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凤忱

感 谢

一九七四年

秋末 或者初冬

学校参加公社组织的

“深挖洞 广积粮”会战

我那时九岁 小学一年

个头还没锹把高

干不了挖洞的活 于是

下河摸鱼 母亲说

多亏那几碗鱼汤

妹妹才有奶水吃 如今

四十一年过去 每次见面

妹妹也总是这么说

好像没有那几碗鱼汤

她就活不到现在

每当这时 我就转身

偷偷抹掉几滴检讨的

泪水

白 菜

白菜无言

长在圈围的篱笆

心甘情愿

养一群孩子

怀抱水声的白菜

喜欢草帽的阴凉 喜欢

顶起一颗一颗月亮的露水

绿油油的肥 无非是

以命相继

生在继续 死在继续

追忆继续 遗忘继续

父一辈 子一代

我躲在白菜里

拔草继续 松土继续

鬼鬼祟祟的菜青虫

还没藏好

却已被捉

少年时代

是一根黄瓜的饥饿

一棵葱的饥饿

一只梨的饥饿

土豆的饥饿

白菜的饥饿

那时的饥饿在于

除了黄瓜 梨果 土豆 白菜

就是那方水土的一些野味

比如酸涩酸涩的狼尾巴草 山里红

比如紫红紫红的桑葚 欧李子

更加饥饿时 我就一个人

在鸟鸣的声音里静静地坐着

就感到有东西翻弄我的身体

远近高低 似乎看见

到处的寂静亮着尖喙的觅食

一个女人的侧影 一个词 一个标点

以及一些空空的空

活着的状态 仿佛

我的身上除了嘴巴没长别的

饥饿 饥饿

其实饥饿的不只是我

还有屋檐下的旱烟末 水里的石头

月亮的油灯 那些一块一块叠加

夜夜缝补不完的布片

把一个时代的勤俭

推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