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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墙记(组诗)

2016-09-19庞余亮

扬子江诗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旧书

庞余亮

○ 开卷 ○

半墙记(组诗)

庞余亮

庞余亮,1967年3月生,做过教师和记者。先后在《人民文学》《花城》《天涯》《钟山》等刊发表诗歌、小说等作品。著有诗集《开始》《比目鱼》、长篇小说《薄荷》《丑孩》、童话集《银镯子的秘密》等。参加过《诗刊》社第18届“青春诗会”。获得过1998年“柔刚诗歌奖”主奖等。

雄 心

这年头的雄心

还会是黎明时分的鸡鸣吗

这只寄居在隔壁菜场的雄鸡

不知道为什么还没人买走

任由屠夫杀掉那些母鸡

有好几天

它总在铁笼里长啼

比手机提醒更为有力、清脆

恍如有一个吹铜笛的人

寄居在它的身体里

“明朝舂黍得碎粒,第一当册司晨功。”

凑着菜场门口的路灯

念完这两句陆游的诗

天就亮了

半墙记

这半堵没塌掉的土墙

肯定属于一个老光棍

不确切的是当年的火光

是我这个顽皮小兽玩了火

还是老光棍喝醉了酒

记忆总是趋利避害

让那些不可说的

成为灰烬中的一丝余热

他摸我的小鸡鸡

他骗我叫爸爸

他的几根手指的下流动作

启蒙了父母黑暗中的隐秘

和我的来处

这些震撼过的,消失得太快

早早成了蒜皮鸡毛

磨损我的小东西,继续磨损

如膝盖的隐疼聊以自慰

老光棍早不知去向

他说过的话

至今很清晰

“我是阳间多余阴间不收的老光棍。”

老光棍,老光棍

子夜方睡,黎明前醒来

半途上的人从不交谈

人行道里的盲道永是摆设

倚在这半堵墙上

眺望未来那些破碎的句子

还能写出那半首诗吗

那些镶嵌在土墙上的空泥螺壳

一声不吭

脾 气

庭院里砖缝中

长了两片叶子的油麻菜

也开了花

这是伊的脾气,属于十字花科

不属于十字架

在伊的头顶上

是硕大的晚樱,肥胖者的脾气

伊都有,说话大声,鼾声放肆

败家子请客一样

肆意洒落那些花瓣

可又对了谁的脾气呢

“连老天爷也只对了天下一半人的脾气”

这是伊的口头禅

任老天爷一会儿刮风

一会儿下雨

还把大老远的黄沙

砸在这个类似黄昏的下午

伊的窗玻璃叮当响

伊隐忍着腰间盘突出

伏腰抄写《金刚经》

雨夜读《诗·小雅·蓼莪》

雨声沥沥。此时读诗如念经

可缓忡忡的焦虑

可解心神不定的疲惫

“缾之罄矣,维罍之耻。”

意思:小壶里酒倒光了

等于大肚子酒坛的羞辱

没人说得清

这样的思念逻辑

一个在蒿草里出没的儿子

追悼亡父亡母的歌声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他比谁更能记得

“莪”“蒿”这对兄弟的细微分歧

“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失败者的嘶哑呼号

在雨气中渐渐嘹亮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如果琐事没有穷尽

2500岁的“哀哀”也是多余

起身把窗户关紧

亡父亡母在公墓的骨殖

注定被蓼莪更多的乱根捆绑

“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没有臣服可以屈打

也没有偿还能写尽谅解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苟活者如此疼,如此疼

还要学会在裂隙中巧妙地转身

就像在落地玻璃后面说起雨

说起雨滴的宿命,有人

会习惯说到冰窗花,说到雪

说到大雪封门后的安宁

只有雨水的顽固

会用洇水的墙壁交待

那条慌乱中踩成的无耻小道

湍 流

水流快了

水就不往一个方向去

水不往一个方向

无牙者的游行喊不齐口号

小旋涡,大旋涡

水洼的修辞是更大的湍流

更大的湍流更乱的水

湍流是“随机的三维非定常有旋流动”

唯有那块牛头石,它反对身不由己

犯了犟脾气

系着缰绳的小心脏受不了了

湍流是混沌学

卖掉旧书的下午

你的惰性,可能传染自知识分子的

小清高。这样的姿态

应配上一对灰白眼

目睹左右手的相互镇压

那些长得不算快的指甲哦

本周星座运势

依旧算到了你的星座

“宜朋友圈点赞,谨慎资本交易”

这样的提醒不是第一次

也不是最后一次

如此循环的宿命

可顺从,亦可背道而驰

点赞伴有不情不愿的微疼

而做趟小小交易

你会忘掉几支运气太差的

私房钱化成的股票

你把自己放在反动者的一侧

松弛的腹部里多了真气

仿佛练了许久的气功

挑出了那些运气不好的旧书

不,这不是你忘恩负义

先是它们有埋葬一切的野心

如果你放慢慈善家的步伐

对视过的,拥抱过的,打开过的

终会堆出属于书生的深坑

“旧书不值钱,旧报纸更是

今非昔比。”这个下午,不说忠心耿耿

也不说那同窗共剪

眼高手低的人

会喝不到对楼的那杯拿铁咖啡

些许的怀念是矫情的

(价格低到了每斤一毛五)

你俯身捡起落下的老书签

(肯定被那黑胖女人偷了秤

这和星座运势上说得一样准)

卖掉旧书的下午

多下来的书房小空隙

也没压住目光的凌乱

海德格尔那些怪名字继续见证

你顺流而下的懈怠

风 洞

从北方来的气流太嘹亮了

说:吹掉帽子,吹掉帽子!

头发稀少的老戴笠在追赶帽子

并诅咒风、车轮和遗忘症

滑行,颠簸,翻滚,坠毁

他要做风洞试验吗?

所以爬高是正确的

说不出口的升力指数

都写在纸的背面

折成五脏俱全的小飞机

风洞必须是真空的

只是隐私的小飞机逃得太快了

没人记得小飞机的慌慌张张

也没人追究

那座电信发射塔似的小戴山

为什么突然横在了眼前?

焦 虑

失眠者不合时宜

四月说来就来

误喝了茶水的孩子整夜不睡

到了白天,他像软软的瞌睡虫

寄居在衣架上继续沉睡

他不能上高楼

他不能到河边

他的疲惫他的眼泪

他的愿望是一只蛋筒冰激凌

四月给了一只老月亮

挂在他的灰指甲上,冒充巧克力

这无限的结满豆荚的四月

这无辜的青草正漫过坟头的四月

他不能上高楼

他不能去河边

青豆荚,黄豆荚

庇护着永生的苦种子

出 轨

过了七点,再做人民就太晚了

不如去公园里做群众

绕着幽亮的人工湖转圈

北半球的逆时针

广场舞:自己骗自己

健身房:花钱的苦药片

吞下去……苦尽不一定甘来

散步天生就会,没人带着鞭子

踩疼彼此的脚印,不甘心啊

被迫躲到了陌生的国度

有时像逃难,有时像流放

看心情,也看腰身

那个瘦男人,总将衬衫塞腰中

其实是老哲学:一分为二

还有他的小屁股!“这样的身材

最好配上一件连衣裙。”

然后飞起来,飞起来

此时的散步就可叫漫步

马 蹄

沉湎于这尘世太久

转过身

才能编好一根马尾辫

比喻中的睡眠

后颈上黝黑的褶皱

还有被手机管制的白天

光头司机丢下载重卡车

在十字路口

蹲马步

其充满戾气的黄板牙

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要嚼蚕豆,所以要按喇叭

终于在立交桥下

辨认出

那只

惊恐的旧皮鞋

小夜曲

在每个夜晚的逍遥

把满是汁水和唾液的黑筷子

摆成了同穴的老夫妇

共同拆卸张牙舞爪的小龙虾

留下满地的一次性手套

如蜕了皮的手指们

在虚空中弹奏……

类似这样的颤栗

平衡了含冤和昭雪

三年前复建的水泥牌坊

斑驳,塌落,更像经历了几百年

偏安于茫茫岁月

在人群密集的小县城

交换着彼此的幽门螺旋杆菌

一退再退

退到剩下的几页格稿纸上

连诉状信也不写吧

罪和爱还沿用原名

善 行

“浪费纸张是可耻的”

“把这张标语给我撕掉”

字不在纸上了

手不在笔上了

水不在水管里了

说苏北话的人,提着旧水管

走在纸做的梯子上

——不浪费纸张更是可耻的

巨大的悲伤不是悲伤

无限的双胞胎

也不是途中停靠过的无锡

逃跑了五百里

就为用太湖的水和洗衣机

将所有的藏书

洗成一本烂书

一页一页地毁灭自己

也是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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