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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村庄的教育出路

2016-12-01杜梦楠王潇

百姓生活 2016年8期
关键词:村子村民农村

杜梦楠 王潇

河北省定州市开元镇李油村,自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出了约140位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大学生,有英国牛津大学的博士后,有清华大学毕业的硕士,有华东师范大学、中国传媒大学、北京航天航空大学在读的本科生……这在开元镇下辖的21个自然村中,是遥遥领先的数字。但与教育领先形成反差的是,村庄如今的经济发展水平依然处于镇里中下游。而这种特别的“反差”,放在全国,并不是孤例。河南省某村庄最近被热议,一个村子出了200多位大学生,乡村发展却依然落后。不少人质疑:农村走出了这么多大学生,却为何不能建设家乡?而对于身处其中的家庭,取舍之间,是个人选择,亦有无奈。

“攀比”读书

李油村,人口2090人,以种地和养殖为主。

相比于邻近的几个村子,李油村的路算是差的,土路,车一过,尘土飞扬;大队里的喇叭不停广播,召唤村民参与田里灌溉管道的铺设;麦田里建立了不少养殖场,养鸡或猪,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的气味;也依然保留着不少古老的传统,在村里买东西,还可用麦子换;村民们,多是老弱妇孺,他们坐在村中心的十字路口,和偶尔经过的乡亲打个招呼。

在这个稍显落后的村庄,孩子上学是全村的头等大事。即使务农的妇女们,不少都可准确地报出小升初、中考、高考、考研的日子。

每年6月22日到6月27日高考成绩下来后的几天,都是村民杜少星最忙碌的日子。为自家孩子上学研究过报考学校后,他就做起了全村的考学军师。他对全国大学的排名了如指掌,知道多少分大概可以上什么样的大学,让学生作出最有胜算也最划算的选择。在那些日子里,杜少星要接待一拨拨家长们,最早的从早上6时就会去他家敲门,最晚会到晚上22时还不想走。村民们还会自发聚集在路口,一边乘凉,一边热议政策的细微改变以及各家孩子的考试成绩。

2010年,镇上关注到了李油村在求学方面的突出成绩,建议做个统计。于是,村党支部委员张战斗开始在村子里挨家挨户认真问询,写了满满4页纸。统计显示,到2010年,村里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大学生人数为82人。到了2016年,这一数字上升为约140人。从村子中央往南走的半条街上,就有18名本科生,9名硕士生,2名博士生。

村民对教育非常重视,但凡村小学来了新教师,村干部都要给老师们提教学要求,“我们村有重视教育的传统......”从邻村来的小学老师也特不适应——别的村家长很少操心孩子作业,而这村的家长是生怕老师不管孩子,还要和老师加微信,随时了解孩子学习情况。

2014年乡村小学合并,按理说,李油村人少,原本应该把村里小学关闭,孩子要合并到人口更多的邻村去上学。但村干部和家长们都不同意,找到市里相关部门,提出即使需要合并学校,也是要让邻村的孩子到自己村来读。理由让市里和邻村都无可辩驳——李油村对教育的重视程度远高于其它村。

而且,村民们关注教育的目光已经前移,从小学、初中就开始忙择校,唯恐自己的孩子落后。小学毕业后,村子里很多家长都把孩子送去教育质量更好的县城初中就读,且不惜送入私立中学,也不愿意选择离村不远的乡中学。2015年,村小毕业的全班25人,全部去县城就读。

张战斗说,因为没钱而上不了学的事,几乎不会在李油村发生。在李油村,孩子借钱上学,从来不是丢脸的事。l万元的学费,你家3000元,我家5000元,都不会含糊。

“本质上和做生意、打工没有不同”

为何李油村的升学率这么高?做了30年村小学校长的杜拴成,把原因归结于学风。那学风又是怎么好起来的?他想丁想,笑着说:“我可能算是‘罪魁祸首。”

杜拴成说,“文革”前,村里并不重视教育,只出了一位中专生、一位师范生。高考恢复后的几年里,村里陆续走出了几位大学生。那时,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吃不饱饭的状态,进城读书的大学生便寄一些钱回来补贴家用。当时的邮政通信,一般是寄到村里的学校,再由邻近的孩子捎带回去。于是一旦来了汇款单,杜拴成都会在学校放学之前,把学生们召集起来,故意举起汇款单大声宣读:“某某家寄来钱了,某某,请你捎回去。”

物质与荣誉的双重刺激,让不少村民觉得,上学是条出路。“贫农翻身”的例子一个接一个出现。

杜拴成邻居的孩子,并不擅长读书,高考复读了两次,不管冬夏,半夜零点之前都没睡过觉,大年初一出去拜年也用跑的终于 ,这个孩子在第3次如愿考上大学,后来在城里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把家人都接去了城里。

另一户老张家,原本穷得连电都舍不得用,最少时1个月电费是1元3角钱(一般家庭都在10元以上),但在儿子读书上从不吝啬。儿子保送高中后,按村里惯例应答谢老师请吃饭,他就背着10公斤麦子(相当于生产队时期一个人半年的口粮)去集市上卖钱。半路遇见老师,老师不忍,坚决没去他家吃饭。当然,回报也是显而易见的。老张家的孩子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帮父母把老家房子全部翻新,装了全村第一个抽水马桶;夏天遇到停电,甚至买发电机供父母使用。

张战斗女儿读的是艺术学院。女儿从高中开始喜欢声乐,张战斗就请老师辅导,每次课500元,一周2次。如今,他的女儿在北京生活,除了自己有份工作,还开了餐厅,年入近百万元。

一个个真人真事成为效仿的对象。村民们说不出“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大道理,但他们会告诫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好好读书,只有这样,才有本事离开这个地方。

“当时这就是一种出路,是一个只要努力就可及的出口。本质上和做生意、打工没有不同。”一位村干部如是说。“一个个都走了,没见人再回来”

不过,2009年杜心语去上海上大学的时候,奶奶没让迁户口。原本把户口迁出农村是一件风光的事,可是老人如今觉得落寞:“一个个都走了,也没见人再回来。”

但这却难以阻挡趋势的发展。村里大学生越来越多,村里的年轻人却越来越少,而村子的发展相比邻村,愈加缓慢。“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村子里才能达到登记在户的两千多人,平日里也就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张战斗说。

“为什么要回来?”农妇张采平的儿子是博士,她说:“我们并不期待他们回来。到外面去上大学,是好不容易跳出农村

我们养儿防老的意识很淡,如果孩子能有出息,自己绝不阻拦。我跟儿子说,走多远都可以。”

张战斗抽了根烟,“树挪死,人挪活”。不过站在村干部的角度,他也希望村里能多些年轻人,带动家乡发展。

2003年春节前,张战斗和当时的老村支书商量之后,组织村里大学生开了个座谈会,让大家分享他们在城市见到的值得农村发展借鉴的新鲜事物、新思路、新观念。

一位在上海工作的大学生提到,可以优化调整种植的种类,增加一些花卉、蔬菜、水果等经济作物。张战斗觉得可行。春节之后,有村民种起了大棚菜,还得到相应的补助。有很多村民,在自家农田建起了养殖场。

从李油村走出去的大学生,确实也有人想反哺家乡。2007年左右,村里3位上世纪90年代考上大学的学生,找到了老校长杜拴成,提出了成立本村大学生的同乡会构想。他们说,以后既可以为刚毕业的大学生提供就业帮助,还可以组织大家参与家乡建设。后来,因为杜拴成身体一直不太好,找不到合适的牵头人,提议最后不了了之。

虽然国家有不少政策鼓励大学生做村官,但张战斗坦言,至今尚未看到给村子带来实质性改变。大学生村官的普遍任期是3年,3年后,除了那些自愿留在农村工作的,大多数人会选择离开农村,重新择业。有人说,这些大学生村官,只是农村的过客。

改变正在悄然发生

对于杜军和杜英才,农村是一种“离不开”也“回不去”的存在。他俩都是1990年从李油村考上大学的,两人就读的学校,同在东北。

杜英才说,1994年大学毕业的定向分配,是去三线兵工厂子弟校当语文老师。他觉得没出路,就报考了一所院校的双学士。努力拼了几个月,成绩只上了自费线,学费9000元。这在当时是笔巨款,相当于一个人一年的收入,但家人依然支持;毕业时,他屡屡受挫,最终被一家行业报录用。

等到杜英才筹备结婚时,在北京买房压力随之而来。2000年,为多挣钱,他投简历换新工作。后来他被顺利录用,月薪过万,日子总算好过一些。

杜军对于回家乡还是不回这个问题,是有过思考的。他认为,这并不能勉强。他坦言,农村目前未必存在可发展的工作环境,或许未来会有,但还需要时间。

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陆铭,用翔实的数据,对教育及人口流动关系做了深入研究。他在研究中提到一个结论

经济收入和就业机会,是影响人才流动的主要原因;充分享用公共服务,则是影响人才流动的重要因素。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很多大学生走出去之后,往往选择留在条件更好的城市里生活。

从村庄走出的多数大学生,尽管在外地就业,每一年春节会回去观察村子的变化。短暂的节日之后离家,总伴随亲人难以承受的放声大哭。值得关切的是,改变正在悄然发生。

2015年,定州市教育系统事业单位招聘,李油村小学第一次迎来两位大学毕业的老师。现在学前班的老师杜媛媛,便是第一位从村里走出去又回到村里教书的大学生。

在李油村小学的校务公示栏里,除了小学生们的画作,还贴着4页村里统计的大学生名单。一位小女孩自豪地指着其中的名字,告诉别人,这是她的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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