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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坪,苍凉壮美的画卷

2016-09-13文图冯玉雷

丝绸之路 2016年5期
关键词:柯坪

文图/冯玉雷

柯坪,苍凉壮美的画卷

文图/冯玉雷

天边的柯坪,肃穆的柯坪

柯坪山、柯尔塔格、卡拉塔克三座枯山环绕的荒原

当世界在喧哗与骚动中惴惴不安时你却呈现出亘古的自信与安详

苍凉的柯坪,壮美的柯坪

没读懂时,你们是孤独坐忘的穷山

读懂时,你们是上师,父兄,经文

地理卷

阿克苏以西荒原广袤无边,大多地方寸草不生。314国道与毗邻的南疆铁路相辅相成,以开天辟地之势伸向混混沌沌的远方,四周都是地平线。汽车高速驰骋,感觉在向天边冲刺。

在去往柯坪县途中,库勒、阿恰、乌什、沙井子、阿图什、启浪等路牌上的地名与偶尔呈现的小雅丹,还有一对比翼齐飞的老鸹,都在昭示这片土地的古老苍凉。

柯坪县地处塔里木盆地西北边缘,丝绸之路北道到此可继续向西经乌什走向中亚,或向南经过巴楚通往喀什。柯坪县境内2/3以上是荒漠、戈壁和山区,天然草场仅400多亩。有水的地方才有人,分布在沙漠或边缘的墩布拉克、克其克木布拉克、斯干孜布拉克、昂布拉克、其奇喀克布拉克、硝尔布拉克等“布拉克”(泉水)是生命之源。柯坪河是母亲河,以前她带给人们的是苦难记忆:春季,降雨极少,水量不足,而到六七月间,苏巴什盆地降水时径流从西北部汇入柯坪河,发生洪水,冲毁小麦、棉花。柯坪县三面环山,阿恰乡位于下游“出口”位置,山洪一来,必然遭灾。维吾尔语称柯坪为“柯尔坪”,就是“洪水”或“地窝子”之意。

历史上喀什噶尔河曾从县境东南流过,滋育出一带绿洲。断流后,变为荒漠。

还有什么样的环境比这更苦、更难?

匆匆经过的旅客会主观地认为柯坪的调子是惆怅的、哀伤的,就像盲眼艺人在弹唱其苦难遭遇一样。但若接地气,细心了解,则会发现荒凉背后的另类繁华。

我首次探访柯坪。因是冬季,行程又很短暂,无法从分布在山区与黄草湖的天然草场直观感受寂静中所蕴含的绚丽,却邂逅了柯坪河——这条似乎要将全部的精魂凝聚进涓涓游淌的浅河,她像弹唱艺人那样深情地告诉了我这片土地的神韵。

黄昏时分,肥大而空阔的峡谷、河床,层层沟壑,一带宽泛的盐碱滩,已经失去活力、标本样的灿黄苇草,以及反射出黄昏余光的芦花,洪水冲撞过的悬崖,酥软的小雅丹,枯硬的远山,组合成柯坪河的大概轮廓。河水瘦弱,怯懦,害羞,安静,听不见任何喧嚣,很难想象在这道河谷里曾经上演过野马奔腾的喧嚣。贴近河床仰望,太阳君微笑,他带着美丽的光晕高悬半空。岸边石崖、荒滩、杂草、柽柳都隐藏进模模糊糊的朦胧状态里。小河里光亮闪烁,漫漶出越来越宽的河面,芦花跳跃明朗,与河道相连相间,衬托出具有别种风韵的“长河落日圆”美景。我非常享受这种苦涩寂静的美,也感受到各类珍宝镶嵌在大地上时摩擦出的美丽光彩,并感觉到巨大块体因为激情富裕而交响碰撞。勒内·格鲁塞在《草原帝国》导言中说:“在自然外观上,亚洲高原表明在地球上曾经演出最壮观的地理戏剧。这一巨大的大陆块的隆起与周围地区的隔离,是由于在两个不同时期内形成的两大褶皱山系集中碰撞而成,两大褶皱山系分别是天山和阿尔泰山的海西褶皱……”其叙述严谨、冷静,但当阅读到“褶皱”这个词时,却能让人感受到激烈碰撞与巨大轰响。柯坪山、柯尔塔格山、卡拉塔克、盐碱地、荒原、胡杨、芦苇、盘羊等自然造化都蕴含着那种原始而亘古的内力,但它们似乎更愿意保持沉默思考的状态,不叨扰外在,但也不拒绝外在叨扰,至于狂暴时期的洪水,那只不过是河床把来自天界的雨水及力量还给荒原,毫无保留。

11月14日的黄昏,我在富丽如创世的柯坪河边流连忘返,沉思许久,陶醉许久。我想起上世纪初穿越这片土地的探险家马达汉——他后来成为了芬兰首任总统。当年,因为肩负军事侦察使命,他避开常规路线而尽可能选择很少有人走的便道。柯坪县副县长窦有红说,柯坪西南的“一间房”地方为山谷地带,以前曾是古道,现在的314国道、南疆铁路也经过这里。根据马达汉所著的《1906—1908马达汉西域考察图片集》及王家骥编著的《马达汉》,我对他们经过柯坪的路线作如下推测:考察队到马拉巴什(巴楚)北部要塞后拐向偏北方向,艰难穿越铁热克阿瓦提河谷、排山口卡及荒漠地带,于1907年2月16日到达克孜勒塔格山麓、苏巴什河畔的柯尔克孜人营地。他们看到,该营地共有七顶土尔扈特库奇人特有的蒙古包。傍晚,羊群、马和骆驼陆续返回,带来短暂的热闹。柯尔克孜人用帆布袋盛满雪,将雪倒进火炉上的大锅里融化。夜里,有个蒙古包里传来非常原始的、由柯尔克孜人用三弦琴弹奏出来的悠扬乐声,其中夹杂着迷途羊只的咩咩叫声……补充给养后,考察队进入苏巴什河谷,晚上仍然住宿在柯尔克孜人的帐篷里:共睡12个大人、四个小孩和大约40只羊。马达汉出身于贵族门第,1898年曾为俄国雪芙烈骑士近卫团卫士,深入西域荒原后在零下-15℃的帐篷里与羊共眠,非常惬意。

古往今来,多少人在这片土地上经过,都这样简单、朴素、温暖。

物华卷

柯坪县有杏子、骆驼、羊肉、恰玛古、吊干枣等由天地孕育出的精华。

新疆很多地方都产杏子,其产量高,且各有特色。以前,维族人出售杏子,不论价钱,随便蹬一脚树杆,抖落下来的全归卖家。如此诗画般淳朴的民风!柯坪俗称“杏子之乡”,又处在丝绸之路必经之地,不知道多少古代商旅享受过这种待遇。我错过了夏季,不然这次也有可能在某个村子以古朴的方式品尝质好肉厚、杏仁大而甜美的柯坪杏子。

柯坪被称为“骆驼之乡”,现有7000余峰,褐色、白色骆驼属于典型的南疆驼。白驼与甘肃天祝的白牦牛一样,较稀罕。阿恰勒乡齐兰村有个地方叫“音干”,意为“母骆驼”,其地四周环山,山为黑、红、白、绿、黄、褐、铜七种颜色,远望如笼罩着七彩光环的仙境。用“母骆驼”给美丽的小绿洲命名,显示出当地人对骆驼的深厚情感。骆驼在人类开通、维系丝绸之路上功不可没。在天山北麓和静县哈尔莫敦乡察尔乎沟一号墓地出土的残陶罐上绘有骆驼。罗布泊以北库鲁克山兴地一幅岩画上刻绘有11峰骆驼、一只山羊和两个牧驼人;另一幅图刻绘有五峰驮物骆驼,其后跟随一位骑驼人、一匹马及一条狗,表明骆驼在远古时期就是从罗布泊到龟兹的重要驮运工具,也暗示绿洲文明与游牧文明很早就有了接触、融合。内蒙古阿拉善右旗曼德拉岩画中也有一幅身上驮着一枚硕大方孔钱的骆驼像,直观地表现了骆驼与商业的关系。驼铃声声,岁月悠悠,沧桑多少年,随着交通方式的改变,这些沙漠精灵由单纯的运输工具变为产奶、产绒、产毛的经济动物。

关于羊的话题很多、很广。柯坪羊大多吃盐碱地的草,其肉质细嫩,味美,无腥膻味,肥羔羊肉在全疆享有盛名。当地人发明的多种吃法:羊肉与杏子清炖、羊肉与恰玛古清炖、羊肉火锅、烤羊肉串、烤全羊、馕包肉等都是美食。在柯坪,我还知道了麦盖提县的“多浪羊”。多浪羊似小驴,身价700万,配种一次需1万元。

恰玛古,中药名叫“芜菁”,俗称诸葛菜、蔓菁、大头菜。芜菁属十字花科芸薹属,亚种能形成肥大肉质根,供食用,花、根、种子可入药。原产中东两河流域一直到印度河平原,汉武帝时期由张骞传入中国,现在欧洲、亚洲和美洲都有种植。新疆人食用恰玛古已有2000年历史。相传,很久以前,有一小伙骑着骆驼赶着羊群来到柯坪,在苏巴什(维语,意为“水的源头”) 住下来。夜里,千年修炼的精灵化为少女,与小伙结合,他们的后代男子强悍,女子美丽,快乐生活。后来,肺痨、霍乱、虚痨、瘰疬、热毒风肿等病魔侵袭,人们因患病而痛苦、丧生,上苍撒下强健身体的神奇物种——恰玛古助人饱肚腹,解疾患……这个传说形象生动地再现了恰玛古的传播过程。南疆许多地区的维族人把恰玛古当成必不可少的食物,称作长寿圣果,犹如汉族人之于人参。《大医典》、《本草纲目》等多部维、汉医典中都详细介绍了其保健、治病功效。自古以来,人们把恰玛古当饭吃,充军粮,治疗疑难杂症。制作、食用恰玛古与普通蔬菜不同,且颇为讲究:月圆之夜,用木刀把长在地里的恰玛古带叶削开一个上盖,挖去中间部分果肉,放入小块冰糖,然后盖好,使其继续生长在地里。恰玛古吸收月亮精华,渗出少许甘露般清澈的液汁,日出前舀入木碗中饮用。新疆每年能吃10个月,3月下种,下月即可采食嫩叶、根茎,夏季也可播种。每天要做9~27只这种恰玛古,长期服用,可润肺解毒、清肝明目、填精壮肾、通便利尿、生发美容、强健筋骨。柯坪县自然条件较为艰苦,许多地方浮土深及膝盖,盐碱似白雪,但出产的恰玛古品质最优,当地人吃后身体素质非常好,就连七八十岁的老大爷仍有生育能力。2005年统计柯坪县80~99岁的老人多达315人,100~120岁的老人竟有9人!可以说,柯坪是名副其实的长寿之乡。苦涩的土地,神奇的圣果,这种巨大反差似乎印证着深刻的哲学命题。恰玛古其实就是菜根,前些流行的《菜根谭》就是讲“食得菜根,百事可做”的人生智慧格言。

柯坪吊干枣

相比恰玛古,红枣知名度要高得多。维族作家帕蒂古丽说,西域郁头国遗址齐兰(又记作奇兰、启浪)就是维语“红枣”的音译词。中国民间一直视枣为“铁杆庄稼”、“木本粮食”,考古学家在新郑斐李岗文化遗址中发现枣核化石,证明红枣在中国至少有8000多年历史。西周时期开始酿造红枣酒,《诗经》说“八月剥枣”,《礼记》载“枣栗饴蜜以甘之”,《战国策》说“北有枣栗之利……足食于民”,《韩非子》记载秦国饥荒时用枣栗救民。大枣传入新疆,受特殊地理、气候、水土滋养,成为名扬天下的特产。吊干枣因新疆独特的气候条件,成熟后在树上多挂近一个月,受炎热气蒸腾和干燥季风吹拂,会慢慢风干、上色,糖分等营养物质累积充足。11月14日下午,汽车正在驶离柯坪,我们意外发现路边枣园连片,吊干枣兀自成熟,兀自美艳,如云如绸,枝干遒劲,树影沉甸,叶子泛黄,枣儿如铃,随风摇曳,煞是红火。田园寂静,空气清冷,但总感觉像粟特人在激情飞扬地跳胡旋舞,或者龟兹壁画中的乐器在鸣奏。忍不住摘几颗吊干枣品尝,肉质厚实,口感香甜。

历史卷

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一群人聚集在柯坪塔格山与艾外依塔格山之间的萨尔干盆地东缘、柯坪河上游——苏巴什河流与乌旦库勒泉水汇合出口处的三角洲阶地上。他们从远处石山上采集到绿色硅质岩、燧石,将其磨制成细石柱、小石叶、刮削器等细石器。除了这些生产、生活石器,那些古老柯坪文明的开启者没留下任何信息。他们是如何找到矿石山的?是否开采过水晶、玛瑙和玉石?他们如何表达喜悦与痛苦?如何婚丧娶嫁?如何应对地震、洪水、丰收及灾荒?他们来自何方,又去了何方?有多少游牧部落从这里经过、暂住、生活……

温宿县北部天山包孜东乡小库孜巴衣岩画中狩猎、放牧及兽类被追逐的生动画面或许能为这些沉默的细石器作注脚。考古学上,细石器时代之后是铜石并用时代,以船底形石核石器为代表,具备中原文化特征的细石器时代的“东方型文化”与以几何形石器为代表、具有中亚文化特征的石器文化在龟兹地区融合,柯坪遗址与阿克苏城东遗址、喀喇玉尔衮遗址、库车县哈拉墩遗址等四个遗址是铜石并用时代文化的代表。柯尔塔格山、卡拉塔克山、柯坪山等山脉矿藏丰富,包括硫磺、磺铁、硫铁、锌、煤、铀、铜矿、磷、铅、水晶矿、冰洲石、玄武石、玛瑙、玉石、石膏、磁铁、褐铁等18种矿产资源。青铜器最早出现于中亚,然后沿着天山东传,这一现象与这一带铜矿资源丰富密切相关。

在从图木舒克到齐兰古城之间80公里的荒漠区域内也发现过黑陶、红砂陶、紫陶、石镰、石犁、砍砸器、青铜制品、琉璃珠、古水井等人类生活遗迹。

史前时代,各部落之间的交流应该比较频繁,但先民的背影都漫漶到遥远的岁月中了。直到西汉,这片土地才逐渐进入文字记载的历史。史载,塔里木盆地北缘有焉耆、危须、山国、渠犁、乌垒、龟兹、温宿、姑墨、郁头、疏勒等古国。西汉时,郁头(也叫尉头) 国崛起于今乌什、阿合奇一带,东汉时期延伸到今柯坪县以南至图木舒克以北地区。这个小国时兴时衰,大致范围包括今柯坪县、喀什巴楚县、克州阿合奇县和图木舒克市,以游牧为主,风俗同乌孙,约2300人,300户,养兵800名,王都在尉头谷,王下设左右都尉、左右骑君等职官。张骞出使西域,天山南北首次与内地联为一体,中原与西域以至更远地区之间经济、文化联系日益密切。公元前60年,西汉建立西域都护府,正式在西域四十八国设官、驻军、推行政令,“自译长、城长、君、监、吏、大禄、百工、千长、都尉、且渠、当户、将、相至侯、王,皆佩汉印绶”。大概与交通线相关,郁头国版图呈带状。巴楚县、图木舒克市、柯坪县均有郁头国古城汉代屯田、冶炼、手工作坊、寺院等遗址分布。考古工作者曾在阿克苏地区古城中发掘出西汉时期曾任西域都护李崇印和“汉归义羌长”铜印(汉朝颁授西域首领的官印)。那时,柯坪的生态环境较好,喀什噶尔河碧波荡漾,柯坪河水量也充沛,我不由地想,有多少“佩汉印绶”的行政长官驻足柯坪河畔?他们是否品尝了恰玛古?

有学者考证,古龟兹居民属印欧人种,擅长音乐。郁头地缘距离龟兹王都甚远,但曾在很长时间归其统治,这或与人种、语言有关。法国汉学家列维在《所谓吐火罗语B即龟兹语考》中考证,中国2世纪佛经译本中的佛教用语“沙门”、“沙弥”不能对比梵文“sramana”、“sramenera”,但与龟兹语“samane”、“sanmir”很接近,由此断定中国2世纪佛经从原始龟兹语翻译而来,其作为佛经传入中国的媒介大约在公元1世纪。倘若此说成立,郁头就是佛教东传的重要节点,而鸠摩罗什与其母亲往来印度是也应该在郁头红色沙漠中艰苦跋涉,或在梦幻般美丽的金色胡杨中诵经?还有许多官吏、信徒、牧人、商旅、放高利贷者等形形色色的人从喀什、巴楚而来,经过郁头,往温宿、库车而去。

王莽时期,西域被分割为55个小国,其中北道诸国再次受制于匈奴,郁头的天然草场又成了为匈奴人唱歌游牧之地。东汉遣班超出使西域,后以西域长史行都护职。

公元648年,唐朝在龟兹设立安西大都护府,在图木休克地区建立地方行政单位尉头州。

此后,柯坪随着政权更迭而变化。明末清初,汉族称柯坪为“克勒品”,维族称“柯尔坪”,清时属温宿县。1902年建为分防县丞,定为柯坪,归温宿府辖。1928年设县佐,为阿克苏县柯坪分县。1930年建柯坪县,属阿克苏道。1978年后沿属阿克苏专区(地区)。

不管历史风云如何变化,西域与内地总能冲破种种阻挠进行物质与文化交流,从史前石器时代的铁器、铜器、玉石等到后来的粟、菽、麦、胡麻(芝麻)、胡豆(蚕豆、豌豆等)、胡瓜(黄瓜)、胡葱(大葱)、胡萝卜等植物及铜、铁、铅、麖皮、铙沙、盐绿、雌黄、胡粉、安息香、良马、骆驼、驴、封牛等,成为2014年6月22日中、哈、吉三国联合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陆上丝绸之路东段“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中重要流通内容。这种交流并不像歌舞剧中表现得那么诗意、浪漫,在柯坪大地上行走,感受更多的是艰辛、困难、苦涩,这就不难理解柯坪人为何在制作恰玛古时如同在进行庄严而神圣的仪式,也从来不浪费一块掉落地上的馕。

人文卷

远古时期,龟兹国有不少讲东伊兰语的人种,在历史进程中,属于阿尔泰语系各族群进入西域,尤其是阿尔泰语系中的突厥语族人,如月氏、乌孙、匈奴、高车、突厥、回纥等各族进入天山南北者更多。此外,还有属于阿尔泰语系通古斯语族、蒙古语族的鲜卑、柔然、蒙古等族,龟兹地区形成了以突厥—铁勒语族为主的突厥语族人民。龟兹大致处在天山与塔克拉玛干沙漠之间,是古代民族迁徙的大走廊,来自东西方的不同人种在此交流、融合。当时,龟兹王都远在东头的库车,郁头则在西部,当每次来自西边、南边的文化外力蓬勃涌入时,它首当其冲,吸收融合,积淀传承,留下唐王城、托库孜萨来佛教寺院、包尔其佛教寺院、克勒斯塔格佛寺遗址、琼梯木烽火台、麻将勒克屯垦城遗址、达干古城、齐兰烽火台、齐兰古城等文化遗址。北魏时的和平铺驿站和唐朝对外接待的济浊馆、谒者馆也在郁头国境内。汉代、北朝到宋时期遗址出土4000多种反映各种文化的壁画、塑像、钱币、陶器、铜器、饰物等文物,这些器物上有婆罗米文、粟特文、龟兹文、佉卢文、古汉字等。

柯坪县现存13处古遗址,其中大多为汉、唐时期丝路古道遗址。2015年11月14日,我们从启浪出口下高速,与柯坪县委书记柯旭等领导及文保人员会合后,马不停蹄地奔波才拜诣了三处:齐兰古城、齐兰烽燧和克勒斯塔格佛寺遗址。

先考察齐兰古城。戈壁荒漠的空气并不明澈。车子在村庄边缘绕行一阵,冲向广袤戈壁。骆驼草稀稀疏疏,孤独得像因知识渊博而获得自由的萨摩斯岛雅德蒙家奴隶伊索。颠簸着过了几道沟坎,进入宽阔平坦的漏斗形荒滩。洪水痕迹深刻清晰,可以想象大水漫过时的壮观情景!骆驼刺越来越密集,红柳沙包越来越高大,汽车如野马般在它们中间穿越、迂回,扬起土龙似尘雾,久久不能落下。

时间即凝滞时,才看到屹立在荒原红柳丛中的郁头古国遗址——齐兰古城。土城墙面目全非,已看不出汉唐模样,真是“遗世而独立”。

这座城修筑在古代西域三十六国中龟兹与郁头古国的交界处,因阿恰勒乡齐兰村而得名。齐兰建城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之后战乱频繁,屡建屡毁,现存清代建筑遗址原名“阔纳先尔”(维语),意为“旧城”。从城墙俯瞰,其布局与古代“阡陌”非常相像;向荒城外眺望,明显可感古城静卧于漏斗形荒原底部,洪水在城外冲刷出深浅不同的干沟。村庄在很远、很渺茫的天边。荒原表面,植被由稀疏到密集向四周蔓延,最终变成雄伟高大的红柳沙包。

古城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西北方长约13米的夯土筑平台(炮台)、城楼城墙及官邸,城墙北端筑长方形角楼,角楼架上有7米多高的护堞,城墙中段开设城门,墙头有近30个雉堞。官邸在城楼西约30米处,残存墙基由青砖砌筑;另一部分为散布在东南方的住宅建筑群,店屋尽皆塌陷,屋顶木椽被后人作为燃料烧了,尽是断壁残垣。土坯房子的主人是农户、商户,还是骆驼客?更令人伤感的是,一条约5米宽、已变为水沟的昔日街道呈西南走向贯穿、分割住宅区,许多小巷纵横交错,其间长满红柽柳、骆驼刺、沙枣树及杂草。大池塘早已干涸,大小沙丘随处可见。古城饱经沧桑,欲说还休,在这里,看不到东来西往的客商和琳琅满目的货物,听不到叫卖烤肉、薄馕、瓜果的声音,一切都沉浸在对风云往事的回忆之中。

城头上一群野鸽子充满好奇,打量着来客。沉寂静默,只有野火难以烧尽的红柳与干旱盐碱摧折不断的骆驼刺,年年岁岁,枯枯荣荣,诉说着丝绸之路穿越荒碛的梦想。

齐兰古城及其周边洒落了多少往事?多少语言?种植过多少恰玛古、小米及胡萝卜?不得而知,也无法考证出第一座建筑物开工的时间。史载,古城最早在西域三十六国时期属于郁头(又名尉头),汉唐沿用。晚清时,阿古柏分裂政权曾在这里与刘锦棠军进行过激战,击溃阿古柏后于此设军镇。1906年12月16日,法国学者伯希和到达过齐兰,并在其西域考察日记中有详细记载:

……这里有一间驿馆,却没有护卫,以至我们必须下榻于一家由私人老板开的旅店中。店老板性格粗鲁,声音过分刺耳。其声音如此严重刺耳,以至于我们必须利用那名地方小官吏,以设法让他降低嗓门。现在,此人对我们百依百顺,每当他见到我,就主动提出为我服务……齐兰自清政府平顶阿古柏伯克以来,便设立了一个清朝军营,即设在齐兰台。这个清朝兵营,直到光绪十三年(1887) 才撤销。该兵营是作为海关的“卡子”而设立的,附属于阿克苏,而村庄本身却附属于柯坪。带外阶梯的“炮台”附有如下题记:“齐兰台,东至乔里呼图一百里,西至雅尔羌界四十里。”

齐兰古城

1909年5月26日,日本野村荣三郎经过齐兰驿,他在《蒙古新疆旅行日记》中将“齐兰”写作“池良”,他说当时这里有40户人家和五六棵树木,所用池水多虫,村长赠送他一瓶取自80里外远山中的清水。傍晚5时,他离开“池良”向西行进,看见沙漠中生长的杂树1里外有户人家,一个鸡蛋要价1分银。这些资料表明,1909年齐兰古城及周边的生态、生活环境已经很恶劣。1918年,因水源枯竭,古城最后一批居民含泪离开。

伯希和、野村荣三郎在其著作中都说到了碱水。柯枰县三面环山,齐兰一带为漏斗形地貌底部,淡水注入极少,蒸发量却很大,其地貌似为缩微版罗布荒原。古道串联之难,可见一斑!

齐兰烽燧矗立在7公里之外的戈壁荒原上,与阿恰乡新奇兰村相邻,底部呈方形,外表为梯形,顶部西南角已塌毁,东西和北面保存完好。烽燧是先用黄泥土夯筑高约3米的夯土层,夯层之间平铺柴枝层;夯土层上部是用黄土坯砌筑的烽燧主体,每层土之间平铺一层柴枝层加固烽燧。主体完成后,外墙用黄泥土夹柴枝层夯筑一圈,以保主体土坯层经久坚固。这种建筑样式反映出西域边陲自然环境的异常严酷。

齐兰古城

干涸的大池塘

齐兰烽燧

西汉设置西域都护府,行使行政和军事统辖,西域各地屯田将士在丝路沿线陆续修筑亭、燧、守捉等军事设施,与古城相呼应。烽燧驿站汉修唐固,往往与城镇并存,组成军事防御体系,到安西都护统辖西域各地时,已成为丝路古道防线。龟兹、尉头境内丝路古道有两条:一条沿天山南麓轮台沟谷地带西行,经苏巴什佛寺、克孜尔尕哈烽燧、盐水沟关垒、拜城刘平国治关亭、穿越天山夏特古道,经伊犁前往中亚;另外一条经过汉唐政府屯田区和玉其吐尔遗址、羊达库都克烽燧,穿越龟兹戈壁,经喀拉玉尔衮、阿克苏、沙井子烽燧到齐兰古城,与柯坪境内得齐兰烽燧、亚依地烽燧、丘达依塔格城堡、延伸到图木舒克的琼梯木、肖梯木两烽燧及唐王城连为一线,西行至喀什,或至乌什拔达岭(别迭里达坂) 翻越天山而至中亚热海道,“烽戍逻卒,万里相继”、“城堡清静、亭候静谧”,稽查往来,交换公文,供给食宿,保障政令与商旅畅通无阻。考古研究表明,在这条道路上传播的物质产品要远远超过张骞通西域。过去10年里,中国、英国和美国学者通过合作研究,确定无疑地揭示出黍和粟这两种小米起源于中国北部,之后向外传播,在史前时期便已到达欧洲和印度。西安市仰韶文化村落遗址鱼化寨曾出土5万多粒炭化粟粒和黍,是小米重要发源地。也就是说,小米经历数千年完成从残留野生特性向完全栽培形态转变后向欧洲、印度传播,路线与张骞、玄奘、杜环等人西行路线大致一致。

“寒驿远如点,边烽互相望”,齐兰烽燧依然伟岸,但如今,它是鸽子与麻雀的天堂。

伯希和把齐兰及附近烽燧称作“窣堵波”,这显示出了一种文化差异。窣堵波是源于印度塔的一种建筑形式,在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等南亚国家及东南亚国家比较普遍。汉代时传入中国,与我国本土建筑相结合形成楼阁式塔。不过,烽火台失去原来的军事功能后被赋予“俄博”功能。2015年2月,我们进行“环腾格里沙漠考察”,2月3日上午沿201省道北上途中看到曾是烽火台、后来演变成“俄博”的朱家庄烽墩遗址,有经幡;2月8日,考察阿拉善左旗罕乌拉苏木古道,也在两道河沟汇合处的小山上看到一座被改装成“俄博”的烽火台,我们将其标记为“敖包烽火台”,位于北纬40度17分49秒,东经105度46分36秒。

克勒斯塔格佛寺遗址

克勒斯塔格佛寺遗址坐落柯坪河上游苏巴什河峡谷出水口边山体前延伸出的缓坡间,异常雄伟,可谓“悬空寺”。我们于下午抵达,阳光苍凉,杨树参天,红柳萧索,从废弃的水泥厂边爬墙而上,抬头瞻仰依托陡峭山崖的佛寺遗址。当年,建造者依照山体走势与坑洼粗糙特点,将黄泥土夯筑其上,依次构建三个高低错落的大平台,然后利用夯筑与大土坯垒砌筑方式修建了高大的佛堂、禅房、僧房及佛塔。佛寺南面还有一条通往顶层佛殿的台阶,在残存的僧房墙体上尚可见烟道、土坑痕迹,并在佛殿墙体上隐约可见佛龛。1976年,在佛寺下修建水泥厂取土时,第二层平台佛塔下出土了两件完整的彩绘陶舍利盒及泥塑佛像残件。陶舍利盒通高17厘米,底径为19.2厘米,敛口,斜肩,直壁,平底,圆锥体盖,外表用赭、黑两色绘菱形格圆点纹,肩部凿有对称的四个圆孔。舍利盒材质多样,但为陶质的已很少见,故非常珍贵。

这座雄伟壮观的佛寺构思奇妙,技艺精湛,工程浩大。据测算,佛寺地表与最上部佛堂高度相差25米,仰望佛寺,伟岸悬空的厚实墙体与雄踞险关的气势令人肃然起敬。这种建筑方式在阿克苏地区佛教寺院中属最神奇、最壮观,可以想象,当僧众举行盛的大法会时,场面是何等的宏大!而当风静月黑之夜,禅僧面对远处荒滩与胡杨林时,或者被遥远戈壁深处忽高忽低的驼铃声敲击内心时,又是何等祥和!

大家正在探讨,一位牧羊人敏捷地从山脚攀缘而上,到最能承载佛寺遗址的高处石山上用望远镜向苍茫戈壁眺望,呼唤,找羊。柯旭书记介绍说,进河谷20公里,方圆60公里以内都是牧场。柯旭摘到几颗黑枸杞,让大家欣赏。或许,它曾是给予僧侣以启悟的圣果。在荒凉的佛寺遗址,大家品尝这种野生圣果,但愿它那隽永、绵长的滋味能够带我们回到以前。

佛塔下出土的彩陶舍利盒

黑枸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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