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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2016-10-21刘世河

当代青年·我赢 2016年3期
关键词:我们仨大嫂二姐

刘世河

儿时的记忆里,大姐在家一直不怎么受待见。爷爷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而作为长子的父亲,第一胎就是个女娃,让爷爷大失所望,偏偏大姐生下来又是先天性唇裂。

于是,全家人都苦着脸对大姐,直到5年后母亲生下了大哥。然而,有了大哥也没能给大姐带来丝毫的福泽。先是上学这件事,因为要照看弟弟,大姐虽已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却迟迟不想让她上。直到9岁那年,我的一个当小学老师的堂姑找上门来跟父母做了一次长谈后,他们这才勉强同意。

由于大姐嘴上的残疾常招来同学们的讥笑,这让大姐十分自卑,渐渐萌生了退学的念头。隔三岔五就不肯去学校。

这时,堂姑又一次找上门来对我父母说:“哥、嫂,依我看,趁孩子小,赶紧到医院去给她做个手术吧!知道你们手头紧,这不,我刚发了两个月的工资,你们先拿着,不够,咱再想办法。”

堂姑已把事儿做到这个份上,做父母的还能说什么。几天后,父母卖掉了家里的猪,领着大姐去了省城。

手术非常成功,除了留下点疤痕。大姐终于高高兴兴地重新坐回到学校的板凳上。

但好景不长,随着二姐的出生,大姐的求学之路又一次戛然而止。那是上世纪的60年代初,农民还在靠“工分”吃饭。彼时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家里只有父亲和母亲这两个劳力可以出工。所以,看孩子的活儿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大姐肩上。13岁的大姐小学尚未读完,就不得不辍学回家照看妹妹。

五年后,好不容易盼着二姐也上了学,母亲又有了我。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大姐又担负起照看我的重任,这一担又是五年。

十年里,大姐除了照看弟妹,做饭,还有一项更大的“工程”,那就是给一家老小做鞋,就是那种鞋底布满密密麻麻针脚的“千层底”,一针一线几乎耗费了大姐的整个青春期。

我最难忘的是跟着大姐去河边割猪草。每次她都将竹筐装得满满,再使劲往下摁,腾出地儿来让我稳稳地坐到上边,然后背我回家。

原以为大姐会这样一直背着我快乐地长大。可是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之后,大姐以及我和大姐之间的那种快乐便被这个男人夺走了。

大姐出嫁那年,我刚6岁,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就是我姐夫。姐夫长相凶悍,心眼儿并不坏,对大姐一百分的好。只是家里很穷,还比大姐大了整整10岁。

其实大姐的家并不算太远,就在十几里外一个叫梨树屯的村上。大姐家有十几棵果树,这也是他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姐夫除了会侍弄果树,还会理发,于是每隔一个月我就会去一趟大姐家,一是剪头发,再就是为了解解馋。彼时家里的日子虽不至于挨饿,但餐桌上还是粗粮咸菜唱主角,一年到头鲜有白面吃。可只要到了大姐家,每回她都能变戏法似的弄来一瓢白面,或擀面条,或烙油饼,尤其大姐烙的油饼,外焦里嫩,又香又酥,我总也吃不够。

我上初二那年,尽管父母勒紧了腰带,用牙缝里省下的钱将大哥供到了高中毕业,可最后大哥还是名落孙山。彼时农村里的高中生倘若考不上大学,那命运其实与文盲没啥两样,照样顶着满头的高粱花子耪大锄。大哥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好认命,包括婚姻。

那个夏天就是说好要娶大嫂进门的。可大嫂的娘家提了一个条件,必须要我们盖三间新瓦房,否则婚事免谈。这可把父母给愁住了,因为奶奶常年吃药,加上三个孩子上学,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积蓄。母亲硬着头皮借了几家,可那年头大家的状况都半斤八两,全家人正愁闷着,正好让回娘家的大姐撞了个正着。

刚开始父母还吞吞吐吐不想说,无奈大姐问得急,只好道出原委。随后又对大姐说:“给你说了也没用,你也帮不上。”

“谁说帮不上?不过我得回去跟我们家那口子商量商量。”大姐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回了她家。

次日一大早,大姐就来了,一进屋便将手里的黑提包打开,掏出厚厚的一沓钱。

母亲接钱的手有些迟疑,最后是大姐硬塞给了她。母亲手捧着那沓钱,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眼圈红红的。

后来我才知道,大姐那些钱已经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原本也是准备要翻盖新屋的,可是当父亲一再表示要拒绝这笔钱时,大姐却很坚定地说:“怎么着还是大弟娶媳妇这件事大,我们就再将就几年吧。”

大嫂進门后,我们家也慢慢好起来。大哥和大嫂去了省城闯世界,有点积蓄后,租下一处门面卖粮油,越干越大,还在省城买房定居了。二姐顺利考上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与同是大学老师的姐夫结婚生子。我高三那年义无反顾地投身军营,如今也已转业到一个靠海的城市。

大姐虽然仍在农村,但也住上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而且三个孩子也十分争气,相继考上了大学。

三年前,母亲突患中风,虽抢救及时,但还是拴住了半边身子。而母亲的这一病倒,也彻底打乱了我们姐弟四个的生活。大哥、二姐都在省城,而我离老家更远,照料母亲,即便是轮流也很困难。

我们仨想到了大姐,她离父母最近,可谁也不好意思向大姐开这个口。最后二姐提出:第一,母亲治病所需的开支不让大姐负担;第二,我们仨每人每月拿出一千块钱,让大姐来照料母亲!

等我们仨把这个想法说与大姐时,没想到大姐只稍稍犹豫了一会,随后便爽快答应了。只是大姐十分坚定地补充了一句:“孩子都是父母一样生养,治病的钱我一分也不能少拿。”

母亲在炕上一躺就是三年,大姐伺候了三年。在大姐的精心照料下,母亲的身上不但没留下一点点的痤疮,而且我们每次回家掀开母亲的被窝,居然都闻不到丁点儿的异味。三年后,母亲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临行那天,大姐把我们都喊过去,从小墙柜里搬出了一个小盒子。

大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三沓钞票!我们都一脸诧异,大姐说:“这是你们仨这三年给我的工资,每月三千,正好是三个三万六,一分不少,现在你们都给我拿回去。我长这么大就从没听说过,儿女伺候自己亲生的娘还要工资的。”

“那当初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痛快?”我怯怯地问道。

大姐笑着说:“当初我要不答应,你们心里能得劲儿吗?再说,我要不先接下这笔钱,你们也不能安心上班呀!”

一席话,说得我们仨都落了泪。随后我们异口同声地对大姐说:“这笔钱就算弟弟妹妹孝敬你的,你就留着养老吧。”

“你们的心意大姐心领了,我养老,有孩子呢!还轮不到你们。你们今天要不拿走这钱,以后就别叫我大姐了。”

见大姐真的急了,我们只好听话。临别时,大姐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口。等我们仨都上了车,她还是站在那里迟迟不肯转身,我们纷纷把头探出窗外,暮然发现,午后的阳光下,已经略显老态的大姐在那里频频挥手的样子,像极了我们的母亲……

责编/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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