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强

摘要 近期，笔者两次前往越南调研，以了解越南各阶层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与态度。调查显示：官方层面经历了从怀疑到谨慎欢迎的过程；学者层面欢迎与疑虑并存；媒体层面其观点和态度与官方立场相一致；商界与普通民众层面对“一带一路”不关心或不甚了解，故谈不上支持或反对。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过程中主要存在三方面的障碍与阻力，即南海争端、越南民族主义情绪以及对“一带一路”能否取得成功的疑虑。笔者认为，促进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需要制定好近期、中期以及远期规划。

关键词 “一带一路”合作共建认知应对策略

自中国政府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之后，既获得沿线国家的理解与合作。在展开具体合作之前，中国极需了解沿线国家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与态度。带着这样的想法，作为一名研究越南问题的学者，笔者于2015年12月以及2016年1月两次前往越南进行实地调研，采用重点访谈与问卷调查相结合的方式了解越南各阶层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与态度，探究存在的障碍，希望能为中国政府提出相应的政策建议。

一、 越南各阶层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与态度

笔者在调研中发现，越南各阶层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与态度虽有一定差异，但总体上并没有离开官方的主基调。官方层面，经历了从怀疑到谨慎欢迎的过程；学者层面，欢迎与疑虑并存；媒体层面，其观点和态度与官方立场相一致；商界与普通民众层面对“一带一路”不关心或不甚了解，故谈不上支持或反对。

（一） 官方层面：从怀疑到谨慎欢迎

总体观之，越南官方层面对“一带一路”的认知与态度经历了从“怀疑”到“谨慎欢迎”的过程。中国政府2013年9月和10月相继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重大倡议后，越南政府一直没有表态。2014年5月，由于“981”钻井平台事件在越南国内引发“5·13”暴力事件，中国倡议的“一带一路”引起了越南国内的疑虑，当时部分具有官方背景的媒体甚至质疑“一带一路”是否针对南海问题而提出的。2015年4月7日至10日，越共中央总书记阮富仲访华，阮富仲访华结束后发表的《中越联合公报》中对“一带一路”只字未提。《中越联合公报》，资料来源：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04/08/c_1114906532.htm.2015年7月中旬，中国主管“一带一路”工作的张高丽副总理访问越南，会见了越共总书记阮富仲、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越南政府总理阮晋勇以及越南副总理阮春福，访问过程中越南领导人对“一带一路”未作明确表态。《张高丽出访越南》，资料来源：http：//www.xinhuanet.com/world/cnleaders/zhanggaoli/zglcf1507/.

此后，越南官方对“一带一路”的表态开始有所变化。2015年9月18日，越南副总理阮春福在中国—东盟博览会开幕式上表示，越南欢迎并积极研究参与中国在相互尊重、互利基础上提出的增进区域交流与合作的有关倡议，其中包括“一带一路”。王刚、李晓喻：《越南副总理：越南将积极参与“一带一路”建设》，资料来源：http：//auto.chinanews.com/gn/2015/09-18/7531586.shtml.2015年11月5日至6日，习近平主席访问越南，阮富仲会见习近平时表示：“越方赞同保持两党两国高层和各级别密切交往，推动双边贸易可持续增长，推进‘两廊一圈和‘一带一路发展合作，欢迎中方加大对越南基础设施、高新技术领域投资，拓展双方在人文、防务、安全、打击犯罪、地方等领域交流合作。”杜尚泽、刘刚：《习近平同阮富仲举行会谈》，载《人民日报（海外版）》，2015年11月6日，第1版。阮晋勇会见习近平时表示：“越方赞同中方的‘一带一路倡议，愿为中国企业来越投资经营提供便利条件，双方可以认真研究实施口岸便利措施。”杜尚泽、雷达：《习近平会见越南总理阮晋勇》，载《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5年11月6日，第1版。习近平结束访越后发表的《联合声明》中明确提到：“加强两国间发展对接，推动‘两廊一圈和‘一带一路倡议相对接，加强在建材、辅助工业、装备制造、电力、可再生能源等领域产能合作。”[越]越通社：《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联合声明》，资料来源：http：//zh.vietnamplus.vn/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联合声明/44235.vnp。至此，越南官方对“一带一路”有了比较明确而积极的表态。但与此同时，也可发现越南官方表达支持态度的背后，在字里行间也隐含着谨慎。

（二） 学者层面：欢迎与疑虑并存

与越南官方一样，越南学者对 “一带一路”的认知与态度也有一个变化的过程。在越南官方没有明确地对“一带一路”阐述立场与态度之前，越南学者（特别是具有较浓厚官方背景的越南学者）对外都尽可能回避此话题。无论是中国学者的调研，抑或中国驻越记者的采访，都尽可能采取回避态度。在越南官方对“一带一路”清晰地阐明了立场和态度后，越南学者才对此阐述他们的观点与看法。调研期间，笔者主要访问了越南社会科学翰林院以及越南国家大学属下的经济政策研究院。总体观之，越南学者对“一带一路”是欢迎与疑虑并存，越南三位重量级学者的回应就很有代表性。

越南社会科学翰林院政治研究所所长朱德勇表示，“一带一路”如建成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对中国、对亚非国家，乃至对全世界都是好事。但中国对“一带一路”的阐述不够清晰，太过于宏观，且“一带一路”政策的制订过程主要是基于中国自身的角度而非世界的角度，并未考虑他国的感受。他同时表达了两个疑虑：一是疑虑“一带一路”能否取得成功，因为“一带一路”的沿线国家存在诸多问题，如恐怖主义、政局动荡、领土纠纷等；二是疑虑“一带一路”政策的背后是否存在军事目的，特别是作为与中国存在领土纠纷的邻国不得不考虑此问题。越南社科院翰林院中国研究所副所长黄世英表示，“一带一路”政策在宏观方面已建立起来，实施起来应是一件好事，但这一政策也存在着一些问题。现在主要是政府在推动这一政策，企业以及民间等层面并没有很好地参与进去。经济政策研究院院长、越南政府总理经济顾问阮德成明确表示，他很欢迎中国所倡议的“一带一路”。“一带一路”是一个宏大的战略，中国是一个超级大国（阮德成在与笔者交谈过程中使用了“super power”一词），中国的经济是外向型经济，需要寻找新的外部市场。因劳动力成本提升，中国企业需实施走出去战略，故需与别的国家进行合作，从而实施“一带一路”战略。“一带一路”如成功，中国将变成全球性的经济体。他同时对“一带一路”能否取得成功表示疑虑，因为这一宏大工程涉及的国家多、时间跨度长，且情况复杂。同时，他也担心“一带一路”是否隐含着军事目的。

笔者对多位越南学者所做的问卷调查也反映越南学者对“一带一路”欢迎与疑虑并存这一现象。

您认为“一带一路”倡议规划对越南的经济发展【】

A.非常有益B.有益，但益处不大C.利弊并存D.有点害处E.非常有害

85.7%选择了C，14.3%选择了B。

在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的过程中，您觉得您个人是否会获益？【】

A.会B.不会C.不好说

42.9%选择了A，42.9%选择了C，14.2%选择了B。

（三） 媒体层面：与官方立场一致

在越南现行政治与新闻体制下，除FACEBOOK等外国媒体外，政府对本国媒体进行强有力的控制。在此体制下，越南媒体对“一带一路”的报道与评论，与官方表态高度一致。与官方的表态一样，越南媒体对“一带一路”也经历了由怀疑到谨慎欢迎的转变。以国营的越南国家通讯社所做的报道和评论为例，可窥见其立场与态度。

2014年5月，“981”钻井平台事件爆发后，越通社发表多篇抨击中国政府的文章，同时也提到了“一带一路”。时年6月15日，越通社提到，“2013年，中国介绍了周边外交政策，其领导人倡议建立海上丝绸之路，并建议与东盟签署睦邻友好协定。然而，中国在东海越南所言之“东海”即中国之“南海”。乃至华东海上的挑衅行为（2009年以来尤其猖獗），向世界表明中国的言行差距越来越大，展现出这样一个中国形象：为了打造东海的‘新实际以肯定其主权，它越来越爱用强力。”[越]越通社：《强权政策无助于建立友好关系》，资料来源：http：//zh.vietnamplus.vn/强权政策无助于建立友好关系/26879.vnp。6月23日，越通社又提到，“2013年，中国提出‘海上丝绸之路倡议，并建议与东盟签署《睦邻友好协定》。但是，中国从2009年以来在东海和东中国海等海域所使出的挑衅行为，足以让世界一清二楚地认识到：中国所说的是一套，中国做的是另一套。”[越]越通社：《越南驳斥中国部分学者的所谓“主权论点”（下）》，资料来源：http：//zh.vietnamplus.vn/越南驳斥中国部分学者的所谓主权论点下/27269.vnp。

在越南官方对“一带一路”做出较为清晰而积极的表态后，越通社不再抨击“一带一路”倡议，取而代之的是对与“一带一路”有关事件的客观报道。如2015年11月5日至6日，在习近平主席对越南进行国事访问之际，习近平就中越关系在越南《人民报》上发表文章，其中诸多内容涉及“一带一路”。越通社客观地向读者介绍了文章的内容。[越]越通社：《携手开创中越关系的美好明天》，资料来源：http：//zh.vietnamplus.vn/携手开创中越关系的美好明天/44217.vnp。2015年12月24日，越南国会主席阮生雄访华，在会见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德江时提到了“一带一路”。越通社对此也作了客观报道。[越]越通社：《越南国会主席阮生雄与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德江举行会谈》，资料来源：http：//zh.vietnamplus.vn/越南国会主席阮生雄与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张德江举行会谈/45942.vnp。在越南官方对“一带一路”做出较为清晰的表态后，越通社对“一带一路”也只是作事实报道，但不发表较积极的评价。这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越通社对“一带一路”的态度虽变得客观，但同时是非常谨慎的，这也是与越南官方对此的表态高度一致的。

（四） 商界人士与普通民众：不关心或不了解

调研期间，笔者发现除少数研究中国问题的越南学者外，其他人极少了解“一带一路”。越南商界人士对此并不关心，抑或不甚了解。由于越南除国有企业之外，民营企业相对弱小。加之越南自身缺乏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产业，使越南商界人士认为难以与中国企业进行对接与竞争。越南至今已结束谈判的自贸协定已达12个，越南的经济前景也被众人看好。特别是在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以及与欧盟签署自由贸易协定之后，越南国内普遍对越南经济发展前景弥漫着乐观之风。世界银行（WB）日前汇总的估算结果显示，TPP一旦生效，到2030年越南的出口将较没有TPP时期增长30.1%。[越]越通社：《世行：TPP可带动越南出口增长30.1%》，资料来源：http：//zh.vietnamplus.vn/世行tpp可带动越南出口增长301/46688.vnp。这使越南商界人士更关心越南加入TPP后所带来的商机，对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也就缺乏关注与热情。

越南普通民众对“一带一路”及相关的问题更是缺乏了解，大多数民众对此几乎是一无所知，抑或只是听过“一带一路”这一概念，而具体要做什么，他们不甚明了。故而，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由于缺乏对“一带一路”的了解，使之无法表达是支持抑或反对。笔者观察到，越南社会正在逐步“去政治化”。相对而言，越南现在依然属于一个高度政治化的国家，其政治口号、政治标语、政治画像随处可见，越南所实行的教育也高度政治化。调研期间，因正值越共十二大召开，国家层面高度“政治化”这一现象更加突出。但是在社会层面，越南社会正逐步“去政治化”。普通民众越来越关心自己的生活，对政治问题的兴趣越来越淡化。特别是越南年轻一代，他们关心衣食住行，关心电视偶像，同时也关心家庭、婚姻与恋爱问题。纵然对政治表现出兴趣，其热情早已大不如前辈。即使是老一辈，对政治问题的热情也在逐渐淡化。这也能理解为何绝大多数越南普通民众对中国实施的“一带一路”不知道或不甚了了。

二、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的障碍与阻力

笔者在调研期间，体会到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主要存在三方面的障碍与阻力。首先，南海争端容易触动两国之间敏感且脆弱的神经，任何与之相关的问题都能引发争执。其次，越南民族主义情绪的干扰，与中国有关的诸多合作很容易受越南民族主义者的煽动而被破坏，使两国极难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第三，对“一带一路”能否取得成功有疑虑，认为这一宏大工程实施过程中困难重重，难免让越方产生疑虑。

（一）南海争端容易触动敏感神经

笔者在越调研期间，中越之间发生了与南海问题有关的两个事件：一是中国政府征用民航飞机对永暑岛新建机场进行校验试飞；二是在2014年5月引发中越激烈冲突的“981”钻井平台再次返回南海进行作业。针对中国政府的这两个举动，越南政府都进行了公开回应。对于前者，越南外交部发言人黎海平已表示越方强烈反对中国上述行动。他说：“越南再次强烈反对中方上述行动。该行动已严重侵犯越南主权，对地区和平稳定、东海航行与飞越安全与自由构成威胁。”[越]越通社：《越南要求中国立即停止侵犯越南长沙群岛主权的行为》，资料来源：http：//zh.vietnamplus.vn/越南要求中国立即停止侵犯越南长沙群岛主权的行为/46395.vnp。对于后者，黎海平称“越南反对中国海洋石油“981”钻井平台在越南北部湾湾口外海域的活动”。[越]越通社：《越南反对中国海洋石油981钻井平台在越南北部湾湾口外海域的活动》，资料来源：http：//zh.vietnamplus.vn/越南反对中国海洋石油981钻井平台在越南北部湾湾口外海域的活动/46805.vnp。毫无疑问，南海争端已成为中越合作的巨大障碍，也容易触碰到两国的敏感神经。笔者收集的调查问卷显示，绝大多数越南学者认为南海问题是中越两国合作的障碍。您认为中越合作的障碍是什么【】

A.南海问题B.经济利益冲突C.文化差异D.美国等外部因素的干扰

85.7%选择了A，14.3%选择了B。

在重点访谈过程中，提到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时，几乎所有的受访者都提到南海争端会成为两国合作的障碍，部分受访者甚至怀疑中国实施“一带一路”是否包含与南海有关的战略意图。从部分受访者的质疑可见，南海争端很容易触发两国之间的敏感神经。越南官方主办的“东海研究”显示，越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针对南海问题发表谈话或有所动作。具体内容可参见：[越]东海研究，http：//nghiencuubiendong.vn/cn/。自2012年美国实施重返亚洲战略之后，南海问题至今不仅尚未平息，还时有反弹。加之近期日本、印度等域外大国进一步搅动，南海问题恐难在短期内平静下来，其局势也难以明显缓和，更勿谈此问题的有效解决。在此大背景下，南海争端无疑会引发中越两国极其敏感的神经，使两国对包括“一带一路”在内的领域难以展开合作。虽然两国政府都已表明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的意向，特别是推动“两廊一圈”和“一带一路”倡议构想对接，但在具体合作过程中受南海因素的干扰使合作变得困难重重，南海问题的任何争端都有可能使合作中断。3月14日，越南媒体高调纪念“3·14海战”，甚至爆发反华游行，再次反映出南海问题对中越关系以及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所形成的阻力。

（二）越南民族主义情绪的干扰

自1858年法国殖民主义者侵略越南，越南民族主义开始传播并得到发展，此后不断高涨。1986年越南开始革新事业，需要与外部加强经济联系，以实现国家现代化，其民族主义有所收敛。近年来，随着外部挑战的增多，以及国内改革过程中遇到诸多困难与挑战，使越南的许多政治人物开始挑起和利用民族主义。挑动民族主义既可增强其内部凝聚力，增加越共的执政合法性，也有利于转移民众对政府腐败等国内问题的关注，有利于政治人物赚取政治资本。

长期以来，越南国内就存在着强大的针对中国的民族主义势力。笔者在越南调研期间发现，越南的媒体有许多与中国有关的报道，而这些报道几乎都是极其负面的。如由越南胡志明共青团中央掌管的，发行量较大的《青年报》和《青年人报》，时常报道与中国有关的新闻，且几乎都是非常负面的。越南的许多民族英雄，其实就是抗击“北方（即中国封建王朝以及现代中国）”的所谓“英雄”。诸多民间英雄故事、历史文物等，都或多或少地与抗击“北方”有关。越南的历史教科书、博物馆、公园、公路、景点等，里面充斥着所谓抗击“北方”的故事。越南已故的陈廷厚教授甚至称：“我国的历史就是一部反抗北方侵略的历史。”[越]陈廷厚著：《自传统到现代》，文化出版社，1996年，第121页。 这也能理解为何越南在1975年实现南北统一之后，马上把枪头对准昔日给予他们无私援助的中国，把“北方（即中国）”视为最大的威胁。在越南民族主义重新抬头，中越存在着复杂的历史恩怨以及南海争端被不断挑起等因素的影响下，越南政治人物以及官方媒体自然会煽动对中国的仇恨以赚取政治资本。

越南民族主义势力的干扰，极大地损害了中国在越南普通民众心中的形象。用通俗的语言做比喻，在很大程度上，越南普通民众眼中的中国，如同中国普通民众眼中的日本。从过去的经验观之，越南国内一直都存在着极端民族主义情绪，而这种情绪往往是针对中国的，或者主要针对中国的。这极大地干扰和破坏了中越在诸多领域的合作，致使中越的许多合作项目被高度政治化。对华采取强硬政策，也成为越南许多政治人物赚取政治资本的手段。笔者在调研中获悉，虽然中越合作共建一些较大的工程项目，但过程与结果远不如外界所知道的那么乐观。如中越合作修建连接中国东兴与越南芒街的北龙河二桥本是促进中越双边贸易的有利之举，但由于越南担心中国会通过新修建的北龙河二桥从陆上开坦克进攻越南，而使此项目阻力重重。纵然有一些比较开明和理智的越南政治家不愿意对中国采取强硬政策，代之以较理性和灵活的政策与中国合作，也会面临诸多阻力。要么使中越合作共建的一些项目难以顺利完工，要么使工程无果而终。从以往的经验以及越南现在的对华民族主义情绪来看，可预见至少在短期内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的过程中将困难重重。

（三） 对“一带一路”能否取得成功的疑虑

笔者在调研中发现，因对“一带一路”的细节缺乏了解，故许多越南学者难以提出具体的与中国进行合作的看法，同时对中国能否成功实施“一带一路”表示怀疑，也对中国的处事方式表示疑虑。经济政策研究院阮德成院长的观点就很有代表性。在交流过程中，他明确表示他个人支持“一带一路”，同时也支持越南与中国在此问题上进行合作，因为这对越南同样有好处。同时他也明确地对中国能否成功实施“一带一路”表示怀疑。其原因有以下几点：首先，中国在实施“一带一路”的过程中，需获得亚洲、非洲、欧洲，以及中东地区诸多国家的参与和配合。在此过程中，中国需要与这些国家进行谈判，这些国家是否愿意与中国合作，以及能否与中国合作，都是一大疑问。同时，这些地区宗教纠纷与武装冲突不断，中国是否有能力予以应对，也是一大难题。其次，从现在看，推动“一带一路”的力量主要是国家意志，而非企业与民众意愿，也非市场的力量。古代的丝绸之路，主要是依靠民间力量而非政府推动，主要是依靠经济互惠而非政府强力。如没有企业与民众的参与，“一带一路”的实施将后劲不足。第三，融资的问题。“一带一路”的实施需要庞大资金，中国现在虽然有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和丝路基金，但实施如此宏大的工程，这两个机构的资金很可能远不能满足需求。第四，中国实施“一带一路”战略的政策延续性问题。由于中国领导人每十年换一次，不同领导人的执政理念与方式很可能与前者不同，政策也可能有所变化。现在大规模实施的“一带一路”建设在新领导人执政后，是否会继续延续，是一大疑问。第五，中国能否很好地与其他伙伴分享利益。中国要与其他国家进行合作，须与其他国家分享利益，利益的分享关键在中国自身。对此，中国须学会与合作伙伴分享利益。中国企业到了其他国家，特别是到周边国家，主要寻找资源，中国企业需改变这一方式。阮德成院长较系统地阐述了他的疑虑，在与其他学者的交流中，其他学者也同样表达了与阮德成院长相同或相近的疑虑。

三、促进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的对策建议

以时间为维度，促进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需制定好近期、中期以及远期策略。近期，中国需两手准备。一方面需改进宣传策略，提供更多资讯。另一方面在实施初期，应以基础设施的合作为主。中期，中越双方都需有效缓和与化解南海冲突。远期，努力使中越两国人民的民心相通，减少两国人民的误解，使两国人民真正做到“民相亲”。

（一） 近期：推进资讯与基础设施建设合作为主

以近期观之，中国需要两手准备。一方面要改进宣传策略，提供更多的资讯。另一方面在实施的初期，应以基础设施的合作为主。

调研结果显示，越南绝大多数受访者对“一带一路”缺乏了解，将来在实施过程中很可能引起部分人士的疑虑，故需改进宣传策略。第一，抓紧规划“一带一路”具体方案。部分越南受访者反映，他们希望与中国合作共建“一带一路”，但不知如何配合，其主要原因是他们所获得的资讯太少。特别是在中国没有发布具体规划的情况下，更不知如何与中国展开合作。故中国极需抓紧“一带一路”细节规划，以提供更多资讯。第二，中国政府需明确且正式宣布“一带一路”没有军事目的。从中国政府现有的规划来看，“一带一路”应该是没有军事目的的，但中国政府需公开明确地宣布“一带一路”没有军事目的。中国政府做出这一宣布不一定能消除所有人的疑虑，但至少已经公开地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第三，中国政府可直接向境外媒体提供新闻素材。部分媒体人士反映，他们之所以不愿用大篇幅的文字报道“一带一路”，是因为这一题目很难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也没有销量。中国政府如希望境外媒体更广泛地报道“一带一路”，可直接向他们提供生动活泼、更吸引读者的新闻素材。如制作图片、表格、漫画，既让读者一目了然地了解这一战略，也容易吸引读者的注意力。

越南受访者在谈到中越如何合作共建“一带一路”时，大多数提到两国应从合作建设基础设施开始，问卷调查也显示大多数学者认为基础设施是中越合作应该进一步发展的领域。

您认为中越合作应该进一步发展的领域是【】

A.基础设施B.商贸C.金融D.能源E.旅游

57.1%选择了A，28.6%选择了B，14.3%选择了E。

调研过程中，笔者深刻体会到越南现有的基础设施是非常落后的，其城市建设、铁路、公路系统都比较陈旧。在城市交通方面，摩托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河内、顺化等地很少有完整的平坦的大路。到处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较为现代化的胡志明市和芽庄市，市区内的交通还较现代化，但城市周边地区的交通则比较陈旧和落后。笔者体验过坐卧铺车从顺化到会安，车辆行驶在越南的“高速公路”（比中国的二级公路还落后）上，大约400公路的距离走了约10个小时。基础设施的建设既需投入大量资金，也需现代技术支持。在基础设施的建设方面，中国优势明显。经过三十余年的发展，中国国内的基础设施建设已比较完备，也积累了大量人才、技术和建设经验，许多从事基础设施建设的企业也具有雄厚的财力。在资金方面，越南可以借助中国政府主导的亚投行借贷和融资。故在合作的初期，在基础设施领域中越两国展开广泛合作，应在情理之中。

当然，在两国合作建设基础设施的过程中也不会一帆风顺，正如前文所言，由于受南海争端和越南国内民族主义情绪的干扰，在合作过程中难免遇到诸多困难和挑战。相对而言，两国合作共建基础设施应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同时所受干扰也是较小的。中越两国的合作，应遵循由易到难、由小到大的过程，故而在近期两国应主要合作建设基础设施。

（二） 中期：有效缓和与化解南海冲突

从中期来看，中越双方都须有效缓和与化解南海冲突。在短期内，有效缓和和化解南海冲突几乎不可能。但从中期看，中越两国应努力共同缓和进而化解南海冲突，以促进两国的友好与合作，中越在合作共建“一带一路”过程中必须尽可能淡化处理这一问题。

有效地缓和甚至解决南海争端，有几件事情可以做：首先，南海周边声索国的学者需在学术层面共同加以探讨。由于受到“政治正确”的影响，南海周边声索国的学者都不可能改变和挑战本国政府在主权问题上的立场，但这并不意味着各国的学者不能在一起对此问题进行共同的学术探讨。南海周边声索国的学者可以在承认现状的前提下，共同探讨和平解决南海问题的方式。各国学者可逐步形成共识，进而给本国政府提供各方都可接受的方案，从而开启和平解决南海问题的第一步。学者们所提的解决方案不太可能让所有国家都满意，但至少可以让南海周边国家觉得这“不是最坏”的方案。笔者与东南亚学者交流过程中，发现各方在许多方面是很容易形成共识的，如以和平方式解决南海争端，共同保证本区域商船的航行自由。其次，争取在主权以外的领域开展合作。南海问题涉及诸多问题，既有敏感的主权问题，也有相对不敏感的非主权问题，南海周边声索国可探讨逐步在不敏感的非主权问题领域开展合作。如南海周边声索国可组织执法力量共同打击海盗，共同维护本地区的生态平衡与环境资源，司法部门共同在此地区执法打击走私、偷渡等跨国犯罪行为。依据循序渐进的原则，南海周边声索国可在比较容易的领域进行合作，进而探讨向更高、更深的层面展开合作。第三，南海周边声索国应从合作与发展的角度看待南海争端。南海周边声索国应形成一个最基本的共识：让南海争端尽可能地不影响到其他领域的合作与发展。从合作的角度看，当各国间有更多、更密切的合作，彼此的利益也将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届时爆发战争的可能性也越来越低，彼此也能逐步认识到唯有合作与和平才是有效解决南海问题之道。从发展的角度看，随着时间的推移南海周边声索国会逐渐发展起来，届时各国的经济进一步现代化，所累积起来的物质财富也进一步增加。届时巨大的战争成本足以让各国政治家望而却步，同时随着物质财富的增加，人们的受教育水平也进一步提升，思考问题也会更理性。随着跨国人员往来的增多，民间层面彼此之间会有更多了解。这些因素都有利于稳定和缓和南海局势，从而使南海成为合作之海，和平之海。

（三） 远期：中越两国人民实现民心相通

中国政府发布的《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提到，“一带一路”建设“以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为主要内容”。国家发展改革委、外交部、商务部：《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资料来源： http：//news.xinhuanet.com/finance/2015-03/28/c_1114793986.htm。可见民心相通的重要性，对于中越关系更是如此。中越在合作共建“一带一路”过程中，其他“四通”与“民心相通”之间存在着一定的逻辑关系。“民心相通”既是其他“四通”的出发点，也是其他“四通”的落脚点。“民心相通”有利于其他“四通”开展合作，其他“四通”的合作目的不仅在于使双方都获益，同时也是为了使两国人民“民心相通”，让中越两国成为好邻居、好伙伴。

从远期看，中国政府要影响越南普通民众心中的中国形象有许多事情要做。首先，中国与越南共建“一带一路”过程中，需准确理解和把握当地民情与社情，熟悉和理解当地的风俗、习惯、宗教、法律以及思维方式，进而把握民心。对此，中国切不可把在国内的一些做法带到越南，否则很可能适得其反。如中国在宣传“一带一路”的过程中，切忌宏大的叙事方式、说教式的宣传手法，因为这是越南普通民众难以接受的。其次，中国政治家、企业家以及普通民众在与越南人交往的过程中，需较为注重他们的感受，应让他们感受到尊重与平等。笔者对越南学者所作的问卷调查就反映出来他们对“尊严”是比较看重的。

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的过程中，您认为中国最应该特别注重尊重越方的【】

A.国家尊严B.经济利益C.宗教文化D.生态环境

42.9%选择了A，28.6%选择了B，14.3%选择了C，14.2%选择了D。

在与越南普通民众的交往过程中能够感受到，这个民族比较注重面子、平等与尊严，在与中国交往过程中更是如此。普通民众如此，政府官员亦然。如2015年4月阮富仲总书记访华时，中国政府派一位外交部副部长前往机场迎接。11月习近平总书记访越时，越南政府也派一位外交部副部长前往机场迎接。在与包括中国在内的大国交往的过程中，越南极为注重平等和尊严。一些项目的合作，在中国看来也许是对越南“让利”并加以宣传，这种做法让许多越南人感受到的是施舍甚至侮辱，所以有些合作和援助他们宁可不要。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的过程中，中国需特别注意这一点。第三，中国政府极需调整国内的一些做法。如中国政府需加大力度打击假冒伪劣产品。在越南调研时，笔者深刻体会到中国产品在越南的形象极差。在许多越南人的观念中已经形成了一条公式：中国产品=便宜+质量差。固然有部分原因是越南媒体很不负责任的宣传和煽动，同时也应客观地看到，中国的许多假冒伪劣产品流入越南，极大地损害了中国在越南的形象。再如中国的大学把越南语称为“小语种”，越南人听了之后心里非常不舒服，如同得不到平等的对待。因为国家可以分大小，但语言不应该分大小，况且讲越南语的人将近1亿，很难说越南语就是所谓的“小语种”。中国唯有改变这些做法，才能让他人感受到尊重以及获得平等对待。

四、 结语

笔者在越南调研期间，深刻体会到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的过程定然会困难重重，但两国政府和人民都应坚定两国需合作共建的理念与意志。“一带一路”是世纪工程，中越两国是搬不走的邻居，中越合作共建“一带一路”有利于中国，有利于越南，也有利于中越关系。纵然合作共建的过程困难重重，但两国都应坚定地合作下去，唯有如此中越两国才有可能成为好邻居、好伙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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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越]潘辉黎等.越南民族历史上的几次战略决战[M] .戴可来译. 北京：知识出版社，1980.

[7][越]冯氏蕙.“一带一路”与越中合作[J] .社会观察， 2015（12）.

（责任编辑：崔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