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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如何教?

2016-06-17赵普光

中国德育 2016年11期
关键词:鲁迅心灵文学

文学如何教?这本来不应该是一个问题,但现在它确乎是一个问题了。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问题呢?最直接的是缘于一次小型学术会。苏州下面某县文联出版了一套文学丛书,为此他们召开了一个讨论会,邀请了包括我在内的六位学者去对这套丛书进行评价。此外,与会的更多是有作品收入丛书的当地作家,以及文学爱好者。会上,有我的发言,发言结束后,在讨论阶段,一位作者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大意是文学应该怎么教呢?我猜想这位作者应该也是老师,而且是教文学或者语文的老师,所以有此一问。相信这也是很多从事文学或者语文教育的老师面临的问题。

其实,从登上大学讲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面对并思考这一问题了。以往我们在教授文学时往往有一个误区:大学的文学教育,往往更多是重文学史知识或者文学理论知识的传授;中小学的语文教育,往往注重字词句的拆解或者篇章结构、修辞方法的分析,或者是主题思想的归纳总结,包括笔者在内的很多人都是按这样的方式学习的。这会导致而且已经导致文学教育的僵化与狭隘化。所以,我们确实有必要追问:文学该如何教?

一、文学是文化之学

文学,并不仅仅是一个学科的概念,更不仅仅是一门课程的名称。事实上,文学是存在于我们的文化之中,并作为文化显现的一种形式。打一个比方,文化是一个自然存在的生态群落,这其中有人文的、社会科学的、自然科学的,如同在一个自然状态之中,草木鸟兽、游鱼飞雁,各美其美,各乐其乐(当然我这样的一种比方,又会对浑然一体的文化进行切割,为了说明不得不如此了)。甚至可以说,人文学科、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因为都有其美、其乐,而这美、这乐的背后渗透着的就是诗意的存在,而这存在就是文学,当然你又不能将这个美、乐特意地再提取出来,一旦提取,那么这个美、这个乐,就如同离开水的鱼儿,如同断了根的花儿,就会死会枯,于是美、乐就不复存在,文学也就无从把握了。而长期以来,我们的文学教育、文学研究总是把文学从文化的生态群落中剔出,将之移到一个所谓的“文学实验室”中去考察、去分析、去解剖,殊不知没有所谓的纯粹的文学,离开了文学之融入其中的文化,文学之美何处依存?文学何在?

我们知道,以往总认为科学是求真的,文学是求美的。这个狭隘的观点,与前面所述的切割和提纯的历史有关。事实上,二者并不是那么分工明确、包干到户的。好的文学也离不开真。简单举一个例子。我们都熟悉当年曾经红极一时的散文名家杨朔,对他的诸如《荔枝蜜》《雪浪花》《茶花赋》等都不陌生。中小学曾以此为范文,什么修辞手法、精巧结构等,杨朔的文章都具备,所以最适合技术化教学的中小学语文课。然而,人们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也最根本的前提,这些文章缺乏的恰恰就是真!这些散文写作的时候正是遭遇大饥荒的五六十年代之交,杨朔的文章却轻巧无比,那种精致、巧妙,绝对称不上美。因为失去了真,就谈不上善,缺失了真、善,美从何来?

真是什么?其实,在我看来,真就是本色。真美是一体的,恐怕没有人会认为美是伪饰,所以,美也在本色。这就启发我们,对于什么是文学什么不是文学,绝对不能狭隘观之。比如我读从来不被认为是文学家的钱穆的《湖上闲思录》、张申府的《所思》、梁漱溟的《朝话》同样觉得很美。而且甚至我认为,这种美和享受,要大于很多所谓的散文家的文字。所以,当我们超越了仅仅作为学科和课程的文学的话,在这个意义上说,文学是文化之学。

二、文学是生活之学

以往人们在论及文学的概念时,使用最为广泛的定义是: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然而换个角度来看,我们虽然不能说这个界说完全无意义,但是又不能不承认这个界说显得如此拘泥。文学是一种语言的艺术这种说法,只是涉及到文学的一部分,或者说只是点出了文学有形的存在形态,但是我以为文学至少有两个层面的存在形态,一个就是前面所说的“语言的艺术”,这个界说是形而下的,只是指文学呈现出来的形态。然而我们要进一步思考的是,在语言这个有形的形式表现的背后应该有另一个层面的文学存在。我们既然承认文学是语言的艺术,那么语言本身只是一种符号,而符号背后的所指和能指是极为丰富和复杂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语言也可以视作文学的一种符号,一种呈现形式,而呈现和表达形式背后的是什么?所以说,这个语言形式背后还有一种文学,这是第二个层面也是更高层面的文学,或者说文学的本质恰恰隐藏于形式的后面。

隐藏于形式之中的那个文学,常常为人所忽略,就是人的生活本身。换句话说,文学是生活之学。

言及此,我想起在上初中的时候,我曾经订阅过一本杂志《语文学习》,之所以订它,并不仅仅在于杂志的内容,更直接的原因是我最初见到这份杂志时,被封面上赫然印着的“语文学习的外延与生活的外延相等”吸引。这句话让还是初中生的我一下子震惊了,或者说觉醒了。杂志封面上这句话是极具启发性的。

就说我自己,从小与语文亲近,后来长大了与文学亲近,原因或许在于此。我出生在农村,打从记事儿起,我就经常与小伙伴一块在田野里捉蟋蟀、逮知了、寻蝉蜕、掏鸟蛋,还常常下河游泳、摸小鱼、挖泥鳅。印象中,那时的中小学语文选文讲农村事情、自然风物的内容又特别多,课文中说的事儿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甚至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比如说,有篇课文中讲:“秋天来了,天气凉了,树叶变黄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这篇课文中所写的情景,我是多么熟悉的啊。因为每逢秋天,放学后随父母到田里干活,我仰起头往往会看到队队南飞的大雁。看着它们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不断地变换队形,步伐一致坚定的奋飞,我就会呆呆的想:这些不知疲倦的大雁是要飞向哪里呢?它们飞往的乐土一定是一个极美丽极奇妙的地方吧。文学的语言,唤醒的是语言背后的情绪、想象、感悟,而这些也是语言背后文学之美的存在形态,在这个过程中,两个层面的文学得以会通,文学与生活得以会通。

有形的作为语言的文学,其内质是无形的作为诗意的生活本身。在这个意义上说,文学从来就在我们生活中。

三、文学是生命之学

然而更深言之,生活本身的文学、诗性,更存乎人的生命内部。在这个意义上又可说,文学是生命的学问。

生命,这里所指的当然不仅是物质的、生理的性状,而是有关精神、信仰、心灵,是灵魂的呐喊、吟唱或震颤,是精神的追寻,是人性的袒露,是心灵的焦虑、追寻和困扰,及其之后的安顿。

跨越千年,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还被我们一再传诵,视通万里,莎士比亚、雨果、托尔斯泰的作品依然为我们喜爱,为什么如此?原因在于这些文学传达了人类共同的体验。我常提及这样一个比方,我们虽然不是李白,虽然写不出那些诗歌,但当你一个人静静地望着敬亭山时,你的内心会有无限美好的感觉,在这个时候,你内心的感动,就是最文学的。在这一刻,你就是诗人,你虽然没有写出《独坐敬亭山》这样的诗篇,但你生命中的文学部分已经漶漫开来。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句,写的就是你。所以说,文学从来都存在于我们的生命当中。文学一直未曾远离我们,区别只在于有人自觉到文学,有人还缺少这种自觉。

在我看来,文学是人文学科最核心的门类,通过文学,人类能够不断地意识到人的存在,她是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完善人的心灵,使人意识到一种健全的、感性的、丰富的、完整的心的可贵与可能。比如历来认为最具战斗性的鲁迅的作品,人们一直存在严重的误读。鲁迅自己认为最满意的作品不是《狂人日记》,不是杂文,而是《孔乙己》,原因是这部作品“从容”,有大家气象,不似其他作品那样峻急。为什么鲁迅有这种看法?这恰恰也就说明了鲁迅心目中真正的文学是一种生命的表达,而不仅仅是直接的功利和迫切的战斗。《孔乙己》与鲁迅其他很多战斗性的作品不一样,表达的其实是一颗心灵向另一颗心灵靠近而又不能的悲哀感。这种悲凉与无奈何尝不贯穿于鲁迅其他的作品中呢?《狂人日记》充溢着的是“己”和“群”的对立紧张,说到底这种对立紧张还是源自于人和人的心灵世界的隔绝,《故乡》《孤独者》以及鲁迅的《野草》集,还原的是心灵的焦虑,一个心灵与其他心灵无法沟通的焦虑。另如,我们为什么认为鲁迅的《野草》最耐读,恰恰是因为《野草》不仅仅有形式之美,更有深切的生命体验。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文学教育不是灌输文学知识,不是简单的外在输入,而是内在的启发,让存于生命之中的文学之感(权且称其为“文感”)自觉。文学教育要做的不过是,让内在于我们生命的文学发挥出来,显现出来,让我们的内心打开,内心具有了自觉,保持一种敏感,对美的敏感,对善的敏感。

清楚了文学是文化之学、生活之学、生命之学,那么文学如何教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总之,还是让文学回到生活,让生活切近生命,让生命永远诗意,让诗意与文学从生命内部自然生长!

【赵普光,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张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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