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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琬的诗

2016-07-08

诗林 2016年4期

李琬,1991年生于湖北武汉,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在读。作品发表于《诗刊》《诗林》《飞地》《上海文学》《散文》等刊物,并收入《诗歌选粹》等选本。获2015年第九届未名诗歌奖。

假 日

有亲人气味的房子里,

无法挽留的光线重生。

如同古老丰产的清晨,

露水收复心中干枯的旗:

很多的树,太高的香樟,

微微张开的天地如对称的海面(你只能

搬用斯特林堡或里希特的图像?)

从暂居者的喙中打捞退化的磁石。

无法凝固的词句,该如何描绘

善于哄骗的南方纱绸——

令我误认几片花叶冬青或黄鼬的颈,

以为自然的碎块

已被游学归来的陶匠捏成一体?

想想爱情般催眠的旧日,

父亲栽种的桂树也难以辨认。

必有一株,结出累累灰蓝的桂子

安抚半生劳碌的寂寥,

唯有它年长于我且从未认识沉沦和嫉妒。

众多年份“使我时时反顾”①。

但消失的只是黑暗最外层的面具。

更大的神秘循环往复,

包括混合的阶级、轰响的煤店和下降的河堤。

同等的完满在于

一只不愿多谈的花盆,

漂泊而至的栌兰仿佛向我演示

生命的饰带:它们纤细的手臂

兜起风中的紫色丝袍,

仿佛为人类的伤口摒弃过多意义。

①鲁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写道:“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唯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周 日

某个人正从梯子上下来

一个人坐着

另一个躺卧

只有躺着的人能看见

天空的灰白桌布蒙住了起伏的鸢尾

谁也没有说话

敞开的窗户可以代表

为数不多的共同心绪

气流正涌向寝室,啄我们干燥的脸

景色在于对单纯的索取

但假如你往下看

没有人在花园里给我们晾晒干净床单

石头也不是海边,这不是一座

捏造的银盐记忆

它闻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内陆的

暖风的下午,什么也不会发生

偷偷不午睡的孩童

将长久寄希望于绒鞋和袖扣

那就是我,从一家黑色的英国人那里

借用客人的名义,在水床上

看刮来刮去的云像霓虹灯下的羊

跳迪斯科,展示一些被低估的单词

直到最近,我才学习后悔

——不应与同类比较任何情感

应该不带计较地,原谅或认错

坐车去看望灌木火焰中

刚刚迷途知返的人

然而我们的选择对于这想要启示

却永远隐藏的天空,是重要的吗?

还是相反,是它主宰了我们心仪的图案?

风用黏糊糊的手指把匆匆撕毁的答信

再次拼好,并放弃了

说服任何人的权利……

这一切静止,那躺着的人翻了个身

像是掩饰

坐着的人已离去

另一个人回到梯子

而在某人想要说话之前

我们就为睡着的人轻轻关上灯

在海边,克尔凯郭尔

“为什么他需要上帝?人并不是牲畜。”

“你也可以放弃这假设。没有绝对,就不能负

责。”

“绝对和自我的相认就像月食,大部分时候不

会发生。”

“是的,每一条路都是歧途。”

克尔凯郭尔的信使也是。

K教授刚刚陷入第二次婚姻,

拒绝吸烟,坚持运动,

为火堆旁的我们分发滚烫的范畴。

在他四周,三位本地的诺恩女神不断发问;

物理男生扬起巴洛克的嘴角,

仿佛神学术语不值一提;

阿尔巴尼亚的苏格拉底有暴君和顽童的面

孔,

将虚拟的忏悔推入喜剧的王国。

尽管骑行六个小时,故乡景色依然新鲜。

他重新拾起木块,将它们劈开,

把众人争辩的杂线抻成坚定的消失点。

但后景是模糊的。

穿过高大的公园、海堤、季末的中产阶级设

施,

你是否不再感到惋惜?

是否将全体外部的奶酪卷进了口腔?

虽然克尔凯郭尔不喜欢人群,但我们仍然坐着

橘色火光多么空洞

让人想起深夜地铁或者酒吧

眯起眼睛那麦香味的面包和乳房

历史书的背面无不是印象派

唯一所做的是嘲讽。

自我:无止境的环节,生锈的簧片。

K教授谈起自己,也曾是一个萨特,

后来却吃惊于其盲目。

“每一天我都问和你同样的问题。

我的儿子现在总是对我说谎。”

他开始在幽暗湿滑的石头中步行,

继续偏移他自身,并一再说明:

“结婚还是不结婚,

接受荣誉还是蔑视一切,

这不会有所改变。”

我们意志太多以致失去选择。

绝望:大陆架下面,国际性脂肪在美的硬通货

中燃烧。

于是撬开更多酒瓶并咀嚼薄饼干,

听它们在脸颊间发出情色的脆响,

任何瞬间不会比一部文艺电影更乏味。

现在它们混在了一起

我感到尚未完成

感到远人用烛火烘烤我变冷的四肢

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

有关溺水和骨灰瓮的梦境

重要的事情像被漠视过的婴孩

我越是长久凝视它就越是轻盈

而当我转过身去 它就再次沉重

也许来到这冰冷的国土是为了告别。

K,英俊而衰老,你额前灰色的鬈发。

一面现代的镜子,黑色,反光,停止了复制。

每个早晨,你为洁白的亚麻桌布留下新的折痕,

而布满阴云的海边风景离你的北美出生地更

远。

十一月

一座陌生的医院。

冷漠正在结霜,离奇的雨水霏微,

漫溢到了庄蝶之辨的转折年代。

我持久地坐着,似乎是候诊,

似乎想从一个晦涩的动机

感染为一种纯粹的理由。

久远的话音夹在无人听见的雨滴中,

有人讲起遥远乡村的清晨,

砧板上躺着猫叼来作礼物的小鼠……

那些私下治疗过我的事物渐渐扭曲。

有好几次,公正的交谈像玻璃器皿

在哭泣的手指间碎裂为愕然。

但窸窣之间,你就带来了更多的日子,

还有新年,以复数的臃肿权威

在楼下等待,像年老的刽子手对着失眠者站

起。

我重新梦见失去过的:从未见到的画幅,

我所有的线条在不自主的痉挛中

与你产生一致。

双数,神秘的弯曲。下降。打湿。

瞬间凝冻。你知道雪从某处落下来了。

在幽暗的呼吸和桌沿之间,我坐在你旁边,

仿佛听见黎明的灰色上帝把柔软的面包

轻轻撕碎成荆条……

我无法解释,那掀动窗帘的手为何战栗。

为冬天写的笔记

我回忆起来了,

某个人,像陌生人那样打盹。

桥下,施普雷河的蓝色

概括整个柏林,是地壳开裂的延迟信号,

照亮公交车票上过期的一分钟。

令人焦虑:重启,或掩饰?

闪光的树林伸出烟雾手臂,

但人们没有回到自然里拥抱。

你已睡着,在这临时的木桌上

茶汤和野花碎屑的污秽中间。

我没有叫醒你,只是一遍遍摆弄

催眠般的榅桲果酱罐子……

河上的白色船只如白鸽移动,

游客拍拍翅膀,却不再起飞。

每个人微笑地看向我,好像没有看见我,

使我孤立得只剩下旁边的人(我总是要你

坐在我旁边而不是对面的座位)。

为什么我仍在这里,并感到怜悯?

如同梦中,我不断从头翻阅

同一部历史,想要躲避不可避免的谬误。

结果却毫无变化。仿佛物质的力量

在于瞒骗任何形式。

我想到了分歧的来源,

他们永远在我体内互相反对——

母亲从未来的门里闯入,

父亲则推开门走回过去。

那中间的房屋,变成你唇间的谜。

有时,他骤然丧失理性,

却为我增加了理性的分量。

闹铃哭叫时,他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继续熟睡,分外安静,

像对爱一无所知的丘比特,为盲目的爱带来

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