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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主义发生机制初探

2016-06-24徐瑜霞

陕西行政学院学报 2016年2期

徐瑜霞

摘 要: 尼采从自然主义的立场出发对虚无主义的解释,暗示出虚无主义的发生机制即此在的超越性结构。他通过“权力意志”重新将此在的奠基性地位和创造性力量归于人自身,并以“永恒轮回”这个概念阐明了这一超越性结构的性质。在这一超越性结构上,不同文化传统间关于虚无主义的对话成为可能。

关键词: 超越性结构; 权力意志; 永恒轮回

中图分类号: B516 文献标识码: A DOI:10.13411/j.cnki.sxsx.2016.02.011

尼采以“上帝死了”宣告了欧洲社会虚无主义的到来,并以“最高价值的自行贬黜”来定义这一在前基督教世纪就已经开始并延续至今的历史境况,认为这是欧洲历史不可避免的命运。尼采关于虚无主义的思想在海德格尔那里得到了全面解读,在海德格尔看来,尼采的虚无主义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把虚无主义提升至极端,以超人为典范的权力意志哲学被认为是虚无主义的最终表达与完满实现;二是认为尼采的权力意志学说只是对柏拉图主义的传统形而上学的颠倒,因而,尼采的这一新开端被诠释为旧形而上学的完成。但事实上,在尼采对虚无主义问题中,追问虚无主义的起源和生发逻辑这一点在海德格尔的“辨析”(Aus-einander-setzung)[1] 中却没有受到重视。以海德格尔的这一“辨析”为始,学界也展开了对虚无主义诸多方面的持续探讨,但少有对虚无主义发生机制一探究竟,这与某种程度上隐含在海德格尔这一“辨析”中对尼采本身探讨虚无主义问题逻辑的忽略有关,相应地,尼采哲学中对虚无主义发生机制的启发性内涵也未得到深究。事实上,一直以来对海德格尔这一“辨析”有所诟病也在于,认为这是他强行把尼采拽入了其“存在论”视阈的结果,一定程度上曲解了尼采本身的思想。尽管如此,海德格尔对尼采思想的这一“辨析”仍有其深刻性,在思想的关键之处具有引导作用,对关键概念的细致把握上尤显深入。因此,笔者在对尼采思想的解读中借鉴了海德格尔“辨析”中某些有益的思想资源,并借海德格尔“此在”概念来定义“人”。笔者试图以尼采对虚无主义起源的自然主义解释为切入点,尝试从中剖析虚无主义的发生机制,认为虚无主义问题的发生机制蕴含在此在的超越性结构之中,这一结构及其性质隐现在尼采对虚无主义问题的追问及克服的全部努力之中。

一、虚无主义发生机制:此在的“超越性结构”

那么,什么是虚无主义呢?尼采在《权力意志》中对此进行了回答。他问道:“虚无主义意味着什么?是最高价值的自行贬黜。目的是缺乏的:‘为什么并没有找到答案。” [4]399在尼采那里,虚无主义的经验指向了一种极端消极且被声称为已枯竭的一种哲学、心理状况,二者都以枯竭、普遍的悲观主义、意志的损耗为标志。他频繁地将虚无主义指认为一种“疾病”或“病症”,并认定此在存在所辩护的最高价值已自行贬黜并因而丧失了它们的催眠价值。“我活着有什么意义?我究竟在追求什么?”等等诸种追问也接踵而至。但面对问题,我们禁不住反问:为什么会有“最高价值”?它又为什么“自行贬黜”?这种对答案的反问,立即显示出某种隐藏在其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即虚无主义的起源问题。事实上,这是尼采在追问虚无主义问题逻辑上的第一个步骤。虽然尼采将虚无主义定义为一种生理性的颓废经验,但他强调不能因此将这一经验错当成虚无主义的起源。他通过将虚无主义锁定在人类经验之中,并试图在纯粹物质的或自然的语境里来解释它。

最高价值的贬黜,恰恰说明了其脆弱的本性。为了解释为什么“最高”价值却是最脆弱的,尼采仔细检视了最高价值的源起。他批评哲学家们:

……混淆了始末。他们把最后出现的东西——可惜!因为它根本不该出现——也就是“最高价值”……作为开端的,放置到最初……道德:一切头等的事物必须是自因的……一切至高的价值都是头等的……因而必定是自因的。由此他们获得了那惊人的“上帝”概念……最后的、最稀薄的、最空洞的东西被设置为最初的东西,被设置为原因本身,被设置为最真实的实体。[5]21

尼采由此将最高价值异化的原因归结为人类对“此在”起源的一种“基本混淆”:人类曾经相信最高价值是自因的,无涉于历史或者谱系学,但现在回溯其起源时,我们发现最高价值却并非如此,而是具体的、因历史情况而变的人类利益的表达。若其起源被揭示是人为的,那么这些“最高”价值必然将丧失其“最高”地位,也因此无法为此在的存在辩护。但这一“基本混淆”又是如何发生的?尼采在《道德的谱系》中刻画了关于人类进化的自然主义解释,通过将人重新阐释在自然之中,揭示了上述这一混淆的更深层次原因。在其中,尼采断言道:

人类意志的基本事实,即他的horror vacui:人需要一个目标(Ziel)——人宁愿意志虚无也不愿空无愿望。[6]155

任何动物,所以也包括会哲学思考的动物,他们都本能争取最佳的生存条件,以便能够充分释放其力量,并且最大限度地满足其权力感。[6]170

因而,人作为一种动物,他必须要有所追求的目标。对尼采来说,人不得不“追求—”,即使结果是空无。“追求—”是自然人剥蚀自身、直至不可再剥蚀的那一源初性“架构”。至此,这是尼采在“最高价值”起源的探究中发现的人之为人“支点”所在。在这一自然主义的解释中,正是在人的这一“架构”下,才有“最高价值”及其贬黜等一系列过程。在其后我们将看到,这一基于自然主义解释的人之“架构”事实上是尼采探寻虚无主义问题的逻辑起点。

那么,在人的这一“追求—”的基本架构中,虚无感是如何一步步产生的?

首先,当我们在一切事件中寻找一种本来就不在其中的“意义”时,它就会出场……于是,虚无主义就是对于长久的精力挥霍的意识,就是‘徒劳的痛苦……对一个所谓生成目的的失望在此被称为虚无主义的原因;其次,当人们假定了在一切事物中间有一个整体性、一种系统性甚至一种组织化……由于这样一种信念,人就处于对某个无限地优越于他的整体性的深刻联系感和依赖感中……但是看呐,根本就没有这样一种普遍;于是在第三个阶段,人便把这整个生成世界判为一种欺骗,并且构想一个在此世彼岸的世界,以之为真实的世界……然而,一旦人发现,臆造这个世界只是出于心理需要……这就出现了虚无主义最后的形式,它本身包含着一个形而上学的不信。[2]742

也就是说,当人们一步步明白了无论是“目的”、“统一性”还是“真理”概念都不能解释此在的总体特征时,人就处于一种无价值状态也就是虚无之中了。在此,“目的”、“统一性”、“真理”都是人寓于这一结构中对“此在”结构的尝试填充。人作为“追求—”的动物,却发现以上诸种尝试都不能使得此一整体架构充实起来。但尽管如此,其中却始终显示了此在的一种超越性特征,这是“追求—”这一架构的基本特征。因此,我们在此将此在的这一架构称为“超越性结构”。

在这一“追求—”的超越性结构中,“权力意志”寓于其中。在尼采哲学中,“权力意志”不仅是人作为具有“追求—”这一架构所蕴含的必然力量,也是尼采用以对抗“虚无主义”的有力手段。在此,意志或者说意愿(Wollen),不是传统形而上学中如叔本华的作为欲望的意志,而是一种“朝向—””,是一种对准某物的行为,是一种超出自身的意愿也朝向自身的展开状态。在海德格尔的阐释中:

意志是朝向自身的展开状态——始终是一种超出自身的愿望……在这种超越自身的意愿的坚定性中,包含着对 “对……的驾驭”,包含着对那个东西的控制,即对那个在意愿中被启发出来并且在意愿中、在展开状态的掌握中被扣留下来的东西的控制。[1]46

可以看出,“权力意志”一方面显示了此在“追求—”的超越性结构,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此在在这一超越性结构中的奠基力量。此在不可避免地要在结构中发挥其创造性力量,是尼采克服虚无主义的有力手段之一。

二、权力意志:作为对虚无主义之克服

“权力意志”是尼采对以往一切价值进行评估的标准,也是他用来克服虚无主义问题的有力手段。那么,在此在超越性结构中,“权力意志”是如何克服虚无主义问题的呢?

尼采哲学的反叛与重建很大程度上是在与柏拉图主义——基督教传统的“争辩”中进行的,尼采在这一“争辩”中深刻揭示了此在如何在这一传统中根本迷失。毫无疑问,在尼采看来,柏拉图主义——基督教传统也是在此在超越性结构中展开的。在西方形而上学史上,柏拉图主义——基督教传统中“超感性世界”、“彼岸世界”与“感性世界”、“此岸世界”构成此在超越性结构的两个基本因素,这是此在出于某种需要对“追求—”的充实,此在意图在这一充实中获得意义、庇佑或内心的安宁。但其中以“超感性世界”、“彼岸世界”为本质,“感性世界”通过分有“超感性世界”而存在,“此岸世界”因“彼岸世界”而救赎,也形成此在否定“感性世界”与“此岸世界”的基本态度,此在作为其超越性结构奠基者地位在传统形而上学中有失落的危险,此在的创造性力量不断被削弱。最后,此在的“迷失”便发生了。尼采说道:

如果除去禁欲主义理想,那么人,人这种动物,迄今为止尚未拥有任何意义。他的尘世存在不包含任何目标:“人生何为?”——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人和地球都缺乏意志;在每一个伟大人物的命运背后,都重复震响着一个更为伟大的声音:“徒劳无功!”而这恰恰是禁欲主义理想所意味的东西:即缺少一些东西,意味着有一大片巨大的空白环绕着人;——他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正名,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肯定自己,他因为自己的存在意义问题而痛苦。他也因为其他问题而苦恼,他基本上是一个患病的动物:但是他的问题并不在于痛苦本身,而在于对“为何痛苦?”这类呼喊无从回答。[6]237

在尼采的阐释中,这一“迷失”在禁欲主义理想的“良知谴责”中彻底暴露。通过声称作为动物的人类必须经受其有死生命的痛苦,“良知谴责”认为人必须在其自身之中寻找他痛苦的原因,人必须将他的痛苦理解为一种惩罚。禁欲主义理想鼓励人类因其良心谴责而责怪自己,并因此将自身投入到对其自身的摧毁中。在这一迷失中,此在在自身的超越性结构中丧失了其奠基性地位与创造性力量,并将自身陷溺在了一种被奴役状态之中。此在作为一种“追求—”的动物,原本能证成此在作为整体之存在的“最高价值”,却使此在丧失了自己的根本地位和创造性力量。通过“权力意志”,尼采颠倒了柏拉图主义对彼世的皈依,宣告了上帝的死亡,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呼吁人类忠诚于大地,也就是忠诚于一种对于人类的理解,这种理解承担对此世的责任。

上一说明从消极方面说明“权力意志”如何成为对抗虚无主义的意义之所在,进而,尼采通过对作为艺术的权力意志从积极的方面说明了这一手段的对抗性。与柏拉图主义不同,对尼采来说,人不是天赋理性的生物,具有logos的禀赋,相反,他把人理解为一种有生命力的活物,其基本特征即“权力意志”。在尼采看来,作为艺术的权力意志尤其显明了此在“权力意志”的创造力量,艺术是权力意志的最高形态。对尼采来说,“艺术是生命的最大兴奋剂”。“兴奋剂”乃是驱动者、提高者、自我超越者,是强力的增加。尼采主张必须从艺术家角度来把握艺术,其艺术学说的主导命题就是“要从创造者和生产者出发,而不是从接受者出发去理解艺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尼采看来,艺术家的存在就是一种“生产能力”,而“生产”则意味着把某种尚未存在的东西设置入存在中,在生产中我们仿佛寓居于存在的生成中,并且能够在那里最清澈地洞察到存在者的“权力意志”。从艺术家的角度,我们能碰到最易透视和最熟悉的强力意志的形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尼采认为艺术高于真理,求真理的意志在尼采看来就是求柏拉图和基督教意义上的超感性世界,真理是存在者的一个“透视性显像”,这种显像保存着生命,而艺术却是一个变易的透视性显像,这种显像允许生命移向新的、更丰富的可能性。因此,作为艺术的权力意志也被看作是对虚无主义别具一格的反运动:

我们拥有艺术,就是为了我们不因这种超感性领域的真理而招致毁灭,就是为了不因超感性领域而使生命趋于普遍的虚弱化,并且最终使生命沉沦。[1]87

以上,通过消极意义上颠倒传统形而上学对此在在其超越性结构中的奠基性地位,在积极意义上,尼采也颠倒了此在与其超越性结构的支配方式,恢复此在的创造性力量。在两种意义的颠倒中,尼采提示了此在超越性结构中内在方式的另一种可能性,由此显现出此在这一结构的巨大张力。在尼采对这一超越性结构的重新“配置”中,权力意志重新将此在与此在的创造性力量归还于此在本身,人重新拥有了对自身存在的自主支配权。因此,尼采以“权力意志”来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本质上说是一种对此在超越性结构及其本真情状的探问。但此在超越性结构就仅仅是至此揭示出来的非此即彼的性质吗?尼采这一“颠倒”即对这一架构的新的“配置”方式的有效性或界限又是什么?对这些问题的进一步追问,也就是对此在超越性结构性质的进一步追问。

三、永恒轮回:超越性结构空间属性

“相同者的永恒轮回”与“权力意志”被共同把握为关于存在者整体本身的基本规定。在海德格尔对尼采的阐释中,“权力意志”被把握为对“存在是什么”的规定,而“相同者的永恒轮回”则构成了对“存在者如何存在”这样一个更根本的问题的回答。海德格尔说道:“相同者的永恒轮回学说乃是尼采哲学的基本学说,若没有这个学说作为基础,尼采哲学就会像一棵无根的树。”海德格尔尼采解读中的这一重要区分是极具有洞察力的判断,即认为对“相同者的永恒轮回”的把握事关此在存在的更本真的意义。但与海德格尔主要以“存在论”角度入手不同,笔者认为“相同者的永恒轮回”深刻地探究着此在基本“架构”即超越性结构的性质;同时,与海德格尔主要以“生成者的持存化过程”也即时间意义上来解读“永恒轮回”不同,笔者认为从空间角度思考或许能带来更有益的启发。尼采强调永恒轮回的“圆环”结构,笔者认为这一“圆环”不应被只从时间意义上把握,从空间意义上来思考或许能带来更多启示:一方面它可使不断生成的权力意志得到有益的溯洄与约束,另一方面,此“圆环”空间里涵盖了超越性结构丰富的指向性,我们可从多维角度去思考此在基本架构的元素和配置方式,从而探寻克服形而上学的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传统以及虚无主义可能的道路。只有此在的超越性结构被更完整地认知,超越性结构中蕴含的张力才真正对人的存在这一问题形成真正思考。对尼采本身来说:“相同者的永恒轮回”也构成了其思考的真正难度,并认为“一切皆轮回,这是一个生成世界向存在世界的极度接近——此乃观察的顶峰。”[1]21

在海德格尔的辨析中,尼采曾三次传达了关于“相同者的永恒轮回”的思想。第一次是在《快乐的科学》结尾时传达,尼采将之称为“最大的重负”:

最大的重负。——假如在某个白天或某个黑夜,有个恶魔潜入你最孤独的寂寞中,并且对你说:“这种生活,如你目前正在经历、往日曾经度过的生活,就是你将来还不得不无数次重复的生活……每一种痛苦,每一种欢乐,每一个念头和叹息……一切都以相同的顺序排列着……存在的沙漏将不断地反复转动,与它相比,你只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罢了!……对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这样一个问题:“你还想要它,还要无数次吗?”这个问题作为最大的重负压在你的行动上面。[7]210

在此,海德格尔准确地把握住了“重负”一词的含义:“一种重负阻止摇摆,带来一种安宁和坚定,把一切力量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把它们聚集起来,并给他们以确定性。一种重负同时也向下作用,因而是一种力求把自己保持在上面的持续的强制力,但它也体现出向下滑动并且保持在下面的危险。”可以看出,永恒轮回作为一种重负,它不同于权力意志。一种重负并不创造新的力,但从根本上支配着力的运动方向。也即,“重负”在此撼动了权力意志“追求—”的朝向性,它既保持向上的方向,也保持向下的方向,并在这向上与向下的张力间寻求、游走,以求某种平衡性。此在在面对这一“重负”时,是会被这个最大的重负吸入深渊,还是“会气的咬牙切齿,狠狠地诅咒这个如此胡说八道的恶魔”?此在面对重负时的疑问“我该如何选择?该如何面对?”已经显示出超越性结构的张力与丰富性指向。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整部著作构成对“相同者的永恒轮回”的第二次传达。查拉图斯特拉在经历了与侏儒的争辩、与他的动物们的对谈以及那种最孤独的寂寞之后,看清了他曾经所轻蔑的东西,看到最伟大者和最渺小者是共属一体的,是轮回的,因而明白即使是关于“圆环中的圆环”的最伟大学说,本身也必然成为“手风琴上的一个老调子”,而后者始终伴随着对这个学说的真正宣告。这部寓言式著作的哲学内涵并不容易被把握。海德格尔在此阐释道:

永恒轮回学说中最沉重和最本真的东西就是,永恒在瞬间中存在,瞬间不是稍纵即逝的现在,不是对一个旁观者来说仅仅倏忽而过的一刹那,而是将来与过去的碰撞。在这种碰撞中,瞬间得以达到自身。瞬间决定着一切如何轮回。而这个最沉重的东西就是必须被把握的最伟大的东西,它对小人们来说始终是封闭的,不过小人们也存在着,他们作为存在者也总是轮回着。若要思考存在者整体,那就必须同时肯定这个东西,这一点令查拉图斯特拉感到毛骨悚然。[1]327

永恒关乎时间,海德格尔的解读“永恒即瞬间”深刻地抓住了这一点,并将此与作为终有一死命运的人的有限性相关联。同时,“轮回”并非是一味对那种可以被看作过去之物的东西的简单重复,而是绽出的:“它在某个‘今日的成形之中指向开端在未来的释放,这个今日的形态总是传统的构形。” [9]156最后,在海德格尔看来,所谓 “轮回”思考的是生成者的持存化过程,也就是使生成者之生成在其生成之持久中得到保证的持存化过程。海德格尔在此无疑把握到了深刻的东西,存在本质上关乎时间,时间性或说人的有限性是探讨人的存在问题的不可不面对的前提。

但在上述讨论中,海德格尔并没有注意到的是,“相同者的永恒轮回”也即“圆环”还具有一种空间性结构。这一空间性维度切实地关乎着此在充实其超越性结构的可能方式。尼采后来说:“这一切延续了很长时间,抑或一小段时间。因为真正来说,对于大地上这等物事,是没有时间的。” [8]523 从这个角度讲,毋宁说,在时间的轨道上,此在以“轮回”的方式运动在圆环之中,在空间结构里,轮回作为“圆环”设定了前进、返回、停顿、循环……从而显示着一个力的丰富的方向,它的指向性充满了可能性,意味着此在充实自身超越性结构以持存自身存在的“架构”不是单一的,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在“轮回”与“圆环”中探求着力的平衡。最后,查拉图斯特拉在最终在那个最深不可测的思想上认识到“最伟大者和最渺小者是共属一体的”。尼采在《善恶的彼岸》第三章“宗教的本质”中第三次传达了关于虚无主义相似的内涵:

这个人不仅学会了对过去之物和现在之物的忍受和协调,而且力求重新拥有之。如其过去存在和现在存在的那样重新拥有之……这是怎么回事呢?[3]59

某种程度上,“最伟大者”认识到“最渺小者”或说一般常人所用来平衡自身存在问题的方式,也是寓于超越性结构之中的一种尝试,“最伟大者”与“最渺小者”共属这一结构之中。带着某种未明言的认识,在尼采那里,查拉图斯特拉最后成为“痊愈者”。

尼采对虚无主义问题不同程度的思考使得他的虚无主义具有两种明显的含义,即积极的虚无主义和消极的虚无主义,而这二者与他从“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出发所做的自然主义探究密切相关。事实上,此在这一超越性结构本身也孕育着消极虚无主义问题的根源,即这样一种总要“追求—”的东西是人丢弃不得的“最大的重负”。在这一根本的前提下,积极的虚无主义仍具有巨大的意义在于,它使人对自己应当如何生活进行反思,寻求一种方式以使得此在本真不再一次地迷失或者被奴役,其最直接的结果是导致人“面对现实的无能”。[11] 因而,在积极层面上,虚无主义问题就转换成了“人应当如何更好地生活”这样一个问题:此在在背负自身超越性结构的同时,如何使这一结构中的“配置”和指向更贴近自身此岸之存在?尼采虚无主义问题探究最终指向的是探求一种对此岸生活本身的确证。同时,消极的虚无主义并不会先在地否定这一确证的意义,相反地,认识到此在存在的超越性结构毋宁是对此在自身力量与能动性及其界限更清晰的把握。

这样一来,日常人伦、常识常智层面的思考也许可以进入这一问题域之中,在上述前提下甚至成为对虚无主义问题更有效的超越和克服。后来的思想家们如马克思从早期倾心于浪漫主义强调个体存在的独特性,到批判施蒂纳的“唯一者”而认识到人的超越性维度不可缺失,[10]事实上他已经意识到人的超越性结构及其空间性架构,“现实的、社会的人”的思想,毋宁是他所找的一把解开此在超越性结构空间架构配置方式转换的“钥匙”,以使人在实际生活中获得本真存在。不同文化传统内的思想如东方之儒家,更是在这一向度上通过“亲亲”之伦理寻求“器道”之平衡,[12] 从而成为中华民族思想洪流之“中流”,并有效持存着多数人在其超越性结构中之充实。

根据笔者所分析的,从尼采思想所提炼出的这一超越性结构或许是虚无主义问题发生的机制所在,这一机制内含的张力以及其中的复杂性还有待进一步探究。如何面对虚无主义问题,或可转换为“此在如何思考其所承担起却又寓于其中的超越性结构”这一问题。虚无主义固然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但从这里可以看到,“虚无”只是一个结果,其由以生发的超越性结构及其复杂性才是真正对“如何克服”这一问题的回答。通过问题的转换,如何克服虚无主义的问题或可在不同文化中得到思考。虚无主义作为一种历史事实,虽然并非所有文化传统都会将之命名为“虚无主义问题”,[13]但显然所有文化传统都面临着某种“虚无”的境况,它们没有把虚无思考为“问题”,却仍对之作出深沉长久的思考,是因为其所共同面临的是此在的超越性结构及其复杂性。在此在超越性结构视阈中思考虚无主义问题,或可将东方文明的思想资源纳入思考范围,从而形成在这一问题上不同思想文化传统之间交流与借鉴的平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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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尼采.道德的谱系[M].梁锡江,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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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阿尔弗雷德,等.海德格尔年鉴第二卷:海德格尔与尼采[M].

孙周兴,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10]尼采.善恶的彼岸[M]朱泱,译.北京:团结出版社,2001.

[11]海德格尔.尼采:下册[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责任编辑、校对:党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