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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分追求健康饮食的城市病人

2016-10-13

海外文摘 2016年10期
关键词:布拉特厌食症乔丹

菲利普·俄姆科++刘煦皎

从纽约的屋顶到麦当劳的农场,在一群城市青年的照看下,健康的庄稼正在蓬勃生长着。在快餐生产链的大背景下,席卷美国的生态热潮催生了这样一群城市病人。

年轻的城市农夫

这些受过大学教育的农夫们略显尴尬地杵在那儿,天有些冷,还飘着细雨。这是他们踏上这片农田的第一天。他们计划在这里种上芝麻菜、甜菜或者“祖传”番茄,但播种工作屡次因为楼顶排风设施的干扰而中断。毕竟这里不是中西部地区,而是纽约的布鲁克林区。耕种工作需要在港口的一个建筑顶上完成,他们身后是曼哈顿的高楼、威廉斯堡大桥、起重机和一座干船坞。

“欢迎各位来到你们的新农田!”34岁的阿纳斯塔西娅·科尔·普拉基亚斯说道。作为他们的新老板,她同时也是布鲁克林农场项目的创办人之一。这块农田地处城市中心的一座两层仓库顶上,来这里耕作的不是平常的农民,而是一帮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年轻人,他们总是乘坐地铁或骑着带大杠的文艺单车翩翩而至。

耕作是十分辛苦的。这些读过大学的农夫们也不过是一群年轻人,他们前几周或许还悠闲地在咖啡馆里打着奶泡,然而现在他们必须学会如何在田地里把播种车开出一条直线来。棒球帽掉落在地,透过耷拉着的牛仔裤边角可以看到腿上的划痕。土地湿乎乎的,而播种车依旧停在那里。这些农夫看着就不像是乡里的农民,他们显然对耕种一无所知。

纽约的屋顶农场公司——“布鲁克林农场”,占地约1万平米的“食物至上主义”耕地

“没关系!”阿纳斯塔西娅说,“我们现在都是在做一个全新的行当。”正如她所说,这些在田地里干活的农夫们原本都是在办公室里工作的上班族。另一位创办人本·弗兰纳原先是一位企业顾问,而阿纳斯塔西娅之前是一位助理,她所就职的位于曼哈顿的餐饮公司负责管理遍布全球的多家星级餐厅。

2009年发生的金融危机促使她决定和弗兰纳一起创办了第一个屋顶农场。阿纳斯塔西娅表示,那场危机使得他们这一代人突然意识到,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是那么虚无,一场虚拟的金融风暴使得他们多年来的成绩,那些肉眼所看不见的成就都付诸东流。“我们中的许多人开始去寻找更加可靠的工作。”她解释说。他们希望找到百年以前的工作方式:播种,然后收获,接着拿去贩售。一切都变得无比简单明了!

阿纳斯塔西娅把她的第一个农场开在了皇后区一块工业用地附近。在那里的一家汽车配件制造厂的屋顶上,她用载重车开垦出了一片占地4000平米的农田。随后在2012年,她又在布鲁克林的这个港口搭建起了6000平米的农田,如今这两块地加起来构成了全球最大的屋顶农田。阿纳斯塔西娅和她的伙伴们原本就从事着很不错的工作,现在他们还想借助这片正在盈利的农田再多挣些收入。对这里的13名固定员工来说,耕种也像是一场实验,他们试图通过这种全新的模式获得不一样的饮食体验。

拒食香蕉的博主扬格

农耕文化和城市文化的融合

风靡全球的文艺复古运动直接推动了城市农田的出现。越来越多的城市居民开始在自己的迷你庭院里种起了蔬菜,还有很多人报了养蜂相关的课程,学习屠宰或者养起了鸡。在布鲁克林相对富裕的绿点区和布什维克区,每周都会有新的车库小商铺开张营业,蓄着大胡子的男人们和胳膊上刻着纹身的女人们在那里兜售着自家做的果酱、天然啤酒、无麸质蛋糕或者有机冰淇淋。当然,在这里买一份食物花的钱足够在隔壁的超市里买一大家子吃的食材了。

在这个领域活跃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往往对复古家具、变性政策、新群众、一战时期的大络腮胡配希特勒男孩似的发型、伯尼·桑德斯、戴夫·艾格斯的小说以及《摩登农民》杂志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们会发现最近这些年里最受热议的无非是一些特别健康或者特别名贵的食物。这两种对食物的态度恰恰都符合美国现代“美食主义”的观点,也就是在如今诸事困难的年代里,尽可能获得一些对自已有益的东西——例如只吃最好的食物以获取最好的能量来源。在完成注射肉毒杆菌、参加戒毒治疗、做普拉提和做有机SPA以外,正确的饮食无疑是优化自我过程中的最后一步。

上年度的一项调查显示,在纽约市的所有生产制造行业中,只有食品生产还在呈增长趋势。各个门类的减肥食品供应商们相互竞争,不断盈利,美食主义者们也争论不休,探讨究竟应该像1万年前的古人那样直接生食蔬菜、水果比较健康,还是靠鲜榨果汁和混合了紫甘蓝、腰果和奇亚籽的果昔来维生更加健康。说到这一派,不得不提到他们推崇使用的高端料理机“维他美”,这款料理机售价800美元。据称它能够在把新鲜食材整体打碎的同时保留其中的维他命物质。

当然这些并不能代表整个美国。这样的耕种仅仅是作为反对工业化和资本主义的行为存在于精英群体中。这个群体中的人往往生活富足,受过良好教育,文化水平较高,同时很少面临其他困扰。

瑞士最大的生态农场,出产环保鱼类和蔬菜。

农耕文化和城市文化的融合终究还是产生了一些问题。2010年纽约通过法律将私人养蜂合法化,两年后登记在册的蜂房就有200个,而未备案的数目更加庞大。供应给蜜蜂的食物很快便出现了不足。在布鲁克林绿化程度并不很高的威廉斯堡地区,一位养蜂人采集到自家蜜蜂酿的蜜不是黄色的,而是灰色的,尝过的人说它的味道像沥青,原因是这位新养蜂人的蜜蜂无法在他家的屋顶上寻找到足够的食物。

饲养母鸡也逐渐成为了一种负担。过去的10年间它们的数量翻了10倍之多。一旦它们开始制造麻烦,就会被那些出于兴趣饲养的农夫遗弃或者送走。很多城市农夫会因失误买回很多小公鸡(小公鸡和小母鸡之间的差别往往很难区分),等到小鸡长大,才发现它们脾气暴躁,而且只会一早打鸣,却下不了蛋。

反麦当劳式连锁美食店

从威廉斯堡到旧金山再到柏林,这些年间全世界都有人在谈论、缅怀过去的年月,怀念负债还没有被视为金融产品的年代,那个蔬菜还直接由农民供应、文艺单车就在两条街外的工厂制造的年代。

当然,这些比较极端的冲击都来自于世界各地那个“非常有意识”,甚至(之后变得)有些神经质的社会文化阶层。它们给延续了70年之久,以廉价和工业化为主宰的美式快餐文化带来了极大的震动。

麦当劳已经逐渐发现了这一变化,并尝试追随这股浪潮。在它的美国分店里不再销售摄入过抗生素的家禽以及打过激素针的奶牛产的牛奶。最近麦当劳也开始全天供应早餐,以满足那些年轻城市人的需求。

但是美国人并没有放弃过对“快”的追求,只不过现在他们想吃的快餐不仅要快还要健康。“甜绿低卡餐厅”和“Lyfe厨房”这些主打健康美食的快餐连锁店便抓住了这一机遇。甜绿低卡餐厅的蔬菜多是从阿纳斯塔西娅的屋顶农场进货的,他们现场为客户制作新鲜的有机沙拉,每份售价高达10美金。在一块木板上还介绍了每一样蔬菜、每一只走地鸡出自哪家农场,就像是在介绍葡萄酒的原产地一样认真。

去年秋天,一种名为“废沙拉”的新式沙拉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这种沙拉的原料包括胡萝卜皮、西兰花杆、白菜杆等厨余废品。《纽约客》杂志评价道:“10年前任何一个美国人都不会想到,现在的人们拿柠檬芫荽调味汁拌一碗蔬菜皮、杆就能被叫做是沙拉。很多人甚至根本都不会称之为食物。”

现今甜绿低卡餐厅在全美共开设了约50家分店。Lyfe厨房也同样占据了很大的地区市场,自从4年前第一家分店在帕洛阿尔托市开业以来,全国已开设了共16家分店。这家以反麦当劳式连锁快餐为定位的连锁美食店恰恰是由两位原本就职于麦当劳的经理联手创办的。

环保小镇

位于洛杉矶东北两小时车程处的欧佳小镇被追求健康饮食的人们当成了一片世外桃源。这座小镇四周环绕着的托帕托帕山脉,据说能使人凝神静气,治愈心灵。这个原本不到8000居民的小镇最近几年间却搬来了很多新居民:大多是来自洛杉矶或纽约的明星、设计师、名厨和百万富翁。

10年前,欧佳小镇颁布了“禁开连锁店”的限令,从那时起,这座小镇里仅剩下了一些原始的杂货铺。小镇里最有人气的一间餐厅名叫“农夫与伙夫”,每周日晚那里都会有民歌乐队的助兴表演,搭配用自家种植的蔬菜做成的素披萨。小镇还为孩子们建了一所只吃素食的全日制私立学校,号称有“激发智力”的作用。

欧佳小镇成为时髦的环保生活发源地,吸引了查宁·塔图姆、艾米莉·布朗特等好莱坞明星来买房。经过了70年的快餐文化洗礼,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过起了开电动车、吃沙拉的生活。而如今在这样的生活中,已经出现了第一个牺牲者。

“营养均衡的金发女郎”乔丹·扬格

乔丹·扬格正站在洛杉矶的一家售卖超级果昔的店里,这里一杯超级果昔的售价最低要10美元。乔丹点了一杯“青春之泉”说道:“我现在根本没法停止去思考我的饮食。每天晚上我都会很焦虑,不知道第二天的早餐吃什么才好。”

不久之前,一直有30多万年轻人关注这位著名的“金发素食主义女郎”乔丹的博客。她在博客上记录着自己无比健康的生活,贴着很多沙拉的图片,还有很多自己的照片——看起来总是越来越瘦、肤色越来越显健康小麦色的模样。做这一切其实只是关乎于她自己的意志力、自律和正确的生活方式,而非传统的素食主义者那样出于政治、伦理和保护动物的目的。

如今“金发素食主义女郎”消失了,博主已经更名为“营养均衡的金发女郎”。很显然,之前发生过一些事情:乔丹·扬格曾经尝试每天只喝3杯果汁,最终却患上了非常严重的疾病。她被诊断为患有“健康食品厌食症”。患上这种疾病的人会接近病态地强迫自己去正确饮食,可以说是一种饮食障碍。这个概念由史蒂文·布拉特曼医生在90年代提出,但很快就被人遗忘,直到过去5年间伴随着人们对饮食的狂热才再次成为话题。

作为“金发素食主义女郎”的乔丹挣了很多钱:她向自己的博客粉丝销售自制的“果汁清肠疗养餐”,包括果汁配方和完整的饮食计划表;她设计了自己的运动服,还在博客里植入减肥产品的软广告。“金发素食主义女郎”是一种全新的素食人群类型,她不会给人憔悴的感觉,而是一个拥有古铜肤色的加利福利亚女孩,可以直接作为运动代言人贴出照片。她以25美元每份的价格销售了4万份疗养菜单,包括采购清单和食谱。她的很多粉丝都称这份菜单是可治愈一切的“奇迹餐”:从抑郁到胃痛甚至是癌症。

“在素食界,我就是一个叛徒。”乔丹说。她最终选择了逃离那个极端严格自律的世界。

那会儿的乔丹·扬格想吃的越来越少,不吃小麦、不吃油类、不吃糖类。不久乔丹开始了她的“30日果汁疗养餐”计划,全程禁食香蕉,禁食沙拉。她的皮肤变得越来越黄,因为喝了太多棕色绿色的果汁,牙齿也开始发黑,头发成把掉落,之后连生理期也停了。她总在半夜上网搜寻可以在之后继续使用的减肥食谱,直到突然遇到了“健康食品厌食症”这个概念——病态地强迫摄入健康食品。

2014年夏,乔丹在她的博客里更新了《我为何放弃素食主义》一文。几个小时后,她的主页访问量激增,一个晚上的时间,文章下面已经积攒了上千条充满敌意的留言。乔丹来到《早安美国》节目做客,20年前提出“健康食品厌食症”这一概念的医生史蒂文·布拉特曼看到了她。作为曾在70年代有过极端素食经历的过来人,他开始打电话给乔丹,设法帮助她。他建议乔丹每天不要花超过四分之一的时间去想吃饭这件事,其余时间尽量多想别的事情。

神经性健康食品厌食症

布拉特曼今年60岁,他一生都致力于饮食、瑜伽、针灸和生态农业等问题的解答。如今在生命的后期,他觉得自己总算是活明白了。他可以用伍迪·艾伦那种诙谐调侃的方式回顾自己走过的歧途,比如在90年代,他关闭了自己开办的“顺势疗法”诊所,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根本帮不了那些患者,虽然那些患者总是一次次回到他的诊所,兴奋地向他讲述自己如何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布拉特曼说,“这和我的治疗根本没关系。”从某天开始,他决定故意把针灸的针扎在错误的位置,他知道这样其实也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果然,患者们依旧感到自己被治愈了,一次又一次返回来接受治疗。这让布拉特曼感到非常受挫。

布拉特曼坐在旧金山附近一个村庄的饭店里,点了一碗海贝浓汤和一份鲜虾配羊奶酪、土豆泥。对一个人的健康来说,食物的影响力其实非常有限,他认为唯一需要关注的只是“不能变胖”。

剩下的不过是人的一些自我暗示,无论推出什么理论,总会有人相信。有一次,他和一个朋友开玩笑提出了一个非常荒唐的健康小建议:根据不同的血型去决定做什么运动,比如某种血型的人适合做瑜伽,某种适合做有氧健身操。他说,他的这个朋友借此展开设计了一套健身疗法,如今靠这个发了大财。

布拉特曼使用的“神经性健康食品厌食症”这个概念自然和“厌食症”一词有关。一旦他发现难以和患者们就饮食强迫症这个话题聊下去,就开始尝试和他们讨论“健康食品厌食症”这个概念。1997年,他在一本杂志上公开了自己的这个观点,同时还以调侃的语调写了一本名为《健康饮食瘾君子》的书。此书掀起了一场热议,布拉特曼从中才了解到,真的有人死于他所提出的这种饮食障碍。很多情况下,这种病症都因被治疗师误诊而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不同于一般的厌食症患者,神经性健康食品厌食症的病患并不认为自己太胖了,而是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够纯净,他们希望能够通过饮食净化身体。”因此,布拉特曼认为这些患者需要得到的是一种特殊的治疗。

最近几年对饮食越发狂热的浪潮把“健康食品厌食症”这个概念又推向了风口浪尖,乔丹·扬格说她自从清楚意识到自己患上了此病后,已经明显感到恢复了不少。

阿纳斯塔西娅·科尔·普拉基亚斯这位世界最大屋顶农场的创办人认为她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未来城市的一部分。2015年,这两块布鲁克林屋顶农场共生产了25吨食材。这个数字还会逐年增大,因为这些城市农夫们变得越来越聪明了。“但是说实话,”阿纳斯塔西娅指了指农场四周说道,“我们永远没办法种出足够多的食材来满足整个城市的需求。”

即使把整个纽约每一寸屋顶的空间都利用起来,也不过能种植满足15万人需求的食物,还不到整个城市人口数的1/50。不过发展城市庄园终究也不是为解决粮食供给问题。

说话间,一只害虫“玉米象”爬上了一株甜菜。它是如何爬上这么高的农场的?其他那些正在农田里钻来钻去的虫子又是怎么爬上来的?阿纳斯塔西娅说,这是唯一一个她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译自德国《明镜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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