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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着的血亲

2016-09-08召唤

北京文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老幺汕头老子

召唤

1.父是三节草,没有一节好

人是三节草,必有一节好。

活在世上有什么好,不敌南山一蔸草。

草死三年根还在,人死一生不回来……

这些关乎生死的歌子,是从我老子平日吟唱的丧歌里,听来的;它们像一粒粒种子,撒落在生死轮回的道上,长成冥冥巫草,摇曳着生命的沉重与无常。

老子是打丧鼓的“好佬”。往大里说,是闻名江汉平原的丧鼓师。老子目不识丁,却有一肚子的伦理孝道、人世悲欢的歌子。凡经他唱出的丧歌,总是随了接天通地的黑色鼓声,让万物皆有灵,亡魂得以超度。

一向靠打丧鼓超度亡魂,也借尸哭自己的老子,忽地轮了个过儿,一脚踏进阴界,成了一具幽魂。

人又生得丑,死又来得陡。老家这句俗话,套到老子头上一点都不过头。

老子死得陡——陡得抽空了我骨头缝里的恨,人就没了!陡得我还未尽一天孝,人就不在了!

那天,我在远离老家的广东汕头华能电厂的淡水泵房值班。透过窗户,汕头海湾大桥像一把巨大的竖琴,把海风、海水,还有我远游的愁绪,拨弄得瑟瑟作响。一只海鸥在江面上盘旋,若大海腾起的一个音符……如此伤怀的景致,总是把我的乡愁扯得生痛。

桌上的值班电话骤然响起。我一边伸手拿话筒,一边盯着那幽灵一样盘旋着的海鸥,随意朝话筒“喂”一声,对方说,哥,是我,三九。哦,弟。我说,有事吗?

三九沉默,只有一阵哽咽,揪着我的心。

我急了:“快说呀,弟!”

好半天,他才说:“老子他……不在了!”

那只盘旋的海鸥,倏地如直线下滑的休止符,栽进海里,死了!

电话的另一端,是隔着几千里的大弟三九。平日兄弟间都各忙各的,一个东,一个西,丢得远,几年没得联系。老子的死,却一下把我们扯近了。

三九的哭腔,一下一下,像锤子,钝击着我:药吃反了,一喝了你跟团圆寄来的中药,老子就口鼻出血,倒了地……哥——快带上老幺,往家赶吧你!

三九就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我们的老子死了,大后天送。你跟老幺团圆快回吧!

那是2000年的正月十六,我正值中班。我们这些外来工,贱得懒得叫大名,都叫籍贯。“湖北”自然就成了我的代号。

打1996年下岗后,到汕头特区打工,一晃就四年。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我做梦都想着回一趟老家,看看双亲,陪陪妻女;想着该给好坐夜打丧鼓的老子,买件御寒的棉大衣;想着来年就是天塌下来,也得抽空回家跟亲人团圆……

巴望四年的回家路竟是为亡父奔丧戴孝……

2.不忍心

一回澳头村上的出租屋,我就喊老幺。“河南”见我掉魂的样子,吓得不轻,赶紧说“小湖北”洗鞋去了。为省下一些房租,老幺拉上“河南”搭伙,舍近求远地合租了这间民房。

老幺团圆刚从牢里出来。他一呆就是六年,害得一家老小没过一天伸眉日子。娘老子掰着指头过日子,苦巴巴地盼着老幺快出来。老子日夜念叨的是:我还活不活得到老幺出来的那一天?可真等到老幺出来了,老子又急着把他往外头推,逼他来汕头找我打工。

老子的理由很简单:老幺再耽搁不得了!挣钱讨媳妇,是比天还大的事!

就这样,老幺自家的饭碗还没端热,就被老子两个“山”字一叠,赶出家门端别人的冷碗。老幺一出门,双亲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好些天。隔壁的婶子听了心疼,就去劝。娘说,我身上掉下的肉坨坨,丢了六年,好不容易盼回来,这老鬼硬要把他往外头赶。天底下没你这样当老子的!老子枯坐在门槛上,一个劲地捶脑壳,任老泪和着鼻涕往下掉。

这些都是婶子后来跟我讲的。

老幺正在水龙头边洗球鞋,鼻子吊着一挂清鼻涕。老幺说,他在牢里就落下了流鼻涕的毛病,快四年了。我催他赶紧看医生,他说等老板开了工资再说。我托人给老幺找了一份修整电厂草坪的活路。每月600,跟他一起干的“贵州”老头都嫌少,可对刚从牢中出来的老幺,已是烧高香了!

我忍不下心,说不出口,我们的老子不在了……老幺太可怜了——刚从牢里出来就没了老子!老幺太可悲了——老子的死竟是他一手促成的!忽地想到“长兄如父”——父已不在,我这个长兄就该像父一样,保护好老幺。可是,我到底没能管住自己,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埋怨:

“你格害人精啊,你一出来就害死人啊!你真不该出来啊,你咋不把牢底坐穿呀你!”

“到底咋啦?快说呀哥!”

“老子不在了……三九刚打来的电话,说药吃反了,是喝了你……寄去的中药……大后天送……”

“咚”的一声,两只球鞋落地。老幺呆在那里,雷打不动。哭声像根游丝,从心窝子直往外抽,又一扯一扯地,勒进两边打战的肋骨……

3.绳子尽拣细的断

屋漏偏遭连阴雨,

绳子尽拣细的断……

老子的丧歌,似乎说的就是他的一生。

上世纪30年代初,老子徐桂福生于湖北汉江平原徐家湾一丧鼓世家。祖父徐尚忠好打丧鼓,一生游走在生死之间。那年,祖父一担箩筐扁担挑到邻村逃荒落户。徐家湾统共三房——大房、二房、幺房。祖父属大房。解放第二年,大房徐尚清的独子暴病而死,儿媳下堂,丢下一个叫虾子的两岁女儿。徐尚清不得不打起祖父的主意,想“立侄”(在房头挑一个侄子立门户)撑家。祖父有三个儿子,老大刚结婚,老二吃十岁的饭,老幺还穿开裆裤。徐尚清说,好事做上头,杀人杀进喉,我要的是能端锅上灶的。就这样,老大徐桂福就带上新婚不久的发妻,返回祖地“立侄”,捡起了祖父丢下的根脉。

返回到祖地徐家湾后,徐桂福跟发妻生下两男两女,却没留下一瓜半枣,都一个一个地批发给了阎王爷。那时候,我跟徐桂福的“父子”关系,还没有一丝迹象。

四个孩子相继死后,发妻号得元气丧尽,走时连头发都掉光了。

“我要走了啊桂福!”

“你要去哪里?”

“去看看我的娃儿们。”

“你跟娃们都走了,我还活不活呀?”

“你得活,活着做人种哩!徐家还指望你立门顶户哩!”

“你就狠心把我一个撇下……”

“不是我狠心。四个娃儿,都个挨个地喊我这个娘哩……”

发妻死后,“七七”还没过,接着又遭遇失火,三间屋子烧得精光。

“活遭孽哟!”

“真是绳子尽拣细的断。”

“唉唉,一倒三歪——死人、失火又翻床,都被徐桂福赶上了。”

就在人们量徐桂福不日也会去找他的妻子儿女时,他却一个挺儿,续了弦!

徐桂福37岁那年,一个拖着油瓶子的寡妇,跟他结为半路夫妻。一年后,那寡妇成了我娘。我是长子,取名落云。第二年,老子39岁那年再添次子,取名三九——用以纪念老子39周岁。老三妹妹圆姣。老幺取名团圆。

或许是孩子生得多也死得多,麻木了,老子对我们一点都不稀罕。尤其是对我这个长子。老子一向信奉“不打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记得我18岁那年,老子还抡起胳膊粗的棍子打我,直到棍子在我身上打成三截、五截……

“狗日的,像打公家的人!”

“个孤老心!”

乡邻们都骂他,他却说,哼!我老子生一个死一个,惯了!

“我不活了!”我揣上一瓶敌敌畏,跑到野外的黄麻地里,满脑壳都是“死”。我之所以没来得及喝下农药,是老挨我打的老幺团圆突然一头扑来,夺下我手中的农药,哭喊着“回去啊!回去啊!”我也抱着团圆哭喊,我再也不打你了,我再也不打你了……那时候,我也学老子常打人——打老幺!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家暴,传染了我。

后来,老子老了,打不动了!但他却用另一种比“打”还狠的方式,敲打我。

80年代中期,我是个文学狂,一心想着的是一夜成名跳农门。老子总是看不惯我,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说生成的相,酿成的酱,癞蛤蟆莫想吃天鹅肉。但我总是跟他拗着。

每回犁地,我跟他打下手,他就借机一边鞭打耕牛一边破口大骂。

牛拉屎了,他骂:

——狗日的,老子看你搞不得事,一搞事就懒屎懒尿!

牛啃青了,他骂:

——个好吃懒做的杂种,成天尽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牛缷轭头了,他就抡起鞭子边打边骂:

——个骗死讨活的熊样,还想拿笔杆子,真不晓得丑卖几个钱一斤!

……

一声声,戳在我心头!

一鞭鞭,打在我身上!

往后,我一直恨着老子。就是我娶妻生女后,那恨,都时不时来偷袭我。老实说,我从未饶恕过老子。我的恨,早已长成了心头的一根刺,碰也痛,不碰也痛!

4.捉迷藏把妹妹“捉”丢了

妹妹生得白净,下巴上点了一颗痣,一双大眼眨着乖……

妹妹最好做两件事。一是缠我捉迷藏——妹妹人小鬼大,每回捉迷藏都躲得精、藏得深,床底下、橱柜里、草垛根……能藏不能藏的,都能藏,每回要不是她“咯咯咯”地笑出声,压根儿就“捉”不到。二是接屋里的雨漏子——一到雨天,外面下大雨,家里就下小雨,可妹妹却喜兴得很,总是抢着拿碗儿,接漏子。雨水落在碗里,响着深深浅浅的声音。碗接满了,妹妹就倒在屋外,又放回原处接。漏雨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接不赢,妹妹就伸出小手做成瓢状,接……

妹妹小我三岁还是两岁,我一直都不敢向娘求证——怕戳痛娘的心!

我只晓得,我有妹妹的,妹妹她叫圆姣!

我还晓得,我跟妹妹之间,隔着弟弟三九。再后来,就隔到了天那边。

“我的姣儿,奶膘都还没脱尽,就丢了……”娘那晚说的话,至今过去了37年,还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

多少年了,我总是过不了妹妹这个坎,脑子几乎每天都要“闪”一下妹妹。我老是觉得,妹妹还活着。妹妹只是捉迷藏时“捉”丢了,不准哪天,妹妹就会“冒”出来,在我身后小脚一跺:嘿,哥!

那年年根,只相差一岁的三九跟圆姣同时出疹子,不出半月,三岁的妹妹,就没了!大年三十,一家人吃团年饭,老子抱着三九,娘抱着发高烧的妹妹。妹妹的额头缠着一条毛巾,两脸皴得起了壳子。我搛了一块粉蒸鱼,挑净刺,放在妹妹嘴上,妹妹张开唇,抿了抿。“吃呀妹……”我塞进她嘴里,可妹妹摇头,叫了我一声“哥哥……”我缩回筷子,几粒淡黄色的米粉沾在她嘴边,妹妹伸出舌尖儿,舔,却怎么也没够着……

妹妹是半夜里死的。妹妹摊在簸箕上,跟睡着了一样。我捧着妹妹的小手,看见她的指甲根奓着几片倒刺皮,想替她揪掉,又怕妹妹痛,就伸出指头蘸了涎水,帮她把倒刺皮一一抿平。妹妹下巴上的那颗痣,还是活的,眼睛一样看我哩。娘要给妹妹擦嘴,我哭着不让,护着妹妹,护着妹妹舌头没够着的那几粒淡黄色的米粉……

老子枯坐在门槛上,埋着脑壳,像个木头。

隔壁的叔伯婶娘们过来帮忙,把妹妹装在一只摇篮里,胳肢窝一夹,像挎着什么东西,从老子身边擦身而过。一盏马灯舔着又凉又黑的夜色,走进坟地,就成了一豆鬼火。

妹妹的坟茔很小,挤在大个子坟茔中间,跟她人一样,单薄、柔弱,还不敌一棵坟草显眼。

每天上学、放学,我都要路过那片坟地,停下来,打望妹妹。

有一天,我发现妹妹没了。我没命地跑进偌大的坟地,一边在坟地穿梭、寻找妹妹,一边哭喊:

圆姣啊——!

我没喊应妹妹,却喊来了娘。

娘拉我回家。我不肯,说妹妹不见了。娘摘下头上的毛巾,捂着脸,毛巾上开满了蚕豆花,白的,紫的,交错在一起,风一吹,跟妹妹的眼睛一样,眨啊眨的。

往后,我只要路过密匝匝的坟地,心里总是空得慌。接着,空荡荡的心头又会填满恨——恨老子没有保护好妹妹!恨老子一贯对生的轻视、死的麻木,让我永远痛失了妹妹!

如果,如果当年老子肯求人借钱,或是矮下身子给医生下跪,我的妹妹就不会死!

如果,如果妹妹还活着,我一定会有一两个叫我“大舅”的外甥!

5.有父在,有世界……

有父在,有世界,门前的杨柳是父栽;

无父在,无世界,门前的杨柳东倒西歪;

有父在,有世界,亲戚朋友通往来;

无父在,无世界,亲戚朋友两丢开……

这首老子生前专门唱给亡父的《恓惶记》,此刻该轮到歌师唱给他了!

奔丧之路尤为漫长。在门板上摊了三天两夜的老子,为的是,等我们生离的父子作死别。

老子的脸上盖着一张谷黄色的草纸。我双膝跪地,揭开草纸,把我的热脸贴上去,生与死的碰面竟是如此的冷酷和决绝。

两天两夜的火车,我跟老幺都是泪流满面。丧父之痛,把兄弟俩捆绑在一起,又扔进悔之晚矣的深渊。

老幺坐牢的那些年里,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先是三九出走,改名换姓做上门女婿,不仅屈身给别人当儿子,而且把自己的姓都弄丢了。我呢,遭遇下岗,流浪到汕头打工谋生……

就在我准备外出时,老子背着一蛇皮袋土豆和新米,突然闯进我县城的家。原来他听说我在汕头找了一份工作,就赶在我出门前要我跟他去探监。

“去看看老幺吧,路费我出。啊?”他边说边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票子,“我晓得你们过得蛮难的,城里一下岗就没了饭碗,不像农民还有田盘。”

望着老子霉得起了一层霜的头,我久久无语。

见到老幺时,不知是忍着,还是装的,反正他显得很轻松。老幺问,娘还好吧?他抢先说,蛮好,都蛮好的。我们还不得死,你一天不出来,我就一天不会死。

谁知,他的话竟一语成谶,老幺出来不到三个月,他就死了。

探监返回,老子在我家呆了一宿,也是唯一的一回。第二天我送他回乡下,他又磨磨蹭蹭挨到我跟前,唯唯诺诺,怯懦得像个小孩。忍了半天他才唤我一声乳名“落云……”却迟迟不语。我看着他,他却埋下头,回避我的目光,搓着裂了口子的手指头,低声下气地说,“我晓得你老都在恨我。不光恨我打你打得狠,还恨我把你的妹妹弄丢了……”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后颈处,那里有一个碗口大的担包——挑担子磨出来的,心一阵绞痛。“我想求你个事……”近乎哀求的语气,“你到外面后,也帮老幺找个事,搁着,等他出来就去做。你们亲兄弟一场,有今生,无来世哩。”他这才抬起头,目光躲躲闪闪,就是不敢跟我对视。我鼻子一哼,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却不依不饶,“反正,我这把老骨头没几天了,老幺的事你得搁心上!”说完就反身走人,上了车。

老幺来汕头打工后,整日心事重重,一有空隙,他就定格汕头电视台的一则广告琢磨。那则广告说的是,汕头市中医院研制了一种中药,是尿结石的克星。有一次,我问他看这些干什么。他吞吞吐吐一番后才说实情。原来老子得了严重的尿结石,而老幺之所以把流鼻涕的老毛病拖着、压着,是想先给老子买药治病。

“你咋不早说啊!”

老幺说,老子再三叮嘱不让告诉你,怕你担心。老幺攒够钱后,就急着催我跟他去买药。可谁知,兄弟俩寄去的孝心药竟成了毒药——父亲只喝了一碗,就因诱发高血压,七窍出血,当场毙命……

时至五更,葬礼进入盘棺开路。临时搭起的丧棚里,坐着一面大鼓,一帮鼓师——老子生前的徒子徒孙围鼔而坐,击鼓吟唱,一歌师手持引魂幡,绕棺边摇边唱:有父在,有世界,门前的杨柳是父栽……

丧鼓声声……

我的思绪忽地踩上鼓点,穿越生死,回到儿时看到的一幕幕情景:常有人高马大的男人,一脸悲伤地朝老子走来,冷不丁“扑通”给他跪下,久久不起。老子一怔,赶紧伸手一边搀扶下跪的汉子,一边颤着声音:“孝子吔!快起来,我去我去……”

我一直没弄明白,老子那么卑微、低贱、胆小、落魄的一个人,怎么动不动就会有高高大大的男子汉,给他下跪呢?

娘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哪个肯矮下半截身子给人下跪?那些下跪的,都是孝子——不是老子不在了,就是娘没了!

“孝子是来请你老子打丧鼓哩!”娘说。

多年后,我着手长篇《黑丧鼓》的创作,走访了父亲的徒子徒孙们,也翻阅、查找了许多关于“打丧鼓”的资料,其中《荆州地区歌谣集》,就有三十多首“徐桂福演唱,某某某整理”的丧歌。而老子生前嗜好如命、由庄子的“盆鼓歌”演变而来的“打丧鼓”,早已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此刻,我也成了双膝下跪的男人——一个没有尽到一天孝的孝子,双手抱着老子的灵牌和无尽的哀伤,随着超度开道的鼓声和歌子,送我的亡父,上路、升天……

责任编辑 师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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