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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周和我

2016-11-14赵志明

鸭绿江 2016年8期
关键词:徐俊莉莉

赵志明

第一次见到莉莉周是在十五年前,而我和她的最后一面算起来也已经是十二年前了。十五年前,莉莉周和她的男朋友双双从杭州来到南京,仅月余即告失恋。她虽然处于失恋中,表现得却很淡然,让人误以为只是情侣之间闹了小别扭,床头打床尾合,其实全不是这回事。她一个人在南京待了两年,然后毫无征兆地去了南宁,半年之后,就灰头土脸地又折返南京。

那时候我正准备换个生活环境,从南京去北京,追寻爱情也好,谋求事业也好,反正都有点这个意思。莉莉周回到南京,我也已经无暇他顾。在我的感觉中,莉莉周来了又走,走了又回,然后又走,似乎总是停不下来,这就是莉莉周最后留给我的总印象,模模糊糊,不够清晰,不尽真实。莉莉周对自己在南宁的那段经历讳莫如深,再次返回南京后她也只是小住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回到家乡无锡,找了一份完全陌生的工作,听从父母的安排,嫁人生子。

起初我还能从朋友圈听到她的只言片语,随着听闻渐少,最后停留在她和丈夫有房有车,过上了中产阶级的生活,尽人事听天命,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细细想来,也许这是我们中间大多数人的必然归宿,注定在一个小泥塘里折腾,坐井观天,开始还以为这就是全部,直到池水渐渐干涸,淤泥也龟裂,再没地方可去,立足之处成为存身之所,在那里狗苟蝇营安身立命,内心深处彻底断了大江大湖的念头。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最后无一幸免地过上了称不上轰烈但至少安稳也稍有红火前景的日子。

说实话,这样也挺好的。

莉莉周是她在网络上的ID,她的真名叫周莉。我以为她之所以叫“莉莉周”,和岩井俊二有很大关系,其实不然。我那时候正疯狂着迷于岩井俊二,有时晚上甚至要听着《燕尾蝶》的电影原声(恰拉的歌)才能入睡。当得知网上有个女孩叫莉莉周(到底是通过何种途径得知的,对此我竟然再也回想不出),我毫不犹豫地关注了她,并注册了她经常混迹其中的论坛。在论坛里,我很快得知莉莉周的男友也出没其中,不过总是处于潜水状态而已,所以不便明目张胆地接近莉莉周。

慢慢地,我成为了那个论坛的常客,和论坛上比较活跃的几个男女熟络起来。其中有个女孩叫藤枝,也生活在南京,是南艺一位国画教授的女儿,喜欢插花,长相一般,但很会照顾人。我们在南京(还有周边邻近地区)的版友小聚过几次,不过是在酒吧玩杀人游戏,或者是聚餐喝酒聊天。

藤枝和莉莉周关系不错,但具体好到什么程度我不得而知,莉莉周似乎很多话都会跟藤枝说,我以为这是距离的原因,很多人都愿意把心里话扔给远方素难谋面者。就好像很多QQ用户喜欢玩漂流瓶,把最难以启齿的话封在假想的瓶子里,扔向假想的大海,然后被另一位QQ用户在假想的沙滩上打捞,被里面的话刺激到。

有一天聚餐后,我们又去一个酒吧听王大牛(我们都喜欢的一个乐手)吹萨克斯。当时大概晚上十点半,莉莉周突然打电话给藤枝,平时她们最多也就是发发骚扰短信。藤枝跟莉莉周通了几句话,然后就跟我们宣布说:“莉莉周今天有点亢奋,估计喝多了,想要跟我们每个人说几句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莉莉周的声音。她说:“你们一帮人在酒吧里喝酒快活,就老娘我一个人在喝西北风。”我问她:“莉莉周你现在在哪里?”她说:“我挂在公园的围墙上,老娘下不去了。”原来她和男友趁着夜色翻墙去西湖景区闲逛,爬出来时她的衣服被铁刺挂住了。我很好奇,问她:“那你穿的是裙子吗?”莉莉周说:“我从来不穿裙子的好吧。我的牛仔裤屁股那儿被刺穿了。”我又问:“那你男友呢?”莉莉周说:“那个矬人沿着围墙找梯子去了,他妈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藤枝,估计困在围墙上,再温柔的夜色也白搭。莉莉周跟我们诉(撒)苦(娇)说:“老娘我都快吸完一包烟了,那个矬人还不来,他是要让我今晚就在这面墙上睡觉吗?”她倍觉无聊,和我们打电话是为了解闷儿。我们纷纷给她支招,说如果她男友还不回来,干脆就把牛仔裤留在栏杆尖上,自己穿着内裤打车回住的地方。

莉莉周和她男友是大学同学,修的是计算机应用专业,毕业后两人就去杭州上班卖电脑。据她说,南京的珠江路,北京的中关村,都比不上杭州的登云路。在杭州待了一年半,莉莉周的男友渴望自己创业,两人来到南京,在花神庙租了一个一居室。没住上一个月,他又被合伙人撺掇去了广州,觉得那里钱好赚。

我们觉得莉莉周是被她男友抛弃了,她却不这样认为,特别一根筋地把注意力只是放在她男友想挣钱这件事上。“我觉得他脑子是坏掉了,一心想挣钱想发财。这也没办法,谁让他有过那样的经历呢?”她男友有过什么样的惨痛经历,她却不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莉莉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南京。就好像一场龙卷风,把她从杭州带到了南京。他们先租了一个房子住下,莉莉周天天忙着清洁打扫,说是等整理好了,再请我们去她那里做饭吃。结果房子收拾出来了,她的男友却撇下她去了广州,小爱巢变成了她一个人独守空巢。

我们问莉莉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说:“一个人再回杭州也没有意思,不如就在南京待下来,老子有手有脚,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总是可以的。”然后,她果真在珠江路一个商铺找了份卖电脑的工作,重操旧业,也算是熟门熟路。

直到这时,我们才想起来为莉莉周接风洗尘,那是我们中间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她本人(虽然论坛里贴过她的照片),可以用惊艳来形容。我的第一印象是,莉莉周更符合她本人,周莉显得太俗气了。

在吃饭的时候,莉莉周无意中泄露了一件事。原来她男友去广州后,她并不是一个人住在花神庙,她男友的一个朋友(男的)从济南来南京出差,也暂时住在她那里。其实也不是住在她那里,而是住在她前男友那里,她不也是寄居在前男友租的房子里吗?

我们非常吃惊,觉得这实在是荒唐至极,不仅荒唐,还很危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出点事情才怪,出了事却又怨不得谁,真是悖论。在我们的大惊小怪中,莉莉周终于也感到了一丝丝后怕,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草率地收留一个男人,和其同处一室是很危险的,更何况这个男人知道她和她男友分手了。

奇怪的是,莉莉周对这种危险并不是一无所知,她甚至坦然承认这个男的是喜欢她的。显而易见,这个男人肯定挑逗过莉莉周,也许是抓住一切机会加以暗示,甚至有过霸王硬上弓的企图。但从莉莉周陈述这件事的表情来看,对方所有这些深思熟虑的轻举妄动都被她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据莉莉周说,那个男的没有办法逼她就范,只能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默默地自己解决问题,在释放人性丑陋的同时,似乎也折射出人性光辉的一面。那么这是莉莉周的胜利吗?或者说,这个男人的自我发泄,就能够让莉莉周化险为夷吗?

我们越想越心惊,越来越确定,莉莉周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这绝对是一种过于乐观的麻痹心态,就像被温水煮着的青蛙,大难临头在劫难逃。

为了让莉莉周认清自己身处的险境,我不惜出卖了我的一个朋友。他和女友同居一年多,一直没有越雷池一步(因为女友总有奇怪的理由加以拒绝),但每次欲火焚身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就默默地去卫生间自行处理。我警告莉莉周,这绝对不是一种自我牺牲式的崇高,而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压抑心理。就拿我的朋友来说,他可以坚持一年多没动他的女友,最后却在分手前夜趁其熟睡性侵了她。

然而莉莉周却突然转移了目标,开始奚落我:“你的朋友太禽兽了。你有这样的朋友,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以后还是离你远点好。”莉莉周显然忘了,这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下这样的判断不仅草率,还为时过早。难道是,我的心理活动她早就心知肚明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么敏锐的人。好在我的那番话虽然没对莉莉周产生影响,却吓住了其他人。

不妨这样假想一下:你是一个独居的女人,一个陌生的荷尔蒙分泌正常的男人突然闯入你生活的空间。按照君子协定,你睡床,他打地铺(因为是一居室)。按照主客相待之道,每晚你们难免要聊会儿天,有时候聊你的前任,有时候聊彼此的生活,聊到兴头上,恨不得通宵达旦。如果不想聊天了,你就放点音乐,莫文蔚、王菲、许美静、萧亚轩,为了避免打搅到客人,你戴上耳塞默默地听歌。

用不了几夜,他就会察觉你没有睡着,而是在听歌,就问你听的是什么歌。于是你拔下耳麦,歌声就好像从那个被堵塞的小孔中突然喷涌而出,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歌声或许太晦暗,或许太明快,不管怎样,在深夜的房间里都会显得太突兀而让人不知所措。慢慢地,你戴上了一只耳塞,另一只耳塞安静地落在那个男人的耳朵里。

你半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间他的地铺就跟你的床铺平齐了,一高一下的落差,让听歌总是不太方便,于是他就爬到床上来,这下你才觉得听歌无碍。可是,这样能安静地听完几首歌呢?他的手打破了平静,差不多是不小心而又必然地过界触犯了你。

你惊着了,很快又原谅了他,只是再也不允许他上床了。你把他的冒失看成是源于你的魅力。而他随后的道歉也得到了你的原谅。口头之后,他还有行为上的道歉,他把产生于你想献给你的精液冲到了下水道里。

他待在卫生间里的时间过长,其间弄出的声响,让你又是奇怪又是失落又是欣慰,你以为他是一个正常人,也是一个好人。

但这是显而易见的假象,是虚伪的克制和迂回的呈现,因为双方都有这种需要,也就视为正常了。当一个女人容忍一个男人为了不能得逞的情欲而手淫时,虽然不是当面,虽然两人中间隔着卫生间的门,毕竟也算是发生在眼皮子底下,那么这对男女之间难免要发生点什么,已是早晚的事情。

藤枝问莉莉周:“那你喜欢这个男人吗?”莉莉周断然否定,藤枝又问她:“这件事情你告诉你前男友没有?”很显然,在藤枝看来,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骚扰和侵犯。莉莉周很不解,“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告诉那个人呢?”藤枝又问:“那你让这个人住在你那里,还不是因为你前男友的关系?你是不是还想着你前男友?”莉莉周对此一脸鄙夷,“这是两码事好不好,好牛不吃回头草。再说了,他现在忙着挣钱,哪里还会想到我。”

如果莉莉周的前男友念念不忘莉莉周,莉莉周会怎么做呢?我在脑子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最后在大家的一致劝说下,莉莉周终于下定决心:从那个房子里搬出来,不再搭理前任的那些狐朋狗友。

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莉莉周又陷入到新的苦恼中,她接下来该住到哪里。租一居室住她觉得一个人待着很无聊,和陌生人合租她又觉得没意思。很显然,莉莉周希望和朋友住在一起,当然这个朋友未必是男朋友。刚离开虎穴,她可不想再掉落狼窝里。这就是莉莉周对上一段恋情的总结陈词,也是她对开展一段新恋情的警惕心理。

莉莉周本来想和藤枝住在一起,然而藤枝目前和她父母住在一起,也一直在为从父母家搬离出来而奋力。藤枝认为莉莉周可以住在我那里,当时我租的是一个朋友的房子,一个小二居室,主卧面积还可以,次卧很小,被我用作书房,只能放下一个书架和一张书桌。藤枝说:“如果把龙飞那里的次卧整理一下,不要说住一个人,两个人住都完全没问题。”

莉莉周问藤枝:“你确定我搬去跟龙飞住没问题吗?我怎么感觉他比那个矬男还要龌蹉。”爱住不住,我很生气,不仅是因为她把我和谁比较,在内心深处我是不愿意她搬来我这边的。绣花枕头一包草,我直觉她是一个天才无脑少女。

第二天,我差不多忘了这件事情,莉莉周却给我打来电话,通知我她要大驾光临,随即给我分派了两件任务:把房间尽快整理出来,打扫干净,通风透气,最好要杀毒熏香;周末帮她去搬家,打包装箱,跟车押运行李。

哪有这样搬家的。我暗自叫苦,打电话给藤枝,告诉她朋友的房子说不定随时要收回去做新房。藤枝说,“她又不是长住在你那里,只是暂住一段时间。”我旁敲侧击地暗示,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实在不太方便。藤枝说:“那正好,我也搬过去跟莉莉周住一起,正好可以摆脱我的父母了。”我大为头疼,本来一个莉莉周就够让我慌张了,又来了一个藤枝,好像嫌乱子不够大似的。

藤枝和莉莉周先是一起过来视察,看了两个房间后,她们巧舌如簧想让我搬进次卧,主卧让给她们两个,这个鹊巢鸠占的无耻提议被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住次卧,这我都不管,但要我把主卧让给她们,很明显有蹬鼻子上脸的嫌疑。最后她们妥协了,风风火火地预定了一张双人床。结果主卧里放的是一张单人钢丝床,次卧放的倒是一张双人席梦思(只是床垫),主卧显得空空荡荡,次卧被一张床就给占满了。这也是为什么莉莉周搬来后,我从来没去过次卧的原因,因为进她的房间,一来要脱鞋,二来就只能或坐或站或躺在她们的床上。

周末搬家,我跟藤枝去帮忙,为此我还推掉了一场足球赛。我们本以为莉莉周一个人,打包的东西不会太多,结果一看傻眼了,满满一屋子的箱子,除了莉莉周自己的,还有她前男友的。看来她的前男友是轻装上阵去了广州。

“这些东西还要吗?”藤枝指着前男友的衣物问莉莉周。

“要,怎么不要?”莉莉周不容置疑地说,“他也没说要丢掉,到时候他问起这些,我难道还要再买了赔给他吗?”言下之意,自然是要随身带着了。

藤枝提醒她:“那边房间那么小,这么多东西怎么放得下?”

莉莉周说:“我的东西当然放我屋子里了,他的东西吗,就放在龙飞那边,谁让他那个屋子那么空呢?”

就这样,我的生活里多出了两个女孩,我的房间里多出了一大堆另一个男人的东西。我本来以为藤枝只会偶尔来住一下,没想到藤枝反而是难得才回她父母家(也是她自己家)一趟,为的是把大包小包脏衣服拎回去,把足够穿两个星期的干净衣服带过来。至于莉莉周前男友的那堆东西,直到我离开南京,还在我床边堆放着,已经从开始时的有碍观瞻,慢慢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不打搅别人,也不被别人打搅了。

自从莉莉周她们搬过来后,我的住处就成了三拨朋友们经常活动的据点。莉莉周和藤枝的朋友经常会过来玩,我的朋友听说我这边住了两个女孩,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三天两头地来串门。慢慢地,三拨朋友中很多人成了一拨朋友,玩耍时间长了就留宿。莉莉周她们那边最多睡过五个姑娘,我这边最多的时候打过三个地铺,七八个男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坐着躺着睡的都有,像一个收容所。

我不否认我一开始对莉莉周的好感,虽然这种好感起始于一个叫岩井俊二的日本导演,而莉莉周本人对岩井俊二却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她喜欢的电影《情书》就是岩井俊二的作品。我问过莉莉周,为什么她在网上会取这个名字。她白了我一眼,很不屑地说,因为她叫周莉,所以就叫莉莉周了。似乎我是一个大白痴,不堪与言。我和她一起看电影《有关莉莉周的一切》,她看了开头不到十分钟就走开了,因为不喜欢,她觉得导演都太自恋了。

尽管如此,我对莉莉周的好感并没有偃旗息鼓,而是不出所料地慢慢壮大膨胀为喜欢。我是喜欢莉莉周的吧,只是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就更无法判断莉莉周有没有感觉到了。也许当时我勉为其难地答应让藤枝住进来,那种心思就有所暴露。藤枝曾嘲讽我,是不是莉莉周一个人住进来,我会更欢迎。为此我羞愧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从别人口中听到莉莉周开玩笑地说,“老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像龙飞对我这么好的男人,他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会感到一种气急败坏。

为了辩解,我顾左右而言他,“莉莉周和藤枝这两个人,其实我更加喜欢的是藤枝,她那么会照顾人,莉莉周能有她一半体贴就好了。”

其实,三个人比邻而居后,我和藤枝一个月说的话,抵不上和莉莉周一天说的话,藤枝好几次气鼓鼓地指责我偏心。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莉莉周想吃西瓜,不论夜里多晚,我都会下楼去买,楼下超市没有了,就打车去更远的地方,直到把西瓜带回来。藤枝一次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我对藤枝相当随便(就像好朋友那样)。那个夏天流行一种情侣饮料,他+和她-,外包装分别是蓝色和粉色的,我和莉莉周不约而同地迷恋上了这种饮料,而藤枝总是雷打不动地喝可口可乐。每当藤枝喝着可乐,我和莉莉周喝着同款饮料的时候,藤枝都会若有所悟地看着我们,说,“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一定会以为你们是一对情侣。”对此我和莉莉周同时报以“切”,以为那人一定是有眼无珠。

我喜欢看文艺片,喜欢看体育赛事,特别是足球直播节目,莉莉周有时候会陪我看到很晚,然后再回她的房间去。藤枝不止一次地奚落她,“我还以为你不回来睡了。”莉莉周说:“睡那边也可以,大不了老娘把龙飞赶到这边来陪你睡,不是正中你下怀嘛。”

莉莉周对足球一无所知,基本是个瞎盲,这点和央视美女主持人王梁有得一拼。王梁的一条经典语录是,德比德比,就是在德国比赛。莉莉周问过很多类似的无脑问题,我都一一耐心解答。最麻烦的就是跟她解释什么叫越位,真是费劲口舌,好不容易她似乎明白了,马上又来一句:“不是还有守门员吗?”

那个夏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可能就是因为莉莉周和藤枝搬过来之后,房子的气场发生了改变。

首先是我突然感染上了螨虫,而且还是全身性的,更难以启齿的是,龟头上面也冒出了红色的小疹子。我一度以为自己得了性病,虽然我没有去过花柳场所,私生活也还算检点,但据说浴室床单等也会传染,不由得心生担忧,更主要是奇痒难耐,我鼓起勇气去医院做检查,还特意挂了泌尿科。好在是确诊为螨虫感染,我才放下心来。然而麻烦刚刚开始,医生配了药,除了内服药,还有外敷的软膏,用法是,除了长毛发的地方,全身每天要涂抹两次,不能有任何疏漏,否则螨虫还能存活,就无法痊愈。

我只能求助朋友,思来想去,我将这个艰巨的任务委托给了徐俊。他是我的好朋友,当时来往密切,最关键是他比我小几岁,还在上大学,就算他认为我得的是性病,也只会觉得我很牛逼,我就用不着为了一群看不见的螨虫而解释半天了。

因为每天要涂抹两次药膏,徐俊就搬来和我同住了一段时间,晚上临睡前帮我涂一次药,早上起来后再给我涂一次,主要是背部我手够不着的地方。

莉莉周和藤枝搬来后,为了以示心底磊落,我睡觉都是不关门的,藤枝和莉莉周可以随意进出我的房间;现在因为要擦药(擦药的时候我是脱光了的),不得已把门掩上,还要插上插销。这让藤枝和莉莉周很是疑惑,以为我和徐俊不正常,背着她们在搞基。

徐俊说:“如果我和龙飞住在一起是搞基,那你们两个住在一起也不正常。”

莉莉周说:“我们很正常的,你不要胡说。”

徐俊说:“那不好说,得看到实际行动。”

我听到徐俊这么说,就意识到他有点在打莉莉周的主意了。看到莉莉周不动心的男人,估计也没有几个,她是那种呆呆傻傻很萌很天真又有几分姿色的女孩,最是容易招蜂引蝶。莉莉周本人对这种骚扰和诱惑的抵抗力,却不好说。

徐俊问过我,为什么突然让两个女孩住进来。他知道我之前一直是一个人住的,一间用作卧室,一间用作书房,他还在书房里留宿过好几次。我说,是莉莉周要住进来,藤枝是添头,来陪莉莉周的。徐俊又把同样的问题扔给我,只是改动了一个字,“你为什么突然让一个女孩住进来?”他的潜台词是,是不是我对人家心怀不轨。这是我最不愿意正面回答的问题,我跟徐俊强调的是,怎么可能,如果我有这个企图,让莉莉周住进来就是了,干吗还让藤枝住进来,这不是碍事吗?

事后徐俊也跟我坦白,如果那次我承认我喜欢莉莉周,哪怕只是承认对莉莉周有好感,他也会顾虑到我而收手的。这么说的意思,我早就明白,假如莉莉周上钩的话,徐俊也只会和莉莉周逢场作戏,不会长久。但我显然想看到的是,在小鲜肉徐俊的攻势下,莉莉周的城堡会不会土崩瓦解。

如果莉莉周轻易投诚,或者滴水不漏地周旋,对我而言就是天壤之别。当然,现在看来,我这种买家挑货的实验心态是毫无道理的,是扭曲变态的。我可能是以莉莉周的男朋友自居了(潜在地),想要通过朋友来验证自己女友的坚贞。考虑到徐俊其人的帅气外形、花言巧语和花心多变,我确实扮演了一个不负责任的掮客的角色。

我对徐俊和莉莉周之间越来越过火的挑逗熟视无睹,在旁人看来我的态度无疑是一种纵容。藤枝都看不过去了,对我说:“你看徐俊猴急的样子,恨不得当着我们的面就把莉莉周给强奸了。”我说:“他不会禽兽到这个程度吧。他只是喜欢莉莉周,莉莉周看样子也不讨厌徐俊,我们干吗咸吃萝卜淡操心。”藤枝也很无奈,说:“莉莉周总归是女孩,现在又没有男朋友,怎么会讨厌小白脸呢?”对徐俊和莉莉周的进展,我貌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藤枝是真着急,但也没办法。

藤枝的爸爸过生日那天,藤枝要回去吃饭,晚上就住家里,临行前反复交代我,要看好徐俊。我说:“这样的事你担心什么,防火防盗防奸情,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藤枝做得一手好饭菜,她在的时候都是她负责做饭,莉莉周负责洗碗。藤枝回家了,没有了大厨,我们就在外面的小馆子吃饭,我,徐俊,还有莉莉周。莉莉周吃饱就回去了,我和徐俊继续喝酒。徐俊说:“好不容易等到藤枝不在,你帮我一下,今天晚上我就把这个小浪蹄子给办了。”我说:“看你们现在打情骂俏的样子,估计火候差不多了,能不能如愿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再说这种事情我能帮上什么忙?”徐俊说:“那你就多喝点,把自己灌醉就行了。”我有点担心,第一次劝他:“你也别耍流氓,免得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我们又喝了几瓶酒,都晕晕乎乎了,最后一人又拎了一瓶啤酒摇摇晃晃地回去了。一路上徐俊说了很多大话,他的舌头都大了。

回到住处,徐俊敲了很长时间莉莉周的房门。莉莉周知道我们喝多了,不想理我们,后来徐俊的敲门声越来越大,她才把门开了一条缝,隔着门缝小心地跟我们说话。徐俊看到门开了,就把一只腿别进门缝里,然后慢慢地把身体也撑过去了。

我听到莉莉周说:“本来不想放你们进来的,喝酒的人脏死了。龙飞你也进来吧,老娘牺牲睡觉时间,陪你们两个人聊会儿天。”但是徐俊说:“龙飞有点喝多了,他现在就想去自己的床上睡觉。”然后,徐俊就把门顶上了(估计是)。我斜靠在墙上,听到他们在房间里隐约的笑声,好像在一起听音乐。我隐约记起莉莉周刚到南京时,似乎也有一个屌男陪她一起听音乐。莉莉周说,她和那个男的只是在一起一人戴一个耳麦听过歌。但是长夜漫漫,无聊空虚寂寞,谁会相信两个男女只是耳鬓厮磨地听几首王菲的情歌呢?

我也不知道靠在墙上多长时间,手里的酒已喝完,越发迷糊了。突然莉莉周的房门又开了,我看到徐俊的手伸出来,把大半瓶啤酒放在地上,然后手又飞快地缩进去,门这次是无声地关上了。徐俊说:“我这些酒喝不完了,龙飞你帮我喝完吧。”莉莉周的房间里,灯是已经关上了。我突然想到,变色龙捕食时,吐舌头的速度是1/25秒,其舌尖最后可加速到5个重力加速度,是战斗机最高时速的5倍。

那半瓶啤酒就这么搁在地上,是那么亮光闪闪,我把酒瓶拿起来,一步一挪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个晚上我把徐俊的大半瓶啤酒也都给喝了,醉得一塌糊涂,呕吐声惊天动地,以至于徐俊忍不住跑出来看过我几次,后半夜莉莉周还过来给我敷过几次热毛巾。所有这些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莉莉周和徐俊好上了。虽然他们在一起不到一个星期,因为“她想跟我谈恋爱”,徐俊马上就逃之夭夭,不仅莉莉周联系不上他,连我也找不到他了。

藤枝痛心疾首,她本来以为她回去的这一夜,是“龙飞跟你发生点关系,而不是徐俊跟你发生这样的关系”,但是我醉得不省人事,自然不能完成“看好徐俊”的使命了。莉莉周刚经历过被多年男友闪抛的悲剧,那次表现得都能够不以为然,徐俊不过就像是一夜情的邂逅,更是很快被她不痛不痒地弃之脑后了。我问她为什么后来还一直想要联系徐俊,她说:“老娘只是想告诉他,我不会缠着他,让他不要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他。”大有“是老娘经历了你,而不是你伤害了老娘,所以大家都可一笑而过”的洒脱意味。

这件事的后果是,徐俊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等我再见到他已经是好几年之后了。当然,徐俊在莉莉周身上的首战告捷,让我对莉莉周持有了保留意见。我曾经对她很有好感,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好感抬头,我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她,差一点就要爱上她了。这个时候徐俊的插曲让我开始冷静,进而退缩,我依然觉得莉莉周很好,是个很有趣的女孩,但这种“很好和有趣”可以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浓度被稀释了,因而显得很清汤寡水。

我跟莉莉周之间由此生出了一些芥蒂(主要是我),当然我们可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可以无所谓地大谈徐俊,而我可以假装对徐俊一点兴趣也没有,这样就可以避免流露出羡慕妒忌或者恼羞成怒。这种气急败坏经常在孩子身上出现,很多成年人偶尔也会流露出这种孩子气,让人无可奈何。

在这种微妙情绪的影响下,我们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现了冷场,依然是藤枝负责做饭,莉莉周负责洗碗,但我很少回来吃,即使回来吃,话也很少,吃完饭我就回我的房间,她们也回到她们的房间。莉莉周或者藤枝偶尔会来我这边,发现我总是在听岩井俊二《燕尾蝶》的原声大碟。莉莉周问我:“这歌唱的是什么呀?你怎么每次都听这个,难道真的百听不厌吗?”我说:“我也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就是觉得好听。”

于是莉莉周将歌曲存进MP3,也在她的房间听。很多时候,两个房间里放的都是《燕尾蝶》,藤枝坐在客厅的饭桌旁,大声抗议:“我觉得你们都疯了,我怎么会跟你们两个疯子住在一起呢?”不过她并没有打算离开,好像一天不为我们做饭,她就浑身不自在似的。

邻近中秋的一个晚上,大概凌晨三四点钟,我猛然惊醒过来,发现阳台上有一个个子非常高的女人,将她的头搁在书架上,不动声色然而相当诡异地看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身子,她的两只脚从书架旁边斜逸出来,在空气中蜿蜒飘荡。

我住的这个房间是带阳台的一个大开间,我用两个并排的书架把空间草草隔断。书架里面是卧室,书架外面是阳台。我躺在床上,冷不丁看到阳台上凭空出现这么一个长人,而且是女人,吓了一大跳,心想这是什么鬼东西,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偷窥我,于是抓起靠枕,拼尽全力地甩了过去。只听到“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碎了。

听到声音,我也完全清醒了,从床上爬起来,赶紧打开灯,然后冲到阳台上察看究竟。原来我扔出的枕头把放在书架顶上的一盆仙人掌击落在地,我误以为那是一个女人的头颅,而飘荡的两只腿,不过是我晾挂在阳台的裤子灌满空气的裤脚。夜风从窗口吹进来,裤腿就被吹弯了。但这样解释显然漏掉了什么。我站在阳台上,分明看见朗月彻照下,在对面小区的楼顶,有一溜青烟正在逃逸,边逃窜边还回头看向我,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笑声像次声波一样扩散。

想到这里,我浑身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再也没有睡意,害怕那莫须有的东西去而复返。我把灯都打开了,又打开电脑听音乐,将音量调得很高,简直是震耳欲聋。还是那首《燕尾蝶》里的插曲《爱之歌》,在循环播放。

莉莉周和藤枝也被惊醒了,过来看我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没事了,藤枝就像梦游一般又游回去了,大概她心里觉得我这么晚了还大开着音响和灯,估计是精神有问题。莉莉周先是跟着藤枝一块回去,但很快又回来了,她对我说:“被你屌人这么一闹,老娘我也睡不着了。”

我们一起听着《爱之歌》,莉莉周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像那个小姑娘(凤蝶),被家人锁在卫生间里,看到一只蝴蝶在不停地撞向窗子。”我觉得奇怪,问她:“难道你小时候发生过不好的事情?”莉莉周避开这个话题,反过来问我:“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她这么一说,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整个又不好了,后脊直发凉,我说:“我要是说,我看到一个怪物在偷窥我,你信不信?”

让我没想到的是,莉莉周相信这件事,不仅相信,并且也没有因为害怕而逃回自己那屋去。有她壮胆,我们再次走到阳台前,我跟她连比划带解释说:“有这么高,头比书架还高,所以可以搁在书架顶部。腿像荡秋千一样荡得很高,像从腰部那边折断了一样。”我们又并排看向对面的屋顶,“我从床上爬起来,几步跑到阳台这边,但那东西已经逃跑了。我只能看到对面的屋顶上它逃跑的路径上扬起一阵青烟,似乎还有一串啧啧的笑声。”

正是这个梦魇一般的夏夜经历,让莉莉周向我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莉莉周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她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叫周茉,比她早半个小时出生。莉莉周的父母很喜欢《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那首民歌,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生的是女儿,取名叫周茉莉,没想到生下一对双胞胎姐妹,于是一分为二,姐姐叫周茉,妹妹叫周莉。

“我的姐姐名字谐音不吉利,是没(mo),她在12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从我记事起,姐姐身上就集中了所有的好,而我则聚齐了所有的不好。姐姐承载了父母的所有希望,乖巧、聪明、懂事、漂亮,学习成绩好,人见人爱,而我却是任性刁蛮,什么都比不上姐姐。有时候我想,父母只生姐姐出来多好,或者是,如果当时死的是我多好。”

是不是因为这些,莉莉周才义无反顾地成长为一个问题少女,高中时和语文老师谈恋爱,大学时和男友同居(那时候同居算是比较勇敢了,如果被校方查实,会予以开除),抽烟喝酒,混迹网络,喜欢漂泊,不愿回家?

“那你这件事还告诉过谁吗?你的双胞胎姐姐的事情,你跟藤枝说过吗?你跟你之前的男友(显然不是指徐俊)说过吗?”她摇摇头,告诉我:“我在高中时曾自杀过一次,割腕。昏迷中,我感觉到我姐姐来看我,告诉我她会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

相比于之前的梦魇,这次是我真真切切被吓到了。但愿刚才被我吓走的不是莉莉周的姐姐,否则我就寝食难安了。虽然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但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就再也挥之不去。

像莉莉周这样的人,确实需要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照顾她,她不仅天真轻信,身体也不太好,有哮喘病。有一次,我在外面吃饭,很晚才回家,发现她一个人待在楼道里,看上去很不好,似乎整个身体都红了。我问她,为什么不待在屋里,藤枝也好照顾她。莉莉周说,她担心自己这样会吓着藤枝。

有一次,莉莉周传说中的前男友突然出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人,跟莉莉周站在一起,非常不般配。但就是这样的人,不知道怎么赢得了莉莉周的芳心,还不声不响地就甩了莉莉周。他这次来是为了取走他的几件冬季衣服,当时买的时候很贵,没穿几次就扔了太过可惜。他正巧出差来南京,顺便可以带走。他的所有东西还都打着包裹,原封不动地堆在我的房间里。于是,他们两个人逐一地打开包裹翻找,把衣物抖散了一地,找到要找的衣服后,就将散落一地的衣物拢到一起堆在墙角。后来这堆衣物就一直这样堆放在那里,我离开南京来北京前,已经彻底沦落为无主之物。

吃完晚饭后,我们四个人又一起玩了会儿牌(争上游),赢的人刮输的人鼻子,我们两个男的都让着她们,输多赢少。有一次莉莉周刮我鼻子下手太重了,我有点不高兴,就趁机说不玩了。

莉莉周本来跟我说,让她前男友凑合跟我住一夜,但后来瞧这架势,估计不用委屈我了。我没想到藤枝这么轻易就被打发回家,我送她下楼,顺便去苏果便利店买烟。路上藤枝很失望地跟我说:“莉莉周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

莉莉周的前男友只住一夜就走了,第二天晚上格局恢复正常,还是我们三人一起吃饭。藤枝眼尖(也许她是有意的),透过莉莉周的领口,看到其左胸有被咬过的痕迹。藤枝指出来的时候,莉莉周竟然破天荒地脸红起来。

莉莉周对前男友的态度,以及和徐俊的短暂交往,说明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面对莉莉周,我第一次意识到喜欢一个人不再是名正言顺说得出口的理由,而是忧心忡忡疑虑再三。虽然我对她依旧很体贴,出自本能一如既往,可是保护她的冲动和欲望却一再地退却。我甚至想,莉莉周不是说过有她的孪生姐姐在照顾她吗?那些想要染指她伤害她的男人,可能会受到相应的惩罚吧?

我当然也想到过我自己,在莉莉周告诉我她的诸多秘密之后,我是不是也有过这种害怕,并且挥之不去?这种害怕是否也说明我对莉莉周的情感很可疑,从一开始就是虚与委蛇的,就是不负责任的?

有一天凌晨三点多,藤枝突然肚子疼,她从她们的房间跑向卫生间,途中已经失禁。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藤枝已经立不起腰。那天正巧是欧冠之夜,莉莉周陪我看了一场AC米兰对阿森纳的比赛,刚刚睡下不久。我们赶紧送藤枝去医院。我背着藤枝下楼,莉莉周在后面扶着藤枝。到医院挂上急诊后,值班医生让藤枝去做个大便化验。藤枝很苦恼,她刚刚在家里上过厕所,现在屎意全无。医生冷冰冰地说:“拉不出来,憋也要给憋出一点,要不怎么看病啊。”

莉莉周陪藤枝去卫生间,很快又出来找我,告诉我,因为出来得匆忙,没有带纸巾,医院的卫生间里也不提供厕纸。“拉完屎总要擦的吧,怎么办?”莉莉周给我出了个难题。我去服务台,那边的护士只给我找了几张纱布。我拿回去给莉莉周,莉莉周说:“纱布这么透,怎么用啊。”没有办法,我只能去外面找24小时便利店,好在刚出医院,外面马路上卖早点的师傅已经开始做生意了。我连忙要了点卷纸,跑回医院。

回来的时候,藤枝已经躺在那里输液了。莉莉周说:“屌人这个时候才拿来卷纸有什么用?”原来藤枝已经虚脱,无力久蹲,还是选择用纱布清洁。输上液的藤枝精神好多了,她让我和莉莉周先回去休息,因为我们都还要上班。医生为藤枝开了三瓶输液,预计要到早晨八点左右才能挂完。我跟藤枝说:“我们先回去睡一会儿,早晨再来接她。”

坐出租车回去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自从莉莉周搬过来,这竟然是第一次我跟她单独相处,没想到还拜赐于藤枝的一次急性肠炎。想来人生真的是由很多意外组成,心想事成毕竟少之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

莉莉周问我在笑什么,我撒谎说没想到藤枝这么大的人竟然会大便失禁。莉莉周露出愁容,因为她回去肯定还要收拾好一阵子。这么一番折腾(看欧冠和送藤枝去医院),我已经很累,回到家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蒙蒙胧胧又被莉莉周喊醒。原来藤枝在她们的床上也留下了污秽。按照莉莉周的说法,床上几乎到处都是藤枝拉的屎,恶心死了。莉莉周都快要哭出来了,她告诉我,床上脏死了,她不想睡在那边。

我也困死了,被莉莉周吵醒很不高兴,说:“如果你现在想要跟我换床睡,那是不可能的。”

莉莉周说:“不是换床睡,是我想跟你挤一下。”

我只得让出了一半位置(我睡的是单人床),莉莉周小心翼翼地贴着床沿躺下来。我很紧张,尽量避免两个人的身体接触,这样一来睡意就全无了。床太小,两个人不能都平躺着,我只能侧卧。背对着莉莉周的话,我的脸就会蹭到墙上,只能面对着莉莉周,背部贴住墙。莉莉周估计也很不自在,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假寐,两手搭在肚子上。我曲肘为枕,呼吸相闻,莉莉周的身形尽收眼底,莉莉周的胸口起伏不定。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严凤英。同名电视剧(我小时候看过)里似乎有这样一段故事:严凤英和她的师兄住在一个山洞里,严凤英入睡后,少女成熟的体形释放出诱人的曲线,她的师兄咽了多少口口水啊,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

莉莉周的呼吸并不均匀,虽然她上床后就一动不动,似乎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梦乡,其实肯定也没有睡着。我难免心猿意马,想入非非。我又没有邀请她,是她自己主动睡过来的,如果我有什么举动,算不上是非礼唐突。可是,我非要这样做不可吗?欲念虽起,终究没有欲火焚身,火势终于逐渐地黯淡,我也睡着了。

这算得上是我和莉莉周的良夜。在两年多的同居时间里,这是唯一的一次,不仅单独相处,还同床共枕。她第一次迫于环境放下了防范心理,坦然入睡,而我则收起了各种意淫,似老僧入定。可以说,在那一刻,我割舍了对莉莉周所有爱慕的可能。就像萧亚轩唱的,我和她从此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急性肠炎来得凶去得也快,藤枝在医院输完液之后,又生龙活虎地回来了,根本看不出前一天晚上的虚弱不堪和龌龊失态。而我和莉莉周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确实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连伪装都不用。只是我们,我和莉莉周都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短暂的相聚之后,分别随时会来到。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莉莉周宣布,她有一个朋友邀请她去广西南宁发展。相比南京,南宁说不上有什么好的发展前景。至于那是一个什么朋友,她也不肯明说。

莉莉周说走就走,随身牵着一个行李箱,就迫不及待地上路了。我问过她,她走后房间怎么办?因为莉莉周要去南宁,藤枝也决定搬回去和父母住。我想知道,莉莉周这次去南宁会在那边停留多长时间,她的房间要不要为她留着(不打破她住时的格局)?但是莉莉周貌似对此行也没有多大把握,她告诉我,她只是去那边看看,如果工作环境不好她就立刻打道回府。这么一来,我就将她那边的房间留着。除了偶尔过去掸掸灰尘,开窗透气,一切还都保留原样。

莉莉周离开南京后,藤枝也很快搬走了,房间里瞬间清净了很多。我多少有点不适应,听《燕尾蝶》的原声,也觉得这歌声有点嘈杂了。我的一个朋友强烈推荐成都女孩张小静的《红鬃马》,自此我迷恋上张小静天籁般的声音,红鬃马也取代了燕尾蝶。

虽然莉莉周生活过的气息仍在,但我很少睹物思人。她的那个房间在她走后很久还是馨香纷纭,我偶尔怀旧一般过去坐一小会儿,但也只是好奇而已。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进去过,那是一间实至名归的闺房,即使人去巢空,香艳感还是扑面。

莉莉周搬走后,我的一些朋友甚至由衷地为我高兴。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让莉莉周住进来,住进来我又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为此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莉莉周期间来过我这里的)也对莉莉周或多或少产生过想法,但应该是没有得逞(除了徐俊),所以最后断定莉莉周是一个没有意思的姑娘。“这样的姑娘,你让她跟你住在一起,究竟有什么意思和乐趣可言?”这是他们经常质问我的。

藤枝也很久没有露面了,原来她谈了一个男朋友,正在一起过其乐融融的二人世界,厮混了很久才又冒头。藤枝带来了莉莉周的话题,她说给莉莉周发过自己和男朋友的照片,莉莉周却没有回短信。藤枝觉得奇怪,又打莉莉周的电话,发现要么是关机,要么是打通了却没人接听。我不相信,马上拨打了一下莉莉周的电话,果然是关机状态。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一个人去南宁,也没说是做什么工作;说是一个朋友介绍她去的,那个朋友到底是谁,却一直不肯说。”藤枝很担心莉莉周。

“她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被人拐跑吗?”我故作轻松地说。话虽如此,莉莉周这次远行确实透着古怪,有点不像是离开,倒像是失踪了。

“如果再打不通电话,我就去南宁找她。我们正想去桂林玩几天,顺便去看看她,别真是出了什么事。”藤枝说,“到时你要不要一起去?”

“再联系一下她看看吧,说不定她丢手机了,或者换号码了。我还是先给她邮箱、QQ留言问一下。说不定她在那里认识了白富帅,吃香的喝辣的,正乐不思蜀。”

正当我们为她担心的时候,莉莉周突然出现了,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让我给她在南京代购些东西,所列的购物清单非常奇怪:指甲油、唇膏、香烟、面膜、打印王菲萧亚轩孙燕姿等歌手的一些歌词、打印索德格朗的一些诗。指甲油唇膏面膜,她还指定要屈臣氏的。香烟要徐州卷烟厂出品的蓝色的一品梅。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发短信问她:“这些东西你那边不能买吗?不能在网上下载吗?”隔了很久她才回短信:“奶奶的,南宁这个鬼地方竟然连屈臣氏都没有。这边打电话和上网都不太方便。老娘我发给你的地址你一定要记住了,别寄错地方。”

于是我去给莉莉周买她指定的那些东西,然后再去邮局给她寄出。指甲油是违禁品,邮局不给寄,我发短信给她。她急了,回短信的时候口气很不好,骂我笨,让我在指甲油上多缠卷纸,多绑胶带,务必把指甲油给她寄过去。她在短信中说:“如果我收不到,你就给我送过来。”

我纳闷不已,照办不误。东西寄出之后,我又发短信问她东西收到没有,短信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返。打电话给她,又回到之前的状态,要么关机,要么没人接,也从来不回电。机品人品都这么差,我也就懒得管了。

那段时间,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北京女孩,网名叫巫小欢。我们经常泡在一个论坛里聊天,有时候聊到很晚,话题难免七荤八素。我越来越渴望见到真实世界里的她。

有一天中午,巫小欢突然给我发短信,问我南京有什么特色小吃。我回短信说:“你来南京,我请你到夫子庙状元楼去吃传统小吃。”巫小欢很快回短信,说她此刻正坐在夫子庙的一处台阶上,已经享用过了闻名遐迩的鸭血粉丝汤。

“南京还有什么好玩的地儿吗?”她问我。

“中山陵爬山啊(那段时间我们一帮朋友周末经常组织爬山),半坡喝茶啊(我们也经常去南大旁边的半坡酒吧坐一会儿,不仅因为那里的啤酒不贵,还能经常见到一些文化圈的名人,像李小山、毛焰、苏童、韩东等人)。”

“那你先带我去爬山,然后我们再去见识一下闻名的半坡酒吧。”巫小欢说。

我半信半疑地打车去夫子庙,刚下出租车就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台阶上,像是在等人。我直觉她就是巫小欢,果然是。我没想到巫小欢真的出现在了南京(她是和同事出差到扬州,事情办得很顺利,还有一点时间,她就直接来南京了)。那天天气很好,不像是做梦。

我和巫小欢随即去了中山陵,爬了紫金山。在山腰我们迷了路,左转右转浪费了很多时间。巫小欢说她还要赶回扬州和她的同事会合,留着山尖下次来爬。我把这当成是一次承诺,我们下山后又去半坡酒吧坐了一会儿。透过酒吧的窗户,南京的暮色徐徐降临,巫小欢说时间差不多了,她跳出酒吧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消失了。

剩下我一个人意犹未尽,如在梦中。好在巫小欢没有就此一去不复返,她不是告诉我说,她会找时间再来南京专门看我吗。“专门”二字难道不是福音吗?

“什么时候?”我迫不及待,希望就在明天,就在下一秒。

巫小欢说:“哼哼,那就看你的表现啦。”

这当然不是说我已经在恋爱了。我只是很向往而已,说翘首以盼也不为过。我在巫小欢身上发现了和莉莉周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和巫小欢半天的相处,让我意识到,此前我跟莉莉周的相处,一直是紧绷着的,好像她欠着我什么似的。而我就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借主,非常想得到这些,又假装不在乎这些,最后索性真的放弃了这些。其实,是我应该向莉莉周摇尾乞怜。如果不敢拥有,可能也就是不值得拥有。

换句话说,我对莉莉周做不到的,都施加在了巫小欢身上。于是乎,巫小欢回北京不到两个星期,又前来南京,这次是不带任何工作任务,纯粹是来看我。我陪巫小欢在路灯下沿着秦淮河散步,在鬼脸城下吃烧烤喝啤酒。良宵苦短,天将破晓,我们才跌跌撞撞地回去。

巫小欢走在路上,还大声唱着歌。我发现我差一点,只差一点点,马上就要爱上巫小欢了。但不是在这个凌晨,晚上我们喝了太多酒,也太困了,而是在我们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和巫小欢之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差一次酣畅漓淋的性爱。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莉莉周,她竟然在这个清晨回来了,拖着行李箱,身后尾随着三个姑娘,分别是她的表嫂、表姐和表妹,她们也拖着行李箱,像一支战败的军队一样,垂头丧气地穿行在早晨的霞光万道中。等到莉莉周站在门外举起拳头擂门的时候,她们一个个就像重新获得了能量,变得容光焕发起来。莉莉周像个女主人一样理直气壮地砰砰敲门,那一瞬间我都误以为我是一个倒霉的被捉奸在床的劈腿男友和偷情丈夫。

我打着哈欠给她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四个人的时候,我诧异不已。我以为最多她是和藤枝在一起,没想到她带着高瘦胖矮不一的三个女孩子,而且我还都不认识,完全不知道她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莉莉周直奔她的房间,指挥跟在她身后的姑娘们卸放行李,“终于到家了,累死了。”然后她就要直闯我的房间,我赶紧拦在她身前。“怎么啦,你不会趁我一不在就有情况了吧。”她反而更好奇了,“我倒是更想要看看是哪样的美女了。”

莉莉周找到了很好的理由,她要往阳台上晾晒被子和衣服。以前她住在这里的时候,衣服都是晒在我这边的阳台上的。这番吵嚷,巫小欢估计早就醒了,也惊着了,她的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像消失了一样,只有一摊头发暴露在外面。我感觉很窝火,也很泄气,深深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莉莉周像一只沐浴着早晨阳光的麻雀一样进进出出,叽叽喳喳。她真是又啰唆又讨人嫌,还一点都不自知。她的三个同伴已经睡下了,她却亢奋得像一个从娘家回到夫家的小媳妇,洗了好几缸衣服,把阳台都挂满了。

好不容易等她们都睡下了,已经是中午。巫小欢简单洗漱后,跟我说,她想明天就回北京去,晚上她会在附近找一家宾馆住。我默然,虽然很遗憾。莉莉周的出现,让我没办法全情陪伴巫小欢。我的大脑受到了强有力的磁场干扰,已经无法正常运转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莉莉周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回来的,难道她真的会掐指一算吗。

巫小欢第二天就回北京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个突如其来的莉莉周,以及有关莉莉周的一切。我在心里跟自己说,大不了我干脆辞了南京的工作,也去北京。那样的话,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跟巫小欢解释整件事情了。

莉莉周啊莉莉周,你回来也就罢了,怎么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呢,你是不是成心要跟我过不去?

莉莉周让我陪她们一起去中山陵玩。她的小表妹还没有男朋友,莉莉周想把她的小表妹介绍给我。小表妹胖乎乎的,长得挺可爱,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莉莉周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那天的那个姑娘?”

莉莉周的三个亲戚走在前面,也许是故意的,把我跟莉莉周留在后面。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话。我问莉莉周:“是不是在南宁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去的时候是她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却成了四个人?”

莉莉周神色很是落寞,原来她被人骗到南宁去做传销,不仅搭进去很多钱(向她的姑姑阿姨等亲戚都借了钱),还把她的表嫂表姐表妹都卷进来了。表嫂和表姐都结婚了,还好说,小表妹是把小学教师的工作辞了去南宁的,还没有谈对象,真不好跟家里人交代。她现在想到要回去面对亲戚们的眼色,特别是她自己的父母,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把小表妹介绍给你,好不好?她还是一个处女,还没谈过男朋友呢。昨天晚上我跟小表妹说了,她说她对你挺有好感的。如果你也觉得好,那小表妹就可以留在南京,不用回老家了。”

我觉得莉莉周分明是脑袋坏掉了,才会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她的小表妹,我才第一次见到,说话也没有超过十句,她这样乱点鸳鸯谱,也太不负责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莉莉周。

“那还能怎么办?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我爸爸妈妈就是不打死我,也会打断我的腿,不会再放我在外面乱跑了。”莉莉周很是黯然。

我记得她说起过,以前回家总要躲起来抽烟,因为她父母根本不知道她抽烟,也不会允许。在她父母看来,抽烟的女孩子都是女流氓。她从来没有当他们面抽过烟。冬天冷,没理由经常去外面抽烟,她只能躲在卫生间里,假装在上厕所。抽完烟,还要把窗子打开,把烟从卫生间里赶出去,一点闻不出烟味才敢出去。莉莉周看《燕尾蝶》,只对凤蝶小时候被锁在卫生间里的一幕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她也有将自己反锁在卫生间的经历。

“我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想找个人嫁了算了。如果我投靠你,你怎么想?”莉莉周一脸疲惫,虽然中山陵的阳光很好,估计她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你投靠我?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养活我自己就算是奇迹。你怎么着也应该找个小老板啊,富二代啊,至少也应该是个有房有车的人吧。”话虽这么说,我心里想,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莉莉周到底出了什么事,把她逼得都喊出打折价跳楼价了。像她这样的姑娘,多少会有点待价而沽的心理,即使高不成低不就,中不溜秋的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任由她挑?

那时候我们虽然听闻过一些传销之事,但这个组织还没有被媒体大肆曝光,大家也还没有将之视为洪水猛兽。在我的理解中,南宁之行莉莉周不过是损失了金钱,没法跟家里人交代,没有面子而已。可是莉莉周自己身陷在传销泥潭里,为什么还把她的表嫂、表姐和表妹都拉进来呢?

莉莉周大声喊她的表妹,表妹停下来等她,表姐和表嫂继续往前走。莉莉周和表妹耳语了几句,让表妹停在那里等我,莉莉周自己则和表嫂表姐走在一块。我虽然觉得不舒服,但表妹天真烂漫,我也不好太过冷淡,和表妹边走边聊。

“女孩做小学教师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舍得辞职出来的?”

“我不喜欢做老师,我想跟表姐(指的是莉莉周)一样,在外面玩。”

“那你这次也出来了,也去了南宁,你觉得在外面好玩吗?”

“南宁不好玩,可是其他地方好玩啊。我去过上海,上海蛮有意思的。这两天在南京,我觉得南京也很好。”

“南宁为什么不好玩?”

“我们在南宁,都没法自由活动,天天关在一个屋子里开会。比我在学校教书还要烦闷。”

“把你们关起来吗?”

“差不多是关起来,打电话旁边有人监听,发短信有人检查。做这些事都要提前请示,平时手机都是没收起来的,根本不给用。那边很多人去了都后悔,想逃,但根本逃不出来。对了,表姐说她有一次给你发求救短信了,让你给她寄东西,其实是想提醒你去找她。只是很多话不能明说,被人发现手机就要没收了的。你没能明白,只是给她寄了东西。她一个人在那里越来越害怕,就把我们三个都喊过去了。”

“那他们最后是怎么放你们出来的?”

“相当于用钱将表姐赎出来的。表姐把我们发展成她的下线,就算是有了业绩,地位提高了,相对自由些。但是即使这样,我们想要跑出来还是很麻烦的,买个卫生巾都有人跟着,真是寸步不离。有人曾经趁外出向过往行人呼救,但是根本没人管闲事,那伙人的势力大得很。回来还要写认错书,写保证书,要将功折过,把自己的同学亲戚骗过来。我们能回来,是因为里面的一个负责人看上了表姐。他和我们一块回来的。”

“那这个人呢?”

“他回河南了,听表姐说,这两天他就会来南京。”

过了两天,这个神秘的负责人终于出现了,个子挺高,有一米九几,像长颈鹿,也像呆头鹅。这个男人一来,表嫂、表姐和表妹就消失了,原来是到外面住了宾馆。我很生气,我宁愿表嫂、表姐和表妹住在这里,莉莉周和他去住宾馆,如果他们非要住在一起的话。

晚上去卫生间的时候,我更生气了。这个负责人洗完澡后顺手把他的内裤给洗了,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卫生间里。一条红色的内裤,和我的洗脸毛巾挂在一起。我气坏了,给莉莉周发短信,让她或他立即将内裤拿走。

莉莉周看出来我似乎不喜欢负责人,跟我说,他就在这里住两天,马上还要回南宁去。

“那你跟他一块回南宁吗?”我冷嘲热讽。

“我刚从那里脱身,神经病再回那个地方去啊。”莉莉周看来是真怕了。

“如果那里是地狱,干吗还让他回去,朝火坑里跳?他把你们送出来,回去后会有好果子吃吗?不如你们随便在哪里找个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是很好嘛。”我好心给建议。

“谁跟他踏踏实实过日子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很倒霉,是累赘,就随便把我往哪个男人那里推,怕我给你添麻烦?”莉莉周突然生气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算我什么也没有说。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人家对你好,帮助你,来看你,这总是真的吧。”我选择息事宁人。

晚上,莉莉周把藤枝喊过来打牌。藤枝把她的男朋友也带过来了。两个女人互相看不起对方的男人,莉莉周嘲笑藤枝的男朋友是奶油小生,藤枝反唇相讥莉莉周的负责人话都说不周全。开始的时候还是说着玩,后来话越说越重,就变成了吵架。藤枝的男朋友一心一意在吃冰激凌,从头到尾他都没抬起头来看一眼。那个负责人坚持坐了一小会儿,就去洗澡搓洗他的内裤去了。

我陪她们坐着,等到她们不再吵得那么凶了,才告诉她们我的决定:“我再过几天就去北京了。”

藤枝很吃惊,“你在南京好好的,干吗跑去北京?”

莉莉周说:“人家去北京是追求真爱。”

藤枝更糊涂了,“什么真爱?我怎么不知道?”

莉莉周说:“我回来那天早上撞到的。这个家伙长本事了,背着我们偷偷把姑娘带回家。”

我说:“别听莉莉周瞎说。我有个朋友拿到了一笔投资,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公司,喊我去帮忙。我琢磨着我还从来没去过北京,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莉莉周问我:“你走后房子不就空下来了吗?干脆全租给我住吧。”

我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会回来。房子早在上个月就转给一个朋友了。”

莉莉周很失望,“这么说来,我又要找房子搬家了。”

莉莉周的打算是,先把表嫂表姐表妹送回去,她在家待上两三天。她已经做好了面对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准备。然后再回南京找房,赶在我离开南京之前搬走。

但实际情况是,莉莉周回去后被家人囚禁在家,一个月之后才回到南京。我没时间等莉莉周,让莉莉周搬家直接联系我的朋友。

藤枝告诉我,莉莉周她们回到无锡第二天,那个负责人就找上门去了。莉莉周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会有她家地址的。女儿没出嫁,外地的陌生男人找上门。这在莉莉周她们老家是一件大新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莉莉周父母的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那个负责人赖在莉莉周家好几天,铁了心要做上门女婿的架势。后来莉莉周的父母无奈之下报了警,那个负责人才消失。

藤枝问我:“你知道那个负责人是什么来历吗?”

“难道是老鼠精变的?”我怎么也想不出来,开了个玩笑。

藤枝说:“你还记得莉莉周搬到你这里之前,她前男友的一个朋友在她那借宿了几天吗?这个负责人就是那个男人。莉莉周真是疯掉了,怎么总是招这样奇怪的男人,还一而再地招惹他们?”

我也很吃惊,“如果这样,说不定这个男人对莉莉周倒是真爱了。可是他为什么要骗莉莉周去南宁呢?”

藤枝说:“你傻啊。你以为莉莉周会看上他吗?只有在那样的局势下,莉莉周才会虚与委蛇地和他好上。否则的话谁会照顾她呢?在南宁,他就是莉莉周的一根救命稻草。但是出了南宁,莉莉周就成了这个男人的救命稻草。这个男人是河南一个山沟沟里的人,那里穷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穷怕了,谁会去做传销。像他这样一个人,说不定娶老婆都很困难,何况是有机会娶上像莉莉周这样漂亮的老婆。”

莉莉周后来还是挣脱了父母的束缚,来南京住了小半年,像是凭吊她之前的青春岁月,然后就回去了。她的父母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她也在当地一家台资企业里找了份工作,薪水比她之前的工作都要高。他们很快就生了个儿子,完成了成年人的家庭作业。莉莉周和她丈夫过的是典型电脑时代的婚姻,平时夫妻一人守着一台电脑,各玩各的游戏,孩子由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轮流带。

我偶尔会想起十多年前莉莉周挂在公园围墙的尖刺上给我们打电话的情形。莉莉周说得对,她从来不穿裙子,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在南京的那段时间,无论夏天多热,她都从来没有穿过裙子,总是穿一条牛仔裤。但奇怪的是,在我的想象中,那次她和她男友翻越公园围墙的时候,穿的是一条紫色缀有白花的裙子。她挂在那里,像是一道轻盈的紫藤萝瀑布。当风吹过的时候,那道围墙铁架上的藤萝,突然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小花。

我的朋友孙智正说,青春实在是太过美好,无论跟谁一起度过,都是虚度。我回想起我和莉莉周的相遇、相处和相离,既谈不上幸运,也不再有什么遗憾。我明白,当年听着《燕尾蝶》编织爱和梦想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就好比,固力果的歌声永远比恰拉的歌声更触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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