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新时期以来方言创作中的叙事伦理研究

2016-10-25王金玲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12期
关键词:方言关怀伦理

王金玲

河南大学文学院

新时期以来方言创作中的叙事伦理研究

王金玲

河南大学文学院

新时期以来,文学创作中出现“方言热”现象,许多作家的创作自觉的采用方言,方言是最贴近生活的语言,对事物的描述更为精微细腻,在表情达意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然而在更深层次上来说,作者选用方言来叙述,是一种语言书写策略,在创作中实现一种叙事伦理关怀。方言作为一种民间资源,被作者运用于创作之中,本身就是在叙述中采用了一种民间立场。在作者记录人物所说的方言和作者的方言叙事中,实现了双重的伦理关怀。

方言 叙事伦理 民间立场

新时期以来,随着多元文化的发展和语言审美的自觉,一大批作家采用方言进行写作,取得了丰硕成果。如河南作家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李佩甫的《羊的门》,阎连科的《受活》;陕西作家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秦腔》、《高老庄》;山西作家李锐的《厚土》、《无风之树》;山东作家张炜的《九月寓言》、《丑行或浪漫》;莫言的《檀香刑》;湖南作家韩少功的《马桥词典》,吴地作家范小青的《裤裆巷风流记》,金宇澄的《繁花》等等,他们的创作,自觉地运用方言词汇,并对方言词汇进行加工改造,方言构成了他们创作小说的语言个性,也成为他们叙事的特色。

这里的“叙事伦理”,借用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里的概念,“叙事伦理学不探究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也不制造关于生命感觉的理则,而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营造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①4“伦理”就是关于生命的感觉,这里的叙事伦理是和理性伦理相对应而存在的,理性伦理是有普遍意义的生命感觉,叙事伦理关注个人独特的生命感觉,“叙事伦理学从个体的独特命运的例外情形去探问生活感觉的意义,紧紧搂抱着个人的命运,关注个人生活的深渊。”①5叙事伦理学是更为自由的伦理学,个体可以不顾历史的裹挟,可以选择用自己喜欢的语言,自由的表述自己的经历,自己的生命感觉。

方言是最贴近人的生命感觉最带有温度的语言,作者在讲述人物的生命故事的时候选择方言来表达,也体现出作者对人物的叙事关怀。如莫言的《檀香刑》是一部写“声音”的小说,里面的人物可以选用各种语言诉说自己的故事,表达自己的感情。莫言在《檀香刑·后记》里写道:“小说的凤头部和豹尾部每章的标题,都是叙事主人公说话的方式,如‘赵甲狂言’、‘钱丁恨声’、‘孙丙说戏’等等。猪肚部看似用客观的全知视角写成,但其实也是记录了在民间用口头传诵的方式或者用歌咏的方式诉说着的一段传奇历史——归根结底还是声音。而构思创作这部小说的最早起因,也是因为声音。”②李锐的《万里无云》中的张仲银,作为一个“启蒙者”到吕梁山区去教书,结果连学校都没有,暂时安置的学校还因为要“祈雨”而被征用,启蒙者面对被启蒙者是很无力的,是作者比较同情的一个对象,作者写他的语言,就运用了各种杂语:方言土语、戏曲语言、毛泽东诗词、古典小说语言等等,对于这样存在的一个人物,作者在叙事中让他自由的发声。倾听他自由的诉说,也是一种叙事伦理的关怀,“自由的叙事伦理学不说教,只讲故事,它首先是陪伴的伦理:也许我不能解释你的苦楚,不能消除你的不安,无法抱慰你的心碎,但我愿陪伴你,跟你讲述一个现代童话或者我自己的伤心事,你的心就会好受得多了。”①8作者让小说中的人物自由的发声,体现出双重的伦理关怀,对小说中的人物是一种倾听的伦理关怀,对读者是一种讲述的伦理关怀。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通过几个方言词,来传达了这种伦理关怀。首先是“过心”:“老李这才知道,他们这朋友并不过心。或者说,老杨跟老马过心,老马跟老杨不过心。”③5方言词“过心”,用另一个方言词表示就是“掏心窝子”,“老马说:‘还是呀,不喝酒和他说个笑话行,可他一喝多,就拉着我掏心窝子,他掏完痛快了,我窝心了。’”③5“掏心窝子”和“过心”,都是方言词,都表示对朋友真心实意的一种情感,就是以为老杨太相信老马了,一遇到事情就找老马拿主意,但倾诉的对象有问题,所以好多事情都阴差阳错的办错了。在小说中,老杨是得不到伦理关怀的,但在读者的阅读中,老杨完成了个人的诉说,他的一切行为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自我在作者的叙事中得到了伦理的救赎。还有一个方言词是“喷空”,文中多次提到:“除了粘知了打鸟,两人(指杨百利和牛国兴)‘喷空’能‘喷’到一起,相互又比跟其他孩子好些。所谓‘喷空’,是一句延津话,就是有影的事,没影的事,一个人无意中提起一个话头,另一个人接上去,你一言我一语,把整个事情搭起来。有时‘喷’得好,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里去。”③53小说中,作者多次写道“喷空”这个词,是因为他注意到了人物的孤独,老杨因为孤独,找老马“掏心窝子”说话,他的儿子杨百利又专心于 “喷空”,杨百顺也在四处寻找能“说得着”的人,小说里人物的伦理困境无处诉说,同时也是现代人都会面临的困境,作者就写下来,记录下来,呈现在读者面前,在关注别人伦理困境的同时,来实现自己伦理困境的超脱,这就是叙事伦理的实践意义,正如刘小枫所言:“听故事的人为叙事中的‘这一个’人的个体命运动了感情,叙事语言的嘘气就不经意的形塑或改变一个人的生命感觉,使他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听故事和讲故事都是伦理的事情。”①5伏尔泰曾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是指人要有表达自己观点的自由,即“说什么”的自由,用方言说话,用可以自由选择的词汇和语调说话,是“怎么说”的自由,作家选用方言,记录人物说的方言,倾听他们的诉说,是对小说人物自由表达的一种关怀。

如果单纯地从讲述故事的角度来说,在普通话得到大力推广的今天,用普通话写作,也许受众更广,但作家选择方言进行叙事,除了上面所说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作家立场问题。方言是原生态的语言,如果说普通话是一种官方推广的语言,方言则是一种保存于民间的语言。九十年代,陈思和提出了“民间”的概念,他在《民间的沉浮——对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尝试性解释》里归纳了民间的三个特点:受国家权力控制小、自由自在的美学风格和藏污纳垢的包容体。方言的存在符合这三个特征,首先,方言相对于普通话而言,受到的权利规训少;其次,方言贴近人们的生活,是一种活泼自由的口语存在状态;再次,方言里有语言精华也有各种粗话脏话,鱼龙混杂。方言本身具备“民间”的特点,作家对方言的有意运用,体现出一种民间立场。莫言在《作为老百姓写作》中写道:“作家千万不要把自己抬举到一个不合适的位置上,尤其在写作中,你最好不要担当道德的评判者,你不要以为自己比人物更高明,你应该跟着人物的脚走。”④6他说自己是“作为老百姓写作”,不是“为老百姓的写作”,他说作家要放弃高高在上的启蒙者的姿态,要用一种老百姓的语言来写老百姓的生活,采用一种民间立场。在评论《檀香刑》时,他说:“《檀香刑》在结构上下了很大的工夫。在语言方面也做了一些努力,具体地说,就是借助了我故乡那种猫腔的小戏,试图锻炼出一种比较民间,比较陌生的语言。”④9莫言有意的采用民间的方言土语来进行民间化的写作。陈思和和王光东在评论张炜的创作中,多次提到“民间”这个词,在《古船》的创作中还不明显,在《九月寓言》和《丑行或浪漫》中,张炜大量采用登州方言土语写乡村生活,方言口语的选用是构成张炜“民间”创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贾平凹在《秦腔》的后记里也表示,农村的生活状态和说话行为方式决定了他的语言风格。民间立场的选择,决定了作家是贴着民间生活的本真存在来写作的,方言土语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得以大量进入小说文本。作家对方言土语的选用,不自觉地流露出对方言的一种留恋,《丑行或浪漫》里写道:“‘这是东部平原,比如登州才有的女子;你真有点面熟呢,然而你不会说登州土语。’他觉得她的口音夹杂有登州或琅琊一带的声韵,问她,却极力否认,只说做保姆厨娘嘛,走南闯北的,吃百家饭串百家门,说起话来自然就没个正音儿了。”⑤29蜜蜡费尽千辛万苦改掉登州方言,但铜娃最怀念最留恋的还是她的登州方言。在《九月寓言》里,小村人对工区的物质文明是认同的,如对来自工区的胶鞋、皮带、条绒裤子和黑面肉馅饼都是很向往的,“自从小村里的年轻人进了工区,亲口尝过这饼的人越来越多了。没有牙的老婆婆也咬过那饼,说好是好,就是艮了点。‘一咬一包油儿。’她们说。”⑤278但她们对工区的伦理并不认同,“‘还有比三兰子再不要脸的闺女吗?’老婆婆们坐在街头上议论,‘听说她一天到晚跑工区,挣下鞋儿呀袄儿呀,还有银耳环,红胭脂。’‘啧啧,怎么都是一辈子,这娃儿年纪轻轻想得开。’‘呸呸,不干不净的东西,搬来金山银山也不稀罕。’”⑤224作者借老婆婆之口,用传统的伦理对三兰子的行为进行评价,最后语言学家走了,工程师也走了,三兰子和赶鹦的生活还得继续。在叙述中,作者对语言学家的胆小和不负责任以及对三兰子造成的悲剧性命运,进行对比书写,工程师对赶鹦的糟蹋变成了他矫情的浪漫的回忆,在小说的结尾,这样写到:“天边的绿蔓呼呼燃烧起来。大地成了一片火海。一匹健壮的宝驹甩动鬃毛,声声嘶鸣,蹽起长腿在火海里奔驰。它的毛色与大火的颜色一样,与早晨的太阳也一样。‘天哩……一个精灵!’”赶鹦的外号就是叫“宝驹”,小说中曾经多次出现赶鹦等女孩子在夜里奔跑的情形,也提到赶鹦的大长腿,小说的结尾通过具有象征性的隐喻,来暗示了赶鹦等一些女孩子毁灭性的悲剧命运,同时她们也是小村的精灵,她们的存在为小村增添了生机和活力。作者这样的结尾方式,体现出对他笔下人物的同情的关怀以及面对现实的无力感。

新时期以来,伴随着普通话的普及,方言被挤到世界的一个角落,作家自觉的选择用方言写作,是对一种多元价值的追求,记录下方言所代表的生活方式,讲述方言区的故事,是作家对自我创作个性的追求,也是对一种生活方式的一种留恋,方言之于作家的意义,就像“湘西”世界之于沈从文的意义,是他们不断的讲述他人的故事,也是不断的追寻消失的意义,不断的用自己的书写对每一个个体生命进行伦理关怀的一个新尝试。

注释

①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2.

②莫言.檀香刑[M].北京:作家出版,2012:511.

③ 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 2009.

④林建发,徐连源,主编.中国当代作家面面观——寻找文学的魂灵[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⑤张炜.丑行或浪漫[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王金玲,河南大学文学院2014级中国现当代研究生。

猜你喜欢

方言关怀伦理
方严的方言
《心之死》的趣味与伦理焦虑
方言
说说方言
留住方言
护生眼中的伦理修养
现代就是细枝末节的关怀
情倾赣鄱 殷殷关怀
医改莫忘构建伦理新机制
珍惜信任 传递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