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活动，大部分时候坐地铁，偶尔会打车或坐公交车。地上虽然光明，其实也没什么风景，不过是高楼、桥梁和数不尽的汽车。无聊的时候，我会盯着过往汽车的车厢里看，大都也是呆呆的司机或者玩着手机的乘客，匆匆一闪而过，我甚至看不清人们的脸。快速的公路上，常有事故，鲜见故事。在北京，这样无聊的道路有无数条，还有更多在建设中，比如有一条叫“广渠路二期”的，很多在北京生活的人都听过这条路，12公里的路，修了12年。这个速度，一点也不中国。前几天，北京市长和4位副市长、5位市政府秘书长副秘书长、20个委办局的一把手、16区区长，及京投公司、首发集团、首农集团等12个相关市属国企负责人，坐到一起，开了一天会，讨论为什么在北京这样的地方，修一条路还得12年。这其中，想必有很多故事，但愿有一天，也能说给我们听一听。

别看好多人扯着嗓子唱《五环之歌》，五环上其实没啥好唱的。相较于这种宽阔、高速的大路，街上才更有故事。台湾作家李永平写过一本《吉陵春秋》，核心就是写一条街，坐落着棺材店、算命馆和妓院。这条街上的人走路都是“蹬蹬蹬”，刘老实刨棺材是“刮刮地”，上茶的时候是“豁浪浪一声”，妓女“哗喇喇”地倒血水……故事写出来不算，他还把声音和气味写出来了。按照他这种写法，8月3日晚，法国赛特小镇街上发生的故事得是这样的——先是DuangDuang的声音，5座橡木桶被砸破了，然后咚咚咚地，5万公升葡萄酒流到街上，整个小镇开始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酒池肉林也比不上此地。车辆轧过积酒的街道，哗哗声里，每个司机都涉嫌酒驾，土地神都喝醉了。据报道，破坏者可能是法国南部葡萄酒激进组织CRAV，他们主要是因为不满法国超市及商场舍弃当地酿酒业，转而进口国外廉价的葡萄酒。当地酿酒师已经因此而陷入困顿之中。

东莞厚街镇康乐南路也遇到了困难。这条长约两公里的路上，曾汇集了40多家酒店，9家大型百货超市和200多家特色餐饮店，日均人流量达20万，有“小台北”之称。和吉陵镇的那条万福巷一样，这条街上有些酒店曾经也做情色生意，直到后来，东莞扫黄，中央反腐，豪车遍地的盛况不见了，人挤人的景象也不再。故事由灯红酒绿、盛世繁华转为萧条冷落的昏暗色调。没关门的酒店，也只得各找出路转型，有的主打商务会展，有的探索家庭度假休闲，有家酒店把原来的足球、篮球场让出来，成了广场舞的热门地点，另一家酒店直接把KTV包房改成了养老中心。“不改变就只能等死”，一位酒店老板说。虽然世道艰难，但他们还是想继续活下去。只是不知道那些姑娘们去哪儿了，有人说，她们去做直播了。若真是如此，这个转型要比那些老板们漂亮很多，毕竟，直播是一个风口。

街上的故事其实也越来越少，城市在向上发展，街坊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保持距离又彼此隔绝的高楼。人们对街道已经不大感兴趣。有一次我忽然意识到，生活了三年多的小区周围，大多数的街道，我都记不得名字，我刻意记过一次，很快又忘了。现在人们更多用建筑来做地标——上班的地点在万达附近；外卖送到湘西往事楼上。前两天，《新京报》的记者暗访外卖平台，就提到，在一个叫做北京像素的小区里，隐藏着七十多家外卖平台，九成没有证照，属于“黑餐点”。我有几次路过这个小区，高楼一栋挨着一栋，窗户小而密，犹如香港的鸽子笼，密集又压抑。唯一的亮点是外墙涂上不同的颜色，看起来好像积木搭起来的一样。哪想到，这光鲜的外表下面，竟然藏污纳垢。很多“黑餐点”的工人们用洗碗的水池涮拖把，在厕所的洗手池洗菜，用过的餐盒洗一下后重新装饭。我相信，那些穿着红色、黄色或蓝色工作服的送餐员，取餐时一定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清楚这些外卖餐点的环境如何，但没人在乎。他们只是接过打包好的饭菜，跨上电动车驶到大路上，在人流和车流里，意气风发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