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局外人》中是谁杀了默尔索

2016-09-10贾凯迪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6年2期
关键词:驯服局外人审判

内容摘要:对于加缪创作的《局外人》中默尔索这一经典人物形象,学者们通常对默尔索的内心世界和其所处的社会背景进行讨论,而极少关注默尔索是如何被法庭在审判过程中一步步地推向断头台。笔者认为,默尔索的遇害除却其自身追求本真而不易被常人所理解的日常行为还有对光热异常敏感的特殊生理状况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以法庭和宗教神甫为代表的社会主流价值体系牢牢操控着普通民众在精神、道德和法律层面的绝对话语权,决不允许其中的默尔索们这些“异类”横生枝节,这才是杀死默尔索的元凶。

关键词:默尔索 审判 驯服

加缪在塑造《局外人》的主人公默尔索这一人物形象时,对其饱含了极大的理性肯定和感性认同,并在《局外人》一书面世后,对关于默尔索的批评意见积极撰文进行反击,力图澄清默尔索并非是批判者所言的“无动于衷”,而是恰相反,默尔索具有更为“善良宽和”的优秀品格。①在阅读过程中,我对默尔索的理解也与加缪所主张的逐渐趋同,但这个如此平庸的小人物为何竟被法庭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判处残酷绞刑,着实让人费解。通过反复阅读和思考,我认为默尔索的被杀过程如下:

默尔索所犯的命案最初是被法庭当作一起司空见惯的普通杀人案件进行处理,以致让默尔索产生了“我的案件似乎无人感兴趣”的想法。但在预审中法庭逐渐发现了该案的两点特殊之处:第一,默尔索对自己开枪行为所作的唯一解释“阳光太过刺眼”实在是过于离奇,这对在法律上审判默尔索造成了很大困难,使判决陷入困境;第二,默尔索直截了当异常淡定地承认自己开枪杀人的犯罪事实,“我认为我的案件十分简单”、“没把他当回事儿”的认罪态度与其他罪犯痛哭流涕地表示悔过形成了强烈对比。以上两点异处让法庭开始怀疑默尔索是否已真正悔过,若不能引导默尔索对自己的罪行幡然悔悟、消除其再犯的危险性,对他作任何判决也将变得毫无意义,除非直接判处死刑,毁掉默尔索这个人。于是法庭开始了对默尔索的首次精神“驯化”,若驯化成功则说明默尔索并非无可救药,还可给予他执行刑罚后回归社会的机会,否则必须处以死刑,但法庭的驯化行为实际上是对默尔索精神层面的严重摧残。直至此时,法庭尚是倾向于认定默尔索犯罪的主观罪过比较严重,并未对默尔索产生杀意。

在首次精神驯化中,预审法官强行逼迫默尔索向上帝忏悔。在认清无论自己对默尔索强加何种压迫,默尔索仍坚持不信仰上帝时,第一次精神驯化宣告失败,预审法官认定对默尔索判处死刑之外的刑罚不足以彻底消除默尔索的社会危险性。但由于前文所述关于默尔索所犯命案的特殊性,虽然法庭在首次精神驯化失败后对默尔索产生杀意,但其能引据的判决理由却很少,因此除了在法律层面栽赃默尔索具有“杀人预谋”之外,法庭开始在道德层面寻求杀死默尔索的理由,并在庭审中逐步将对默尔索的杀意转化为行动,最终实现杀死默尔索的目的。

一.在法律层面栽赃默尔索具有“杀人预谋”

法庭栽赃默尔索具有“杀人预谋”的论证如下:从雷蒙受伤入手,没有证据地推断默尔索是基于为雷蒙报仇的目的而获得枪支,并为了避免遭受同伴阻拦而独自回到原处,在按计划打死阿拉伯人后又补发了四枪以确保被杀目标绝对死亡。

以上逻辑貌似顺畅说得通,但促使其成立的关键点与默尔索的犯罪事实严重不符:第一,默尔索从雷蒙处拿到手枪并非源于想要杀人报仇,而是他担心雷蒙会冲动开枪杀人而代为保管;第二,默尔索独自出行是因为要进木屋得先爬木梯,进屋后还要跟马松太太和玛丽说话而伤神不得休息,但在屋外呆着又跟沙滩上一样炎热,与其在进屋或不进屋这两种均称不上最佳的选择中硬择其一,还不如弃而不选,随便出去走走,这便是默尔索独自出行的真正原因;第三,默尔索最终走回原处是因为他想起了悬崖后面有清凉的泉水之处可供休息,而并非法庭所臆断的想找人复仇。

对于第三点可展开下列论证:首先,默尔索认为雷蒙与阿拉伯人的恩怨早已了结。雷蒙受伤再次遇到阿拉伯人时双方并未引起事端,随后雷蒙心情舒畅地跟默尔索谈论起回去坐公交车之类的琐事,并且后来雷蒙他们双方也并未发生冲突,种种表现在常人看来,雷蒙与阿拉伯人的恩怨都处于已了的状态,所以后来默尔索独自再次见到阿拉伯人时会感到非常意外,他认为恩怨已是了结状态;若以上论证不具说服力,那么仍可作此论证,即使雷蒙与阿拉伯人的恩怨没有了结,默尔索也不会对阿拉伯人产生犯意。默尔索并不是义气冲动的鲁莽之人,其与雷蒙的交好也主要靠雷蒙单方的积极主动,并且恩怨的直接当事人也的确只包含雷蒙和阿拉伯人而不涉及默尔索,因此无论从默尔索的一贯性情,还是其与雷蒙的关系密切程度,抑或产生恩怨的直接当事人角度入手进行分析,伴随恩怨的杀人动机也只可能存在于雷蒙和阿拉伯人之间而与默尔索无关。因此无论这个恩怨是否已了结,默尔索“回到原处”并非是法庭所栽赃的基于杀人故意而为。

由于法庭并不能证明默尔索是基于杀人犯意而完成逻辑推导中的“有枪”、“独自”、“回到原处”这三个重要环节,法庭指控默尔索具有杀人预谋的逻辑链条因缺乏事实证据支持而自动断裂,事实上默尔索并无杀人预谋。

此外,通过对默尔索的个人生活细节进行简单分析,即可轻易得知在默尔索的人生字典里几乎从未出现过“预谋”二字,更谈何“杀人预谋”!默尔索本是个持有无所谓心态的平庸人,交友升职结婚这些在旁人看来均是重大的人生抉择,默尔索却认为都是些毫无意义的琐事,顺其自然,追求生命的本真,无需刻意的预想和谋划。他帮雷蒙出主意写信、安慰丢狗的萨拉玛诺,既不承认自己是基于纯粹的善意,也不认为自己存有讨好利用对方的处心积虑,他的行为只是自然而然地顺势而为,并非积极主动的预谋。

在完成默尔索具有“杀人预谋”确是法庭对默尔索恶意栽赃的论证后,如何判断默尔索对其开枪行为所作的唯一解释“当日的阳光加之阿拉伯人抽出的刀反射而来的阳光过于刺眼”是否属实确是个难题,但我认为该解释确是实情。

默尔索曾对其辩护律师明确表示他有一个异于常人的生性,那就是生理上的需要会使他感情失常,进而影响他的行为。通过分析默尔索的生活细节可知,他对光和热的敏感程度极高,稍稍提高亮度或热度都能被他的生理迅速察觉到并产生不可控的情绪反应,而自默尔索母亲去世直到命案发生的一段时期内,正值闷热酷暑,并且母亲去世一事已对默尔索造成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重大精神打击,默尔索经常处于疲惫头疼、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很容易因瞬间的感情失控而做出无法预见的行为。最重要的是,命案发生的当天早晨默尔索沉睡难醒,出门后“充满阳光的白昼”便带给了默尔索“如同打了我一记耳光”的强烈不适感;饭后去海滩时“烈日当空”,“使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第二次去海滩时“骄阳似火”,默尔索的脑袋被太阳晒得嗡嗡直响;最后独自去海滩寻觅阴凉之地时默尔索被太阳晒得难受的感觉达到巅峰,“全身处于紧张状态”,“这太阳跟我安葬妈妈的那天一模一样”,此时的默尔索无论在情感上还是在生理上都已濒临崩溃,最终阿拉伯人的刀尖反射的灼热光剑因“刺得我眼睛疼痛”而不幸成为了击垮默尔索理性意志的最后一棵“稻草”,在“天火降落”的被攻击的极度紧张感中,默尔索最终不受意识控制而开枪。

综上所述,默尔索因阳光刺眼而开枪的供词并非是胡言乱语,通过跟默尔索进行适度沟通完全是可以理解其行为理由的,但法庭在首次精神驯化失败后已对默尔索产生了杀意,因此非但无意对默尔索做出任何有关沟通和理解的尝试,还栽赃默尔索具有“杀人预谋”这种恶劣的犯罪情节。

二.在道德层面寻求杀死默尔索的理由

由于默尔索的犯罪情况本不复杂,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足以为之定罪,但为实现杀死默尔索的目的,除了在法律层面栽赃默尔索具有“杀人预谋”之外,法庭力图在道德层面找到判处默尔索死刑的支持理由。

在司法取证环节,法庭以默尔索在其母亲葬礼上的表现为切入点并围绕默尔索母亲的死展开了目的性极强的司法调查,对默尔索犯下命案之前的个人生活细节进行了有侧重的选择性审查,重点举证了默尔索不知道母亲年龄、对母亲态度冷漠并送其至养老院、在母亲葬礼上不但没有哭泣还抽烟喝咖啡、母亲去世第二天就跟女人去洗海水浴看喜剧电影发生性关系、结交的朋友雷蒙也是“伤风败俗之人”等对于普通大众来讲几乎很难产生认同感的事实,以力图向公众证明默尔索是个已在精神上杀死其生母的不孝之徒,他跟亲手杀死生父的人一样,“没有众人保存在心中的任何道德准则”,若放任默尔索在人类社会继续存活,则他“空洞的心”将会变成“社会堕落的深渊”。

如此上纲上线地将默尔索的个人生活细节提升到足以认定其为“人类社会公敌”的力证之高度,真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默尔索如孩童一样亲昵依恋地称呼其母为“妈妈”,其送母亲到养老院有他自己言之有理的一套解释,在母亲葬礼上默尔索虽未痛哭流涕但其身心早已疲累麻木,葬礼上的抽烟喝咖啡和葬礼之后的海水浴何尝不可认为是生性压抑的他解压的一种方式,甚至在狱中默尔索也多次想起母亲以及母亲曾对他说过的话,这些都足以证明默尔索在内心深处很是尊敬和怀念母亲;并且默尔索对于自己所犯命案的认罪态度一直是积极的,在因为预审法官看似通情达理而对他产生亲近感、想去握手时,默尔索想到自己杀人犯的身份而羞愧,这种对自己所犯罪行的内疚和自省都足以证明默尔索并非是法庭所宣称的没有人性。诚如以上论证,足以见得法庭想要在道德上杀死默尔索的险恶用心!

在庭审现场,法庭在面对为默尔索的道德进行辩护的证人们时,不是强令他们闭嘴就是将证人强行带出法庭,甚至允许对证人进行非法恶意的人身攻击,严格操控着庭审现场的绝对话语权,对默尔索的道德和人性进行着肆意的残虐,成功煽动起陪审员们认为默尔索在道德上罪不可赦的意识形态,“在埋葬母亲时便怀了一颗杀人犯的心”的道德败类,怎可轻易姑息!

法庭通过以上有侧重的证据审查和有目的的庭审现场,曲解了默尔索的个人生活细节,严厉制止了为默尔索的道德进行辩护的证人证词,令陪审员们深信默尔索的确是道德上的魔鬼,在道德层面成功寻求到了判处默尔索死刑的强有力依据,从而实现了杀死默尔索的目的。

综上所述,通过法庭一方面在法律层面恶意栽赃默尔索具有“杀人预谋”,另一方面在道德层面寻求杀死默尔索的有力依据,从而成功实现了法庭在第一次对默尔索进行精神驯化失败后产生的想要杀死默尔索的目的。

但在默尔索被判处绞刑后等待执行的这段时期内,法庭“宽宏”地赋予了默尔索接受精神驯化的第二次机会,若默尔索成功地被驯化,法庭可考虑是否使默尔索获得缓刑而不被处死。但在这个期间,默尔索四次明确拒绝接见指导神甫,拒绝被驯化,但在临刑前指导神甫还是违背默尔索的自由意志,以远高超于第一次精神驯化的手段和伎俩对默尔索的“反叛”精神强行进行第二次的精神驯化,但指导神甫所实施的高压强制和逼迫劝诱虽使得默尔索原有的精神世界发生质变,但这种变化并未指向指导神甫所意欲的“正道”,而是更加超脱自信地转向了虚无的“异端”、完成了更高层次的精神重建。默尔索看透了世界的荒诞本质,认为人用来对付荒诞世界的最佳且唯一的方式并非是像神甫所驯化的那样信仰上帝,而是要把握住当下的自由,因为只有虚无才是唯一且永恒的真理,所以无谓生死,无谓前生后世。至此,指导神甫对默尔索强加的第二次精神驯化宣告失败,这个失败最终将默尔索推向了绞刑架。

三.结语

法庭首先在法律上发现了默尔索所犯命案的审判困境,因此对默尔索进行了第一次的精神驯化,而此次驯化的失败使得法庭认定默尔索是个“毫无人性”、“罪不可赦”的恶魔,必须将他杀掉才能消除他身上的社会危险性,而默尔索所犯命案的特殊之处使得杀死默尔索的法定理由并不充分,为达成杀死默尔索的目的,法庭一方面在法律层面栽赃默尔索具有“杀人预谋”,另一方面在道德层面寻求支持杀死默尔索的理由,最终成功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判决对默尔索处以绞刑,而在刑前,强加于默尔索的第二次精神驯化的失败使得默尔索丧失了获得缓刑的机会,最终被执行死刑。以上便是默尔索的被杀全过程。

以法庭和宗教神甫为代表的社会主流价值体系牢牢操控着精神、道德和法律层面的绝对话语权,他们不去尝试和默尔索们进行沟通和理解,而是采取极端的驯化手段,一旦不能驯服,那就决绝毁掉。这就是默尔索们的悲剧,也是默尔索们临刑前所认清的那个荒谬世界的悲剧。

望悲剧不再重演。望警钟长鸣。

注 释

①罗杰·格勒尼埃:《阳光与阴影》第91-92页,伽利玛出版社。

(作者介绍:贾凯迪,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法律系法律法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猜你喜欢

驯服局外人审判
时间
驯服的野马
琴(外一首)
石头记(外一首)
Max讲故事——驯服杀手
驯服“飞鲨”第一人
七十年前那场文明的审判
消失中的审判
局外人
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