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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雅娟:把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

2016-10-27周立

中国新闻周刊 2016年32期
关键词:荷兰

周立

在荷兰14年,她成了荷兰与中国之间灵巧的 “翻译官”

卢雅娟曾经是个文艺女青年,喜欢东野圭吾、陈文茜、龙应台,喜欢研究宋史,觉得“那是一个充满社会情趣的朝代”。

现在,她是荷兰规模最大的中荷双语报纸《华侨新天地》的副总编,出过三本长篇小说,拥有自己的投资公司。今年,卢雅娟被评为温州十大杰出青年,列席了全国两会,成为政协最年轻的海外女性代表。

因为独处所以独特

卢雅娟的人生,以21岁为分水岭。那之前,她是温州第一代民营企业家的女儿,父亲的掌上明珠;那之后,她是半工半读的留学生,承担家庭责任的长女,一个不幸被揠苗助长的“成年人”。

2002年4月17日,卢雅娟的父亲在从瑞安开车回温州的104国道上,遭遇车祸而不幸身亡。那是她赴荷兰留学前5个月。

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在不断的追忆和反省中,早年和父亲相处片段的分量变得厚重,成为了卢雅娟下半场人生的底色。多年之后,卢雅娟在她的个人专栏《雅口吾言》写过一个系列《那个男人教我的事》。她笔下的父亲睿智、能吃苦、重人情、内心强大。

“我开始明白有些死亡是为了教会我们生的意义。记得小时候我爱看村里的铁匠打铁:大火高烧,风箱狂拉,打铁匠抡一番铁锤,打打打!然后铁器成型。但有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把烧得红红的铁器放在冷水里,‘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名为‘淬火。清水淬其锋,冷水是为了让铁更刚更坚硬,每一件坚固的铁器都需要那么一个‘淬火的仪式,而每一个强者也都需要那么一个‘淬心的仪式。我相信只要把我父亲的精神继承下来,便是他的永生!”卢雅娟说。

从那时起,卢雅娟就过上把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般自律的生活。“我不逛街,衣服直接买了就走。七八年不看电视剧,太阳(的后裔)星星什么的都不知道。”

“我总觉得如今的社会太多干扰,太多的信息碎片,干扰着我们去深入了解哪怕一件事。人群并不就是人际,很多人只是在喧哗中学会了喧哗,在是非中染上了是非。所以适时退步,适时独处,才是自爱自惜之道。”卢雅娟说。

卢雅娟喜欢拼图,比如一张1000块的雪景拼图,她能拆了拼、拼了拆数次,直到丢失太多。在对过去的人和事的反复拆解里,她咀嚼、怀念、反省、思考。

她喜欢写字,但是不是规规矩矩的临帖,而是“拆字”。比如“十”字,她能拆出如下的深意:“十字仅是二笔,却有五倍的‘法力,十字简若枯竹,却以‘满为意,以‘全为义。静心观之,又觉‘十字犹如光线,横竖之间,向左、右、上、下四方驰骋,似在平衡阴阳,四足撑天,而至无限。每一字都有它的灵性,正如每一人都有不等的悟性。但在俗世的修行里,我们拜‘金字为尊,我们拜尊者如金,却难以手抚枯竹,体会造物者的用心与美意,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卢雅娟自言趣味寡淡,她在独处时做的事非常单一,循环重复。但是她思维却异常活跃新锐,且十分健谈。她是《华侨新天地》的首席时评员,还开设了两性问题专栏,大到国际局势,小到夫妻矛盾,她见解独到,观点辛辣;她是新生代投资人,经常回国为民营企业家作讲座,分析海外投资趋势;她还出版过三本长篇小说,目前也兼顾编剧的工作。

今年3月她受邀列席全国两会,她向全国政协提交了六篇书面建议,范围覆盖中国制造、“一带一路”、农村经济、科研经费等诸多内容或领域。

“慈悲要在当下”

2016年8月8日,欧洲中国留学生创业公益基金在荷兰发布,管理该基金的欧洲中国留学生创业基金会也同期成立了,卢雅娟被选举为执行会长。

此前一年,她在荷兰以其投资公司的名义捐赠过一个留学生的创业项目,可以说这个基金会是卢雅娟和她的伙伴们把创业基金常态化、延续化的一个平台。基金会主要针对在欧洲的中国籍留学生,在读或者新近毕业三年内,解决创业初期的启动资金问题,帮助他们把好的项目和科技带回国内,助推国内相关产业深化。

做公益是卢雅娟多年来的坚持。

“我现在还不算有钱人,其实我们看待公益有一种误解,认为那是有钱人要去做的事,那么慈悲就成了财富的后续品。而需要帮助的人常常万分迫切,譬如失学的孩子、病痛的伤者、失孤的老人,他们都不能再等。所以我觉得慈悲要在当下!”

多年来卢雅娟坚持在用配额制做公益,比如把收入的百分之几拿去捐赠有需要的人,“哪怕一个人一个月只挣1000块,但是拿出50块做公益也还是可行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想替我父亲修更多的福报,我父亲生前常常帮助别人,比如村里有人因为经济问题孩子要辍学,他就上门骂那家长一顿,再借钱给他把那孩子的学费交了。那些钱多半他也没再拿回来。这些事,都是我爸爸过世后,那个家长来还钱我才知道的。我爸爸过世的时候,来还钱的人太多了。所以有些事我得做下去。”

卢雅娟告诉记者,她常常告诫自己要忆苦思甜。从五六年前开始,每年除夕,合家团聚的时刻,卢雅娟会一个人躲进浴室,把暖气关掉,把灯也全部关掉,然后在漆黑中淋冷水浴。

卢雅娟说,在那五六分钟封闭的仪式中,在暗黑和刺骨的冰冷中,很多与那些受难的人共振的感受伴随着痛哭涌了上来。

“在黑暗里,在寒冷里,我通感了那些赤脚的人在冰天雪地里等待别人施救的感受。刚开始的时候我妈妈总是骂我有病,大过年总是哭得两眼通红,后来她也就习惯了。”

每个梦想都需要一个“基础盘”

2004年,卢雅娟把在荷兰留学期间经历的、目睹的或是听说的故事记录下来,完成了第一本小说《留学不留爱》。此后9年里,她的另外两部小说《爱过飘零》和《温州情事》相继出版。写作,成了她排遣的方式,也机缘巧合成了日后的主要工作。

大学毕业后,她决定留在荷兰。找到了当地一份总裁秘书的工作。不久,集团公司下属的报社《华侨新天地》的中文编辑突然辞职回国,文笔不错的她被调去帮忙,成了一名记者。如今,她是报社的副总编。

学生时代卢雅娟爱看日本悬疑、推理小说,希望45岁之后能做一个全职作家,写侦探小说。

“解孽”,是她谈写作时重复提到的词,她想把这些逻辑,通过写作这种方式,告诉同样处于痛苦和不幸中的读者。无论被什么打击,都要说服自己走向豁达与幸福。

因为突然失去父亲留下的遗憾和愧疚,卢雅娟坦言对当下的机会有“有一点急功近利”。“我害怕等待。也许等等就坏了。”

于是几年前卢雅娟做起了生意,她笑言这是她和世界“讲和”的方式,“如今这个时代,全职写作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因为纸质书本出版的低迷,要么我随波逐流,写一些媚俗、媚票房的东西,要么就变成一个穷酸。”卢雅娟说,“我认为每一个梦想都要有一个‘基础盘,就像很多职业的作家和艺术家在没有获得空前的成功之前,这样隐忍的、没有实际回报的职业只会让自己的生活陷入物质的焦灼;而他们如果有一份不错的经济收入,在某种程度上它能辅佐自己的梦想,且可以更好地照顾家人。我们为什么要把落魄当个性?也许有人会高唱逆境出人才,而我常常觉得顺境才出人才,逆境出来的一般都是天才。可是天才只是极少数。我撑死也只能是个人才,所以我就不冒那种险了。”

而如何做生意,也是她在青少年时期耳濡目染,从父辈的言传身教里,学到最多的东西。

经商,似乎是温州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卢雅娟记得小时候大清早和爸爸一起去市区卖橘子,买橘子的阿姨问她:“橘子怎么大小差这么多?”当时才六七岁的她不假思索伸出手说:“你看,我们手指也有长短,橘子当然有大小。”阿姨被逗了乐,遂买了好几斤。

目前,已经迁居荷兰的卢雅娟至今仍保留中国国籍。这几年,她几乎每个月都要回国一次,处理生意,或受邀出席会议活动。在荷兰14年,她成了荷兰与中国之间灵巧的 “翻译官”。她说,吃透了两国间政治、文化上的差异,生意上才能水到渠成。

卢雅娟在国内为民营企业家讲海外投资的课程,强调海外投资第一要“精准”。“任何一个案例都有区别性,不能复制,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方案。”第二是“文化适应”,规避政治风险、规避法律风险等,同时她还强调企业“品牌培育”和落地前做好可行性调研和动态分析。

卢雅娟强调,中国企业国际化的本质不是企业走出去,而是参与国际分工。面对中国产品在国外的难着陆、浅着陆的现状,她认为中国制造要在海外培养售后服务意识。

目前有关部门倡议海外的华人在中国企业走出去的事务上发挥桥梁作用,她当然首当其冲。但她却说:“我认为我们海外的华人对自身的要求还要拔一拔,华人华侨具有融通中外、通晓双语、广泛人脉,熟悉商业运作等优势,但是如果说是桥梁的作用,那还是物理的、机械的作用。我们要发挥‘变压器的作用,从110到220,我们有内在的改良,适合当地模式的输出,但又不能影响功能性。”

“客观地说,我们中的很多人现在拥有的是和主流社会或当地政府交流的能力,我们还需要更有参与感的交际能力,最终达到谈判能力。这就要求我们华人华侨要对主流社会、对自身的目标和特点,做到知己知彼。”卢雅娟说。

当记者问到她目前的双边投资事务里为什么只针对民营企业,她笑道,“作为荷兰的华商公司,中国国有企业的行政程序很长,让我们对应的时间成本也拉长,很多生意时机很宝贵,所以目前我们的主要业务还是偏向民企。从这一点你可以看出我已经是一个生意人。”

闯荡多年,卢雅娟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与世界讲和的方式。她说,对任何问题她都更愿意去包容和理解。“上半夜想想自己,下半夜想想别人”,事情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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