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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非洲大漠当维和司令(口述历史)

2016-06-30

环球时报 2016-06-30
关键词:任务区特派团南区

王信强

作者在巡逻直升机上执行任务。

授旗仪式在沙尘暴中举行

2001年9月18日,我搭乘国际航班,经两次转机,约20小时飞行,抵达西撒哈拉首府阿尤恩——“联合国西撒哈拉全民投票特派团”(简称“西撒特派团”)维和任务区总司令部所在地。

翌日上午,我去司令部人事处报到。人事官递过来一份“生死合同”,上面写着:我向联合国庄严承诺,作为军事观察员,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时刻准备为世界和平奉献生命。同时还要填写一份表格,是关于一旦为和平献身,联合国提供的5万美元抚恤金在亲属之间如何分配。走出人事处,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休整数日后,一辆越野车拉着我和行李一路向南,开进茫茫大漠。漆黑的柏油公路两侧,是漫无边际的沙漠,高低起伏的沙丘。行驶约4小时后,蔚蓝色的大西洋闯入眼帘,广袤的大漠中出现一座白色小镇。随行人员告诉我,这就是达赫拉,一个海边渔港,人口约2万。南区司令部就在附近1公里处。

早晨5时许,呼呼的风声将我从梦中唤醒。达赫拉是个风区,一年四季大风不断,进入10月,最大风力可达8级以上。司令部院内联合国旗,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上一面,不然就会惨不忍睹。

司令部建筑由多顶帐篷组成,中间是水泥铺成的院子。据说,为了防蛇,帐篷距地面约50厘米高,要踏上两个台阶方能入内。居住帐篷呈长方形,长约10米,室内放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衣帽柜,一张小桌,一台冷暖两用空调。一人居住,绰绰有余。使用的帐篷,全是北约制式装备。

9时许,大风吹得蓝色联合国旗帜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沙尘气味。授旗仪式于10时举行。“西撒特派团”联合国秘书长特别代表、总司令、参谋长、北区司令等一一就座。来自比利时的总司令(准将)走上讲台,用略带法国口音的英语,大声宣读命令。接着,总司令走至操场中央,双手前伸,举着旗帜。我迅速正步向前,立正敬礼,接过旗帜。为期一年的“西撒”南区司令生涯,由此开启。

阻止“人阵”袭击达喀尔汽车拉力赛

从上世纪70年代中期起,摩洛哥与阿尔及利亚支持的“西撒人民解放阵线”(简称“人阵”),就西撒哈拉归属问题,进行了长达十余年的战争。1991年4月29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成立“西撒特派团”,监督在26万平方公里的茫茫大漠内,双方是否有违反停火协议行为。“西撒特派团”实行北约管理模式,部门主官,尤其是南、北区司令,需对本区重大事务全权负责。我就职的南区司令部由人事、情报、作战、后勤、通讯等部门组成,各队编制大同小异。全区拥有军事观察员70余人,其中司令部12人,其他每队15人左右。

摩洛哥军队装备不错,但每次遭遇“人阵”偷袭都会吃亏。为阻遏“人阵”袭扰,摩军自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修筑沙墙。沙墙高3米,宽约2米,由北向南,横亘西撒全境,全长2500公里,号称“小万里长城”。沿线设有300余个战术据点,由战壕和钢筋水泥掩体组成。沙墙内外10公里架有铁丝网,并埋有几十万颗地雷。

我南区4个队分别部署在沙墙两侧,每天对摩军和“人阵”阵地进行巡查。空中巡逻时,乘坐直升机需要对地面双方据点内火炮、坦克、装甲车、汽车等装备一一进行清点;地面巡逻时则需直接进入据点,如发现部队有异常调动,立刻上报总部。

当年1月是着名的巴黎达喀尔汽车拉力赛举行的时间。这本与我们的任务区风马牛不相及的比赛,却把我们推向风口浪尖。1月上旬某日,我接到紧急通报:“人阵”发出威胁,拉力赛车辆如敢闯入该区,就将予以击毁。据报已发现赛区有“人阵”活动,疑在有关区域布雷。我立即向总司令部报告,并火速核实有关情况,经查,由于拉力赛组织方仅把行驶路线通报了摩方,而“忽视”了“人阵”。“人阵”觉得受到莫大羞辱,决心进行报复。幸运的是,在总司令部、我区多方协调下,拉力赛有关部门最终向“人阵”发出书面申请。一场一触即发的冲突化险为夷。

“永远沿着车辙行”

巡逻是维和的主要任务。地面巡逻时,最怕的就是误入雷区。虽然摩军曾提供布雷图,但由于年代久远,加上沙子流动,数以万计的地雷早已“去向不明”。因此,安全是任务区“头等大事”。联合国巡逻准则中,最醒目的就是“永远沿着车辙行”这几个字。每次巡逻前,必须认真检查车辆和车载设备,加足油,并另备一箱油。驶入沙墙区后,汽车必须严格沿着前车留下的“胎印”行驶,同时车载高频电台随时与队部值班室和司令部保持联系。然而,大漠狂风肆虐,细沙流动,车印经常会被淹没。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依赖GPS精确导航。越野车不具防炸功能,观察员只有把防弹衣垫在车座上,以防万一。

有时,突然肆虐的沙尘不仅会导致找不到道路,甚至会迷失方向。熟悉当地环境的牧民显然比巡逻队员更能适应这种情况。因此我对不定期到南区司令部和各队巡回的韩国医疗队提出要求,希望他们外出巡逻途经牧民帐篷时,最好进去聊上一会儿,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大漠牧民善良纯朴,尽管每次仅获得几片药、几瓶水,但他们懂得知恩图报。一次,我某队观察员外出巡逻,突遇沙尘暴迷失方向,是牧民冒着危险,骑着骆驼,把他们带上安全之路。

空中巡逻的安全大敌主要来自“酒精”。直升机由乌克兰提供,乌克兰机组人员总体素质较好,但他们的不足之处是“好酒”。为此,任务区规定:巡逻前24小时严禁饮酒。一天早晨7时许,值班军官报告,位于奥萨德后勤基地的机长前一天晚上酩酊大醉,早上摇摇晃晃起来,坚持要去驾机巡逻。我下令取消当日飞行巡逻,紧急派韩国医疗队飞赴该基地,为机长抽血检测。结果可想而知:醉酒。要是任他贸然起飞,一起机毁人亡的事故很可能发生。根据规定,这名机长受到严肃处理。

由于警钟长鸣,在我任期一年内,南区没有发生重大安全事故。不过,整个任务区就不那么幸运了。过去10年中,十几名观察员以身殉职。

对各国军人“因材施教”

“西撒特派团”南区就像一个小联合国,成员来自中国、法国、美国、意大利、俄罗斯、波兰、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埃及、乌拉圭、洪都拉斯等国。观察员中,除司令军衔为上校外,其余均为上尉至中校。他们很多人在本国内的地位相当高,有些人平时连刷牙都由勤务兵伺候,皮鞋从不自己擦。但到沙漠后,面对恶劣的自然条件和陌生的环境,所有的一切都得自己从头干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也有“偷奸耍滑”的。我手下有名“游骑兵”特种部队出身的美国少校,他最初在小队表现不错,我把他调到司令部后,或许是环境发生变化,他的态度松懈下来。很快就有人举报,他洗衣服时连沙漠靴、臭袜子都扔到公用洗衣机里洗,有时候在上班时间,也没那么敬业了。

一次空中巡逻任务中,我带着这个少校乘坐直升机赶往小队驻地。按规程,直升机落地后10分钟,我就得听取汇报。结果我突然找不到这个美国大兵了。后来一查,他在房间躺着呢。他自称不舒服,晒得头晕。我说,我比你大20岁,你至于吗?如果再这样,就回沙漠去。结果他立刻乖乖爬起来,也不说不舒服了。经此一役,他之后就老实多了。

一名法军女中尉给我印象深刻。她看上去很瘦弱,我想把她调到工作相对轻松点的司令部,她还不干,觉得是歧视她。外军的理念就是男女完全一样。法国军人去联合国执行这类任务的待遇很高,有些国家的军官不愿参加的巡逻,法国人都争着去。法军累计空中巡逻时间,也与晋级晋升和经济奖励挂钩。

一次,司令部作战官突然因故调离。全区各队巡逻计划得由作战官审核,这个职位一般至少得是少校军衔。一时难以找到合适人选,我想到在队里工作的一名意大利上尉军官。他来任务区已有半年,工作认真、业务熟练、思维缜密、待人诚恳。于是,我破格将他调到司令部出任作战官。西方国家比较看重维和经历,倘若在任务区任过重要职务,回国后一般都会受到一定“关照”。意大利军队也是如此。意大利上尉的岳父是个退伍老兵,听说女婿受到破格重用,在他回国休假时,专门在家乡设宴庆贺。这名意大利军官离任回国不久给我发来邮件,说他刚晋升为少校,并被任命到北约总部作战处工作。通常,司令部的训练场一般都是欧美国家的军人在自行训练,而松散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军人往往不会参加。不过也有例外,有次就碰见第三世界某国军官在跑步,原来他们一回去就要参加体能测试,为了体能达标不被淘汰,只能赶在回国前抓紧时间锻炼。

2002年10月5日,我怀揣联合国颁发的两枚“和平勋章”,告别任务区。飞机呼啸而起,我带着对西撒哈拉维和生活的浓浓眷恋,踏上漫漫归国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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