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褚朝新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笛扬

最近几年，一些能干的行政一把手跳过党委一把手直接晋级的情况，越来越多。

“干部‘能下，是社会关注的热点。相较违法、违纪、重大事故问责等传统的‘必须下，以及到龄退休、任期届满的‘自然下，调整不适宜担任现职干部的‘应该下，是从严治吏的难点。”

南方周末记者 褚朝新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笛扬

安徽官场最近出了件稀奇事：2016年6月3日，六安市金寨县召开大会宣布，县长汪冬担任县委书记，县委副书记张涧提名为县长候选人，县委书记潘东旭调走。可是十多天后，潘东旭又回来了，继续当县委书记。

最近几年来，打破官场常规的人事变动越来越多。除去有猫腻的“萝卜提拔”，这些官方主导的人事变动，其背后有何新规则和新逻辑？

未脱贫，县委书记走了又回

2016年6月3日，安徽省六安市市委书记孙云飞出现在了金寨县领导干部大会上，六安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张日升在会上宣读了金寨县党政主官调整的决定——

“经省委研究同意，市委决定，汪冬同志任金寨县委书记，免去其金寨县人民政府县长职务；张涧同志任金寨县委副书记，提名为金寨县人民政府县长候选人；潘东旭同志不再担任金寨县委书记。”

潘东旭在会场发表告别感言，说他“即将离开工作、生活了三年多的金寨，三年多履职金寨，不枉岁月，不负内心”。

官方信息显示，汪冬很快以县委书记身份在金寨县公开工作。6月14日，金寨县委组织部官网“金寨先锋网”发布了一篇《市委书记孙云飞赴吴家店镇督查华润希望小镇建设情况》的报道，称“6月12日，市委书记孙云飞一行赴吴家店镇督查金寨华润希望小镇建设情况，县委书记汪冬及副县长程东中、胡立峰陪同”。

未料事情迅速发生变化。6月16日，金寨县委组织部向媒体证实，潘东旭再度回到金寨县兼任县委书记职务。6月20日，南方周末记者发现，“金寨先锋网”6月6日发布的关于6月3日金寨县人事调整的消息被删除，但百度快照仍能看到消息全文。

目前，在金寨县委、县政府领导介绍里，县委书记仍是潘东旭，汪冬仍是县长，张涧则仍是常务副县长。

有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这种反常的人事调整与扶贫有关。

依据《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脱贫攻坚期内贫困县县级领导班子要保持稳定，对表现优秀、符合条件的可以就地提级。6月13日，安徽省委书记王学军在县级党委换届工作座谈会明确指出，“换届后对贫困县党政正职要保持稳定，做到不脱贫不调整、不摘帽不调岗，脱贫摘帽后仍要保持稳定一段时间；对表现特别优秀、实绩特别突出的贫困县党政正职，可提拔担任上一级领导职务，但仍要继续兼任现职。”

上述官员认为，金寨县是国家级贫困县，潘东旭任县委书记才三年多，金寨并未脱贫。潘东旭去而复回，应与王学军“不脱贫不调整、不摘帽不调岗”的要求有关。

一名副省级官员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中组部对于贫困县党政官员的调整有明确规定，但在一些省执行得不太好。安徽把调走的县委书记又调回，应该是把此事当“政治任务”在抓。

湖北一名县委书记透露，当地有贫困县县委书记担心自己因此政策，在换届时无法调走。

官场评价优，直接跳级

因为官场评价好直接跳级的情况，最近一些年在各地官场也频频发生。

在党政口，政府官员想要提拔一级，同级党委书记的岗位一般跳不过去。比如，乡镇长要当副县长，一般都要先当几年乡镇书记；县（市、区）长要提拔副厅，一般也要先当几年县（市、区）委书记才行。市长要当副省长，一般也都要干几年市委书记。但是最近几年，一些能干的行政一把手跳过党委一把手直接晋级的情况，越来越多。

2014年以来，江西出现多例政府主官直接被提拔的情况：江西省资溪县县长彭映梅被提拔为副厅，南昌市新建县大塘坪乡乡长陈韬被提拔为青山湖区副区长，景德镇市乐平市礼林镇镇长张志刚被提拔为昌江区副区长。

在地市和省级官场，案例也比比皆是。2013年，河北石家庄市长姜德果直接升任河北省副省长；今年2月，广东东莞市长袁宝成被任命为广东副省长。

山西、湖南和湖北多名地方官员介绍，省市级官场人事变动的另一个常规是：要想当政府一把手，先得进常委，然后在常委里一步步挪，干到省（市）委副书记或者常务副省（市）长后，才有机会当上省（市）长。一般而言，没有进常委的副职很难直接当省（市）长。

这一常态今年也被打破。1月20日，隶属江苏省苏州的常熟市市委书记惠建林，从县级市市委书记直接被提拔为地级市淮安市市长。4月8日，湖南省娄底市四届人大常委会召开第二十五次会议决定任命杨懿文为娄底市政府代理市长。

2015年7月，惠建林当选全国优秀县委书记，是副厅级的县级市市委书记。杨懿文原是湖南省长沙县县委书记，也是副厅级县委书记。他们虽然只是副厅升正厅，但因为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副厅官员，未担任过地级市市委常委。本地非常委的副厅直接提拔任市长，在官场比较少见。

上述官员透露，这类案例应与今年全国组织部长会议有关。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处书记刘云山在全国组织部长会议上指出，对市县党政正职人选，注意从具有下一级党政正职经历的干部中选配，人选可在全省范围内统筹。对少数在下一级党政正职岗位上任职时间较长、实绩突出、特别优秀的干部，可以直接提拔担任上一级党政正职。下一步各地换届中，可能还会出现更多此类提拔。

省级官场的案例是，4月1日，甘肃省十二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二次会议任命辽宁省委常委、纪委书记林铎为甘肃省人民政府副省长、代省长。省级纪委书记直接当省长，也十分罕见。

南方周末记者观察发现，上述被跳跃式提拔的官员，多数在地方官场口碑不错。

防“带病提拔”

政府一把手直接被提拔任上级党政副职；未进常委班子的副职直接升任行政一把手；普通党委常委直接任行政一把手。这些不常见的人事变动，最近一年在塌方式腐败的山西大量出现。

2015年3月，山西吕梁市方山县政法委书记郝继平被直接提拔为柳林县委书记，随后在2015年12月，吕梁孝义市纪委书记王锦锋被直接提拔为方山县委书记。

2015年4月20日，吕梁公示的10名县市区长的候选考察人员名单中，普通的副县长（非常委）4人、组织部长3人、宣传部长2人、纪委书记1人，没有一人是常务副县长或者县委副书记。

“有问题的干部，经不起廉政审查的干部，都不在此次考察之列，防止带病提拔。”山西吕梁一名副厅级官员透露。

2016年4月26日，中共山西省委组织部干部考察组发布《大同市委领导班子换届新提名人选公示》，现任大同市文物局党组书记、局长尉连生被公示为市委常委提名人选。和尉连生同在市委常委提名人选中的另外两位，都是大同市副市长。尉连生从文物局局长到市委常委的过程，比其他官员少了许多步骤。

山西大同一名官员介绍，文物局长能提拔当副市长都很少见，直接进了常委，更是少见。

2016年5月17日，临汾市召开领导干部大会，宣布刘予强同志任临汾市委副书记，免去其临汾市纪委书记职务，提名为临汾市市长候选人。刘予强超越市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被提拔为市长，也属于非常规变动。

年龄上，山西也打破了常规。2016年1月，山西一名地级市市委书记当选山西省政协副主席。这名市委书记1956年出生，已经60岁。按照过去的惯例，年满60岁的厅官一般不会被提拔为副省级。

山西省委组织部一名副部长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山西打破一些官员选拔的潜规则，是为了防止带病提拔，选出干净而能干的官员。以县委书记的选拔为例，山西提出要把县长作为县委书记的重要来源，也要防止形成当了县长就自然会接任县委书记的惯例，解决县委书记来源渠道单一、成长路径趋同的问题。

“过去，没当副书记或常务副县长就不能当县长，当了县长一般能当书记。”山西一名地级市市委书记说。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吕梁市曾公示6名候选县委书记人选名单，其中只有1人是县长，另外5人分别是吕梁市政府研究室主任、县政法委书记、县委副书记（2人）、县纪委书记。

必须下，自然下，应该下

过去，官员只要不犯大错就能稳坐正在担任的职务，甚至熬年限也能一步步提拔。官员们上去后，一般很难下来。中共中央组织部负责人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能上不能下，是长期制约干部工作的难点问题。”

这一惯例也正在被打破。2015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的《推进领导干部能上能下若干规定（试行）》明确指出，“本规定所称推进领导干部能上能下，重点是解决干部能下问题”，“推动形成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的用人导向和从政环境”，“对不适宜担任现职的干部应当进行调整。不适宜担任现职，主要指干部的德、能、勤、绩、廉与所任职务要求不符，不宜在现岗位继续任职。”

新规出台后，“不作为”会丟官了。2016年4月11日，湖北省履职尽责管理推进大会通报：28名厅官被陆续调整，其中包括3名党政主要负责人在内的8人被免职，2名“不担当”干部改任非领导职务，18名魄力不足、回避矛盾的厅官被平职交流到一般岗位。

“慢作为”也会丟官。2015年12月，湖北宜昌市水利水电局下属一管理局主要负责人被免去局长、书记职务。官方通报称：该局早在2014年就做了安排布置水价改革，直到2015年底，仍然没有任何进展；2015年初，宜昌市政府专题办公会确定了推进“官庄—周家嘴”水库连通工程，也被该局长一拖再拖。

“慢作为”丟官的案例，在山西也有。2016年2月，山西运城市环保局局长曹醒侨被调整为非领导职务。曹被调整的原因是：运城市因环境污染问题被环保部华北督查中心挂牌督办，对整治环境曹推进力度不够、进展缓慢，实现预期目标困难。市委研究认为，该干部的工作能力、状态难以打赢这场硬仗，遂决定调整其工作岗位。

山西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孙大军向媒体介绍说，“干部‘能下，是社会关注的热点。相较违法、违纪、重大事故问责等传统的‘必须下，以及到龄退休、任期届满的‘自然下，调整不适宜担任现职干部的‘应该下，是从严治吏的难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