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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来酒往禾木村(散文)

2016-10-11黄毅

西部 2016年10期
关键词:禾木图瓦喀纳斯

黄毅

酒来酒往禾木村(散文)

黄毅

旅游是消灭一切历史文化意味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喀纳斯成为旅游目的地之后,这个中国图瓦人唯一的聚居地最后一点神秘感便随之彻底消失了。

在喀纳斯湖边生活的图瓦人不超过三千人,这是在中国境内他们的全部人口。关于他们的由来,一向有多种说法,最靠谱的是他们是成吉思汗西征时由老弱及伤残者组成的遗部,在原始森林中薪火不灭,一直生息至今。

从公元1219年成吉思汗把鞭子指向花剌子模起,成吉思汗便开始了六跨金山(阿尔泰山)的远征,率领蒙古铁骑席卷欧亚。

在距图瓦人住居地不远的阿勒泰青河县,有一个著名的地方叫卡增达坂,达坂上留下的成吉思汗大道至今仍清晰可辨。宽度在十余米的大道蜿蜒在巨大的群山之中,不免显得有些纤细,但这可是四十匹战马拉着成吉思汗的金帐通过的地方,几十万的铁流轰隆隆地自达坂上奔流而下,黄色的浪头直逼遥远的西方。

让你不可想象的是,那些个穿着松松垮垮的蒙古袍子,会用一种叫芒勒达克的草梗制成“楚吾尔”,吹奏出幽幽怨怨的笛声。整天跟在牲畜的屁股后面无所事事,对自酿的奶酒沉迷不能自拔的牧民,其先辈就是那些弯刀冷月、铁血生猛的蒙古骑兵,就是“野蛮人的亚历山大”——成吉思汗的后裔。

大凡去过喀纳斯禾木村的人,都不免会产生遁世的念头。小村宁静而恬然,狗的吠声似有似无,牛突兀的一声响屁,可能会迢递到另一个山谷。那些欧洲别墅一般的尖顶木屋,是真正的实木所建,云岭雪杉或者西伯利亚红松被整棵地用来当墙体,树皮的颜色在时间的浸泡中,有了一种类似包浆的晦暗光泽,但很沉的松香味你要仔细去体味才能嗅到,其实这种气味一直弥散在房屋中,就像这些家族虽然有老者故去,但他们的气息始终留存在这些木屋里。孩孙们在思念他们的时候,这气息便从木屋寂静的角落和缝隙悄然扩散出,思念愈甚,气息愈重。

在这些木屋中,还有一种味道是用不着仔细分辨,就能立刻准确捕捉到,那是奶酒略带一点酸性的酒香味儿,这味儿可能来自发酵牛奶马奶的皮桶,为了让发酵更充分,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棍在皮桶里上下捣动,轰轰隆隆的声响中,白色的泡沫膨大了又爆裂,那生酒的气味便四散开来,所有人都会想象即将酿成的新酒是何种滋味,而不由自主地深深吸进一口气;这味儿也许来自热气蒸腾的蒸酒锅,这肯定是每个家中最大的一口铁锅,酿好的奶酒还需要蒸馏,浑浊的发酵酸奶在木柴火上滚沸,大铁锅上覆一只木制的仿佛是南方斗笠一般的锅盖,煮酒的主妇要不停地向这“斗笠”外浇泼凉水,当炽烫的酒蒸汽遇冷便会凝成酒滴,顺着大角度倾斜的“斗笠”汇流到一根小木管里,然后便如岩壁上下坠的渗泉,叮咚、叮咚地滑落进盛酒的大瓮中,半天下来,竟有了几公斤热腾腾香气四溢的酒液;这味儿兴许来自炕桌上已经喝了半碗的新鲜奶酒,这不是在战场和马的鞍鞯上用激烈和血腥催熟的酒,而是在耐心中用等待的平静去完成,它必然少了些大起大伏的意外,少了些直透胸肺的生猛,而有的是既定的熟稔,一如既往的平和与醇厚。

生活在禾木,是不必为生计太费心思的。这里林深草密,自然条件十分优越,图瓦人甚至懒得去养羊,只养一些牛和马这样的大畜,早晨赶到林子里,晚上再吆唱回来就行了,既省事又简单,不像放羊那样人得始终跟着它,为它选择丰茂的草地,还要陪它东走西走,照顾它的情绪,保卫它的安全,不像是人放羊,倒是像羊在牧人,所有的自由全让羊占去了,羊左右着每天美好的时光,哪还有大把大把的闲暇时间用来喝酒?

图瓦人每家都酿酒,自然每家的酒滋味各有不同,或浓或淡,或甜或酸,全凭用心的程度来决定,当然,也要看有多少耐心,那些急性子的人往往等不到牛奶酵熟就加火上锅,这样的酒毫无疑问是寡淡少味的;而那些沉得住气,太追求完美的人,常常又发酵过了头,酒不发酸才算怪;只有那些时间分寸把握得恰如其分的人,酿出的酒才会甘醇味厚。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时间的艺术,对时间的把控其实是影响到很多事物的发展,甚至命运。

酒是必不可少的。图瓦人无论男女亦无论老幼对酒皆表现出由衷的热爱,牛奶酒的口感温和,却有较强的欺骗性。平常的一个人喝它几大碗或半壶一壶的似乎不在话下,但只消一会儿功夫,酒劲就会从头往下走,而不像别的酒是从底下往头上蹿,在脑子还算清醒的时候,腿却软得不行,根本站起来,特别是男人,所有的腿都废了。因此这里的出生率较低也就不足为怪了,截止目前,在整个喀纳斯地区图瓦人仅有两千余人。

在禾木经常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老男人,歪斜着身子,半倚半靠在院子的木栅栏上,头舒适而自然地低垂着,脸上可能还有幸福的笑,只是这笑怪怪的,定格在那里再不会变化,像是戴了一个笑脸的面具;只是双目闭合,鼾声起伏,全然不理会周遭的一切,犬吠马嘶、牛哞人语、蓝天白云、丽日彩虹与之何干?一具沉湎于奶酒中的肉体,是对精神的放任,还是对自我的肯定?此刻,无一例外呈现出时间停止的虚无状态,仿佛等他醒来的时候,时间才重新开始。

有这样一个故事,早几年布尔津县还属国家级贫困县,拨下来的扶贫款大都被牧民们买酒喝了,县上领导感到这样不行,再多的钱也不可能让他们脱贫,只有用这些钱搞项目,发展经济,才有可能让他们摆脱目前的现状。县领导找来乡镇和村里的干部,研究搞什么项目,议论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办酒厂。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享受上天恩赐的一切,享受天地的循环带来的恩惠,长生天让大地长满牧草,就是为了让牛马牲畜有口粮,有了口粮就会有牛奶马奶,有了牛奶马奶就会有奶酒,有了奶酒人才会高兴,人一高兴,这个世界才有意思。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还算什么活过?

想要做一个禾木人其实很简单,融入他们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喝酒。有个在喀纳斯地区工作了不少年头的朋友问我,如果在禾木遇到了狗的围攻,该如何应对?望着我一脸的茫然,他告诉我:“你只要装出喝多的样子胡乱摇晃着身子走路,没有狗会去攻击你。”

我将信将疑。一日,在禾木想早起去村子对面的山上拍日出,推开门便被一只狗发现了,它的一声叫唤便引来无数的回应,立刻就有一群狗情绪亢奋地蹿上跳下,拦住我的去路,像是劫道剪径的响马,我不留下买路钱肯定是过不去了。情急之下,我忽然想起那个朋友教我应对禾木群狗围攻的招法,不妨一试。我摇晃着身形,步履踉跄,嘴里嘟哝不清,乜斜着眼看它们,就像一个真正的醉汉。奇迹就在那一刻发生了,狗们的嗓门一律就低了下来,那些亢奋劲儿也没了,甚至让开了一条道让我安全通过。我相信摇晃身形、步履踉跄是禾木村的标志性步态,所有的狗都能看得懂,只要出现这种步态,狗几乎不加辨别就能断定咱是一个村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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