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学萍

女儿的学校离我家很近，平日里，只要天气不太过恶劣，我都会和她一同步行，走过上、下学的那一小段路程。而那条小路也着实美，春天的时候，会有大片大片玫红色的蔷薇争相开放，夏日就是浓浓槐花香，到了秋天，总会有熟透了的银杏果冷不丁地砸在我们头上，冬季也很不错，树上的叶子都掉了，正好把路边那两排造型优雅的路灯凸显出来，常常也让我感到一种静谧的美好。

唯一破坏这画面感的，就是那些永远都除不净的小广告。招工和刻章的还好，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也越来越让人心烦的，就是那种印着半裸美女的色情小广告，贴得上天入地到处是，每隔三五步你就一定能在脚下踩到它，让人猝不及防。不过，就是在这条小路上，还发生过一件特别好玩的小事情，让我在很多场合都把它当作笑话讲给朋友们听。

那是一个五月的清晨，天气很好，走在我和女儿前面的，也是同样一对去上学的母女。起初我也没在意她们，满心都在贪婪地吸着路边蔷薇的花香，却突然听到那个小女孩用一种特别清脆的大嗓门提问说：“妈妈，这个包小姐是什么意思啊？”

天啊，乐得我一下子没憋住，都笑出声来了。几秒钟之后，我就听见这个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静地回答孩子说：“哦，这就是这个阿姨的名片，就像街口那些卖房子的叔叔阿姨（房屋中介）的名片一样，是她的联系方式。你看，这不是写着呢吗？她姓包，后面就是她的电话号码。”

“啊？还有人姓包啊？”

“当然，就像董小姐一样啊。妈妈手机里，不是有首歌叫《董小姐》吗？这个就是包小姐啊。”

哈哈，我服了！

这位妈妈，你简直是太机智了！不过她还是不够机智，我现在就突然想起来，姓包的名人又不是没有，咱们还有大宋朝的包公大老爷啊！

当然，我并不是说这位妈妈的这种应对一定是不对，或者不好的。也许，她只是觉得在当时那条人来人往的小路上，实在不适合跟孩子去认真解释，像“包小姐”这么复杂的一个社会现象。但同时我也的确十分好奇，如果在另外一个相对私密的交流环境，这位妈妈会不会把类似“包小姐”这样的尴尬话题，和女儿一同仔细说说、好好讲讲？在工作中，很多父母会误以为面向儿童的家庭性教育工作，其目的仅仅就是向孩子们讲解性和生育的相关科学知识，再有，就是帮助他们预防在青春期犯下让自己后悔的错误。他们常常会忽视在这个问题上，父母的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陪伴孩子在生活中去认识与性有关的各种事物，与之有关的态度、道德、责任感，以及种种比较黑暗、比较龌龊的不好事情。

强奸、堕胎、色情服务、包二奶、打小三、一夜情……这些声名狼藉的词汇，放在儿童教育的领域中，常常会让我们觉得格格不入、十分刺眼，所以，绝大多数父母会竭尽全力地 “保护” 孩子不在成长的过程中认识到它们。这种保护的背后，一方面是我们大家都能理解的护子心切，但是另一方面，也的确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妄自尊大：好像我们真能够做到彻底保护一样？

实际上，每一个孩子从告别幼儿园、走进学校上学的第一天起，就暴露在一个我们谁都没办法百分百确保没有污染物的“真实世界”之中——高年级的男孩子放学以后逗弄路上的低年级学弟， “你知道你爸妈是怎么耍流氓把你生出来的吗？” 四年级的小女生会在厕所里扎堆讨论昨天某某在亲戚家听说的“大保健”是个什么意思。再加上智能手机使用人群的年龄越来越小，基本上，只要家里孩子的同学中有人有手机了（注意，父母仅仅限制自己孩子使用手机是没用的），他就十有八九和我们活在同一个网络世界中了。

所以，我一直跟家长们强调说，任何自以为是的隔离或者粉饰太平都是没用的。我们并没有一个什么神奇的办法，可以让孩子活在一个没有小广告、也没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脏东西的单纯世界中。相反，每一次我们自以为聪明地逃开了孩子的提问，实际上，就是在行动中又一次传递给他们一个十分确定的信息，那就是：“亲爱的，不要来问我！我不想跟你谈论它，请你自己到其他地方去寻找答案。”

我们常常会无意识勾引孩子来保护自己。比如说，因为我们感觉谈论性的话题好困难、好别扭，所以常常就会逼迫孩子们装傻充愣，很是自觉地，到家庭以外的地方误打误撞地去认识那些令人难堪的社会现象。很少有人喜欢理解这样一个代际之间的真相，也希望有更多的父母可以在看过这样一篇小文章之后，会愿意在孩子的成长之路上，勇敢地担负起陪伴孩子去认识世界（尤其认识不够美好的那部分世界）的重要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