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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特切夫自然诗的时空艺术

2016-10-25冯雪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12期
关键词:诗作时空诗人

冯雪

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

丘特切夫自然诗的时空艺术

冯雪

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

在俄罗斯诗人丘特切夫的创作生命中,自然诗占据了重要地位。本文便以诗人的自然诗为对象,从艺术特征和哲学意蕴的角度探究诗人对时空的独特理解和建构,进而揭示诗人对自然、对宇宙本质和规律的认知,理解诗人对个体、对生命的终极关怀。

丘特切夫 自然诗 艺术时空

费多尔·伊万诺维奇·丘特切夫(1803~1873)是俄国19世纪著名的抒情诗人。其诗作数量虽然不多,但却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在俄国19世纪诗歌史乃至文学史上占据重要的地位。而在诗人一生的创作中,自然诗占据了约四分之一的部分,因而在读者的印象中,诗人是“大自然的歌者”,他为读者创造了一幅幅灵动而鲜活的图画,一个个梦幻又真实的时空,让人在欣赏美的过程中感悟生命。在诗人笔下,自然是活的,它是一种富有深蕴的存在,而这一深蕴的揭示在诗人对时空的理解和表达中鲜明地体现出来。时空在诗人的诗作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诗人通过时空的不同建构,揭示出自然乃至宇宙的变化及其本质,更透过时空看向生命的永恒。

一、丘特切夫时空的艺术特征

诗人自然诗中时空的第一个特征是过渡性。这一点与诗人哲学观念密切相关。丘特切夫哲学思想的基础是“混沌”。诗人认为,世界的本源就是混沌。在自然和人的内心世界中并不只有和谐,而是无序之流的涌动。在一切平静的表面之下蕴藏的是永恒的运动。所以,诗人总是留心自然中处于过渡和变化中的时空。俄罗斯学者萨莫恰托娃指出:“特别吸引丘特切夫的是自然生命在繁荣和衰落时表现出的过渡状态。”①诗作《日与夜》就是这样的作品。

《日与夜》创作于1839年,此时的丘特切夫虽不是声名远播的文坛巨掣,但也已经跻身一流诗人行列,并且还是一位卓越的外交官员。但事业越蒸蒸日上,诗人越经常思考这样的问题:世界为何是我们眼前的样子?我们看到的是世界本来的面目吗?丘特切夫没有给出答案,他选择用日与夜的意象来表达自己思考的结果。在诗作中,白日是快乐、幸福的象征,它为人们遮挡住那无可名状的深渊,带给世界以光明和温暖。而黑夜的到来则揭开了白日铺下的彩幕,将世界原初的样子展现在人眼前,让人明白什么才是真实的存在。诗人这种对世界本源的认识自然是受到谢林哲学的影响,但与谢林不同的是,丘特切夫的“混沌”中孕育着叛逆的精神,“‘混沌’意味着无穷的力量,无限的可能,也意味着被压制、被封锁的‘狂暴’。混沌的涌出预示着旧的世界秩序的崩溃。”②所以,丘特切夫的回归本原并不是让人类社会返回原始阶段,而是渴求一种叛逆、拼搏精神的复苏。即便斗争结果是失败的,努力的付出也是自我尊严的体现。

其次,在丘特切夫诗中,时间和空间一般没有具体的指涉性。这一特征尤其鲜明地体现在诗人早期的诗作中。这是因为诗人一直以来受到泛神论思想的影响,主要来自谢林和德国浪漫主义。大自然在诗人眼里不是僵化的存在,“他眼中的自然,既非古希腊人那样是众神的殿堂,也不是基督教中上帝这宇宙的唯一创造者的神庙,而是一个生气勃勃的生命有机体”③,这里的一切都是平等的,都同样拥有着生存和发展的权利,“我们看见:小鸟吐出声声哀戚之音的醉人的音乐远胜过小鸟本身,技艺灵巧的小精灵不经训练就造出简易的建筑上的玩艺儿;但这一切全都伴有一种超强的精神,这精神已在认识的那一道独特的闪光中透露出来,只不过还绝对不象在人身上那样有如喷薄而出的太阳。”④因此,丘特切夫在诗作中经常运用的艺术手法便是拟人。例如在诗作《夏晚》中,描写夜幕降临之后繁星初现时,拟人的手法赋予星星无尽的灵性:在诗人笔下,晚星好似夜晚的精灵,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还自然以清明。它们的出现宣告夜晚的降临,它们柔和的光亮营造出一种安详的氛围,与白天的喧嚣形成对比。而在喧嚣与静谧中,诗人显然选择了后者。只有在真正的静谧之中才能逃脱大地的桎梏,仰望星空,聆听大自然的声音,感受大自然的魅力。由此可见,诗人泛神论的思想与混沌的思想是相呼应的,正是因为一切事物都是有机的生命体,所以更应该赋予一切事物自由活动的平等权利,让一切回归原初,回归本性。

第三,丘特切夫诗中的时空还具有虚幻性。诗人经常运用夸张的手法,将矛盾的时空放置在同一个画面中,表明现实的虚妄。比如1866年《上帝的世界里屡见不鲜》一诗写的是五月飘雪。这样罕见的景象即使在冰雪之国的俄罗斯也不多见,而诗人认定这在上帝的世界里屡见不鲜,也恰恰说明它在人间存在的不合理性。那么诗人选取这样的景象来进行描绘的原因,笔者认为有二:首先,诗人借这些虚幻的景象表达逃离现世的追求。现世的欢乐中饱含着疯狂,因而欢乐也并非真实的快乐,也许是迫不得已的伪装,所以人的面具之下时刻都翻涌着叛逆的疯狂。这种疯狂的感觉让人无法在地面上多待一刻,所以便疯狂地想逃离大地,“往云端去探索”,只是一切都是徒然,这里也透露出诗人的悲观意识。其实,在诗人看似宁静和谐的笔端窥见的却是浓烈的忧伤,因为诗人将世界看成是一场悲剧,而人就在这之中漂浮,脚下没有土壤,哪里有苦难,哪里就有绝望,哪里也就有信仰,因为在极度的悲观之后便是极度的乐观。其次,这些虚幻的景象是诗人美好愿景的寄托。因而在诗人的眼中,天空是对不可实现的和谐的空想,而大地又是令人厌恶的人群的居所,只会带给人们孤独和疲惫。时间在这里也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因为时间的流逝表明了悲剧的临近。单调的钟声成为这一悲剧的宣告者:

时钟敲着单调的滴答声,

你午夜的故事令人厌倦;

那语言对谁都一样陌生,

却又似心声人人能听见!

一天的喧腾已逝,整个世界

都归于沉寂;这时候谁听到

时间的悄悄的叹息和告别,

而不悲哀地感于它的预兆?④

时钟的滴答声一下下直击人心,让人不得不直面现实的世界,而在黑夜中,这样的声音又仿佛一声声的追问,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如果整个自然都抛弃了人类,那么人类该何去何从?诗人将这样现代的话题融进诗句之中,可见诗人思索的深度。也因此,诗人被成为俄国存在主义的先驱,无论从哲学还是美学的角度,诗人都当得起这样的称谓。

二、丘特切夫时空的哲学意蕴

有一种观点认为,丘特切夫是纯艺术派诗人。很显然,这样的评价有失偏颇,而这也是诗人长久以来未被重视的一个原因。实际上,丘特切夫的创作题材十分广泛,有政治诗、哲理诗、爱情诗还有自然诗。而诗人最重要的贡献——自然哲理诗,在俄罗斯诗歌史上是具有开创性意义的贡献。正是在这一体裁的诗作中,诗人展现了自己对宇宙、对时空的思考。

丘特切夫的自然哲理诗大都笼罩着一种矛盾的色调。这与诗人的哲学观念是密不可分的。诗人深受谢林哲学的影响。谢林的同一哲学认为,“在人类中的是黑暗原则的整个能力,而正是在人类中也同时光明的整个力量。在人类中是最深的深渊和最高的天空,或者说是有两个中心。”⑤在谢林看来,自然、社会和人的思维都是两种力量的对立不断产生、不断解决的过程,一切都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也正是由于这些对立,事物可以从低级走向高级,人类社会可以从简单走向发达。丘特切夫深受谢林的影响,自然也接受了这一矛盾辩证法”⑥,“他在诗歌中极力表现世上的一切——从人类社会、自然万物到人的心灵的种种冲突,展示矛盾对立运动的过程,揭示一切皆变的社会、自然及心灵世界。于是,诗人在创作中更多表现的是自然中蕴含矛盾性、斗争性的现象,比如黑夜、飓风、暴雨等。而对立双方的斗争最终会归于和谐,因为一切运动在自然面前都是渺小的,这里也体现出诗人认识的矛盾性。一方面,诗人感慨自然的力量,积极赞颂自然的美丽;另一方面,诗人真切地感受到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对自然的强大感到恐惧。由此,在诗人的诗作中人的存在多是孤独、悲哀的,诗句“在你周围,一切突然沉寂,暗影的眉头皱得更暗”(《“昨夜,在醉人的梦幻里”》)便形象的表达了主人公所处的无助的状态。由此可见,在诗人的认识中,人在宇宙、时空面前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时空在丘特切夫诗作中具有基础性的作用,是构成其艺术世界的重要元素。在诗人眼中,时空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诗人对时空的认识有两个方面,一是感于时空的浩淼、强大,受制其中而不可逃脱;二是认识到时空与人的关系——这是一场没有止境的斗争,而结局是死亡。

对于死亡,丘特切夫的认识具有一种宿命感。虽然诗人受祖上的影响,从小便渴望建功立业,厌恶平庸无为的生活,在诗作《树叶》中,他更是认为,宁可短暂精彩的活,也好过一年四季“从不变黄”⑦。这里诗人运用了陌生化的手段,并将树叶拟人化,从而给人更强大的心理冲击。但很显然,诗句中这样的英雄主义很明显的带有古希腊悲剧色彩,因为诗人也知道,自然的力量是多么强大,规律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一片树叶又怎能随意掌握自己的命运,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诗作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诗人深深的宿命感。比如诗作《“伴我多年的兄长”》:

伴我多年的兄长,

你去了,朝我们都要去的地方,

如今我站在光秃的山头上

独自站立,四周一片空空荡荡。

在这里独自站立了多长时间?

年复一年一一仍将是空虚一片,

如今我望着这茫茫的黑夜,

四周的一切,我自己无法分辨……

一切都消失殆尽,连痕迹都没有!

有我还是无我一一哪儿又会需要什么?

一切都将如此一一暴风雪依然这样悲号,

依然是这样的黑暗,笼罩着草原的四周。

日子剩下不多,用不着去算计,

蓬勃焕发的生命早已完结,

前头已经没有了路,而我已

站在那注定的不幸的跟前。⑧

兄长的去世让丘特切夫倍感人世的孤独,他仿佛站立在悬崖峭壁,孤立无援。一句“一切都消失殆尽”说出了多少内心的悲凉!时空无情的变换,人终究会化为一抔尘土,随风而逝,不复存在。更悲凉的是,人的存在与否对宇宙和自然而言根本无足轻重,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逝去而有任何改变。可以说,现实的残酷印证了诗人的悲观思想,从而将这样的情绪在诗句中更鲜明地表露出来。

在这样的情感基础上,丘特切夫诗歌中的时空关系也有了不同。诗人经常选取的是季节交替、变化之中的自然时空。在这样的状态下,时空是融汇在一起的。并且,在诗人看来,自然时间是断裂的,空间是塌陷的,它们的运动让人捉摸不透,从而形成一种震慑人心的神秘力量,让人望而生畏。应该说,丘特切夫并没有将人与万物进行区分,在他看来,二者是融为一体的。既然时空是断裂的,那么恢复破碎的时空自然就成为诗人的艺术诉求。而诗人选择的完成时空融合的元素便是夜晚。如上所述,丘特切夫哲学思想的基础是混沌,而夜晚是表达这一混沌的最佳形象。诗人有众多描绘夜晚的诗作,《夏晚》便是其中这一。在丘特切夫的这篇诗作中,“夏晚”以其本来的面目呈现,并没有被赋予过多的感情色彩。诗人从个人情感中抽离出来,看到的是夏晚原始的美、自然的美,是其处在昼夜交替之间过渡的美。他笔下的大自然是“打开永恒真理与存在之谜的钥匙”⑨,因为诗人总是从单纯的自然描写中跳脱出来,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看到美好的转瞬即逝,生命的转瞬即逝,从而敬畏自然、敬畏生命。

三、结语

丘特切夫作为俄国19世纪一位杰出的天才诗人,其笔下的大自然图画“融汇着诗人自己的哲理思索,悉力揭示大自然外在和谐下的内在不谐与无序,以求探索自然与生命的奥秘。”⑩诗人基于独特的生活经历和艺术诉求,渴望在现实与虚幻、在宇宙自然和人的存在之间找到一种和谐的平衡,这种平衡不是消弭一切冲突和矛盾,而是把握存在的本质,在规律的指引下实现和谐。虽然其笔下景物多为狂风、暴雪、风暴等不安、狂躁的现象,但诗人将它们放置在整个宇宙的时空之中,而不仅仅局限于某个国家、某个区域,因此它们可以获得更广阔的运动范围,与更多力量进行斗争与融合,从而实现整个宇宙的和谐。可以说,丘特切夫是位具有宇宙情怀的诗人,他所怀抱的是对全人类的大爱。也正是如此,他的诗歌创作才采取了这样瞬间的印象与深刻的哲理相结合、精悍的诗歌形式与绵长的审美意蕴相结合的体裁,将更多对人的关怀写入诗行,成为永垂不朽的经典。

注释

① Самочатова.О.Я.Природа и человек в лирике Ф.И.Тютчева.В Россию можно только верить...Ф.И.Тютчев и его время:Сб.Статей,Тула,1981,с.50.

②飞白.丘特切夫和他的夜歌[J].苏联文学,1982(5):84.

③ 曾思艺.丘特切夫诗歌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2:88.

④ 刘小枫.诗化哲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87-88.

⑤马丁.海德格.谢林论人类自由的本质[M].薛华,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283.

⑥ 曾思艺.丘特切夫诗歌美学[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 2004:17.

⑦丘特切夫.丘特切夫诗选[M].查良铮,译.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5:25.

⑧丘特切夫.丘特切夫诗全集[M].朱宪生,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500.

⑨ 郑体武.丘特切夫的自然哲学诗[J].外国文学评论, 1992(4):98.

⑩ 王立业.俄罗斯文学名著赏析(诗歌、戏剧篇)[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5:35.

冯雪(1991-),女,北京外国语大学2015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罗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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