
棉花送进去，
花、籽就分离。
只听得——
哗哗啦啦、咕咕叽叽、哗啦哗啦、咕叽咕叽，
棉花棉籽两分离。
真是一个好东西，
真是一个好东西。
黎 母有了轧棉机，我们再不受苦了。（向峒丁）你们家的女人也不再受苦了。（向众）这是天大的喜事，应该好好庆贺。拿酒来！拿酒来！庆贺庆贺！
众庆贺！庆贺！拿酒来！
【有人抬出一大一小两个酒坛，有人拿来许多酒碗。
【众人围着大酒坛倒酒。黎母和某黎妇倒小酒坛的酒分送侗丁。
黎 母（捧碗在手）媳妇们，姑娘们。黄姑是老天爷派来搭救我们的仙女，是我们黎家女子的恩人！
众（欢呼）黄姑，仙女！黄姑，恩人！
【欢呼中，有人抬起黄姑，让她坐在轧棉机上。
黎 母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报答黄姑，只有敬她一杯酒！
众（呼叫）敬——酒！
【众人载歌载舞。峒丁跟着歌舞。
众（唱）敬酒啊，敬酒！
再不会是一双血淋淋的手。敬酒啊，敬酒！
我也会是一双白嫩嫩的手。敬酒啊，敬酒！敬酒！
【峒丁们先后醉倒。
众（低声）黄姑，快走！（把黄姑从轧棉机上抬下）
黎 母（唱） 快快逃出海岛去，
众（唱）逃出去！
黎 母（唱）夫妻团圆必有期。
众（唱）必有期。
黄 姑（唱）黎家恩情记心里,（跪）
【幕后唱：“拜别时，才知难舍又难离。啊…… ”
【黎母示意，某黎妇拉黄姑下。众人目送。
【灯暗。
第八场 眼前之人是何人
【舞台前沿两侧，亮起定点光，罩着公差丙、丁。
差 丙（念）提举衙门权势大，
差 丁（念）新官到任颁王法。
差 丙（念）朝廷下旨征棉布，
差 丁（念）布商违命——打、关、杀！
丙、丁（向内）时辰已到。有请大人升堂。
【灯亮。
【提举衙门厅堂。衙役们上场站队。
【吴天恩项垂青髯、神情忧郁地上。
吴天恩（唱）伊人如鹤一去不返，
三十春秋音讯渺然。
改朝换代饱经战乱，
南宋江山早已姓元。
重来故地心潮翻卷，
物是人非自叹自怜。
虽然富贵旧情难遣，
纵有琼浆不解愁烦。
每见妻儿更添遗憾，
奴婢成群也觉孤单。
怕说棉布偏来征布，
胸臆塞满苦辣酸甜。
差 丙禀大人，本城布商求见。
差 丁拜帖在此，大人过目。
吴天恩（接帖一览，忽惊）叶思成！（自语）原来他成了布商，且是本城布商之首……
（唱）三十年前旧冤家，
狭路相逢在公衙。
是他，夺了我的黄姑去，
是他，逼我亡命走天涯。
今日他，来在大堂下，
且等他，言行不端犯王法。叫他们进来。
丙、丁（向外叫）布商觐见。（下）
【白发白须的叶思成率布商数人畏畏缩缩走上。
众拜见大人。
吴天恩免礼。
众谢大人。
叶思成（见吴天恩，诧异）你……
吴天恩（威严地）嗯！“你”些什么？
叶思成（忙赔笑）我看大人有些面善……
吴天恩天下人面貌相似者甚多，何须大惊小怪！（转向众人）谁是叶思成？
叶思成老朽便是。
吴天恩你是本城布商之首？
叶思成不敢。
吴天恩朝延新颁圣诏，岁需棉布五十万匹。本官奉皇上之命，从大都来到江南，催缴棉布。尔等务必在限期之内如数交齐。若敢违命，本官首先惩办你这为首之人。
叶思成但求大人宽限三月。
众求大人宽限三月。
吴天恩（冷笑）宽限三月，尔等便能如数交齐么？
叶思成禀大人。近年，从南海来了一位道婆，带有棉花良种名叫吉贝。种此吉贝，所产棉花比本地多出五成。
吴天恩改种良棉已是明年之事了。
叶思成那道婆还造出几样纺织工具，每日所产棉纱棉布，也比本地多出五倍有余。
吴天恩多出五倍有余？我却不信。
叶思成老朽原也不信，近日亲往查看。才知果然是真！果然是真哪！
（唱）松江有乡乌泥泾，
田土瘠薄人赤贫。
自从道婆去传艺，
种棉纺纱遍各村。
织出的棉布叫“松江布”，
细软光滑如白云。
四海内，络绎不绝来买布，
小乡村，繁华好比杭州城。
各家各户的穷花子，齐刷刷变成阔老少，
各户各家的篱笆门，呼啦啦变成油漆门。
因此上，乌泥泾的男和女，
全把那，南海道婆敬为神。
（拿出花布）大人，道婆还能织出凤飞龙舞的五彩图。听说，这样的东西，就是皇宫里也不曾有过。
吴天恩（接布，骇异）呀！我见过五湖之内的布，四海之外的布，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布！
【幕后人声喧嚷。公差丙、丁上。
丙、丁禀大人，许多百姓手执棍棒刀斧，气汹汹涌进城来。
【管家奔上。
管 家（一路叫着）老爷，大事不好……
叶思成何事惊慌？
管 家小人奉老爷之命，请南海道婆作我家教习。谁知道婆不肯前来，小人只得命人将她拖上小轿抬走。不料村民不依，竟然追赶前来。说是，要放火烧了老爷的作坊，踏平老爷的宅院……
叶思成啊……大人，这这这如何是好？
吴天恩哼，谁教你倚财仗势，欺压百姓！（拂袖不理）
叶思成（忙跪下，叩头不止）大人救命……
众（帮忙求情，亦跪）大人开恩……
吴天恩（冷视片刻）人来。
差 丙大人。
吴天恩叫百姓稍安勿躁，本官自有公断。
差 丙是。（下）
吴天恩那道婆今在何处？
管 家在大人的公衙之外。
吴天恩叶思成，速去你家作坊之中，挑选几名精通纺织的女工，前来与道婆比试比试。
叶思成是。（向管家）还不快去！（管家下）
吴天恩（向差丁）请道婆上堂。
差 丁（向外叫）请道婆上堂。
【众人退至两侧。
【白发皤皤的黄姑身着道服镇静地走来。
黄 姑（唱）日月不老红颜老，
孑然无亲故乡亲。
衷肠未变形容变，
道门栖身为洁身。
奈何天大地不大，
抢我人即买我人。
（以攻为守）谁是叶思成？
叶思成老朽便是。
黄 姑叶思成！贫道自南海而来，与你素未蒙面，无冤无仇。你命人将贫道掳抢，是何道理？
叶思成皆为纺织之事。现有木棉提举司谢大人作主。
黄 姑（冷笑）原来有位大人与你作主，怪道你如此猖狂。但不知这位大人可曾听说“官逼民反”？
吴天恩道婆。本官无意偏袒于他，却有意让你与人比试纺织之术，不知你敢也不敢？
黄 姑比试纺织之术……好。倘若贫道得胜，大人须依我一事。
吴天恩依你何事？
黄 姑任凭我在民间传艺，不许旁人阻挠。
吴天恩一言为定。
黄 姑（向差丁）将我的纺织工具取来。
【管家领一女工上。女工手执一竹制的、长约30公分的小弹花弓。
【公差丁捧四尺多长的木制弹花弓上。
吴天恩这是什么？
差 丁这是道婆的弹花弓。
管 家大人您看！道婆这弹花弓是木头所制，以绳索为弦，有四尺多长。我们的弹花弓是竹片所制，用麻线为绳，只有一尺来长。难怪道婆一天弹出的棉花，比我们弹出的多得多。不用比试，道婆她赢了。她赢了。
吴天恩那就比一比纺纱。
【女工与差丁分下。
【另一女工捧出单锭手摇纺车。
【差丁端出五锭脚踏纺车放在中场。
叶思成（惊呼）大人您看！道婆的纺车有五个纱绽，我们的只有一个纱绽。她纺出的纱，怎不比我们的多出五倍有余？！
管 家大人您看。我们的纺车用手摇转，道婆的纺车用脚踩踏，故而她纺得又快又省力气。
叶思成不用再比，道婆又赢了，她又赢了。
【管家领女工下。差丁搬纺车下。
吴天恩道婆，这弹花大弓与五绽脚踏纺车，都是你从海南带回？
黄 姑海南也是小弓弹棉、小车纺纱。这些工具，都是我回到大陆之后，自己造出来的。
吴天恩（出示花布）这样的花布，是否也只有你才能织？
黄 姑不错。只有用贫道制作的织布机和贫道的纺织术，才能织出这样的花布。
吴天恩怎么？你还有自己制作的织布机？还有自己的纺织术？
黄 姑正是。
吴天恩但不知你的纺织术与纺织工具，是如何想出来的？
黄 姑这，一言难尽了……那是贫道苦心琢磨三十年，反复改进，方能如此。
吴天恩苦心琢磨三十年……实在难能可贵。人来，与道婆看座。
【差丁端椅放台角，黄姑侧身而坐。
吴天恩道婆愿传艺民间，造福百姓，本官不胜钦佩。只是，你一家一户传艺，难免费时费工，事倍功半。何不开馆授艺，当众宣讲。一来，可广传技艺，二来，也免你奔波之苦。不知道婆意下如何？
黄 姑这……大人有此善意，贫道自当遵命。
吴天恩道婆，有了你从南海带回的良种吉贝，再有了你的纺织术与纺织工具，天下人不愁无棉为衣。道婆衣被天下之功，功德无量。本官当奏报朝廷，予以嘉奖。请问道婆名讳？
黄 姑贫家女子，无有名讳。
吴天恩总有姓氏吧？
黄 姑贫道……姓黄……
吴天恩（冲口而出）你也姓黄？！
黄 姑（警惕地反击）怎么？我不能姓黄？
【二人互视。灯光骤暗。只有两束光罩住二人。
吴、黄（唱）眼前之人是何人？
如此像我失去的人。
半世不知生死的人，
难道此人即故人？
众目睽睽望着我二人，
公衙堂上问不得人！
【灯光复原。
吴天恩（强作镇定）啊，道婆。本官记下了你的姓氏，自当上报朝延，嘉奖于你。
黄 姑多谢大人。贫道告辞。（急下）
【吴天恩目送。陷入深思。
叶思成（向黄姑的去处紧追几步，转身自语）她，她她她……好像是，是黄姑？莫非她与那姓吴的逃到了海南……可是，她怎么又成了孤身一人的道婆…… （回头盯住吴天恩）这位大人……越看越像吴天恩……莫非他与黄姑在逃跑之中失散了……纵然如此，我又有何凭据，证明这个谢大人就是拐骗我妻的歹徒吴天恩……
某布商（拉拉叶思成的衣袖）该走了。
叶思成哦……大人，宽限三月之事？
吴天恩（惊觉）啊……本官便宽限你们三月。
布商们多谢大人。（下）
叶思成（走两步又回头）他，就是他！定是他逃亡天涯、改名换姓，把吴天恩改成了谢无垠！
（念）岁月难消夺妻怨，
此仇不报心不甘。
纵然夫妻难成对，
也教你们不团圆。（下）
【吴天恩仍呆呆坐着。白玉娥上。
白玉娥（叫）夫君……夫君……（见吴天恩呆坐）夫君他……他怎么了……
【灯暗。
第九场 情丝如纱纺不尽
【追光照着一个身穿葛衣的汉女拿着一叠花布跑出，欢喜地呼叫：“姐妹们，领取布样来呀。”她舞动花布，叫：“姐妹们，领取布样来呀……”
【葛衣汉女们从四面跑上。
【灯亮。道观神殿内外。
妇女们（取布样在手）多好看的花布呀。
（唱）织一片东方的彩霞，
织呀，织呀。
织一朵蓬莱的奇葩，
织呀，织呀。
让人人穿得舒适温暖，
让个个变成玉树琼花。
（向内）师傅。（施礼恭立）
【黄姑上。
妇女们师傅，我们回去了。
黄 姑回去吧，明日早早前来。
妇女们是。（恭敬地退下）
黄 姑（神情恍惚地）唉……
（唱）人归家，鸟归林，
空庭旷院叶飘零。
四围冷清清，
心里阴沉沉。
行来唯有影作伴，
话出唯有自己听。
这孤寂啊，相随已有三十载，
却为何呀，今朝摄魄又摄魂。
忆当年分别之时曾约定，
吴天恩赴考改名谢无垠。提举大人也姓谢，
面貌依稀似故人。
欲再打听怕打听，
想问分明怕分明。
无量寿福……（转身对神像跪下）
【吴天恩便衣走来。白玉娥远随窥视，时隐时现。
吴天恩（唱）三十年前一场梦，
醒后顿觉万事空。
只说人生无旧梦，
谁知偏入旧梦中。
如痴如迷忆美梦，
泪如秋雨叹如风。
摆不脱，诱惑人的荒唐梦，
受不了，绝望在胸希望在胸。
迷迷糊糊似做梦，
昏昏沉沉任西东。
信步行来觅什么梦？
不知何去与何从。
（抬头）道观……（集中注意力思索）道观……哦，这就是那道婆授艺的道观，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但不知她可在观中？（见背着身子的黄姑，惊）
（唱）道婆果然在道观，
垂首祈祷甚恭谦。
神仙倘若有灵验，
便与本官解疑团。
此“黄”可是当年的“黄”？
且在一旁细查看。
我看她体态微微胖，
发福的腰肢滚滚圆。
哪像黄姑身窈窕，
婀娜多姿如幽兰。
我看她满头如霜染，
银发标明是老年。
哪像黄姑青丝髻，
髻旁插花更娇憨。
眼前道婆非黄姑，倒教我，又是戚然又释然。
（转身欲去，见殿前“水缸”，低头照影，怔住。唱）
殿前水缸照人面，
面目全非旧时颜。
长髯飘飘垂颔下，
皱纹道道在额前。
白发缕缕示苍老，
黑斑点点在两颧。
我也不是当年的我，
何处再寻那美少年。
心儿颤颤忙回转……
欲问难问怎开言？啊，
不如冒然一声喊——
黄姑！
【黄姑大惊回头。
吴天恩黄……姑……
黄 姑吴……郎……
【幕后唱：“相顾无语，唯有泪如泉。”
【他们爆发出悲恸，呼唤着扑向对方，抱头痛哭。
【白玉娥见状，惊骇。
【少顷，吴天恩扶起黄姑，与她拭泪。白玉娥虚下。
吴天恩我不敢相信……真的是你……你，怎么去了海南？
黄 姑我听说海南有良棉吉贝，岛上的黎人又精通纺织……
吴天恩（不能置信）什么……为了棉花……为了纺织……我不是说过，我若为官，就与你买地种棉，就让你纺纱织布？！
黄 姑海南的吉贝是良种，黎人的纺织术胜过汉人……
吴天恩（步步后退）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黄 姑吴郎！我实实为了纺织之事！只说三、五月便可回来，谁知琼州官府将我扣押海岛，纺织贡品……
吴天恩（一直怔怔地望着她，好似听不懂她的话，自己喃喃着）纺织……纺织……（怒吼）你心中只有纺织！
（唱）我好恨哪我好恨！
你重纺织不重人。
你害我，跋涉城乡寻找你，
你害我，病倒路旁死复生。
你害我，肠断心碎三十载，
你害我，缺欢少乐枉为人。
黄 姑（唱）千怪万怪怪我蠢，
不解世路多艰辛。
只说半载可团聚，
谁知一别到如今。
自种黄连自食苦，
断肠泣血晨与昏。
三十年，见山想起你的身影，
三十年，见水想起你的柔情。
三十年，见月想起私奔的夜，
三十年，见日想起盟誓的晨。
三十年，情丝如纱纺不尽，
三十年，哀怨如织梭不停。
战乱之中把人问，
问遍尘寰寻夫君。
吴天恩（唱）你既狠心离我去，
早已抛却旧时情。
就该一去永不返，
棉山布海度终身。
何必今朝又重现，
害我坐卧不安宁。
你是我的索命鬼，
你是我的勾魂精。
你缚紧绳索我受苦，
你掀动波涛我浮沉。
（一把揪住黄姑，夹白）你听着！
我妻白玉娥，
贤良又温存。
她对我，救苦救难恩德厚，
哪像你，无情无义舍夫君。
黄 姑（唱）责骂难消你心头恨，
责骂难赎我罪一分。
吴郎呀，
寻你不为圆破镜，
只愿见你乐太平。
苍天赐你福禄寿，
也赐黄姑得安宁。
从此含笑去传艺，
再不用，牵肠挂肚梦魂惊。吴郎保重，我们就此……别过。（施礼欲行）
吴天恩（大叫）黄姑！（追上去拉她回来）你！你……还要弃我不顾吗？！
（唱）一声告别碎我心，
方知道，恨你多深爱多深。
梦绕魂牵三十载，
劳燕再勿两下分。
人生还有一程路，
你我相伴再同行。
挂印辞官双飞去！
悄然隐居到山林。
白首相聚百年后，
了却三生不了情。
黄 姑（激情难抑）吴郎！
吴天恩黄姑！（将黄姑拥到胸前，喃喃地）
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吴天恩揽住黄姑的肩头，二人依偎着，梦游般往外走，嘴里梦呓般念着：“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白玉娥出，悲痛地目送着，在他们即将消失的一霎，忍不住发出呼叫。
白玉娥（撕心裂肺地）夫君！
【这呼声像霹雳，震得那两人呆若木鸡。
白玉娥（悲悲咽咽地）夫……君……
【那两人慢慢转过身来，失神地望着她。
白玉娥（泣不成声地）夫君……
（唱）数十载朝夕相聚，
解不透你心底之谜。
数十载同床共枕，
却不是你心上的妻。
今方知你有个难忘的过去，
我们的家只是你栖身的陋居。
既然揭开这谜底，
深知强留也无益。
送行不及备水酒，
夫君啊，
请受我临别一拜，
祝你们白首相依。
（伏拜在地，悲不能起）
吴天恩（突然清醒过来）玉娥！（跑过去对她跪下）是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吴与白哭作一团。
黄 姑（唱）旧梦如烟迷，
如烟旧梦飞。
一生相思一生债，
一寸相思一寸灰。
两人苦痛我之罪，
我之苦痛怨阿谁？
酸酸涩涩自品味，
莫教他恩爱夫妻永含悲。
【黄姑欲悄悄离去，吴天恩惊觉。
吴天恩（叫）黄姑！你不能丢下我！
白玉娥姐姐！（急步上前拉住黄姑）姐姐呀。
（唱）你看他，相思的寒霜头上染，
人当壮年发已斑。
你看他，忧郁的利剑脸上割，
英俊面庞皱纹添。
怎忍他，白日伴长叹，
夜晚不成眠。
恳求姐姐莫离去，
永远留在他身边。
免我终身怀愧疚，
自谴自责到百年。
黄 姑（震动）啊……
白玉娥求姐姐应允了吧。（欲下跪）求姐姐……
黄 姑（忙扶住）妹妹不可！（仔细看着玉娥）好妹妹啊……
（唱）你像那明灯一盏，
照得我眼亮心宽。
你像那春风一片，
驱散我胸臆苦寒。
我有纺织他有你，
祸兮福兮谁能言？
吴天恩黄姑，我们一同回家……
白玉娥姐姐，我们一同回家……
【他们各在一边拉着黄姑的手。
黄 姑（看看他们）好……一同……回家……
【他们向外走去，出门。
黄 姑（突然）你们走吧！（用力推开他们，返身入殿，闭门上栓）
【吴与白愣怔片刻，追去叫门。
吴天恩黄姑，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白玉娥姐姐，姐姐……
黄 姑（唱）莫忘了，叶思成家有眼睛，
莫忘了，你是改名换姓的吴天恩。
莫忘了，礼教王法压头顶，
莫忘了，泄露机关大祸临。
吴天恩我愿弃官而去，远走高飞，隐居山林。
黄 姑那纺织之事呢？
吴天恩这……
白玉娥百姓们已有了你的纺织工具……
黄 姑可是，他们尚未学到我的纺织术！
（唱）苦研半生纺织术，
只为传与天下人。
吴郎手中握权柄，
正好相助二、三分。
舍却私情全大义，
从此再作陌路人。
吴、白开门，开门……
【黄姑以背抵门不应。
【叶思成上，窥视片刻。
叶思成（阴阳怪气地）布商叶思成……见过提举司大人……
【黄道婆侧耳倾听。
吴天恩（忙镇定自己）你……怎么来了？
叶思成我来看看黄道婆……
吴天恩你看她则甚？
叶思成只因这道婆……十分像我三十年前的一位故人。我想与她拉拉家常，看她是不是……
吴天恩（厉声打断）叶思成！道婆在此开馆收徒，制作工具，教习技艺，多织棉布，供应朝廷。你不得前来打扰于她！
叶思成是。
吴天恩道婆开关授徒之事，由本提举司亲自管理。若无本官允许，你，不得前来此地。若敢违令，定当治罪！
叶思成遵命……
吴天恩走呀！你怎么还不走？！
叶思成大人与夫人在此……小民……怎敢先行？
白玉娥夫君，我们走吧……
吴天思（恨极无言）哼……（与白玉娥下）
叶思成哼！（紧跟而去）
【黄姑慢慢转过身来。光区缩小，照着黄姑。
黄 姑（唱）紧闭双扉隔断情，
断情只因太钟情。
情钟万民难舍棉，
情钟夫君不累君。
情深却被深情误，
情到深处反无情。
无情有情再莫论，
不了情作已了情。
已了情，未了情，
触动往事心如焚。
想当初，吴郎匆匆去赴考，
为黄姑，免受磨难求功名。
到如今，他高踞公衙享富贵，
华堂上，却不是我做夫人。
那绣户与朱门本该我出进，
那凤冠与霞帔本该着我身。
我本当养尊处优呼奴使婢，
我本当夫爱儿敬乐享天伦。
今日里，也可成双成对高飞去，却偏要，荒庙独居作孤魂。
（自语）我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慢慢跪下，抬眼望天）
【白衣女的声音由远而近：“值得……值得……值得……”
【白衣女飘然而至，绕黄姑而舞。
白衣女（唱） 休道你失去一切，
你永远有我。
我伴你遨游四海，
看织女歌舞婆娑。
你会忘却悲哀，
你会战胜寂寞。
你并未失去一切，
你永远有我，永远有我。
【歌舞毕，白衣女与黄姑隐去。
【“神殿”条幅升起，露出“黄婆庵”，有黄姑的半身塑像。像前香雾缭绕。
【少顷，烟雾散去。出现当代上海的黄道婆纪念馆。青砖灰瓦的纪念馆内，可见黄道婆的全身塑像，和她身后“衣被天下”的匾额。
【现代音乐骤起。男女模特儿由纪念馆大门走出，进行服装表演。
【幕后唱：
“松江奇女黄道婆！
衣被天下黄道婆！
创新先贤黄道婆！
赞歌长颂黄道婆！”
【幕后唱一直伴随着服装表演……
——剧终
【责任编辑：尹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