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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这件小事

2016-09-10齐亮

少年文艺 2016年11期
关键词:经济学心理学电脑

齐亮

饭的时候和曹同学聊天,他说并不太明白我这次作业的重点,我让他讲讲看。

他试探着说:“老师,你的意思是不是……”

我说,对啊对啊,你看其实你明白的,你只是不自信,不敢确定。

这句话是无意中脱口而出的,但说完之后我们却都沉默了。——无意中的判断,往往和深思熟虑的分析一样准确得让人惊讶。

“老师,我也这么觉得。好多时候心里觉得事情是自己想的那样,但也会习惯性地再找别人确定一次。”

下午吃饭的时候,又遇到曹同学。

他问我:“老师,你猜我最喜欢哪门课?”

“旅行课?”

“电影课?”

“外教的英语课?”外教很漂亮,上课也有趣。

……

我猜了几次都没有猜中。

“是你的积极心理学。——老师,你为什么不猜自己的课呢?你是不是也不自信啊?”

这次我也陷入了沉默。

有一天课程的主题是“感恩”,每位同学找一个人当面表达自己的感谢。曹同学拉来了大熊老师,说自己刚来学校的时候很孤独,大熊很关心他,经常找他聊天。尼同学当面感谢自己的好朋友,觉得和对方的友谊是这两年来最珍贵的收获。

后来轮到易同学发言了,她说很感谢我,我的积极心理学和经济学课程一开始她都觉得很隔膜,后来因为我的耐心和努力,感觉自己慢慢入门了。

被一个学生当面表扬,那一刻,我觉得有点羞涩,又很开心。

周同学是沉默寡言的男生。在课上会积极地思考和发言,但并不怎么和其他同学讨论。别人发言的时候,他默默地玩手机。我和周同学除了上课没有什么交集,找不到一个共同的爱好,沟通起来很难。每次只能浅尝辄止地寒暄一下。有一天下课了,我看到他还坐在角落,想周同学是和我聊天最少的同学之一,应该表达一下关心。就过去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说主要还是在打游戏。我就问他在打什么游戏,打得怎么样。

周同学应该很纳闷,一个从来不玩游戏的老师为什么要和他聊这些,是客套一下吗?他大概感到别扭了,问我:老师,这是积极心理学中的沟通技巧吗?

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和专业都受到了严重的误解,很尴尬地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他也感到尴尬了吧?后来,周同学就不来上我的课了。

有一天夜里,曹同学很开心地跟我说,老师,我运用你上课教的方法,去安慰一个朋友,效果不错。

这真是听到的最让我开心的好评之一了。积极心理学不同于传统的心理学,重点研究人性的优势和美德,推动人们去实践让自己的生命更加蓬勃的各种方法。这看起来简单,有点像心灵鸡汤,但是如果不付诸实践,其实是永远学不会的。

这门课和传统的心理学也有一些分歧。王同学就老说我的课颠覆了他的三观。他本来信奉的是弗洛伊德的那套学说,深信童年的阴影可以影响人的一生之类的。结果有一天早上,我们讨论的材料是马丁·塞利格曼的《童年不是一生的诅咒》。

新课程和旧知识的冲突也许激发了他思考和讨论的兴趣。在课堂上他发言太积极了,以至于我不得不限制他的发言次数。

期末的调查问卷上,他很委屈地说,我觉得多次发言是应该被允许的。

限制一些同学的发言其实是《讨论式教学》这本书教我的事。

每个班上总会有一些特别喜欢发言的同学,他们的积极活跃了课堂的气氛,但是如果老师过度鼓励他们的发言,可能会让大家误以为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就等于好口才,而且更会减少那些内向的同学发言的机会。

这句话也适用于课堂和会议。在学校的教师会议上,个别领导发言总是非常频繁和漫长,让我很痛苦,把“罗伯特议事规则”提了很多遍。

很久后我和一位同学坐在奶茶店聊天,聊到这个话题,他说瞧不起我们这些老师,整天说什么争取自由,却没有勇气去反抗和改变。

这句话让我想了很久。

牛同学会觉得我的一些问题很难,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一次读一篇材料,别人都读完了,他还没有读。我问他为什么,他很委屈地说:“我就读不了长文章。”

易同学在经济课上常常是心不在焉的。我提出的问题,她常常说:“我无所谓。”我有一次终于忍不住,愤怒地问道:“如果无所谓,选这门课干嘛呢!”

张同学很喜欢思考。经济课上总是第一个发言,喜欢很有条理地讲出个一二三点来。那应该是很有成就感的时刻,他发言的时候还带着手势,像是在演讲。

何同学常在课堂上打游戏,有时会关掉游戏参与到课堂中来,但是会露出萌萌的困惑的表情:“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有时讨论的话题关系切身利害,讨论得就很热烈。

我们在经济课上讨论往来于香港和大陆的水货客,讨论餐饮行业设置最低消费是否合理,讨论二次元市场,讨论奔驰因为垄断行为被起诉的新闻。

经济学课程颠覆了他们很多过去的认知。

这在很多时候并不是直接学习知识达到的效果,而是在讨论中一点点察觉以往认知的谬误。比如水货客,一开始大家是鄙视的,聊着聊着,发现这些人为大家提供物美价廉的商品,还冒着风险,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好;比如垄断,如果自己几代人辛勤经营一个薯片企业,最后达到了垄断,因此就违法了,这法律似乎值得商榷;比如最低工资法,“如果我是老板,最低工资法肯定会影响我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啊!”

陈志武和十二岁的女儿聊商业模式,发现孩子对经济学其实是有先天的敏锐的直觉的。也许因为那关系着她的切身利害。我和尼同学聊,他说他看到保罗·克鲁格曼“通过研究这些自然实验可以得出毋庸置疑的结论,最低工资的适度提高对就业的负面影响微乎其微”那句话就感觉不对。虽然他没有深厚的专业知识,但马上想到如果自己是企业家,“这种影响怎么可能微乎其微呢?”

期末的时候,我讲了这样一段话:

“我们学了一学期的宏观经济学……暑假回到家,可能有人会问:你对房价怎么看?这时要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如果有人问:你对股市怎么看?要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如果有人问:你对世界的经济形势怎么看?要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一种态度,代表着审慎和自知之明。知道‘我不知道’,才能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可以从哪里出发。”

有的同学下课后就马上起身离开,作业并不会去做。

有的同学喜欢下课后留下来和我讨论一下课堂上讨论不够深入的问题。

有的同学觉得课太简单了,有的同学觉得课太难了。

经济学课开始的时候,有两节课我都在讲故事。故事来自一本叫《经济为什么会崩溃》的书,很有趣,很好玩。大家都很喜欢听。后来我就把这本书作为经济学课的教材,让大家每人买了一本。期末的调查问卷显示,这是这学期大家读得最多的书。

不过也有让人沮丧的事,有同学点蚊香,蚊香下面垫的就是这本书,书的封面都烧坏了。

易同学表扬我,说我听每一位同学的发言都特别认真。比如她刚才发言的时候,其他同学都在玩手机,只有我在认真倾听。

这也许是受到《窗边的小豆豆》里小林校长的影响。他听小豆豆讲话,一口气听了好几个小时,也许从那时候起,就想成为那样的教育者吧。

我还开了摄影课。开设这门课的目标并不是让大家学会高超的摄影技术。那不是我能做到的。我只是想带大家去看见,还有分享。

春天的时候我们去拍油菜花,去学校附近的田野里踏青。我们去博物馆,去东郊记忆看摄影展。有时也在教室里上课,大家分享自己在各种地方拍到的各种照片。

在花溪农场,学生们自己生火做饭,何同学拍了灶火里的火焰,照片发在群里,大家都很喜欢。他的妈妈也在学校的QQ群里,也称赞他的摄影。他非常不好意思,打电话让妈妈不要夸他。在农场玩的时候,学生们把野花插在头发上。何同学也拍了照片。拍的是荆同学,拍得美美的。他发在自己的空间上。“我的小学同学都说这个姐姐真好看!问我要她的QQ号。”

赵同学是第一个发PPT给我的学生。PPT是一组他的摄影作品,拍的全是他的新电脑。这台电脑叫爱国者,是他好长一段时间里梦寐以求的东西。在电话里一次次说服母亲,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他之前用的是苹果,我一直以为苹果已经是最高端的品牌,对他的新电脑并没有注意。看着他的摄影,才意识到这台电脑在他心里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他是多喜欢自己的新电脑啊。

插图/胡媛媛

发稿/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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