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全功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中文小说英译中的逻辑显化研究
——以霍译《红楼梦》中由because引导的原因状语从句为例

冯全功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中文小说英译中的逻辑显化研究是一个重要课题，对翻译实践与翻译教学有莫大的启示。本文以霍译《红楼梦》中200个由because引导的原因状语从句以及对应原文为研究对象，发现霍译属于逻辑显化的有140处，其它为逻辑再现，逻辑显化率高达70%。不妨假设理想情况下中文小说英译的逻辑显化率与英文小说汉译的逻辑隐化率基本相当，两者可相互印证。但以林语堂的MomentinPeking汉译为例，发现其中含because原因状语从句的逻辑隐化率在郁译和张译中分别为28%与20%，与上述假设严重不符，究其原因可能与翻译中的语言迁移以及现代汉语表达本身存在逻辑显化的趋势等因素有关。

逻辑显化；逻辑隐化；霍译《红楼梦》；由because引导的原因状语从句

1.0 英汉语言中的逻辑关系

掌握不同语言之间的共性与差异是学好翻译的基本功，尤其是原语与译语之间的差异较大时，如英语与汉语。学界在论述英汉语之间的差异时，经常会做一些二元比较，如综合语与分析语、刚性与柔性、形合与意合、静态与动态等。其中，形合与意合便是一对非常重要的对比范畴，受到了语言与翻译学界的共同重视，如潘文国(2010)、刘宓庆(2006)、连淑能(2010)等在各自的专著中都予以重点论述。所谓形合，指的是词语或分句之间用语言形式手段(如关联词)连接起来，表达语法意义与逻辑关系；所谓意合，指的是词语或分句之间不用语言形式手段连接，其中的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通过词语或分句的含义表达。(连淑能，2010：73)这里的语言形式手段包括关系词、连接词、介词、各种形态变化等。英语是注重形合的语言，强调“以形统意”，汉语是注重意合的语言，强调“以意驭形”。这种特征在英汉语逻辑关系的组织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如条件关系、因果关系、让步关系等。相对英语而言，汉语中的逻辑关联词运用得较少，或者不用，其中的逻辑关系主要靠读者“意会”获取，英语则用逻辑关联词将其明示出来。所谓汉语主要是读者责任型语言，英语主要是作者责任型语言，这在逻辑关联词的运用与解读上也可得以印证。

显化 (explicitation) 常被视为一种翻译共性，指译语文本以更明显的形式表述原语文本的信息，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通过增添解释性短语、增加连接词或明示原文的隐含意义从而达到提高译文的逻辑性与可读性的目的。(Shuttleworth & Cowie,2004:55)由此可见，逻辑显化(有时也称逻辑关系显化)是翻译显化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可暂界定为译者通过增添逻辑连接词把原语文本中隐含的逻辑关系明示出来的翻译方法。如汉语中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隐藏着一种假设关系，可英译为：“We will not attack others unless we are attacked.”或“We will not attack others if we are not attacked.”译文通过关联词“unless”与“if”把原文的条件逻辑关系予以明示。这就是一种典型的逻辑显化现象，译界对此也有所研究，如张子君(2012)、王敏(2014)、董敏、冯德正(2015)等，尤其是汉英口译方面，对此类现象及其成因都有所描述与分析，结论也较有说服力。然而，中文小说英译中的逻辑显化研究还罕见有专题探讨。鉴于英语主要是形合语言，汉语主要是意合语言，逻辑显化现象经常出现在汉译英中，英译汉中则相对少见。当然，逻辑关系也有很多种，或并列、或因果、或假设、或转折、或让步，不一而足。本文以霍克思 (D. Hawkes)(1973/1977)英译《红楼梦》中由 because引导的原因状语从句为分析对象，探讨中文小说英译中的逻辑显化现象，同时结合林语堂(2009)的小说MomentinPeking中的because原因状语从句及其对应汉译(郁飞译本[1991]和张振玉[2013]译本，以下简称郁译和张译)加以对比分析，试图揭示中英互译中因果逻辑关系的转换规律。

2.0 中文小说英译中的逻辑显化

研究中文小说英译中的逻辑显化现象，最好的切入途径便是首先找出译本中明显的逻辑关系从句，然后对照原文分析其是属于再现还是显化。所谓再现就是原文中也有对应的逻辑关联词，显化则指原文中没有明显的逻辑关联词，隐藏了对应的逻辑关系。针对由because引导的原因状语从句而言，只要原文中有与原因和结果明显对应的词汇，如因、只因、因为、由、由于、故、所以、因此等，都可称之为再现，反之则是显化。笔者基于绍兴文理学院创建的《红楼梦》中英文平行语料库，在霍克思译本中输入检索词because，检索出译本中含because的原因状语从句(剔除了部分由because of 引导的短语)。为了便于统计，笔者选取了霍译前四十五回中200个由because引导的原因状语从句为研究对象。逐一对比原文可发现，属于显化的有140例，占总数的70%，属于再现的有60例，占总数的30%。由此可见，霍译《红楼梦》中because原因状语从句的逻辑显化度还是很高的，逻辑显化率高达70%。针对霍译中because从句的逻辑显化情况，不妨举例予以说明。

(1)此方人家俱用竹篱木壁，——也是劫数应当如此，——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曹雪芹、高鹗，1974:10)

霍译：And, since the houses in this area all had wooden walls and bamboo fences---though also, doubtless, because they were doomed to destruction anyway---the fire leaped from house to house until the whole street was blazing away like a regular Fiery Mountain. (Hawkes,1973:62)(为便于识别，because粗体为笔者所加，下同)

(2)夫妻爱之如掌上明珠，见他生得聪明俊秀，也欲使他识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聊解膝下荒凉之叹。(曹雪芹、高鹗，1974:16)

霍译：Both parents doted on her, and because she showed exceptional intelligence, conceived the idea of giving her a rudimentary education as a substitute for bringing up a son, hoping in this way somewhat to alleviate the sense of desolation left by the death of their only heir. (Hawkes,1973:70)

(3)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不想隔了十几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胞胎，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还有许多字迹。(曹雪芹、高鹗，1974:19)

霍译：The second child she bore him was a little girl, rather remarkable because she was born on New Year’s day. Then after an interval of twelve years or more she suddenly had another son. He was even more remarkable, because at the moment of his birth he had a piece of beautiful, clear, coloured jade in his mouth with a lot of writing on it. (Hawkes,1973:75)

(4)鹦哥笑道：“林姑娘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们哥儿的病来。’”(曹雪芹、高鹗，1974:40)

霍译：‘Miss Lin is all upset. She has just been crying her eyes out because she says she only just arrived here today, and yet already she has started young hopeful off on one of his turns.’ (Hawkes,1973:106)

(5)凤姐笑道：“……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曹雪芹、高鹗，1974:75)

霍译：‘People who know us realize that it is because you are tired of us that you don’t visit us oftener; but some spiteful people who don’t know us so well think it’s our fault, because we have grown too proud.’ (Hawkes,1973:160)

以上5例含有7个由 because 引导的原因状语从句，有了 because 引导词，译文的因果逻辑关系就变得非常明显。原文中并没有任何明显表因果逻辑关系的词汇，逻辑关系隐含在行文之中，从汉译英而言，这些都是典型的逻辑显化现象。例(1)中的“此方人家俱用竹篱木壁”与“也是劫数应当如此”是“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的双重原因，霍译分别用 “since” 与 “because” 进行显化，行文更加符合英语表达习惯。例(2)中的“见他生得聪明俊秀”，例(3)中的“生在大年初一”、“一落胞胎，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还有许多字迹”，例(4)中的“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们哥儿的病来”以及例(5)中的“说你们弃嫌我们”、“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都是表示相关事件或现象的潜在原因，细心的读者也不难领会这种因果逻辑。译者要善于运用英语的形合优势，化隐为显，再现这种逻辑关系。所选语料中还有一种表因果关系的特殊句式，即“所……者”，如：

(6)“……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曹雪芹、高鹗，1974:65)

霍译：‘The reason I like you so much is because you are full of lust. You are the most lustful person I have ever known in the whole world!’ (Hawkes,1973:145)

该例中的“所……者”与现代汉语中的“之所以……是因为”基本同义，笔者在此归之为显化行列，主要是考虑这种逻辑关系更多的是由句子结构承载的。所选语料中，类似的用法还有一例，即作者描述黛玉心理活动的名句：“所喜者……所惊者……所叹者……所悲者”(曹雪芹、高鹗，1974:388)，霍译则连用四个 because 对这种句式所隐含的逻辑关系进行再现，并且独立成句(段)，增强了译文的语势与逻辑凸显度。霍译还有五个 because 连用的(显化)，从而使句式更加整齐，逻辑也更加清晰，如下：

(7)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件，事无专管，临期推委；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次五件实是宁府中风俗。(曹雪芹、高鹗，1974:153)

霍译：Five major abuses, long habitual in the Ning-guo establishment, presented themselves to her mind as being specially in need of attention, viz:

1. Because it was so large and so motley an establishment, things were always getting lost.

2. Because there was no rational division of labour, it always seemed to be someone else’s responsibility whenever a job needed to be done.

3. Because the household’s expenditure was so lavish, money was always getting misappropriated or misspent.

4. Because no distinctions were made between one job and another, the rewards and hardships were unfairly distributed.

5. Because the servants were so arrogant and undisciplined, those with ‘face’ could brook no restraint and those without could win no advancement. (Hawkes,1973:270)

该例中的因果关系显然是隐含的，可谓地道的汉语表达。译者化隐为显，译文也同样地道，并且颇具形式美感，更加突出了“男人万不及一”的凤姐形象。杨宪益和戴乃迭把其中的第四个原因译成了“Fourthly, if no distinction is made between large tasks and small ones, some will have a harder time than others.”(Yang Hsien-yi & Gladys Yang,1978:185)杨译把原文的因果关系变为译文的假设关系，很大程度上冲淡了宁府“任无大小”的事实，这种逻辑关系的置换似乎是一处败笔，同时也说明了正确解读原文隐含逻辑关系的重要性。

所选语料中还出现了6次“一则……二则”句式列举原因的，其中原文3处有明显表因果关系的词汇(如“一则因”等)，霍译属逻辑再现，其它三处则为逻辑显化，如：

(8)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儿；那女孩子只当也是个丫头。(曹雪芹、高鹗，1974:366-367)

霍译：... but partly because of Bao-yu’s almost girlishly beautiful features, and partly because she could in any case only see about half of his face, everything above and below being hidden by flowers and foliage, she took him for a maid. (Hawkes,1977:104)

这里用partly because (of) ... partly because来对译汉语中的“一则……二则”还是挺合适的。此外，由于该例中的“because of”是作为短语出现的，未被统计在语料之内。所选语料中6处这样的句型，霍译5处都是以partly because ... partly because或其变体形式(如partly from/to ... partly because)予以处理的，不管是显化还是再现，效果都比较理想。

逻辑再现指的是译文中出现了与原文中相对应的逻辑关联词。所选语料中，霍译属逻辑再现的有60例，其与原文相对应的关联词以及出现频次如下所示：

表1 所选语料中属逻辑再现的原文对应词汇

所谓英语是形合语言，汉语是意合语言，主要是针对其主导倾向而言的，关联词的使用亦不例外。与英语相比，汉语中的逻辑关联词语法化或形式化程度较低，故变体形式也相对较多，从上表可略窥一斑。以下为几个逻辑再现的例子。

(9)“为他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曹雪芹、高鹗，1974:22)

霍译：‘But because his grandmother doted on him so much, she was always taking the child’s part against me and his father.’ (Hawkes,1973:81)

(10)“只说拐子是他的亲爹，因无钱还债才卖的。”(曹雪芹、高鹗，1974:45)

霍译：“She just kept insisting that the kidnapper was her real father, selling her because he had no money to pay his debts with.” (Hawkes,1973:113)

(11)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曹雪芹、高鹗，1974:47)

霍译：...and that it was only because the Xues had, with the arrogance of the very rich and very powerful, refused to pay a penny, that the case had been brought to a standstill. (Hawkes,1973:117)

(12)“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曹雪芹、高鹗，1974:64-65)

霍译：‘Every act of love, every carnal congress of the sexes is brought about precisely because sensual delight in beauty has kindled the feeling of love.’ (Hawkes,1973:145)

以上四例皆为逻辑再现，原文中的逻辑关联词分别是：“为”、“因”、“故”与“皆由”，四个关联词既有表原因的，又有表结果的。所选语料中的60个逻辑再现，原文只给出表原因关联词的占绝大部分，有46处，只给出表结果关联词的有9处，还有5处既有表原因的关联词，又有表结果的关联词，如下面两例：

(13)“因为不得个好大夫，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没妨碍，所以我心里实在着急。”(曹雪芹、高鹗，1974:122)

霍译：‘...I explained that our daughter-in-law isn’t well and told him how worried we are because we haven’t got a decent doctor who can tell us for sure whether it’s pregnancy or disease, so that we don’t even know how serious it is’. (Hawkes,1973:222)

(14)“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曹雪芹、高鹗，1974:534)

霍译：‘The reason it’s called that is because the divinity worshipped in it is supposed to be the goddess of the river Luo.’ (Hawkes,1977:357)

这种原因和结果都明示的现象体现了汉语的特殊性，英语句子只需一个表原因或表结果的关联词即可，有些基于语料库探讨英汉因果关系连接词的就没有考虑到这种特殊情况，得出“就因果关系连词的使用来看，汉语译文的使用频率不仅大于英语原文，更是远高于汉语原创小说”(许文胜、张柏然，2006:295)的结论，结论的有效性还需进一步验证。其它3处都是上述两种汉语说法的变体，如“为……所以”、“只因……故”等。由以上分析可以推测，汉语中只有表原因关联词的因果从句占绝大部分，只有表结果或原因结果关联词都有的因果从句运用地则相对较少。除because之外，英语中还有其它表原因的关联词，如so, since, for, as等，但与汉语相比，由于英语的语法化程度较高，英语关联词的形式并没有汉语那么丰富多样(英语主要通过添加副词表达丰富的逻辑关系，如only becuase, partly becuase等)，英译汉时要充分利用汉语的这一特征。

3.0 英文小说汉译中的逻辑隐化

从上述对霍译《红楼梦》中由because引导的原因状语从句及其对应原文的分析可以初步推测：中文小说英译中逻辑显化现象是大量存在的，有时逻辑显化度还很高，如所选语料的逻辑显化度就高达70%。既然汉英翻译有大量逻辑显化现象的存在，英汉翻译是否也有大量逻辑隐化现象的存在？即原文有明显的逻辑关联词，译文则通过省略关联词隐含了原文的逻辑关系。汉译英中的逻辑显化度与英译汉中的逻辑隐化度是否相当(笔者认为理想情况下可以假设两者基本相当)？如果差别很大，原因又是什么？之所以要提出这些问题，是因为很大程度上也可从英汉翻译中的逻辑隐化反证汉英翻译中的逻辑显化，毕竟翻译要遵循目的语的使用规律。下面笔者以林语堂的英文小说MomentinPeking中含because的原因状语从句及其对应的两种汉译为分析对象，探讨英文小说汉译中的逻辑隐化问题。

基于同样的方法对绍兴文理学院创建的《京华烟云》英汉平行语料库进行检索，笔者选取了其中的200个含because的原因状语从句以及两种对应的汉译(郁译和张译)。通过统计分析，发现郁译中共有144处是再现的，56处属于逻辑隐化，分别占总数的72%和28%；张译中共有160处是再现的，40处为隐化，分别占总数的80%与20%。换言之，所选语料中because原因状语从句的逻辑隐化率在郁译和张译中分别为28%和20%。如果把《红楼梦》语言视为标准汉语，把霍克思的译文视为标准英语的话，排除其它因素，霍译《红楼梦》中的逻辑显化度应和郁译、张译MomentinPeking中的逻辑隐化度基本相当。然而，结果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异呢？笔者认为，主要原因可能有两点：第一是语言迁移的影响，第二是现代汉语表达本身有逻辑显化的趋势。

语言迁移是二语习得的一个术语，指学习者把母语特征迁移到第二语言习得的过程。翻译中的语言迁移则指译者把原文的语言特征迁移到译文的过程，也是“源语透过效应”(戴光荣，2013)的重要表现形式。翻译腔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语言迁移引起的。英语主要是形合语言，如果表达因果关系的话，一般都会有逻辑关联词，汉语则主要靠意会，不用或少用关联词是其常态，尤其是“五四”之前的汉语。为了说明郁译和张译中有语言迁移的存在，不妨从两点加以分析，即常用逻辑词以及语序。一般而言，见到because大多译者都会译成“因为”(第一反应词)，郁译中有127个“因为”，占再现总数的88.2%，张译中有154个“因为”，占再现总数的96.3%。郁译中其它逻辑关联词包括11个“所以”、3个“因”、2个“因此”以及1个“原因之一”。张译中其它逻辑关联词包括3个“因”、1个“由于”、1个“原因是”以及1个“是……的缘故”。与《红楼梦》中的逻辑关联词相比(见表1)，郁译和张译的逻辑关联词比较单调，不够丰富多样，尤其是张译。这也说明两家译文中“因为”用得过多明显是受语言迁移的影响(但也不排除现代汉语双音节趋势的影响)。再说语序，英语语序比较灵活，表原因的从句既可放在句前也可放在句后(根据学者统计放在句后的情况更为常见)。由于缺少形态变化，汉语的语序一般遵循“事理上的因果律”(潘文国，2010:270-273)，先说原因，再说结果。由于林语堂英文原著中的because从句大多是后置的，故在所选200个because从句中，郁译把原因置后的高达122处，张译更是高达135处，似乎有悖于汉语中原因在前结果在后的“因果律”。两家译文之所以出现这么多“反常”的语序，与语言迁移肯定有很大关联，正如王力所言，“译品最容易欧化，因为顺着原文的词序比较地省力”(转引自朱一凡，2011:36)，如下面两例：

(15)“Mannia was protesting this afternoon that she was not a grass root, and I said she was better than all grass roots because she was the lucky star in Ping-erh’s fate.” (Lin,2009:141)

郁译：“今天下午曼妮还说她不是草药，我说她比什么草药都灵验，因为她是平儿命里的福星。”(郁飞，1991:116)

张译：“曼妮今天下午还说她不是一味草药，我说她胜过一百味草药，因为她是平儿命里的福星。”(张振玉，2013:91)

(16)“Only this peanut soup is cheap poor man’s food and it comes from the soil, and my old person likes it because it requires no chewing.” (Lin,2009:211)

郁译：“只有这花生羹是穷人吃的便宜东西，土里挖出来的，我老婆子喜欢是因为不用嚼。”(郁飞，1991:170)

张译：“这花生汤也是穷人吃的，也是土里长出来的。我这么大年纪就爱吃，因为用不着嚼……”(张振玉，2013:134)

这两例译文使用的都是结果在前原因在后的语序，显然是受原文语序的影响。偶尔用这样的语序也未尝不可，尤其是后面跟有逻辑关联词时。如果这种先果后因的语序超过了先因后果的语序(如郁译与张译)，语言迁移的影响就不得不承认了。上述两例的汉译完全可以改为：今天下午曼妮还说她不是草药，我说她是平儿命里的福星，比什么草药都灵验；只有这花生羹是穷人吃的便宜东西，土里挖出来的，不用嚼，我老婆子喜欢。如此一改，行文便更加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与接受心理，同时也少了一点翻译腔。当然，郁译和张译中也有少量类似更改语序的隐化处理，行文就相当地道，如下面两例：

(17)Mannia bent close over her, in tears of happiness because she was conscious again. (Lin,2009:77)

郁译：曼妮躬身近看她，见她醒过来了，不觉喜极而泣。(郁飞，1991:66)

张译：曼妮把头靠近她，看见木兰苏醒过来，不觉喜极而泣。(张振玉，2013:50)

这一例两家译文由于调整了语序，并且对原文的逻辑都做了隐化处理，读起来就十分自然，更易于被译文读者所接收。所选语料中类似的处理，即通过调整语序使原文中明显的因果逻辑隐藏起来，郁译中有11处，张译4处。不妨再举一例：

(18)“You can listen to me,” said Brocade, “because I am of the same rank as you.” (Lin,2009:366)

郁译：锦罗说：“我和你身份一样，听我一句话吧。”(郁飞，1991:291)

张译：锦儿说：“你应当肯听我说，因为咱们是地位相同的。”(张振玉，2013:233)

该例郁译为逻辑隐化，并且调整了原文语序，张译是逻辑再现，把原因置后，保留了原文的语序。哪种译文读起来更地道，更自然，读者自可明鉴。笔者认为，英语小说汉译中不宜出现过多的逻辑关联词的迁移。首先，这没有充分利用汉语的意合优势，不太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与读者的接受心理，尤其是关联从句后置的现象；其次，汉语小说并非以显在逻辑取胜，读小说靠的是意会，是心领神悟，过多的逻辑关联词会给人一种枯燥乏味的感觉，还容易造成翻译腔或翻译体的存在；最后，除非出于风格上的考虑，小说翻译也要尽量奉行语言的简洁性原则，避免出现冗余的字词，尤其是由语言迁移引起的冗余词汇。所谓“英译汉时做一定的隐化处理，译文会更地道，也比较简洁”。(柯飞，2005：306)如果对此稍加注意，郁译与张译就可能不会出现如此多的逻辑关联词的迁移现象。

现代汉语主要是在翻译大潮中形成的，明显受翻译的影响，也完全可以认为是一种欧化的汉语。鲁迅就曾感叹，“中国的文或话，法子实在太不精密了”，“这语法的不精密，就在证明思路的不精密”，“要医这病”“只好陆续吃一点苦，装进异样的句法去，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国的，后来便可以据为已有”。(罗新璋、陈应年，2009:346)汉语的意合特征(如逻辑隐化)应该也在鲁迅的医治之列。于是以直译为手段，通过翻译改造汉语在“五四”前后便大张旗鼓地展开了。汉语表达的逻辑显化也随之应运而兴，持续至今，尤其是汉语翻译文本。通过阅读现当代文学文本，也不难发现现代汉语本身的表达有逻辑显化甚至泛滥的趋势。不管这种现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呈现，其都会反过来促进英译汉中的逻辑显化趋势。通观现代汉语的发展史，可以推测，语言迁移引发了英译汉中大量的逻辑显化现象，汉语译本中的大量逻辑显化现象影响了作家的创作，作家创作中的逻辑显化又反过来支持了汉语译本中逻辑显化现象大量存在的合理性，两者基本上是一种协同演进的关系。至此，郁译和张译MomentinPeking中because原因状语从句的逻辑隐化度相对较低(与霍译《红楼梦》相比)的原因似乎也就不难理解了。

4.0 结语

笔者之所以选择《红楼梦》作为语料来源，主要考虑其还未受到翻译语言(尤其是语言迁移)的影响，并且《红楼梦》语言和现代汉语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视为正宗文学语言的样本。这也是众多中国作家(语言学家)提倡学习《红楼梦》语言的重要原因。从所选语料而言，霍译《红楼梦》中含because原因状语从句的逻辑显化率为70%，逻辑再现率为30%。若以《红楼梦》语言为蓝本，理想情况下英文小说汉译的逻辑隐化率应与中文小说英译的逻辑显化率基本相当。但研究发现，林语堂MomentinPeking中含because原因状语从句的逻辑隐化率在郁译和张译中分别为28%与20%。这与假设严重不符，究其原因很有可能与翻译中语言迁移以及现代汉语表达本身逻辑显化的趋势密切有关，也有可能受小说文本本身、当时的翻译诗学、作者与译者的个体行文习惯等其它因素的影响。

由于语料有限，本文得出的逻辑显化度未必有很强的普适性，需要进一步验证，今后不妨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深入研究：1)选取更多的英文逻辑关联词，如表条件的、表让步的、表假设的等，逐一对比汉语原文统计其逻辑显化度；2)选取更多的中文小说译本作为语料来源，最好是同一或相近时期的；3)大规模对比英语小说汉译中的逻辑隐化度，尤其是名家名译，进一步探讨其与逻辑显化度的关联；4)进一步探究现代汉语演化进程中的逻辑显化趋势及其成因，分析翻译文本在其中扮演的作用及其相互影响。中文小说英译中逻辑显化现象的全方位大规模研究相信对英汉互译实践以及翻译教学都有莫大的启示，尤其是逻辑显化度及其与逻辑隐化度的关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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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Logical Explicitation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Novels:Exemplified by Adverbial Clauses Introduced by “because” in D. Hawkes’Translation ofHongLouMeng

FENG Quan-gong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 China)

The research of logical explicitation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hinese novels can shed light on both translation practice and translation teaching. This paper finds that among the selected 200 adverbial clauses introduced by “because” in D. Hawkes’ translation ofHongLouMeng, there are 140 cases characterized by logical explicitation and other 60 cases logical reproduction. It might be hypothesized that in an ideal situation the rate of logical explicitation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Chinese novels is roughly equivalent to the rate of logical implicitation in the Chinese translations of English novels. However, the findings of adverbial clauses introduced by “because” in Lin Yutang’sMomentinPekingand its two Chinese translations are not in accordance with the above hypothesis. This discrepancy may be explained from two major factors, that is, the influence of linguistic transfer in translation and the trend of logical explicitation in modern Chinese expressions.

logical explicitation; logical implicitation; Hawkes’ Translation ofHongLouMeng; adverbial clause introduced by “because”

2015-05-25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文学翻译中的修辞认知研究”(项目编号：16CYY008)与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跨学科视域下的翻译修辞学研究”(项目编号：15NDJC138YB)的阶段性成果。

冯全功(1984-)，男，河南泌阳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红楼梦》翻译研究、翻译修辞学、职业化翻译研究。

10.16482/j.sdwy37-1026.2016-04-012

I046

A

1002-2643(2016)04-008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