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泰+贾妮儿

贾妮儿不假。经几次反围剿历练，像个红军战士了。抬担架、送军粮、救伤员等等，干得蛮好。“扩红”消息传到村苏维埃。贾妮儿要参加红军。爹娘哥哥“通共”，叫白狗子杀了，贾妮儿深仇大恨要报。除了红军我没亲人了！跟毛主席当红军去。两个红军战士负责排队登记。男的写，女的问：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贾玉玲。

她叫贾妮儿！伙伴们起哄。

哪个村的？

贾鸡窝的。

你父亲的名字？

俺爹叫贾树杉。叫白狗子杀了。贾妮儿哭腔的。

你多大了？

十六。

好。玉玲，等通知，换军装。

哎。

她穿军装，八角帽一戴，鲜艳的帽徽领章映衬的脸蛋儿红红的更漂亮了，英姿的女战士。

连长说，女娃子，干卫生员吧。贾妮儿“啪”，给连长敬礼。是！她到卫生队培训，有喊她幺妹儿的有喊姐姐的。贾妮儿心灵手巧学得快，战地救护、包扎、打针、换药、洗绷带样样利索。还没结业，红军开始长征。

她们连属中央纵队。湘江之战、四渡赤水、抢占遵义、突破乌江、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一路走来，快到邛崃山区，高高雪山遥遥在望。贾妮儿每次负伤，不下火线，都奋不顾身，包扎一下仍穿梭在战场。

强渡大渡河恶仗啊，炮火连天，敌机呼啸着盘旋、扫射。连长大喊，卧倒！隐蔽！隐蔽！重伤员行动不便，就地趴下。飞机朝卫生队俯冲。机关炮“哒哒哒”，炮弹“轰轰”响，说时迟那时快，贾妮儿一跃而起，趴到伤员身上。“轰”地一声，好大会儿缓过来，她摆摆头，抖抖土，回头看，刚才隐蔽的地掀起个大坑。好悬！她负伤了，血顺着裤腿流下来。小战士撕开她裤口，给她包扎，要她下去。她说，兄弟，破点皮肉不碍事，轻伤不下！那次贾妮儿火线入党。

皑皑雪山横在天空。

贾妮儿望白雪覆盖的夹金山，打怵，山都到云彩里了，鸟也甭想飞过去。拖着伤腿，不知能否过去。贾玉玲啊，贾玉玲，你口口声声，红军战士，共产党员，咋害怕了！你曾大喊要多杀白狗子给爹娘哥哥报仇！就是死也要爬过雪山。小战士传达首长指示，姐，过雪山吃顿饱饭，带点烧酒、辣椒。她打了饱嗝。准备了红辣椒，还把破衫烂毡剪成条，牢牢地绑在脚上。她给伤员重新包扎一次。

踩着战友踏出的雪路，咬紧牙关，坚持！坚持！！坚持！！！

几次晕得迈不动步了，小战士看她伤腿，说，姐，把急救包给我，拽我褂子走。

伤员坐下喘口气。刚才还一起爬的战友，再也站不起来了。她向战友敬礼都不像样子了。雪雨夹着冰雹砸下来。又一些战友长眠在雪山上。

炊事班长舍不得丢那口锅。他说，妮儿啊，没锅咋做饭？锅兜风，大风险些把他裹下去，多亏战友拽住。眼看到山顶了，一阵暴风雪袭来把老班长拧下山去。贾妮儿抻手没抓住，大喊，老班长！老班长！她眼泪流干了。

大草地铺在面前。

贾妮儿伤口感染已溃烂，发烧，头滚烫。她把可怜的那点儿药均给了重伤员。

茫茫草地。天连着草。草接着天。水泡着草。草拥着水。深一脚浅一脚往北走。贾妮儿几乎是挪。她每挪一步都疼得咬牙。她悄悄解开绷带看溃烂的伤口，擦擦流出的血浓。她摸出仅有的宝贝，救命的一支盘尼西林，反复地看了又看，最后，她还是放起，把伤口包住。继续跟着走……走、走，北上抗日。

她们掉队了。其实已不用路标。沿着战友遗体。就是前进方向。

断粮、缺药，恶魔在向她们悄悄袭来。这天贾妮儿实在挪不动了，伤员拦她蹲在草上。小战士寻野菜回来，说：姐，把那一针扎了吧。她把那支盘尼西林拿出来，珍爱地正着看了反着看。她把针管子装上针头，狠狠心在手脖做了实验，若不用了它会留在草地。她默默祈祷，老天保佑千万别过敏呀……她对伤员们说，您们都扭过脸去，要不的话闭上眼。她跪在草地，褪下裤子，给自己扎针。唯小战士眯眯着眼没闭死。看他消毒，一闭眼，针头扎进去了……此刻，忽然传来战友急切的呼救声：贾护士！贾护士！你快来，排长快不行了。贾妮儿听到喊声，她捏针管子的手，哆嗦了，犹豫……她还是坚定的把针拔出来。小战士架她过去。排长也是感染，高烧。她毅然地给排长做了“皮实”……

贾妮儿伤口化脓，高烧、脸红、迷糊。小战士说，姐，你病成这样，还那么好看……姐、姐……

啥事？吞吞、吐、吐的。

俺、俺不好意思说。

说吧，姐都这样了。

姐，你、你吻我一下儿行吗？

贾妮儿脸腾地更红了。她仰起头来，说，兄弟，你吻下儿我吧。她俩轻轻地拥在一起……

小战士幸福地微笑。姐，我背你也要走出草地。

她说，兄弟，让我留下来把。姐省下一碗野菜，你吃了走出去。我这、这也是战斗！

收容队团长跟上来，眼见贾妮儿，病情严重，脸色铁青，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团长发怒地大喊：“卫生员！”

小战士赶紧报告：“首长，她就是卫生员。”

李立泰，山东聊城人，中国作协会员，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200万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六部，小小说集四部。《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短篇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曾选载中短篇小说、小小说等。获梁斌小说奖、金麻雀奖、《中国作家》中篇小说一等奖等。入选小说年度排行榜和多种年度选本。山东省小小说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小小说名家沙龙副秘书长、《东昌月刊》执行主编。

责任编辑 张韵波

水煮鱼的AA制

○ 聂鑫汉

平政路边有条小巷，叫当铺巷。当铺巷八号有个曾婆婆，矮矮墩墩，今年七十有二，一直身体蛮好。他儿子曾大力是做轴承生意的，赚了不少钱。昨晚，曾婆婆在看湖南卫视节目《寻情记》时，突然往皮椅上一靠，口眼歪斜，不省人事了。儿子赶紧打电话喊112急救中心。救护车几分钟就到了楼下，把曾婆婆送到医院急救去了。

经诊断，曾婆婆患的是脑溢血。医院赶紧安排住院，随即是上呼吸机、监护仪、打吊针，说待病情缓和点，再做手术。

在脑部动手术，不是件简单的事。社会上都说，现在请好大夫动手术要送红包，不然的话，患者上得手术台，下不了手术台，转瞬就阴阳两隔。即使是医疗事故，你也无法追究医生的责任，因手术前医生要你签了字，生死自有天命。医生收了红包，才会尽心尽力。曾大力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知道动手术前如何打理好大夫。

第二天，他恳求医院神经内科的科主任丁大诚、内科“一把刀”主任医生杨建杰、护士长刘学雅三位，说请他们吃顿便饭。三位医务人员被纠缠得无可奈何，只好应允。因为曾大力说如果不来吃饭，就意味着曾婆婆下不了手术台。丁主任倒是个爽快人，说要请客，就到你们家附近的那个茂财活鱼店吃吧，不必到星级宾馆去。

市平政路是条小街，街边都是一些小商小贩开的小店。这些小店，生意上无淡季旺季之分，不温不火，比较均匀。但有家名为茂财的活鱼店，近年来生意出奇地好，食客盈门。

现在，如有人请客，口头禅是：到茂财去！当然一些企事业机关接待宾客，自然不会到茂财活鱼店去，那不雅。但如果是同学聚会、朋友相见，那就必到茂财。听说茂财活鱼店，最拿手的菜是水煮鱼，好吃，湘潭惟此一家，别无分店。

该店用的鱼，是小东门渔场利用湘江活水养殖的，或石嘴垴一带渔民在湘江捕捞的。这家鱼店在临街门面的两侧，把砖墙都拆除了，用厚玻璃砌成了两个大鱼池，高达二米七八，里面游弋着青鱼、草鱼、鲢鱼、边鱼……顾客想吃那条鱼，由服务员当场用网兜捞起，过秤，再加工下锅。这家做的水煮鱼，采用两种导热介质，分别是水和油，即先将鱼去鳞、清肚、划片等，鱼在沸水中氽至三成熟，放入装有黄豆芽或芹菜的器皿中，然后将油烧至七成热，放入辣椒、花椒等作料，再经烹制，一盆佳肴美食就可供顾客享用了。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三位医务人员和曾大力，坐在茂财活鱼店的二楼靠窗台的桌旁，喝着伊利盒装牛奶。医生不喝酒，准备的茅台酒原封未动。他们吃着鱼，海阔天空地扯谈。伊拉克战争、美国校园枪击案、抗震救灾、餐桌上的水煮鱼……

丁主任说：“茂财的水煮鱼，名不虚传，口感鲜嫩，肉质爽滑，比在五星级宾馆的菜肴有味得多。”

曾大力忽然拿出三个信封，放到三位客人面前，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感谢你们为我母亲治病。”

杨医生、刘护士长正要推辞，丁主任拿着信封抽出里面的钱看了看，数了数，把钱放回信封。说：“还不少呢，有1000元，可见你一片孝顺母亲之心。”

曾大力说：“我这一生什么都不重要，就是娘重要，我常年忙碌，不仅是为妻儿，更主要是为娘，娘的三病两痛，我是要全力治疗的，有劳几位帮忙。”

丁主任说：“好说，我们不违你的意愿了。”说完就把钱放到衣袋里。杨、刘二位见主任如此，也就乖乖地把钱收下了。临行前，丁主任注意到服务员收的餐费是84元。晚餐在很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第三天上午，曾婆婆进了手术室。曾婆婆的老伴、儿子、儿媳都守在手术室门口，等待好消息。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脑部出血点，有效止住了；血管上的肿块，迅速消除了；颅内的血污，也清理干净了。曾婆婆不但下了手术台，而且安全返回了病房。

这天下午，曾婆婆在病床上苏醒了，她睁着眼睛，望着丈夫、儿子、儿媳，高兴地说：“你们辛苦了。”

儿子说：“娘，你受苦了。这道坎迈过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时，丁主任、杨大夫、刘护士长满脸笑容地走来。丁主任说：“老人家，感觉怎样？”

曾婆婆说：“蛮好！就像早上睡醒了似的，没哪里不舒服。”

“那就好。”丁主任说。

丁主任说完拿出个信封塞给曾婆婆，接着杨大夫、刘护士长也拿出个信封。这信封是医院的，白底纸上写着红字：湘潭市人民医院缄。丁主任说：“老人家，手术成功，祝您早曰康复。”

曾婆婆说：“这怎么行呢？要感谢你们帮我治病，你们这不是倒过来了吗？”

丁主任说：“我国有个传统叫礼尚往来，这是我们的回礼。”说完，转身走了。杨大夫、刘护士长也相继把信封塞到曾婆婆手中，返身也准备跟随丁主任而去。

曾大力挡在病室门口，说：“这不行！”

丁大夫说：“手术前我们退红包，你会寝食难安，所以我们收下红包。现在手术完了，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了。说句老实话，你送红包给我们，是害我们呀！纪检委查出来，我们的工作都保不住。”

曾大力说：“我是真心要感谢你们呀！”

丁大夫说：“我们也是真心祝愿你娘早日康复啊！”

说完，他们挥挥手，走了。

曾大力抽出每个信袋里的钱一数，都是1021元，连那晚吃水煮鱼的费用，都是A A 制。

聂鑫汉， 1955年10月生于湘潭市，大专文化。中学阶段开始文艺创作，在报刊杂志发表过400余万字的文章，出版过作品集。1986年加入省作协。现为湘潭市文联副调研员、秘书长、创研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