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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世可能是一条狗

2016-11-26德本加万玛才旦

青海湖 2016年2期
关键词:系列小说小说家藏区

德本加/万玛才旦



我的前世可能是一条狗

德本加/万玛才旦

万玛才旦:过去的一年对你来说是丰收的一年,日文版中短篇小说集《哈巴狗收养记》在日本出版发行,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加洛和他的辫子》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第二部中篇小说集《老人和牛》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我们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恭喜你!

德本加:谢谢,谢谢。

万玛才旦:我记得去年你也写了几篇关于狗的小说吧?

德本加:是的,写了五个。已经发表在省内外的一些文学杂志上了,也算是我去年的主要收获了,我自己也比较满意。

万玛才旦:再次恭喜。在当代藏族母语作家群中,我认为你是创作力最旺盛、创作生命最持久的一位作家,长篇、中篇、短篇都有涉及,而且数量惊人。我基本上看过你所有的小说,也翻译过不少你的小说,其中“狗系列小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读者群中反响也很热烈。这次访谈咱们主要就围绕你的“狗系列小说”展开,你能谈谈你为什么喜欢写关于狗的小说,而且写的那么得心应手吗?

德本加:其实,“喜欢”和“不喜欢”只是心理上的一种倾向,没有具体的标准。我所写的狗,都是在生活中经过长期积累、酝酿后,以故事的形式自然流露出来的情感。它并不是我“喜欢”的时候会喷涌而出,“不喜欢”的时候会杳无踪影。我时常开玩笑地对朋友们说:我喜欢写狗,是因为这两年獒犬都很值钱啊!

万玛才旦:你说的有点笼统了,你能说得再细一点吗?

德本加:对于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藏民族来说,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显得尤为重要,在漫长而蒙昧的原始时代,自然环境的恶劣、生产力的低下、人类知识的贫乏等因素都使人类敬畏自然、敬畏生命成为了一种必然趋势。大自然的神秘感使人们感到畏惧进而产生崇拜,包括对自然界的动植物都产生了强烈的崇拜情结。由于生产生活的特殊要求,藏族人对一些动物的依赖性很强。在日常生活中,狗为人们带来衣、食、住、行方面的很多便利,可以说没有狗,藏族人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会受到一定的威胁。因此,藏族将身边的万物赋予一种超自然、超现实的力量加以神化并崇拜,期盼能得到它们的庇护和恩赐,藏族文化生态中动物崇拜的广泛流传是有其产生的深刻根源的,其中对狗的崇拜较为突出。

万玛才旦:还是有点太概括了,能否说的再具体一点,结合你自己的生活?

德本加:哈哈,可能是因为常年当老师的缘故吧,老是喜欢总结一下、概括一下。

万玛才旦:随意地谈,就像咱们平时在聊天。

德本加:好吧。我小时候非常喜欢狗,长大后,每次回到老家,第一个发现我并向我奔跑着前来迎接的就是我家的那条黑熊一般的狗。离开故乡后,我时常想念的也是它。因此,每当提笔写作时,那个熟悉的身影总会出现在我稿纸的某个角落里。从几年前开始,我先后写了十多篇关于狗的小说,这些小说都发表在了藏区各大文学刊物上,其中一部分被你翻译成了汉文,也有几篇被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日文等文字,引起了一些反响。

万玛才旦:好吧,咱们的谈话还是有点官方的味道,我还是希望你能随意地谈。要不这样吧,咱们就具体地谈这些小说,大家都觉得这些关于狗的故事都很有趣,很能触动人的情感,你能谈谈你写的这些“狗系列小说”吗?

德本加:“狗系列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狗。狗在藏区的地位极其重要,狗可以说是家庭的一个成员,它和家里的其他成员一样,担当着一定的责任。在现实生活中,狗和人的关系很密切。我在已经完成的一部关于狗的中篇小说《哈巴狗收养记》中借一条狗的口说出了这种关系:“一般说来,狗的天性中有一半的人性,如果丢失了那一半的人性,狗就变成了狼。虽然人性和狗性之间有一定的距离,但有时仔细想想,也会产生人性的一半也是狗性的错觉。平常人们说这是一条好狗时,就包含了狗性中多一点人性的意思;在骂一个人时说‘你这个狗东西’时,就包含了人性中多一点狗性的意思。”其实,这也是我在成长的过程中对人和狗的关系的一种思考。从事小说创作之后,我就把这种思考多角度地融入到了自己的写作之中,让其充满情感的力量。

万玛才旦:你在写这些关于狗的小说的时候,是顺着一个什么样的思路去写的?

德本加:我在写这些关于狗的小说的时候,始终遵循着一个原则,那就是:把这些小说的主人公“狗”当做一个“人物”来写。这个“人物”是富有情感的。这个“人物”能思考,甚至能说话,还有自己的行为准则。总之,这个“人物”具有人身上所具有的一切秉性,但又确确实实是“狗”。

万玛才旦:读者通过你写的这些狗,尤其是藏语之外的读者,对藏区的文化、藏区的现实、藏区的生活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么,你在写这些关于狗的小说的时候,遵循了一个什么样的创作方法?

德本加:在创作方法上我也希望通过各种途径来塑造这些“狗”,或写实,或荒诞,或魔幻。总之,希望通过我创作的“狗系列小说”,把我故乡的这种人和狗之间的特殊关系艺术地展现出来。我觉得,如果我能写好这些“狗”的故事,我也就写出了故乡的过去和现在。

万玛才旦:说的好。那么你对你写的这些“狗系列小说”满意吗?怎么评价自己的这些作品?

德本加:因为我写了这么多关于狗的小说,有人也开玩笑似的对我说“德本加,你是一条狗。”要是别人肯定不能接受这种有损人格尊严的话,但是我知道他们是在夸我,事实上这是他们对我“狗系列小说”的一个很高的评价。我希望别人也这样评价我的“狗系列小说”。

万玛才旦:哈哈,我也觉得这个评价很有意思。有时候我在翻译你的”狗系列小说”时在想,这个家伙把狗写的这么有趣、生动、深刻,他的前世会不会是一条狗呢?

德本加:哈哈,有可能,我的前世可能是一条狗。我在小说中也写到了前世是狗的这样的人物。

万玛才旦:你的回答很有趣。那咱们再问一些其他的话题吧。你的中专同学扎巴,他现在也是很著名的母语作家。他在一篇写你的印象记中这样写他那时对你的印象:“认识德本加,已经28年有余。1983年,我考入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民族师范专科学校后,见到了懵懂时期的德本加。当时的他,不但身材矮小、皮肤黧黑、不善言表,而且没有任何吸引眼球的特殊举止,常常淹没在朝气荡漾的学子中,很少有人关注他的存在。1984年,我通过跳级,有幸成了德本加的同班同学。最初接触的德本加,言语不多,语速较慢,说话有些结巴;继续接触,发现德本加非常喜欢篮球,同学称他‘篮球阿爸’;继续交往,发现德本加的藏文功底很好,被同学们尊称为‘格西’;再继续交往,发现德本加性格固执、不善妥协,只要自己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因此同学们只能称他野牦牛。需要特此泄密的是,最初认识的德本加给中意的女孩写情书,也需要有人代笔,很难发现他有什么文学天赋,更不要说日后引领藏族母语文学了。”你觉得你的老同学扎巴对你的这段记述准确吗?

德本加:哈哈,我也不记得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应该基本准确吧,老同学写的嘛。

万玛才旦:那你觉得现在的你跟那时的你比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德本加:可以说没有什么变化,也可以说有很大的变化。

万玛才旦:那你说说吧。

德本加:先说没有变化的地方吧。现在的我身材依然不是很高,皮肤依然黧黑,依然不善言表,语速依然很慢,说话依然结结巴巴,身上依然没有任何吸引眼球的特殊举止,而且依然经常淹没在我那些朝气荡漾的学生当中。因为不善言表,所以我不太喜欢在朋友聚会或者开各种研讨会时说自己的观点。我经常说:“你们逼着让我说什么,还不如让我写一篇小说呢。哈哈。”

万玛才旦:那你的本职工作是教师,教师主要是通过说把知识传授给学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德本加:虽然我平时是一个不善言表的人,但是在课堂上我可是一个能说会道、充满幽默感的人,学生们也很喜欢我的课,这一点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我的学生。

万玛才旦:那就说说你有变化的地方吧。

德本加:仔细想想有变化的地方也挺多的。比如不再那么喜欢打篮球了;比如性格也不再那么固执了,有时候还学会了一些适当的妥协;比如有时候也替别人写情书,帮助别人获得爱情等等,哈哈。我觉得最大的变化就是现在我的学生们都很关注我的存在,我的读者们也很关注我的存在,这是最让我感到欣慰的一件事。

万玛才旦:你读过的海南州民师那个班里出了很多的作家诗人,比如你,比如现在在省作协的龙仁青、现在在中央民族大学当教授的扎巴、现在在青海师范大学当教授的东主才让、省广播电视台的周拉加,你们在小说创作、诗歌创作、文学翻译、文学评论等领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你能说说你们那个班里为什么能出这么多诗人、作家、评论家吗?

德本加: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个偶然现象吧。但有一点,我觉得跟那个时候整个藏区的文学气氛有关系。上世纪80年代,藏区掀起了一股文学热,出现了《章恰尔》《达赛尔》《青海群众艺术》《西藏文艺》等几个以文学为主的藏文杂志,培养出了端智嘉、热贡·多杰卡、恰嘎·多杰才让等作家,他们的作品和故事启发着我们、激励着我们,我们班里一些兴趣相投的同学在阅读、讨论他们的作品的同时,也开始尝试着写一些东西,互相看,觉得不错的,还壮着胆子投稿,我的第一篇小小说就是那时候发表的。这篇小东西的发表,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基本上确定了自己以后要走这条路。那时候也开始接触一些中国的或外国的作品,就这样像是慢慢打开了一扇门,自己把自己带进了这道门里面。

万玛才旦:你从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民族师范中等专科学校毕业之后,除了后来去兰州西北民族大学深造两年,基本上都在从事教师这个职业,这样一个职业对你的创作有没有什么影响?或者说这样一个职业有没有局限你的创作?

德本加: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满足于我自己所从事的教师这个职业,因为这个职业让我局限于某个很狭小的环境。这也是一个没办法的选择,从那个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百分之八九十的学生基本上都在当老师,除了个别少数的你没有其他选择。但是换个角度想,有时又觉得教师的工作和小说创作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处。这是因为教师的任务是通过不同的途径培养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而小说家的任务是通过不同的途径培养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但是小说创作是一个把文字“形象化”的巨大工程,最后通过那些形象化的文字在读者心里引起一些共鸣。

万玛才旦:你写了那么多的小说,你为什么喜欢写小说?

德本加:也有一些朋友经常问我:“你为什么喜欢写小说?”我觉得“喜欢”或“不喜欢”只是一种心态在作怪,很难有一个明确的评判标准。但是我想说,我只是给那些长时间用感情培育的文字赋予生命的意义,然后呈现到读者的面前。我对文字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万玛才旦:为什么说你对文字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德本加:我觉得“文字”是最丰富多彩又最复杂深奥的事物。我是一个被“文字”的养分滋养过的人,因此对“文字”有很深的情感。经历了从盲目的人生到回头探寻人生意义的漫长旅程,我深深体会了“文字”无可比拟的力量和无与伦比的魅力。可以说这一切是我进行小说创作最根本的因素和动力。

万玛才旦:你说你是一个被“文字”的养分滋养过的人,能具体谈谈吗?或者说“文字”的养分怎样滋养了你?

德本加:我一直在基层当老师,去过的地方也不是很多,我基本上是通过文学去认识这个世界的,她为我通向另一个世界提供了一把钥匙。从小时候看各种民间故事、各种格萨尔传、各种藏族的文学作品、中国的文学作品、外国的文学作品,各种文学作品让我常常感动,让我常常满足。也许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认识世界、了解世界是片面的、幼稚的,但我喜欢这样的方式。

万玛才旦:作为一个小说家,你觉得小说家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德本加:哈哈,我是个小说家吗?

万玛才旦:你就是一个小说家,而且是一个很优秀的小说家。

德本加:事实上,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给自己冠以“小说家”这样一个称号。我无法确定自己写下的文字里面有多少的“形象”,也不知道这些“形象”能带给读者多少的共鸣。总之,我一直坚信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只要我们热爱劳动,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因此,我总是利用一些空闲时间,重返故乡的每一个角落,把那些曾经有意无意地藏在心底的文字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写在纸上变成我“形象”。每当这些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万玛才旦:你认为一个小说家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德本加:我一直坚信一个小说家必须是一个善于挖掘生活中那些容易被人们忽略的细小事物的人。

万玛才旦:咱们把话题绕回到你的“狗系列小说”上吧,你有继续写“狗系列小说”的计划吗?

德本加:当然有。今年我就有一个“狗系列小说”的写作计划,打算在原来那些关于狗的小说的基础上再写几个中短篇,年底结集出一本关于狗的小说集。这个计划也列入了今年青海省重点文艺作品项目里面。

万玛才旦:这个很好。我也一直有个计划,就是等你写的关于“狗系列小说”达到一定数量之后,集中翻译,然后找家出版社出一本中文版的《德本加狗系列小说集》,让更多的读者领略你的小说的独特魅力。

德本加:我信得过你的翻译,为此我会更加努力,加班加点地写出一些关于狗的好小说,哈哈。

万玛才旦:你有什么压力吗?

德本加:说实话,有一点。继续写“狗系列小说”对我来说也是个挑战和考验,因为之前的那些关于狗的小说,我担心我还能不能写出新意,写出来会不会让人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万玛才旦:在这方面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你有丰厚的生活积累,我相信你能写出更好的关于狗的小说的。同时,我也希望你接下来写出的关于狗的小说比你以前的写得好,这样我的翻译也才会更有意思,更有价值。当然你以前写的已经很好了。

德本加:哈哈,我会好好写,你不要给我压力。

万玛才旦:祝“狗系列小说”创作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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