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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小平砸缸》:砸出来的一点感想

2016-11-27姜伟超

中国记者 2016年5期
关键词:大缸水缸挑水

□ 文/姜伟超

(姜伟超)

蒋玉鼐



《羊小平砸缸》:砸出来的一点感想

□ 文/姜伟超

编者按 新闻人的“工匠精神”最终要落实和体现在一篇篇具体的新闻作品上。而无论是“大国重器”,还是“雕虫小鲜”,匠心营造其实是一样的。新华社甘肃分社记者姜伟超的《记者手记:羊小平砸缸》一文事件不大,从发现素材到成稿却经历了近半年时间,写作更是颇费脑筋。由此,还引发了关于新闻写作和新闻体例的种种争论。本刊约请姜伟超和同行撰稿,谈谈其中的“匠心”和门道,以期打造出更多的匠心独运的新闻精品。

《羊小平砸缸》这篇稿件从发现素材到成稿经历了近半年时间。

2015年11月,我采访甘南藏区生态文明村建设走进了羊小平家。羊小平人很木讷,说话都不抬头,聊起来很费劲。往往我问半天,他才回答一句,翻来覆去只是强调山上生活很苦,能搬下来很感激政府。

就在我打算另换一家时,临走又随口问了一个问题:“山上缺水吗?”他说缺,出去打工一段时间就要回山给家里挑水,所以老是干不长,后来就不打工了,只能靠种地。然后又词不达意地说山上吃水多么困难、家里置办了很多水缸等等。我就问他:“是不是你打工什么时间出去、什么时间回来其实都是你家的水缸说了算?”他说是。我顿时眼前一亮,开始刨根问底。

挖出来的素材故事性很强,又很完整,可以做盘“好菜”。考虑到当时的具体情况,我决定缓一缓,做些补充采访再发稿。

一、抓住水缸这个“纲”一拎,整条线就清楚了

今年4月份,我又补充采访了一次,开始写稿子,问题来了:采访羊小平获取的素材很多,包括山上的一眼山泉甚至都可以写。如果单纯地讲个故事,告诉人们山上的生活有多苦、搬迁政策多么好,这样的稿子已经很多,意思不大。于是我就想,能不能像写剧本一样,把羊小平一家的命运转折和国家脱贫攻坚的时代洪流结合起来,反映脱贫攻坚的人民战争?

想法很宏大,但用什么素材来表现?我想过写羊小平打工记,想过写羊小平下山。反复琢磨后,一个概念越来越清晰——符号,要有符号!时代有时代的符号、地区有地区的符号,而水缸正是“山民”羊小平们的符号。抓住水缸这个“纲”一拎,整条线就清楚了,干扰的素材也被抖到了一边。

思路有了,可接下来又不会写了。写个消息显然不行;走基层听民声也不行,人家都搬下来了,万事俱备,哪有民声?用通讯的三段论写法,太枯燥,感情难渗透。

选来选去,我最终确定“记者手记”这种便于发挥的题材,并大胆抛弃了传统的新闻写作模式,用散文手法铺陈、新闻方式叙述,并坚持用第三视角旁观的塑造方法,突出稿子的镜头感和画面感。在具体写作时,我尽量忘记自己是在写一篇新闻稿,不设限,把自己带入做记者这些年对贫困地区和群众的采访情感中,就当是小学生在写一篇作文。第一稿写完,放的有点开,又往回收了一下,成稿。

《羊小平砸缸》得到了新华社社长蔡名照的批示肯定。2016年4月8日的《新华每日电讯》在头版头条加编后语刊发,并且三天后又在头版刊登评论《期待更多“四力”佳作抢头条》,对稿件予以肯定。《羊小平砸缸》播发后,便在新媒体及微信朋友圈开始“刷屏”,甘肃及多地党政、扶贫、媒体及基层工作者纷纷转发,取得了良好社会效果,引起了海内外受众对扶贫工作的关注。

二、采访的真实和表达的真实

但在肯定此稿的同时,也引发了部分业内人士对新闻的“体”的讨论,《羊小平砸缸》应该算什么“体”?我们在写稿时还要不要恪守新闻的体例了?

关于新闻的“体”这个问题,我认为可以从传播效果这个角度来谈一谈。新闻的影响力来自传播力,看的人越多、新闻的力量越强。这也是中央一贯强调的媒体的导向作用。在各行业变革加速的当下,受众对阅读体验的要求也在加速提升,这对媒体人的采访写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占有传播平台的大众媒体不创新只有等死。那么问题来了,新闻的“体”要不要创新?答案是肯定的。

新闻有“体”吗?有。但这只是对新闻工作者来说的。对广大没有从事过新闻行业或接受过新闻教育的受众来说,新闻有“体”吗?没有。受众追求的是阅读体验。新闻媒体和记者要做的是在恪守真实性的基础上,写一篇“新闻美文”,而不是干巴巴的告知或者说教。这就需要改变以往消息、通讯、特写、深度报道等新闻体例通篇采用被采访对象或者第三方观点,来代替记者或者媒体发声的写作方式,用记者扎实的采访调研、用记者的眼、脚、笔代替受众去体验、去感受。写作方式的改变必然带来新闻的“体”的创新。

在恪守真实、客观、中立的基础上把新闻做得好看,起到“代替受众去体验”的效果,而不是过去新闻稿件单纯的“反正我说了你爱信不信”的表达方式,是《羊小平砸缸》能获得受众和业内肯定的原因所在。

这就要说到我在采写《羊小平砸缸》这篇稿子的最大感受:采访的真实和表达的真实。采访的真实是用扎实的采访还原真相。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包括我在内,开始喜欢用极端事例或极端故事来表达。谈论素材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不够典型”,背后的意思其实是“不够刺激”“不够极端”。这样的事例往往在具体真实的遮盖下,让整篇稿子失去了宏观的真实。

其实,受众对极端事例可能吃惊、可能质疑,但很少有感动的。因为极端事例很少见,大家不会有代入感,也就无从感动。《羊小平砸缸》里,羊小平挑水、打工、扔扁担、砸缸都是平凡小事,不惊天动地,受众有代入感,甚至唤起了一些人的记忆。有受众说,看到羊小平扔扁担,想起了自己高考后扔书;有同事说,很理解羊小平砸缸,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正在田里干活,一边喊叫一边把捆好的稻草全踢翻,父母在旁边流着泪笑。

平凡的事例才感人,关键是把它还原得自然、本真、质朴。

(姜伟超)

“山民”羊小平把家里的两辈人赖以生活的6口大缸给砸了。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站在山下移民新村的二层小楼上,望着村外开始增多的游客,羊小平还难以相信自己真的不再需要这些大缸了。

……

家里有6口大缸,是羊小平祖父和父亲两辈人置办的家里最重要的用具。山旱缺水,挑水要走很远的山路,女人干不了。而且那里的山泉也不是天天有,因此要尽量保持家里6口大缸满满的。羊小平记忆里,父亲最重要的活就是挑水、挑水、挑水。直到有一天,父亲在挑水时摔进山沟,挣扎着回到家,两个月后人就没了。

羊小平成家后,除了伺候家里的6口大缸,就是侍弄“挂”在山坡上的十几亩山地。山地很“薄”,种下一粒种子不见得能产出一粒粮食。眼瞅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羊小平决定出去打工,给儿子攒娶媳妇的钱。大西北有一个定律,越穷、自然条件越恶劣的地方,娶媳妇越贵,因此要早下手。临走时,他把家里的6口大缸装得满满的,到外地找了份建筑工地的活,干了两个月,媳妇托人捎话:家里没水了。

……

贫困的时间久了,便成了淡漠,羊小平仿佛在父辈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宿命。2014年,羊小平42岁了。这一年,扶贫奔小康步伐开始加速,甘肃的干部群众都在为早日脱贫干得热火朝天。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天,羊小平送走来家里摸情况的干部,转身拿起了扁担——家里的水缸又快没水了。

但这次真的跟羊小平有关系。为了不让一个贫困户在奔小康的路上掉队,甘肃省及甘南州针对羊小平们实施的搬迁扶贫工程也在加快推进,并定下了周密的扶贫搬迁方案,让山上的贫困户离开大山,拔穷根。甘南州委、州政府和临潭县相关部门经过谋划,在山下靠近冶力关景区的地方规划了移民新村,并制定了种植——养殖——住宿——农家乐一条龙的脱贫方案,让搬下来的人呆得住、能致富。

……

搬家的前一晚,吃过晚饭,看着太阳离地山头还有几米高,羊小平又习惯性地拿起扁担。直到走出家门,羊小平才愣怔过来,他在原地站了半袋烟的功夫,突然嚎了一嗓子,把扁担甩向山沟。

……

这就要说到表达的真实。写稿就是表达,是把人物或事件拍了照给人看。但是有的人物和事件“上相”,有的则不“上相”,费尽辞藻也难以把人物或事件的原貌写出来。对“上相”的,我们可详尽描述;对不“上相”的,则需“留白”,把未尽之意留给受众去自行“脑补”。受众会根据自己的经历和所见所感,在脑海中形成一个形象,丰满、亲切。这也是古人写文章讲究“七分露,三分藏”的道理。文不可写尽。

《羊小平砸缸》写的是一个人的命运和脱贫攻坚这一时代洪流的关系,无法详尽表述。于是在写稿时我采取大量“留白”的方式。写山大,就写“山太大了”;写致富难,就写“贫困像日出日落一样恒定”;写自然环境恶劣,就写“种下一粒种子不见得产出一粒粮食”。甚至全文没有一处人物描写。一位新闻界前辈说,“全文无一处描写羊小平,但千万个羊小平扑面而来,令人振奋。”

表达真实还要警惕表达过头。过头的表达是记者用自己的情感强行代替了受众的情感,给人一种如果你不哭我就打你、你不笑我就咯吱你、你不感动就太没人性的感觉。过犹不及,表达也是这样。在写《羊小平砸缸》时,我刻意注意了这一点,不悲不喜,到底是什么情感让读者自己体会;扶贫好不好、扶贫攻坚战的重大意义在哪里,也让读者自己去感受,表达上到位但不越位,这是我认为此稿最成功的地方。

简洁的表达才是最好的表达。《羊小平砸缸》进入新华社待编稿库时有2300多字,有些语句表述有重复的地方。经过分社和总社的删改,编辑后的稿子更为紧凑、连贯。如何在简洁的表达中把庞大的信息量融入进去,在质朴的表述里不着痕迹地铺陈背景、铺垫下文,我感觉不仅仅是技巧,也是一种习惯。

(作者是新华社甘肃分社记者)

编 辑 张 垒 leizhangbox@163.com

比小说更震撼的真实感——《羊小平砸缸》读后随感

蒋玉鼐

《羊小平砸缸》突破常见的思维与写作模式,笔法细腻,文风清新,以讲故事的形式生动反映扶贫政策给农村贫困人口的命运、贫困地区带来的巨大变化,值得深入研究。

文章最具新意、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点,是以水缸来隐喻主人公的艰难生活、甚至千年以来的传统生活,让读者对羊小平及其父辈的艰辛感同身受。正如文章所说,“几口大缸,像是世代传下的魔咒,将羊小平牢牢地拴在了大山上”,水缸仿佛喻示着主人公摆脱不了的贫困命运。随着文章推进,事情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6口大缸,是羊小平祖父和父亲两辈人置办的家里最重要的用具”,到“全砸了”,读者也跟着羊小平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与畅快,挥之不去、无法摆脱的贫困,也同大缸一样,被击得粉碎。

从结构上看,文章大部分篇幅都是在叙述主人公羊小平的经历,没有任何评价性或结论性语言,直至故事讲完,最后一段用具体的数字自然而然地引出政府在扶贫工作中取得的巨大成就,让人在阅读一个故事中不知不觉感受到千千万万的“羊小平”在中国今天伟大的扶贫攻坚战中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同时,文章清晰具体地插入对扶贫政策的介绍,以精准数据提升了说服力与表达力。如通过地方政府“规划了移民新村,并制定了种植—养殖—住宿—农家乐一条龙的脱贫方案”来介绍当地扶贫政策,至于主人公最头疼的资金问题,则运用了极为具体详细的描述:“他拿出了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所有积蓄,领到了政府的4万元补贴,又在政府的帮助下从银行贷了20万”。

文章还以时间为轴,形成了强烈的“历史感”和“对比度”。羊小平的父亲,终其一生都困在贫瘠的大山上,“搬下去”只是念念不忘却遥不可及的梦,而老人生命的终结方式同样和水缸有关:“直到有一天,父亲在挑水时摔进山沟,挣扎着回到家,两个月后人就没了。”到了羊小平这一代,日子起初还是没什么大的起色,“贫困的时间久了,便成了淡漠,羊小平仿佛在父辈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宿命。”然而,在政府帮助下,羊小平不仅终于搬出大山,砸掉了曾经“最重要的用具”——6口大缸。至于羊小平的儿子,幸运地赶上了最好的时代,不用像爷爷和父亲一样“伺候”大缸,还在政府帮助下,参加厨艺培训,有了一技之长。连父亲最担心的娶媳妇的事,也有了眉目。一家三代,三种命运。国家扶贫工作取得的成果与进展不言自明。

对很多读者来说,西北省份偏远山区的生活,完全是陌生的。文章篇幅虽然不长,但运用细腻的笔触,将主人公生活的场景生动呈现。在讲述羊小平的故事时,也通过对细节的精心描摹,塑造出了憨厚、质朴的人物形象。如“直到走出家门,羊小平才愣怔过来,他在原地站了半袋烟的工夫,突然嚎了一嗓子,把扁担甩向山沟。”“羊小平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笑。”没有任何形容的语句,主人公告别旧日生活的欣喜之情跃然纸上。

(作者是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生,新华社新闻研究所编辑)

附原文:羊小平砸缸(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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