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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

2016-06-17孙侃

北京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铁笼专案组老虎

这是一只长宽高均不足1米的自制铁质猪笼,这只铁笼沉在百米深的水底长达840多天。为了让这只铁笼重见天日,杭州下城警方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前后实施了4次大规模搜寻行动,终于使之成功打捞出水,从而完成了全国公安史上难度最大、足以载入刑事侦查史册的深水打捞!

下城警方为何要如此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地搜寻这只铁笼?搜寻以及打捞的过程中克服了多少难以想象的困难?铁笼对案件侦破和法院庭审有着怎样关键性的作用?而这又是一起什么样的凶案?它的来龙去脉又如何?

一、百米深水下,铁笼露踪影

2014年12月28日,浙南地区青田县,千峡湖(即滩坑水库)巨大的湖面上。冬日已渐渐斜入西侧,湖面上波浪起伏,寒风一阵紧似一阵。一条钢质驳艇一直在忙碌,这是杭州市下城区公安分局“6·10”专案组的工作驳船。此时,执行搜寻打捞任务的民警和专家都在紧张工作,端坐在监视仪显示屏前的专案组人员,仔细监看着水下机器人“老虎”(简称ROV)从百米水下传输回来的每一帧水下影像,不放过任何一处疑点。四周静寂,人们甚至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这是什么?大家快来看!”

下午4多,下城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吴信炎在淤泥翻滚的水底中,发现了一个形似脚掌的物体。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疯狂”地大喊。众人从未见过一向沉稳镇定的吴大队长竟如此“失态”,便从打捞工作船的各个位置向船舱中央飞快地跑过来,围紧在显示屏前。

没错,这是一个人的脚掌,不可能是别的东西!ROV操控专家殷宏伟操控着水下机器人“老虎”,从各个不同角度一遍遍扫描这一物体——人形脚掌更清晰了,它的轮廓、形状、表皮……接着,众人又渐渐看清了类似铁笼档子的铁条。

现场的气氛紧张而兴奋,每个人的心都被提到喉咙口。一直在打捞现场指挥的下城公安分局副局长巢震宇竭力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命令在场的专案组成员反复察看验证。“老虎”便绕着这目标继续缓缓转圈。专家组一致确认:显示屏上这一铁笼状器物以及笼内人形物体,确是已寻找了两年多的此案关键证据。该物体位于北山大桥8号桥墩东南方向4米处的一条深沟中,距水面深度为83米。

“找到了,找到了!”

终于,再也遏制不住兴奋的众人放声欢呼,因长期的辛劳而累积在身上的压力,一下子释放出来了。

是的,就在这天上午,持续多日的第四次搜寻工作又经历了一次失败,原本以为希望较大的一处水底,虽经木篦梳头般反复搜索,最终无功而止。当筋疲力尽的人们知道又白耗了不少时间精力时,难免泄气。有几名年轻民警蹙紧眉头,拉着电缆,嘴里呜呜叫着,恨不得钻入这深达百米的水底去探个究竟。人们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边继续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正午过后,太阳慢慢西斜,但天色还未转暗。趁湖面波浪稍缓,众人调整好情绪,再次鼓起勇气,准备进行新一轮搜寻。此刻,众人忽地想起有一位当地船老大说过,北山大桥8号桥墩下面,原先是一条七拐八折的盘山公路,两侧山高约为11米。水库蓄水后,这两座山之间的公路便成了一条深沟。这沟究竟有多深,沟里有没有容易缠牢“老虎”的异物,这些都不知道。没错,去那儿探寻不无风险,万一像上回那样“老虎”被杂物缠住,十天半月上不来就麻烦了。但在连日搜寻都没结果的当口,是不是应该去那儿探个险?专案组经慎重研究,决定在尽力保证人员、设备安全的前提下,让“老虎”向那个未曾探测过的疑点移动、搜索,再移动,再搜索……

谁知,数百天的期待和努力,竟然在这一天有了令人振奋的成果!

众人放声欢呼过后,巢震宇副局长等专案组成员初步分析,装有人质的铁笼是在往千峡湖推下去时,先落在了水下的山梁上,又沿着山坡,翻滚到了山间这条公路一侧,这个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铁证已被找到的大好消息,在第一时间从青田传到了杭州,传到了密切关注打捞进展的下城区公安分局和上级有关部门。下城区委常委、公安分局局长郑洪彪再三叮嘱专案组:在确保万无一失的前提下,尽快把这一关键证据打捞出水!

2015年1月6日,铁笼打捞开始。因铁笼沉在水下已有多时,铁笼门也处于半敞开状态,加之水下情况复杂,打捞存在一定难度。专程赶到现场的郑洪彪局长和巢震宇副局长等领导全程指挥,及时决策打捞过程中的诸多环节,化解难题。当晚7时许,夜色里,众人热切的目光中,铁笼被起吊器渐渐吊出水面,最后稳稳落在工作船上……

由此,失踪920多天,且已在水底下沉了840多天的被害人被找回,下城区公安分局完成了全国公安史上难度最大、足以载入刑事侦查史册的深水打捞!

此时,距即将开始的第四次庭审时间已不足1个月,离向检方提交关键证据的最后时限仅剩4天!

艰难曲折的铁证搜寻终告成功,这起大案的来龙去脉发人深省。让我们回到案件的起点,细细追述这篇公安干警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比拼意志的传奇故事吧。

二、巨债起纷争,老板遭绑架

“快去救救我的老板!”

2012年6月11日,天刚蒙蒙亮,一名李姓小伙子神色焦灼地走进下城公安分局武林派出所,说自己的老板张宏昨晚被一伙人带走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音讯。他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老板与一个名叫胡方权的温州人有巨额债务纠纷,很可能已被这姓胡的非法拘禁。

接警的民警仔细听完,一边已在细细分析:报案者所讲的究竟是真是假?在民间债务纠纷案中,尽管有时会发生谈判破裂而惹出拷打、拘禁之类的歹事,但有时也会以居间调解、互相退让等方式化解僵局,握手言欢;有的还会在重新和好后,好好撮一顿乃至玩个通宵。这回会不会又是一场虚惊?

“我说的全是真的!我们老板肯定被他绑架了,这个胡方权是个敢下毒手的人!” 因为心急,李姓小伙子的回忆有些语无伦次:张宏在昨晚7时20分给他发来过手机短信,但只有温德姆酒店这几个字,别的什么内容都没有,这说明那边的情况不允许张宏说得更详细;昨晚11时他又接到张宏妻子的短信,说那伙人向她索要5000万元巨额赎金,声称见钱放人;张宏妻子通过各种关系想与对方商量,对方的态度非常强硬,一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一起典型的因债务纠纷引起的非法拘禁!武林派出所接警后,马上派出民警前往该酒店侦查。

下城区凤起路与环城西路交叉口,距景色怡人的西湖景区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座富丽堂皇而又风姿绰约的高档酒店矗立着,这便是杭州温德姆至尊豪廷酒店。进入酒店,查看现场,询问证人,调取并查看酒店监控视频……民警们的侦查从该酒店开始,对于事发时的那段视频尤其关注,几乎逐格查看。

视频显示——6月10日晚6点30分左右,一辆奥迪Q7轿车出现在酒店大门口,挺着啤酒肚的胡方权从轿车左后座内走出,张宏从右后座下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通往酒店客房的电梯。57分钟后,胡方权与张宏乘坐另一辆奔驰A8轿车离开酒店。此时的视频里,胡方权身边又多了一个身穿花衬衫的男子,似乎是他的马仔。

民警还清晰地发现,视频中,张宏跟随胡方权和花衬衫男子走出客房,脸上的表情似乎比进入酒店时更为放松,还主动向胡方权搭话,但胡方权没接他的话茬儿,只是摇晃着将军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但不论怎样,监控视频中没有胡方权对张宏施以暴力、控制人身自由等行为。

难道真是一场虚惊?

查看了监控视频的民警没有简单地将此事放过,而开始了对胡方权初步的案底调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此人是个有案在身的人——有赌博、非法持有枪支、寻衅滋事等多次违法犯罪前科,并因流氓罪、赌博罪两次被判刑,张宏事件发生时仍处于取保候审阶段。

顿时,民警们的职业警觉性被调动起来——遇上的极有可能真是一起刑事案子!而尽快查清张宏的下落,即成为众民警最大的关注。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张宏依然没有回来,胡方权及马仔却一次次对张宏妻子打电话索钱,口气越来越强硬;张宏本人也多次打来电话,起初还在电话里安慰妻子,后来几次却传来他嘶哑的嗓音,甚至抽泣,说自己再也忍受不了啦,快点付赎金吧;强烈的担忧、巨大的恐惧让张宏妻子神志混乱,身体急剧消瘦,老是觉得长年患糖尿病的丈夫肯定熬不过残忍的虐待,说不定快要死了……

情况变得更加凶险,案情显得更加复杂!

同时,下城警方正式立案,郑洪彪局长主持专案研究,刑侦大队与武林派出所抽调精兵强将组成“6·10”专案组,并由下城公安分局副局长巢震宇担任组长,案件侦查工作全面展开。

张宏和胡方权怎会结下这天大的梁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需要从两人的经历和习性谈起。

失踪老板张宏为内蒙古人,1968年出生,经商多年。他先以大米加工厂起家,后又涉足旅游、宾馆等多项实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在老家内蒙古拥有大米加工厂、宾馆酒店等多家企业,当地方圆几百里内,几乎无人不知张宏。

但平日里的张宏除了正儿八经地从商,还偷偷流连于赌场,在赌场上手头还特别松。虽然知道这一癖好于己有害,可上了瘾的他难以彻底歇手,好不容易克制了一段时间,又忍不住朝赌场跑。

赚来的钱常常抵不过各种各样的资金需求,张宏免不了四下找钱。就这样,10多年前,他通过朋友认识了千里之外的温州民间融资圈人士胡方权。

胡方权可是一个颇有来历的人物。他1962年出生,尽管只有小学学历,但机灵、胆大、强悍,人生经历和社会背景复杂。18岁时就多次偷渡出境,上世纪90年代初又干起了出境偷渡的非法中介,这种俗称为“蛇头”的职业,使他掘得了第一桶金。那些年,他先后到过越南、印尼、泰国、马来西亚等多个东南亚国家,以及伊朗等西亚国家,甚至熟悉这些国家的社会现状和法律漏洞。2000年,胡方权利用非法积攒的资金和先前的人际关系,在温州注册成立了一家融资投资公司,以此作掩护做起了高利贷生意,还在温州、丽水等地开办了多家规模不小的地下网络赌博场所。“生意”大了,气也壮了,人也变得颐指气使。无论是他的马仔,还是与他有经济往来的朋友、商家,都尊称他为“权哥”。

可想而知,与胡方权这样的人合作,甚至企图从中获利,无异于与虎谋皮。

“没错,胡方权与张宏结识后,凡是张宏在资金上有需求,胡方权都会满足他,这让张宏获得了大笔民间借贷资金,也让张宏越来越离不开胡方权。两个人还相约一起去澳门参与洗码(为赌徒提供赌资现金和帮助其带回资金),由此可见两人交往之深。”一名知情者告诉警方,胡方权的主要目的是谋得更多的贷款利息。他敢于把钱借给张宏,一方面认为张宏有经济实力,不怕对方还不出;另一方面自己是个黑道人物,料定对方不敢赖账。

后来据胡方权本人陈述,从2010年到案发,他借贷给张宏的资金达2650万,这还不包括其他大额赌债。

2012年后全球经济环境剧变,也让两个人遇到了资金运作上的困难。一个借钱不还,一个讨债未成,双方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争利,谁的理由都很充足。就这样,先前称兄道弟的关系一落千丈,只是因为账还没结清,互相之间还没有撕破最后的脸皮。

然而,张宏万万没想到的是,比撕破脸皮更为可怕的事情,在2012年6月10日晚猝然发生。

这天晚上6时多,几辆豪车忽然驶抵杭州某酒店,下来挺着将军肚的胡方权及几名马仔。他们径自上楼,找到了才到杭州不久,刚刚在此住下的张宏一行。张宏这回从内蒙古前来上海洽谈生意,应胡方权“对账”的要求又专程来到杭州,与他见面。

“怎么样?晚上一起去外面洗个桑拿?”胡方权像个地主似的发出邀请。

“就坐在这里聊吧,外面还不如这里安静呢。”张宏明显不想跟他走。

“不,跟我去外面,一边洗桑拿,一边聊天会让你更舒服,你的几个兄弟也不用跟着的。”胡方权的口气显得强硬起来,不给一点商量的余地。

张宏缓缓起身,看了一眼身边的几名下属。下属都已看出,老板是碍于面子,被迫无奈,才跟在胡方权的身后走的。毕竟欠着对方的钱,而且对方今天的态度十分固执,不可能拒绝他。下属们虽已猜到老板这次去“洗桑拿”肯定不轻松,却没法把他留住,又不允许跟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债主带走。

跟着胡方权出门的张宏,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是竭力装出来的,因为一旦流露出惊慌失措,对方更会鄙视自己。这真有点儿单刀赴一场“鸿门宴”的感觉。

的确是一场“鸿门宴”。为了彻底了结所谓的债务问题,胡方权这回特意从温州带来了一群马仔,分乘两辆车赶到杭州,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意味。

载着张宏的奔驰A8轿车消失在夜色中。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张宏的下属们没有接到老板的任何音讯。

越来越不安的小李忍不住给张宏发了条手机短信。7点20分左右,张宏回了,却是真正的短信,因为只有“在温德姆酒店”几个字。小李稍觉宽心,可又觉得这样的回短信方式不是老板一贯的风格,为什么不说得更清楚一些?难道正忙着?或者已经争吵起来,要不正在把酒言欢?

深夜11时,情况突变!小李接到了远在内蒙古的张宏妻子的电话。电话一接通,首先听到的是她的哭泣声:“大麻烦来了,张宏被那姓胡的关起来了……刚才来过电话,说必须马上把2650万债务和另外的赌债还掉,不能讨价还价,一共5000万!”

“不要急,不要急……”小李赶紧劝慰,心里却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主意。

张宏妻子又说,虽然她已通过各种关系跟胡方权交涉,但对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说来说去只有一句凶言:如果不把这笔赎金拿来,那就看着办。

此时已接近子夜。窗外黑沉沉的,寒风拂过,发出瑟瑟杂响,仿佛四周还埋伏着某种危险。跟着张宏来杭的所有随从都蜷缩在房间里,一是人生地不熟,二是不知此事深浅,不敢贸然去找自己的老板,更不敢去找胡方权,甚至不敢出门,只等天亮后寻求警方帮助。小李回忆,那晚他们几个基本上没怎么睡着,默默地等待消息。深夜的恍惚中,他还连做了好几个噩梦,每个噩梦都是血淋淋的老板在拼命呼救。从梦中惊醒,他大汗淋漓。

8月9日,张宏妻子再次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但听不见对方的说话声,只听见一声声粗重、急促的喘气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丈夫拼足力气,用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哭求:“救救我,我快不行了……”

救夫心切,赶紧还钱!张宏妻子开始想方设法、上天入地般筹款找钱,所有的亲戚朋友那儿,所有的合作伙伴那儿,所有能借到钱的地方,她甚至停掉了张宏在内蒙古经营的所有产业,折价抵押贷款……就这样,按着胡方权的指令,张宏妻子通过银行转账陆续汇去赎金620万元人民币(另有300多万汇款未能查实)。可她苦苦筹来的这些钱,与对方所催逼的5000万元相比,仍相差太远,太远。

张宏啊张宏,你现在究竟被关在哪里?何时才会重新出现?

三、不惧千般苦,万里擒凶顽

全面出击,全力追踪!

此时,下城警方已在温州鹿城、永嘉及台州等几处疑似关押张宏的地点进行了摸底排查,初步搞清了胡方权妻子、儿子、情人等重要关系人的相关情况,对胡方权催款电话的时间段、号码、来电显示等进行核查分析,还在重点监控地点安装监控探头,对相关车辆予以悄悄跟踪,可以说已是滴水不漏……

与此同时,专案组专门抽调精锐警力,展开实地蹲守。在当地公安机关的协助下,下城警方在胡方权有可能出现的多个地点日夜蹲守。

“大热曝万物,万物不可逃。燥者欲出火,液者欲流膏。”(宋·梅尧臣)如同古人描述,那个夏季的浙南地区特别炎热,户外温度常常在40摄氏度以上。火辣辣的太阳能把人晒脱几层皮,说能把人烤焦也绝非夸张。但参与蹲守行动以及负责跟踪、调查任务的每个民警,劲头一直很足,从早到晚从无松懈,时间长达45天。“记忆中这是我经受的最热的夏天!而且往往没有起码的避暑条件,最多用毛巾蘸水擦把脸。但我们经常互相鼓励,说哪怕被晒得随时有可能倒下,也要坚持下去。”时任下城公安分局副局长、现为分局调研员的孙惠康回忆。

胡方权毕竟是个老手,具有很高的反侦查能力。知道警方已盯住自己之后,行踪飘忽不定,一会儿在温州,一会儿去了丽水,一会儿又在杭州出现了,还不断地更换居所,更换身边的人,好像与警方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好几回,好不容易发现了他的行踪,等专案组扑过去,却已踪迹全无。

狡猾的狐狸一次次从猎人的手下逃过,便变得胆大起来,甚至挑衅猎人。比如8月9日,他逼迫张宏打的最后一个催款电话,来电显示地竟然是杭州!也就是说,他故意在警方的眼皮底下晃了一下。而自此以后,张宏再也没有打电话给妻子催款,与胡方权一样仿佛人间蒸发。

“找不到线索,破不了案,我们就不回杭州!”

狐狸的极端狡猾更激起了猎人的必胜之心。专案组民警顺着犯罪嫌疑人的生活和活动线索,凭着丰富的侦查经验和高度的责任心,沉着而细致地梳理疑点,一点点寻找漏洞和软肋,草蛇灰线中寻查对方的踪迹。数十天的蹲守和越来越深入的研析,侦破此案的思路已进一步成熟。

专案组决定从胡方权以往的马仔及主要社会关系入手,采取内紧外松的侦查策略,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比如他长期经营地下赌场、放高利贷,只要与他有过接触就有可能留下有用的“雪泥鸿爪”;比如他有那么多马仔,每个马仔都是一条藤蔓,顺此藤蔓可以探摸下去;比如他总要充老大,身边总要有女人陪伴,这又是一些有用的线索点……

首先是他的儿子。暑期,胡方权还在读大学的儿子放假回家。通过对他的跟踪,警方发现了胡方权的又一处居所——因为户主的名字不是他,起初没有发现。侦查表明,该居所除了胡的儿子,他本人并未在附近出现过。连儿子都回避着不见,这一反常现象说明其正在竭力逃避警方的追踪,不太可能在温州一带。

其次是他的妻子黎娟。专案组发现张宏妻子汇给胡方权的620万元赎金中,有一笔汇入了黎娟姐姐的账号。8月10日,专案组民警控制了黎娟,黎娟却向警方提供了离婚证。警方查实,两人离婚是在张宏被拘禁之前,离婚时胡方权还特意把一套价值千万的豪宅和两套普通民宅划到了妻子名下,自己基本上是净身出户。可见他已对家人作了妥善安排,准备事发后逃之夭夭的意图由此显露。

再次是他的马仔。8月16日,专案组控制了曾给胡方权开车的马仔李国成。在杭州温德姆酒店非法拘禁张宏时,胡方权动用了奥迪Q7和奔驰A8两辆轿车,其中奔驰A8轿车还故意使用了假牌照,这辆车就是李国成驾驶的。李国成告诉警方,胡方权此前也向他借过钱,至今未还。有一次胡方权对他说,张宏欠他2650万巨款,李国成若能帮他把钱讨回,之前他的欠款可以直接从张宏的还款中拿。这又明显地流露出胡方权的内心急切,那就是张宏这笔欠款于他十分重要,他太想拿到这笔钱了。

当然还有他的情人。胡方权固定的、半公开的情人戴某居住在温州市区一个偏僻的住所内,专案组遂对她的行踪和电话进行24小时严密监控。

那天晚上突然出现了情况。夜已深,戴某忽地驾车从住处神秘兮兮地出发,而且专走小街小巷。如此诡异,必有蹊跷,专案组民警马上悄悄跟上了她,戴某的车七绕八拐,与之拉开距离的专案组民警紧紧跟上。那一刻,众人十分兴奋,似乎有一种谜底即将揭晓的预感,便更加不敢放过。这一次跟踪十分成功,被跟踪者根本没感觉后面有人。

遗憾的是,当专案组民警跟着戴某来到了几十里外的永嘉某宾馆后,通过监控画面发现,与戴某会面的并非追索已久的胡方权,而是另一名与案情无关的人员。噢,原来胡方权的情人另外还有人,看来此女确实不寻常!

但这回的跟踪并非没有任何收获,从此,专案组对她的行踪盯得更紧了,直至从她身上终于发觉了胡方权的去向。

2012年10月上旬,专案组及时得悉戴某已突然失踪,在分析她留下的所有信息时,发现了她与胡方权通过跨国电话联络的痕迹。电话内容也很快被查实:胡方权正帮助戴某偷渡离境,与自己在国外会合,并随他去国外生活!

原来,胡方权已在9月初偷逃出国!

“擒获他的难度不小,但我们应该毫不犹豫地全力投入新一轮的侦查追凶之中,绝不松劲,争取全胜!”

深夜,城市喧嚣已散尽,下城公安大楼内气氛却依旧庄肃而紧张,郑洪彪局长亲自与专案组成员一起分析案情走向,研究部署具体的抓捕方案。2012年11月,分局在市局、省厅的部署和指导下,紧急联系国家公安部,开始寻求国际合作,并发出了红色通缉令。

此时的胡方权已成惊弓之鸟。他心里十分清楚,在警方正全力追踪他之时,唯有跑得离中国越远越安全。此时他最想做的事,就是一次次越境,一次次偷渡,直至逃到国内警方难以抓到他的地方为止。前面已经说过,胡方权有着多年的“蛇头”经历,早已积累起一些国外的社会关系,这一回他把这些全用上了。他先是通过非法手段潜逃到了越南,与戴某会合后又急急忙忙地长途奔走,相继潜逃到缅甸、柬埔寨、印尼等国。在他的计划中,将从伊朗经土耳其偷渡到欧洲,准备与戴某在欧洲定居,从此开始另一段逍遥法外的人生。

但对于下城警方来说,只要胡方权露了一次马脚,他的行踪就很难再完全掩盖。从查获戴某与胡方权的那个跨国电话起,在多方协同下,专案组一点点地掌握了他接下来的逃跑路线,那就是从越南出发,一路经缅甸、柬埔寨、印尼、伊朗,而后进入土耳其。

谁知胡方权的如意算盘突然失灵。

“站住,快站住,不然就开枪!” 土耳其边境,距欧洲境内仅100米的地方,胡方权和戴某正准备悄悄潜越这里进入欧洲,身后突然传来拉开枪栓的声音,顿时吓得两人全身发抖,原来他们恰好遇上了一队正在巡逻的土耳其边防军。在手持武器的土耳其边防军面前,再狡猾老到的胡方权也无法掩盖极度的慌乱,而这慌乱引起了对方更大的怀疑。

土耳其边防军首先搜走了他们身上的钱,并通过面相判定二人是中国人,决定把他们遣返回中国。

“我不是中国大陆人,我是香港人,我们来自香港啊!”胡方权惊恐万状地大叫,他太清楚遣返中国意味着什么。他百般乞求,并把能证明自己是香港人这一谎言的所有相关物品都拿出来。土耳其边防军想,反正香港也是中国,那好吧,就把你们遣返至香港!

无奈滞留香港的那几天,胡方权既像一只丧家之犬,又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这可是中国的地盘啊,窗外都飘扬着五星红旗,大陆警方一个转身就能来到这里,把自己捉走,在这里多呆一天就多一份危险!他深知自己不能暴露目标,哪怕是打一个极短的电话,都是一次巨大的冒险。可身上的钱都已被土耳其边防军搜走,钱囊干瘪,插翅难飞,困守在这里,每分每秒同样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一番痛苦的犹豫后,他选择了饮鸩止渴,给内地的马仔打电话要求汇钱。

正如胡方权所担忧的,钱是汇来了,但他在香港与国内马仔之间的所有联系,都被专案组清清楚楚地掌握。从此,专案组对他的行踪有了愈发清晰的定位。尽管收到汇款后胡方权带着戴某以最快速度逃离香港,但已无法彻底遁形。

“他就在东南亚一带,跑不掉了!”专案组对在国外流窜的他始终紧盯不放。

2013年2月20日,经国外警方协助,专案组查明胡方权与戴某已从香港潜至泰国。经细致分析,他的下一步逃跑路线,仍将从泰国经他国向欧洲方向潜逃。

必须在泰国把他拿下!下城公安分局马上向杭州市局作了详细汇报,并通过省厅,请求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的紧急协助,辗转联系了泰国当地警方的协查缉捕。

2月26日,下城区公安分局派出了以巢震宇副局长为队长、由6名干警组成的精干的缉捕小分队,当天抵达泰国曼谷,实施捉拿。

泰国警方的协助十分得力。2月27日,通过泰国警方实时监控,搜寻到了胡方权的确切位置。按照泰国法律,由泰国警方实施具体抓捕。

“为什么抓我?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当几名泰国警员冲进胡方权躲藏的宾馆,把他紧紧按住时,他的情绪十分激动,质问的嗓门特别响亮。因为按照他的判断,自己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泰国方面不可能知道。

泰国警员明确地告诉他,中国杭州市下城公安分局的警察跨国前来追捕你了。胡方权一听,顿时全明白了,随即停止反抗和质问,垂下脑袋,束手就擒。

专案组在泰国马上对胡方权进行了第一次审讯,重点是人质张宏的下落。迫于压力,原本还想全盘抵赖的他承认,自己确实非法拘禁了张宏,但又死死咬定不知道张宏现在在哪里,因为他家人拿不出5000万高额赎金,关着也没用,所以已在2012年8月中旬带到温州市区给放了。

专案组再反复审讯,胡方权咬住牙关,怎么也不肯多吐一个字。

2013年3月7日,专案组把胡方权及其情人押解回国。

主犯已经落网,下城警方马上收网,在广州、温州、丽水等地同步缉捕本案各犯罪嫌疑人。张崇宣、金朝国、傅雄武、曾方照、陈晓貌、马兵、金震寰、李英等共13人悉数归案。

犯罪嫌疑人已经落网,被害人张宏却依然下落不明。一个大活人真会人间蒸发?毫无疑问,胡方权等犯罪嫌疑人还隐瞒了一个巨大的真相。

那么,当这个真相揭开,将会暴露出怎样可怕的情节?

四、人质遭关押,铁笼沉湖底

嫌犯落网,警方的审讯随即展开,案情真相渐渐显露。

警方查实,张宏在杭州被非法拘禁后,当晚就被胡方权等人掳至温州,先后关押在永嘉县陡门乡潘垟村、上塘镇新民村,再转至青田县松树下村。可想而知,这些村庄都十分偏僻,居民不多,隐蔽性好,外人极难发现。胡方权疑心很重,不断更换关押地,每换一个关押地还同时更换一拨看管人员,这都体现了他掩盖自己和人质踪迹的苦心。而当把人质关到青田县松树下村后,看管更严了,24小时都有专人看管。从此,没有现金,没有手机,更没有自由的张宏彻底“消失在人间”,与外界的联系完全切断。

而等待他的,又将是一个可怕至极的结局。

“我干吗要杀他?杀了他我能拿到钱么?我只让我的兄弟为他租了房,想再关他几个月。后来想一直关着也没意思,就拉到温州市区索性把他放了,那是2012年6月中旬的一天……”在警方面前,好不容易开口的胡方权只是留声机般重复这段话,绝口不提另外的情节。

那些马仔也像暗中对过口供,只承认关过张宏,都说张宏早已被放了。

谎言毕竟是谎言,专案组民警越来越感觉他们在撒谎:虽然每个人都咬定已放了张宏,细节却大有出入,说法都不一样。这是其一。倘若张宏真的被放了,为何不与家人联系?这是其二。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异乡人,在人口稠密的浙南地区,如果还活着,免不了出来活动,怎会没人发现他,难道他新学了最高超的隐身术?这是其三……

富有办案经验的专案组民警十分细致地观察这13名犯罪嫌疑人的言行细节,运用心理学、攻心术、面部观察等方法,一点点剥去他们的伪装。审查步步紧逼,多名犯罪嫌疑人扛不住了,心理防线逐渐坍塌,有几个心虚得甚至不敢看侦查员的眼睛。

侦查员步步追击,终于,金朝国、张崇宣、傅雄武3人的心理防线首先溃决,坦白出了实情。

“人质不在人世了……已经被我们扔进了水库里。”

这句话由犯罪嫌疑人说出,尽管不出警方意料,还是让大家吃了一惊。

在警方的继续努力下,案情从露出冰山一角,到大部浮出水面,金朝国等人的描述越来越详细,人质遇害的全过程渐渐复原——8月31日晚,金朝国、张崇宣、金震寰、傅雄武等马仔按着胡方权指使,把身高1.8米的张宏强行塞进一只专门制作的长80厘米、宽70厘米、高60厘米的铁质猪笼。张宏意识到了什么,使出仅有的力气挣扎,终究不是这群人的对手。为了防止逃脱,虽然张宏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仍被铐在铁笼档子上,铁笼上仅有的一扇小铁门也用手铐牢牢铐死。

那晚星月全无,浓稠的黑暗真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子夜过后,在胡方权指挥下,这群人把装有张宏的铁笼扛上一辆奥迪Q7轿车,从青田县松树下村出发,沿着曲曲折折的乡间公路向前行驶。万籁俱寂,轿车行驶时的发动机轰鸣声异常清晰,只因一直在山坳间行进,很少有人察觉出这番动静。

途中发生一桩奇事——轿车突然没来由地爆胎,像是不肯成为这群人的“帮凶”,趴在路上不动了。这群人急了,马上调来一辆尼桑皮卡,继续向前行驶。

神秘的汽车一共行驶了约摸50分钟。

前方,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大片白色,夜色中,这茫茫的白色此时很显异样,给人以一丝恐怖的感觉,它便是那个大湖,又称千峡湖的滩坑水库到了。尼桑皮卡慢慢驶上那座横跨湖面的大桥——这便是早已精心踩点的北山大桥,然后停下。一条条黑影从车上下来,搬下那只铁笼,像一群互相勾搭着的鬼魂,再把铁笼搬上桥栏,一起用力往外一推,铁笼连人便抛进了湖中。

静夜里传出一声巨响,但在人烟稀落的山里无人关注,一切似乎都已被这幽暗而巨大的深水抹去了……

而这全过程,胡方权始终亲自参与。

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使整个案情越来越完整,很多谜团渐渐揭开。当然,有了湖中抛笼这一情节,案件则由非法拘禁转化为故意杀人!

那么,胡方权为什么要故意杀人,其动机到底是什么?根据这些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和已掌握的案情,对胡方权的动机和心态进行分析,可以得知,一是因为尽管胡方权拿到了被害人家属汇来的几笔赎金,但与他的索求还存在很大距离,距债权总额相差甚远,这让他十分不满;二是虽几经逼迫,张宏身上再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放走他不仅便宜了对方,还有不可预料的后患,而留着他,既是个累赘,也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患;三是因为生性多疑、明白自身处境的胡方权,总觉得警方随时可能找到他和张宏,所剩时间已经不多,自己急着逃遁,索性心一横,把他“做”了。

尽管别的犯罪嫌疑人都已坦白了抛人质入湖的情节,但胡方权始终不肯承认故意杀人,然案情已经明了。他的拒不承认,无非是在负隅顽抗拼死抵赖罢了。不过民警们知道,要判定胡方权故意杀人,必须有他故意杀人的铁证,这铁证不是几名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而是那个沉入水底的铁笼,特别是铁笼里的张宏。有了铁证,胡方权再也无法抵赖杀人之罪。一句话,能否获得这件铁证,是最终能否判定主犯死罪的前提。

然而,谁都想不到,接下来专案组必须完成的搜寻打捞铁证的任务,甚至比万里擒凶还要难!

面对茫茫大湖,该怎样搜寻,怎样打捞?

五、首战遇难题,水下救“老虎”

“顾教授,这一回,我们非要请您和您的团队出马不可了!”

2013年4月初的一天,浙江大学机械工程学系顾临怡教授正在办公室里忙活,几名民警忽然前来拜访。面对这几张焦急的脸,顾教授已把对方的请求猜出了七八分。

果然,一见到顾教授,专案组民警首先竹筒倒豆子般道出了来意,诉说了这次打捞的重要性、迫切性,更诉说了近一个月来四处寻找合适的打捞团队的艰辛——网上查找,四处走访,找了多家专业打捞公司,盘算过水下蛙人搜索,还与东海舰队联系过,甚至设想让“蛟龙”号深海载人潜水器帮助,但均无可行方案。一句话,这一回非请顾教授及其团队出马不可了。

顾教授默默地听着,眉头越锁越紧。他当然听说过千峡湖,在省内,它是仅次于千岛湖(新安江水库)的第二大人工湖泊。41.55亿立方米的总库容,80平方公里的库区面积,其烟波浩渺可想而知。但更让人惊叹的是,达58米的平均水深,也就是说,大部分湖面的水深可以轻而易举地淹没一幢数十层的高楼。在这样深的湖底,打捞一个半个多立方米的铁笼,难度之大,令人咋舌!

顾教授是国内海洋装备技术、开关液压与液压混合动力技术的专家,所研发的利用不间断海水液压源进行压力补偿的技术,在深水打捞领域处于国内领先地位。更重要的是,顾教授的专业打捞团队刚刚购得了一台世界最先进的水下机器人。原来,专案组早已把顾教授及其打捞团队的种种所长,了解得清清楚楚。

但顾教授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显得顾虑重重。他强烈地预感到他与他的团队将遭遇从未有过的巨大困难,万一失败怎么办?业内专家对没有把握的事都是极谨慎的,这关系到信誉,更关系到声望。专案组民警看出了顾教授的犹豫,继续恳切地请求,绝不愿轻易放弃。末了,被民警们的诚意所打动,顾教授终于同意一试,率领由浙大师生组成的专业深水打捞队,前去进行尝试性打捞,同时开展相关的学术课题研究。当然,那台绰号为“老虎”的水下机器人设备(简称ROV)肯定是要带上的。

价值180万元的“老虎”刚从美国进口,虽然是这次深水打捞的利器,但还没参加过真正的野外“实战”。几名师生也只在浅水池塘里对它做过几个小实验,操控经验几乎等于零。但顾教授明白,专案组也明白,这次千峡湖深水搜寻和打捞的大半希望,已寄托在它的身上。

巨大的千峡湖上压着沉沉的乌云,长长的北山大桥的另一头掩隐在浓雾之中,细雨霏霏,湖水激荡。

4月6日,与顾教授敲定合作后没几天,专案组和浙大机械工程学系专业打捞团队共计30多人,就已带着庞大的水下机器人设备来到千峡湖畔。首先当然来到北山大桥踏勘现场。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是吓一跳。顾教授手抚桥栏,向大湖深处望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专业打捞团队的不少成员被惊呆:我的天,什么叫大海捞针?说的不就是这种不可能完成的打捞任务吗?

当然,专案组和顾教授都知道,千峡湖库区面积辽阔、湖水极深,对本次打捞自然是一大难题。但更让人惊惧的是,湖底的地形地貌没有一处是平坦的,布满了浅沟深壑。因为在水库建造前,这里分布着10个乡镇、50多个自然村,居住着5万左右的村民。村民迁走后,原有的村镇格局、房屋建筑、树木等都还留着,成了湖底的废弃物。水库建成后丢弃的井子架、升降机和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等也都留着,成了奇形怪状的废弃物。废弃物究竟有哪些、有多少,谁都说不清。

另一大难题是北山大桥桥墩过高。北山大桥是钢筋混凝土连续桁梁式大桥,总长度995米,最大跨度为170米。最大特点是桥墩极高,其中最高的那座桥墩高达116米,比杭州大厦的高度还要高几层,堪称“浙江第一高桥墩”。另外,它的桥墩下方还有一座座高低各异的小山坡,落差很大,按顾教授的说法,如此直落深渊的水下地形,哪怕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大型海洋勘查设备,或许都无能为力。

让人头疼的另一大难题还有复杂的水流。千峡湖建于崇山峻岭之间,从上游到下游有多条支流纳入其中,水库的沿线还建有多级水电站,每天都在放水发电,每天又都在不停地蓄水,各种水流纵横交汇,整体水域的水流奇谲变幻,没有规律,无法预测。一旦遭水流冲击,力量十分巨大,且根本不知被冲向何方。

“铁笼这么小,只要被水流随便一冲,或者被陷进水下的山沟沟里,挂在了施工用的脚手架上,掉进某座民居的院子里……哪怕你放下去十只‘老虎,都是很难找到的!”一名跟随顾教授参与过多次深水搜寻的教师对着湖面感叹。

然而他的感叹没人回应,众人只是报以长时间的沉默。是啊,总不能为了找到一个小小的铁笼,而把整座水库的水都放空吧?唯有全力以赴,迎着天大的困难,把湖底疑点找个遍,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杭州警方曾在2009年成功破获了一起水中沉尸案,在温州瓯江出海口的水深30米处,由一家受委托的专业深水打捞公司以蛙人搜索的方法,打捞起了被害人遗体。但与眼下的这项任务相比,瓯江出海口那一次可谓小巫见大巫。

了解了以上这些现场实情,就知道接下来的深水打捞将何等艰巨!

众人在北山大桥上伫立良久,谁都知道,接下来的,将是一场深水搜寻和打捞的“恶战”!

茫茫大湖边,出现了一条外形特别、经常停在某个区域久久不动的船,这便是本次打捞的工作驳船。为加快速度,节省费用,专案组从当地借来这条钢质驳艇,又从杭州西湖文化广场特地借来两顶大帐篷搭在船上,因陋就简地搭起一个临时指挥台。这可是打捞战役的指挥中心!设施虽然简陋,但非常实用,参与打捞作业的全体人员,工作、吃住等都可以在这条工作船上解决。

打捞还没正式开始,现场冒出来的一个个难题又把专案组和打捞团队纠缠住了——

“老虎”在水下操作时需要稳定的360V高电压源,专案组民警火速与滩坑水库浙能发电厂协商,从厂区拉出一条380V的高压电缆,拉到北山大桥,再沿着大桥放到工作船上,长度近2公里。电源问题虽然解决了,但这条电缆太粗太长,很容易把人绊倒乃至跌进水里,一旦漏电还会把人电倒,所以大家总是本能地避着它走,能不碰到它就不去碰。不过更大的隐患是这条又粗又长的电缆死沉死沉,大风吹起,巨浪翻滚,工作船就在湖面上颠簸晃荡,绑在桥栏上的电缆就使劲地拉动大桥,整座大桥晃晃悠悠,好像随时都会塌掉——它真的会拽塌桥么?

真的会塌!千峡湖天气恶劣,每天下午起风后水急浪高,工作船的剧烈晃荡让人没法工作,用缆绳把工作船系紧大桥的栏杆确是无奈之计,但这一举动再次把当地村民吓得不轻,赶紧过来大声提醒:赶紧把电缆解开!把缆绳解开!你们这样会把大桥拽塌的,桥面上围观的上百号人也会掉进水里淹死!

看到村民如此惊慌万状,连话语都打着战,打捞人员便连忙收起电缆和缆绳。

很快了解到,北山大桥会被拽塌的说法的确有根有据。前面说过,它的桥墩过高,长度又超长,桥体稳定性明显欠缺,建造时就发现桥面不稳,直到水库蓄水后桥墩被水裹挟,桥体才稳定下来,可谁敢说隐患已消除?乖乖,这太可怕了!但解开缆绳、撤去电缆后,工作船就像一片无依无靠的树叶,只能在浩渺的湖面上晃荡,工作难度增加不少。电缆不得不从岸边通过,又添了不少麻烦。

刚来到大湖,还没进入角色的“老虎”也很不配合。尽管它号称世界一流,但非常“娇贵”,需要百倍呵护,种种缺陷不断暴露出来。它的主要材质是金属,可到了水下竟还有浮力,不得不在它左右两侧绑上重重的铅块,反复调试平衡,才让它稳稳地下到水底。可它体积太小,稍不注意就会“失踪”,无法定位。打捞人员又特意做了一个50公斤重的参照物,沉在深水里,由岸上人员拉着它一点点向前,“老虎”则跟在它后面向前搜索。每次工作时,如果要让水下的“老虎”往前挪3米,桥面上的10多个精壮小伙就得拉着沉重的参照物往前挪3米。参照物沉重,粗大的缆绳在水里泡胀后更沉重,拉得久了,每拉一下,大家的喘气声像是刮大风。一天下来,负责拉缆绳挪移参照物的专案组民警都会累得瘫倒在地上,站起来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像喝醉了酒。

除了拉参照物,还得拉“老虎”。千峡湖底多如牛毛的废弃物是“老虎”的“天敌”,下水后经常被缠牢,每天都要发生十几次。一旦被缠住,就得尽快帮它浮出水面,清除杂物恢复功能后再投入水中,又得耗精费神。每次拉上、投下,一天要拉上十多次,这300多斤重的设备实在让众人苦不堪言。

疲劳还算能对付,自身安全也时常经受考验。按照顾教授和打捞团队的要求,“老虎”下到深水搜寻时,需要随时布放缆绳,让一条总长达1500米的缆绳一直牵着它。站在工作船上布放这条缆绳时,既要在风浪中晃荡不已的工作船上站稳,又要竭力打开这条长长的缆绳,一旦缆绳没及时打开,互相打结,不仅“老虎”放不下去,设备还有可能被缠住。在与风浪、缆绳、“老虎”搏斗的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掉进水里喝湖水。

“这可是上百米深的大湖啊,水流又复杂,水性再好的人也难保没危险!所以每次布绳,我们的心总是悬着!” 参与搜寻打捞工作的下城刑侦大队技术中队中队长李伟说。不得不冒险的事情当然不止这个,为了勘测北山大桥东西两侧的地形,所有人员必须从一面陡峭的斜坡上上下下,虽然众人练就了一身类似猴子攀岩的好本事,仍不能踩空半步,一旦脚底打滑,落入水中,后果如何,不说也知。

深不可测的大湖到了晚上风急浪高,黑漆漆的,真有点儿可怖。北山大桥桥面上没有安装路灯,光源都是自带的。工作船上的光源也很有限,而摸黑操作、工作到晚上10点以后是常有的事。所以每次收工,大家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急着休息吃饭,而是把人员集中到码头,清点人数,确认全体人员安全。有人感叹,在一片漆黑中清点人数时,免不了提心吊胆,直到得悉大家都在,发紧的心头才舒展开来。

“‘老虎被缠住了,‘老虎上不来了!”2013年4月23日,令所有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与以前不一样,那天的“老虎”被水下的杂物纠缠之后,虽经操控员反复努力,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上来,原来它身上的电缆与水底废弃的一条细钢筋紧紧缠在了一起。急出大汗的操控员招数用尽,也不见任何效果。操控员不由得失态地大叫起来,毕竟这是180万元的贵重东西啊,更重要的是会误了大事。打捞团队马上着手解救,两天时间过去,想出各种方法对付它,“老虎”始终窝在水下岿然不动,像是决心成为水底最贵的废弃物。

其实“老虎”被彻底缠住这天之前,尽管铁笼还没找到,专案组和打捞团队还是很有收获的。其中通过模拟投放铁笼的实验,已基本弄清了被害人张宏当时被抛入湖中的情形,还着手弄清铁笼入水后,在湖底遭水流冲击的移动状况。

那个模拟铁质猪笼与犯罪嫌疑人描述的大小、形状、材料等基本相同,第一次放进100公斤石头,第二次放进100公斤砖头,第三次放进从附近村民那儿买来的一头100公斤左右的活猪,分别从桥上抛进湖里。扔下去,又拉上来,第三次把装着活猪的模拟铁笼抛进湖里后,就索性让它留在水底。一是看看装有活物的铁笼在水流冲击下是怎样移动的,二是看看这猪在温度极低的水底会腐烂到怎样的程度,三是检验一下“老虎”的性能。如果能得心应手地搜索到活猪铁笼,也就不愁找不到装有被害人的铁笼。

谁知道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虎”却不肯上来了,这可怎么了得?

“老虎”窝在水下不肯上来的消息传到远在杭州的顾临怡教授那里,他当然急坏了。他先是提供了几套解救办法,经现场打捞人员尝试,均未奏效。他从杭州运来另一台由他自己研制的水下机器人“海螺”,让它下到湖底,去帮助解救被困水下多日的“老虎”。连派两台水下机器人,顾教授所有的高端“武器”都已用上。

众人大气不喘,看着“海螺”潜入深水。“海螺”虽是首次执行这样高难度的动作,但在操控员的操作下,非常争气,慢慢靠近被异物纠缠得无法动弹的“老虎”后,举着机械手把横七竖八地缠在“老虎”身上的那些细钢筋一一剪断。机器人的机械手当然不像人手那样灵活,它的每个动作都需要操控员一步步操作。一切都在混沌不清的深水之下进行,操控员的操作比捏着绣针绣花还要细心,所以这个过程特别漫长,长到什么程度?足足花了15天!

在这15天时间里,众人的焦虑可想而知,“老虎”终于被救上岸时,众人恨不得冲上去抱住它,极度欣喜的心情像是与久别的亲人重逢。

5月26日,随着“老虎”的解救成功,历时50天的第一次搜寻就此结束,虽然铁笼未能搜到,但积累了不少宝贵经验。包括专案组民警对水下影像的监视判断能力、浙大打捞专业团队的“老虎”操控技能,以及众人对千峡湖水底情况的掌握等都大有长进,这为最终的成功打下了基础。

千峡湖依然波浪翻卷,日夜拍击着石岸,撞击着桥墩。宽阔的湖面茫茫无际,似乎能把天大的秘密掩藏在深水之下。困难早有预料,勇气已经蓄足,人民警察的词典中绝无放弃一说,暂时的收兵只意味着新的战役又在酝酿!

六、高端加土法,努力复努力

2014年1月2日,元旦刚过,寒风呼啸的千峡湖边又集结起一支人马,专案组和浙大打捞专业团队经过一番秣马厉兵,着手进行第二次搜寻行动。

“第二次搜寻的最大特点,是高端设备和土方法同时上,有点儿尝试性的,主要是为了避免‘老虎再次被异物缠住。”巢震宇副局长回忆,这个方法经过了专案组与顾教授等打捞专家的反复研究,“在动用侧扫声呐、超短基线定位系统等高科技设备的同时,还用手工制作了一个拖体——用一只最普通的锅盖,在锅盖上绑了多个水下耐高压的摄像头,再在上面安装了一个水下定位设备,以这个又古怪又简陋的水下拖体,来代替‘老虎下水搜寻。它没有电力驱动,只能靠人力拉动、人工检测,工作量大得可怕。”

这个高端加土法的搜寻设备,若被别的专家看见,说不定会嗤笑一通,但它可是多方智慧的结晶。它运用了第一次搜寻时未曾采用的高端技术,却又以日常用品为材料。只有敢于尝试、勇于实践的人才会走出这一步。

土洋结合的搜寻方法一共持续了11天。打捞人员在北山大桥那一头的岸边,把连着绳索的自制拖体沉入水中,由坐在一条小艇上的人员拉着它,慢慢地移向这一头的岸边。移动的过程就是水下扫描的过程,扫描完了这一条,稍向前移,再从大桥这一头的岸边移向那一头,就这样一遍遍来回,慢慢地前移。冬天湖面的寒冷自不待言,冷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不停地艰苦劳作又让众人身上直冒汗,冷热交织,像是把人一半浸在冰水里,一半在火上烤。

设备的简陋决不意味着搜寻的马虎。尽管第二次搜寻的范围并不太大,但众人仍忙碌了11天,可见其细致和认真的程度。第11天下午,专案组和浙大打捞专业团队研究后,宣布此次搜寻结束。

虽然这次搜寻依旧没能搜寻到目标,其主要原因是整套自制设备还不尽完善,信号稳定性较差,拉动拖体的小艇在较为猛烈的风浪中无法平衡,但最根本的原因是水下地形地貌实在太复杂,自制拖体根本没法贴着水下复杂的地形一点不漏地搜寻。

然而毕竟尝试过了,知道了此路不通,也是一份宝贵的收获。

在这次搜寻时,打捞人员还特意拉起2013年4月抛在水底的那个仿制铁笼,发现被水流冲击后的铁笼移动距离并不大,猪尸也没有腐烂得面目全非。众人不由得信心倍增,这表明装有被害人的铁笼可能会被水流冲着跑,但不会跑得太远,打捞范围基本可控,而基本完好的猪尸表明,深水下肉体的腐烂相对较慢,一旦找到铁笼,它绝对是一件不可辩驳的铁证!

这边正在全力以赴地搜寻铁证,那边的犯罪嫌疑人在庭审时发现了关键证据一直缺失,内心深处从未泯灭的侥幸心理又滋长起来,竟然集体翻供。

“千峡湖里根本没有张宏的尸体!”

“我们从来没有往水库里扔过铁笼!”

“我是因为想早点结案,才故意编了个抛铁笼的故事!……”

2014年6月18日,在法院的一次庭审上,除了胡方权依旧闭口不承认,那些马仔们又都当庭翻供。

法庭上的胡方权始终沉默不语,脸上还挂着一丝淡淡的冷嘲。他的闭口死扛自然有着他阴毒的盘算。自己从未承认过抛尸杀人,反正现在马仔们已在纷纷翻供,为首者的自己,此时的沉默便是对马仔们的认可,更是对警方最好的回应。争辩有时反而有害,多说一句话、甚至多说一个字,也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把柄。只要关键证据没有找到,只要自己一直死死扛着,谅你警方没法拿我怎么样。

庭审不得不中止,在场旁听的下城警方,面对气焰嚣张的犯罪嫌疑人不免恼恨,却又无奈。

是的,在全面推行依法治国的今天,对于证据的要求和重视程度大大提高。关键证据缺失,给庭审带来不利,更会给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机。“如果没有找到关键证据,就无法对其杀人情节予以量刑,至多只能以非法拘禁罪判处主犯三到五年徒刑,这不足以向受害人家属交代,也无法维护法律的尊严。”郑洪彪局长说,“所以,这个案子成了我们挥之不去的心结,干警们的压力非常大,但压力也成了我们坚持不懈的动力!”

的确,旷日持久的搜寻,一次次的失败,哪怕是再有耐力的团队,也不免产生沮丧和迷茫。况且谁都不能说清这铁笼究竟在哪里,谁都无法预料这一轮轮的搜寻何时才是头。有的民警担心如此耗精费神的搜寻,最后会变成无用功。有的认为自己应该去完成更重要、更紧迫的任务,为一个铁笼牵绊住手脚,有些不值得……下城警方及时发现民警们的思想苗头,及时予以疏导,让每个人都十分清楚搜寻工作的意义和价值所在。还敞开心扉,告诉大家,眼下我方已没有任何退路,唯有鼓足勇气,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铁证。“成功往往是在坚持的最后一秒”。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是啊,正义者自有信心和神勇在,天网恢恢,岂能让罪犯逃避罪责!

为了找到铁证,下城警方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这些办案经费、打捞费用,包括专业打捞公司的人身意外保险费用,都得从下城区公安分局的公共经费中支出。对此,下城区人民政府也想方设法,从区政府的财政经费中,专门拨出经费给予支持。

此案最后的开庭审判期限为2015年3月,如果在这之前依然没能找到被害人的遗体,此案主要犯罪嫌疑人胡方权的最后定罪,很可能只是非法拘禁。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时限在一点点逼近,有的专案组民警说都不敢看日历了。为了最终仍能严惩犯罪分子,下城警方甚至还作好了最坏打算——倘若一直找不到证据,就先按非法拘禁罪将其移交给他的作案地丽水警方,由丽水市人民检察院重新起诉,直到法院判决并对其收押后,再继续寻找他故意杀人的有力证据。

最终找到铁证的可能性忽然间又增大了几分。

2014年10月,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巢震宇副局长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一段视频,该视频详细介绍了美国劳雷工业公司打捞起2002年大连空难黑匣子的过程。视频上还说,劳雷工业公司北京分公司拥有目前国内最顶尖的深水打捞和扫描设备,中国民营打捞机构80%的设备也是通过该公司引进的。

“好帮手来了!” 巢震宇副局长骤然涌上强烈的预感,他把这段视频连看三遍,认定这是一份新的成功希望!

专案组很快与劳雷工业公司北京分公司联系上了。听了有关情况介绍,该分公司老总立即从北京赶到杭州,与专案组见面,第二天又来到千峡湖搜寻现场察看。应劳雷工业公司北京分公司要求,专案组民警设法找到了一份滩坑水库建成之前的地形图。

10月中旬,专案组开始实施第三次搜寻。为确保这次打捞成功,在筹划阶段,下城警方又专门邀请专业从事海洋勘察和打捞工作的中船重工第715研究所、以海洋科研见长的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等高端科研单位共同参与,这些单位也都派出最富经验的人员和团队,提出多套方案。

劳雷公司这次动用的,包括国产和进口的水下机器人、侧扫声呐、超短基线定位系统等高科技设备,主要任务是对北山大桥及周边的水下部位进行地毯式搜寻,并根据所得到的湖底地形资料,不断尝试多种搜寻和打捞方法。

劳雷公司的先进设备确实起了作用,连续十多天的地毯式扫描,精确还原了重点搜寻区域的水底详情,完成了水下三维影像建模,绘出了一张十分珍贵的水下三维地形地貌影像图。面对如此清晰完整的水底景象,人们不由得惊呆了:天哪,这比深水蛙人拍摄的那种水底照片还要清楚啊!

打捞团队反复分析三维地形地貌影像图,曾经确定的9处可疑点随后被一一排除。事后验证,这9处可疑点上并没有铁笼。可以说,劳雷公司的努力,首先大大省下了打捞团队的空耗时间,使接下来的搜寻有了方向,搜寻打捞的范围、方法和手段从此变得更加准确、完善。

劳雷公司水下三维地形地貌影像图的绘制任务一结束,顾临怡教授和他的专业打捞团队就又出马了。

“我要向你们推荐一名优秀的操控员,是我们打捞团队新任的副队长殷宏伟。不要觉得只有27岁的他太年轻,可他长期从事海上石油勘探工作,具有6年操作大型ROV深海设备的经验,持有国际认可的ROV设备操控上岗资质证书,持有这种上岗资质证书的,全国不到400人,所以可称得上是个专家级的人物!”顾临怡教授向巢震宇副局长“隆重推出”水下机器人操控能手,显得信心满满。

殷宏伟看上去有些腼腆,但一来到操控台上,双眼盯住ROV监视仪显示屏,神态就变得极其专注。巢震宇副局长和专案组民警预感,这位年轻而沉稳的设备操控员,在接下来的搜寻和打捞中,定会收获一份巨大的惊喜。

围着劳雷公司的水下三维地形地貌影像图,众人又埋头进行了好一番研究。按照这张三维影像图和新的搜寻打捞方案,搜寻范围略有扩大,不少区域水深杂物多,但那些沟沟坎坎最容易藏匿物体,是这次搜寻的重点。为了不留下搜寻空白点,也为了确保“老虎”的安全,这一次仍将采取“高端加土法”的方式,即采用较为原始的“人海战术”与先进的搜索设备紧密结合的方法推进。

原本“脆弱”的“老虎”,在本次搜寻中也将面临更为严峻的考验。一是它将下到前所未有的深度作业,那些区域的照明能见度不足3米,不少地方还是监视的盲区;二是区域内杂物太多,极容易造成“老虎”身后那根上百米长的供电通讯电缆被杂物缠住甚至割断。而要尽可能消除这些隐患,就需要操控员的娴熟技能和万般小心。值得欣慰的是,殷宏伟不愧为操控专家,他心里已经有了好几套能让“老虎”及时解困突围的预案。

在第三次搜寻过程中,浙大专业打捞团队实施了连续十多天不间断搜寻,直到在10月底宣告搜寻工作暂停。

这一边在紧张搜寻,那一边情势愈见急迫。继2014年6月18日开庭审理后、8月22日、9月24日,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又分别作了公开开庭审理。当犯罪嫌疑人再次发觉,检方仍然没有拿出那从千峡湖获得的铁证,马仔们便又一次次地在庭上翻供: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如果真有铁笼和尸体,早就被你们打捞上来了,根本没有!”

“我们真的把张宏放了,他还活着,你们可以去找啊!”

马仔们七嘴八舌地翻供,似乎还在向胡方权表功,证明自己仍是“忠心耿耿”的。胡方权则故伎重演,一言不发,紧抿的嘴角依然露出一丝冷嘲,顽固的内心仍只有那条死理:哼哼,你们这么多天还没找到那个铁笼,也够你们受的!只要我咬紧牙关不承认,你们休想治我的死罪!

犯罪嫌疑人的气焰越发嚣张,目睹此状的专案组民警忍无可忍。“哪怕是一枚针,也要把它找出来!”民警们下了天大的决心,全体打捞人员也摩拳擦掌,准备抓住最后的时限,奋力一搏!

千呼万唤却迟迟没有露面的铁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

七、搜寻终有果,铁证见天日

一切已到了最后的关头!随着第四次庭审时间的一天天临近,专案组每位成员都十分清楚,想要不放过这次庭审的机会,彻底制服犯罪嫌疑人,就必须快快行动,急迫得已连喘息的工夫都没有了。巢震宇副局长戏言,任务急迫,情势吃紧,大家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而他连头发都白了一大片!

2014年12月初,第三次搜寻刚刚结束,下城警方和专案组即已开始了新一轮搜寻前的准备工作。这一回的事先准备工作更加充分,承担指挥和组织任务的领导,推开了手头其他所有工作,倾尽全力。

专案组和打捞团队日以继夜地工作着,重点是系统研究前三次搜寻的经验和教训,一一列出曾经遇到的所有难题,制定了一系列新的搜寻方案,逐一破解,种种针对性极强的具体任务和步骤尤为明确——

专门租来一台发电机,以代替那条从发电厂拉来的380V电缆,从而保障打捞人员的人身安全,大家在桥上、岸边、船里走动起来更快捷了。

进一步缩小搜索打捞范围,依照劳雷公司绘制的水下三维地形地貌影像图,再次研究确定了搜寻的重点区域。

网格式搜寻法全面采用,按照操控员殷宏伟的建议,考虑到水下能见度只有2米多,又有大量遗弃建筑物,可以借鉴水下考古的办法,对水底进行网格式搜寻,即在水下每隔5米布放麻绳,在水面上“画”出格子,让“老虎”沿着麻绳逐格向前搜索。搜索时仍以ROV设备为主,声呐反射搜索等方法为辅,以适应水下地形地貌的特殊性……

以上这些建议很快得以采纳。

2014年12月22日,第四次搜寻工作开始。这次搜寻所投入的人力、物力,为历次搜寻活动中最多的一次。千峡湖畔各式设备集聚,各路高手云集,其浩大阵势前所未有,有点儿大会战的味道了。

远远地望着搜寻现场的当地村民感叹道,他们真要把这片湖底翻个遍了。

“寒风吹日短,风浪与云平。”(唐·杜甫)时值“北风卷地白草折”的隆冬,千峡湖巨大的湖面上更是朔风凛冽、雪窖冰天,连惯于抗寒的专案组民警和打捞团队成员都被冻得浑身哆嗦,握着麻绳的手战栗不已。但这点困难根本成不了搜寻工作的障碍。

为了在北山大桥两侧的重点搜寻区域布放网格式搜寻的缆绳,众人长时间弓背蹲在工作船上,把专门买来的麻绳一段一段铺设在水面上。尽管这回的搜索打捞范围已有缩小,但需要“画”出格子的水域范围仍然很大。为了便于辨认,麻绳又分红、黄、蓝三种颜色,每隔15米绑上1.5公斤左右的铁片和浮球,以使“老虎”在移动时拥有十分清晰的“航道”。而按网格式搜索的要求,又必须在疑似区域水面,每隔5米,逐个下放拴有铅块的麻绳至湖底,以使“老虎”前部的摄像头能时刻按照所示区域逐格进行搜寻……有一个数据可以约略知悉这项任务的工作量之巨——直径约2厘米的麻绳,其总长度竟达4000米,光是买这些麻绳就花了好几万!

巢震宇副局长回忆起这项异常艰巨的任务时,忍不住连连唏嘘:“当地的老百姓都说,这样寒冷的冬天,当地人都习惯于躲在家里‘窝冬,只有你们才会不要命地在千峡湖上整日忙碌!那一天,好奇的当地人前来观看我们的工作,瞄了一眼就吓坏了。你想,那么大的寒风,那么高的浪,湖中央的工作船哪有平稳可言?布放麻绳的人员只要一用力,船就晃得像要翻掉,人随时都会掉进大湖里。记得最长的一条麻绳有1500米,水里浸泡后吃足了水,加上缀在麻绳上的铁片、浮球,重量超过400公斤,十几个小伙子‘嗨哟嗨哟拉着它在水里铺设,没过多久就累得瘫倒。但我们的计划是一天内必须布放完毕。不得已,我们分几批人轮流上,一批人累得吃不消了,另一批人立即接上;上一批人已经喘过一口气了,马上去替换这一批人。那一天的辛苦真的没法用语言来描述,累得所有人员骨头散架,力气耗尽,瘫在地上只会喘粗气,才终于搞定!”

一条硬杠子是必须顶着寒风限时完成敷设网格式“航道”的艰巨任务,另一条硬杠子则是必须达到细针密缕、完美无瑕的程度。虽然这与每次搜寻的总体要求是一致的,可这一回的精细标准到了堪称苛求的地步。是啊,若是网格都歪歪扭扭,怎能保证“老虎”有出色的表现?

事实证明,在重点搜寻区域布放缆绳、进行网格式搜寻的做法是有效的,它让没有定位功能的“老虎”不跑偏、不遗漏,从而消灭了水下搜索的空白点,也大大争取了搜寻和打捞的宝贵时间。

2014年12月28日,一个貌似平常的日子,但对下城警方来说,这是难以忘怀的重要一天。

这天上午,“老虎”又一次被水下异物缠住了。专案组民警和打捞团队人员使出全力拉动粗麻绳,一直忙碌到中午,“老虎”才被艰难地拖出水面。筋疲力尽的人们横七竖八地坐在工作船上休息,咬破手掌上的血泡,努力调整情绪,互相勉励。经历了多次失败,它已经摧毁不了众人的意志了,只会激起更大的决心,更强的斗志。决不放弃,直到成功!这句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但每临一次失败,大家依然把这句大实话拿出来反复念叨。是的,天大的道理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谁都不愿选择任何一条退路。

与往常一样,等到大家稍稍缓过一口气,投身于新的搜寻之中,已是午后了。

“要不要去那个方向再去搜寻一下?”巢震宇副局长、吴信炎副大队长等几位围在劳雷公司绘制的那张水下三维地形地貌影像图前,又一次与操控专家殷宏伟等人一起,分析并确定搜寻地域。

几乎想到一块儿去了。大家想起,前不久有一名当地的船老大主动向专案组提供信息,说北山大桥8号桥墩下面原先是一条七拐八折的盘山公路,两侧山高约为11米,水库蓄水后,两座山之间的这条公路成了一个深沟。这深沟是以前未曾探测过的一个点,要不要去那里探寻一回?

但大家毕竟对“老虎”一次次地被缠在水下感到担忧,会不会又是一次无用功呢?会不会又只有弄出一身臭汗却别无所获?

没错,那条深沟的水究竟有多深还没弄清楚,深沟里隐藏着怎样的异物也是个未知数,而异物和水深是最能让“老虎”失去战斗力的两大弱点。倘若像上回那样,“老虎”被杂物纠缠得十天半月救不上来,抢在第四次庭审前搜寻到这一关键证据的最后希望就将破灭。

“可是,如果不去试一下,不是同样少了一份希望吗?”

“就算没有找到铁笼,至少排除了一个可疑点啊!”

众人的意见又出现了差异,谁都无法担保进入一个陌生区域的“老虎”必然会有收获,必定安然无恙;但众人很快停止了争论,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平和。是的,争论同样耗费时间,在分分秒秒正在流逝的时间面前,哪怕白白空耗一个小时,也是惊人的浪费。

争论之后便是冷静的思索和理智的分析。出现了一段短暂的静寂,静得只听见船外阵阵风浪声。末了,专案组一致决定,让殷宏伟操控“老虎”,向那个未曾探测过的疑点处进发!是的,与其放弃对疑点的搜寻,为了保住机器而丧失一次成功的机会,倒不如痛下决心向前闯。

奇迹总是眷恋勇于冒险和探索的人。

决定一旦作出,接下来便是从速行动。

殷宏伟全神贯注地操控“老虎”,让它沿“航道”一点点向前移动,搜索,再移动,再搜索……端坐在监视仪显示屏前、仔细辨认着ROV设备传输回来的每个细节的人们屏住呼吸、一眼不眨。

人们清晰地看见,“老虎”缓缓进入那条深沟,向下探去,又沿着沟底,在翻滚着淤泥的深水里小心翼翼地向前……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在深沟里工作不息的“老虎”,对一处陌生区域探寻结束后,又移到了另一处区域,继续探寻、搜索……

冬日已渐渐斜入千峡湖西侧,渐近黄昏时的风寒意更深,工作船上的帐篷、布帘乃至玻璃窗、舱板,都被猛风推得哗啦啦乱响,但众人的注意力全在水下的“老虎”身上,在监视仪显示屏上。

于是,便到了本文开头的那个时间点。下午4时多,下城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吴信炎跟着“老虎”摄像头的推进,在位于北山大桥8号墩东南方向4米处的一条深沟里,在距水面深度为83米的淤泥翻滚的水底中,突然发现了一个形似脚掌的物体。这是什么?吴副大队长的脑袋抵住显示屏,差不多要伸入显示屏里面了。

“这是什么?大家快来看哪!快来看哪!” 吴副大队长无法遏制地狂喊起来,工作船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了他“疯狂”的喊声。没在船舱里、没在显示屏前的人们闻声赶来,刚才正在船舱外的巢震宇副局长也马上来到监视仪显示屏前,他竭力让大家先安静下来,让“老虎”再对着这目标绕一圈,确切弄清这究竟是什么。

殷宏伟继续操控“老虎”,从各个不同角度扫描这一物体。人形脚掌更清晰了,不可能是别的东西.渐渐地,众人又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类似铁笼档子的铁条,铁条后还隐隐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找到了,找到了!”终于,大家欢呼起来,因长期辛劳而累积在身上的压力,一下子被释放出来了。

经巢震宇副局长等专案组成员反复察看确认,显示屏上出现的这个长约80厘米、宽约70厘米、高约60厘米的铁笼状器物以及笼内人形物体,确实是已寻找了两年多的此案关键证据!该物体位于北山大桥8号墩东南方向4米处的一条深沟中,距水面深度为83米。经初步分析,判断胡方权等人在抛笼时,铁笼先被抛到了千峡湖水下的山梁上,然后沿着山坡,翻滚到了盘山公路上。

920天的艰苦寻找,这一天终于发现了被害者的下落!

大好消息很快传到杭州,上级部门立即指示,必须尽快把这一关键证据打捞出水!

“找到铁笼,这只是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必须马上解决的难题,是赶紧把它从百米深的湖底打捞上来。没想到,证据的打捞又让我们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巢震宇连声感叹。

经过“老虎”细致勘查发现,这铁笼已严重腐蚀生锈,有几根钢筋与铁笼脱开,铐门的手铐掉落在了笼底,连笼子的铁门也微微敞开。这也难怪,在水下污泥里浸泡了两年多,加上被湖底水流冲来冲去,没被烂成一堆铁条,已经够运气了。不过,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是——假如在打捞的半途,铁笼突然散架了呢?

更让人担忧的是,被害人张宏的尸体已在水底待了那么久,虽然经过活猪沉湖实验得知,在水温较低的湖底,尸体的腐烂速度会迟缓很多,但猪毕竟只沉了半年左右,沉了两年多的张宏尸身究竟会腐烂到怎样的程度,比如有否“皂化”,一时难以预料。勘查发现,尸身是面朝下俯卧的,打捞时如果过于用力地把铁笼往上提,尸身很可能从敞开的铁门中漏出来,四肢、骨头等肢体若稀里哗啦落进湖里,随着水流四处飘散,那就前功尽弃了。

刚刚尝到找到铁证的喜悦,又陷入了怎样打捞铁证、保护铁证的烦恼。

几乎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经过好一番研究,专案组想出了一个先留取证据的好主意——先对尸身进行检材取样,在其脚趾部位切片,提取DNA,这样既能再次确认此具尸体的身份,又能保证一旦在打捞时遭遇意外,可以得到一定的补救。

成功取样便成了打捞铁证前的重要一步。

一台非常灵巧的机械取样装置被火速送到打捞现场。这台机械装置由远程遥控操作,能用锐利的刀片把尸身上的所需部位自如地切割下来,再把检材送到岸上,类似一个小机器人。这台专用的机械取样装置,是专案组委托浙大顾临怡教授的团队以最快速度研制的。为了验证它的奇功,打捞人员还在当地菜市场买了一根猪棒骨作试验。当猪棒骨置放在刀片之下,只见装置启动,刀落骨断,干脆利落的动作引来众人的一片叫好。

不过,与“老虎”一样,这装置也非常“娇气”。前面说过,它是由电脑远程遥控操作的,电脑机械控制柜对环境的温度和湿度要求非常高,稍有“怠慢”,柜里的电子原器件就损坏了。青田天气多变,一会儿阴雨,一会儿放晴,空气湿度非常大,控制柜很容易受潮。“情急之下,我们又搞了土洋结合,用一个通了电的灯泡塞进控制柜,让它驱潮烘干,可又不知道究竟要烘多久。运气好的时候,几个小时温度就升回来了;倘若温度没有回升,工作就得暂停。”殷宏伟介绍,除了怕潮,控制柜还很怕受热,温度太高了同样会停止运作,必须随时把它搬到露天里散热,所以众人又不得不把控制柜抬进抬出……

取样装置的“娇气”还表现在它必须保持绝对平衡,稍有歪斜,刀片切割就无法精准。众人反复调试,确保它入水后不出现哪怕是头发丝般细微的失衡。为了同步运行,取样装置需要调试,与之配合的“老虎”也得调试,这又苦了众人。那段时间,一帮人在北山大桥上举着这台装置缓缓放到水里,再慢慢拎上来。一次又一次,另外一帮人则不厌其烦地调试“老虎”,让它变得越来越乖。

也正是因为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大家都有一种冲刺的感觉——水下检材取样这一环节后来进行得非常顺利。“老虎”相助,刀片一旋,作为重要证据的一截尸身脚趾随即取得。欣喜之余,众人不免猜想:是不是随着打捞工作的逐步推进,集体的智慧和能力得到了飞跃式的提升?

警方立即对所得的检材标本进行了DNA鉴定,最终确定是被害人张宏无疑。

接下来,便是打捞工作的压轴戏,即对铁笼和被害人尸体进行完整打捞。

铁笼滚在了水底的一处深沟里,打捞之前,“老虎”对它进行了最后的勘查。越发灵巧的“老虎”在水下把铁笼轻轻翻转过来。铁笼能翻转,说明它基本完好,可以实施整体打捞。接着,“老虎”利用其下方的一条空心钢管,把插在钢管前的两只大钩子,一一套在早已确定的铁笼支点上。

别看这两个钩子形状简单,制作时也颇让专案组费神。专案组委托青田当地铁匠,按钓鱼钩的模样制作了两只铁钩。第一次做的是直钩,试验时发现,这种钩子会使整个铁笼失去均衡,容易倾倒,便让铁匠改为弯钩;但第二次做的弯钩又容易造成所系绳索互相打结,便又重做;直到第三次改进制作的钩子才符合要求……噢,连一只小小的钩子都仔仔细细地做三次,足可知打捞人员的高度认真。

为了保险起见,打捞人员又特意做了一个活扣,让“老虎”用它把尸体的脚掌与铁笼拴在一起。两只钩子加一个活扣,一共有了三个支点,在打捞时就绝不会脱落了。这打活结的动作必须由“老虎”在百米深的水下用机械手完成,众人不免有些担心。没想到,打这个活结,“老虎”一次性成功!

一切都确凿无疑地表明,最后的成功已经走近。

2015年1月6日下午,铁笼打捞正式开始。铁笼还未出水时,两只钩子忽然滑动,互相缠绕在了一起,惹得监视着它的众人一声惊呼,幸好没有影响整个铁笼的稳定性,便继续进行。

夜色渐渐浓重,铁笼已经起吊,但还没有出水。有人担心暗夜里操作会发生什么闪失,建议第二天再继续打捞。一直在现场指挥的郑洪彪局长、巢震宇副局长等领导分析认为,因已腐蚀的铁笼门处于半敞开状态,若让铁笼悬在水中,有可能使被害人尸体从笼中滑出,掉入湖中。所以虽然此时天色已晚,打捞工作难度不小,但两相比较,还是趁热打铁继续全力打捞更为适宜。

继续打捞的决定一经作出,众人便加快动作全力操作。天色更黑,众人干得愈发细致认真,铁笼也被起吊器一点点吊出水面。当铁笼完全出水,并缓缓吊向工作船时,在场的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关注着铁笼的任何一点微小抖动。

铁笼即将被吊到工作船上时,打捞人员用事先准备好的大网兜,兜住了它。这下子,哪怕它滑出铁钩也不至于坠落和解体。

1月6日晚7时许,装有被害人尸体的铁笼,终于稳稳地落在工作船上,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躁动。就这样,失踪920多天,且已在水底下沉了840多天的被害人被找回,下城区公安分局完成了全国公安史上难度最大、足以载入刑事侦查史册的深水打捞!

张宏的尸体打捞出来后,即在警方的护送下,当晚被封存在青田县殡仪馆。1月8日,专案组把该关键证据从青田运至杭州。为确保无虞,一路上,专案组的警车和殡仪馆的运尸车始终保持10米左右的距离。

此时距即将开始的第四次庭审时间已不足1个月,离向检方提交证据的时间仅剩2天!

尾声——最后的结局

古人有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冤孽随身,终须还账。”

2015年2月11日早上9点45分,“6·10”故意杀人案在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1号法庭第四次开庭。惯于抵赖的胡方权起初仍强作沉默,拒不认罪,其余几名被告也都有逃避罪责的企图。

此时,法庭忽然通过视频,出示了水下的铁笼、铁笼内张宏的尸体,以及铁笼的打捞过程等证据。包括胡方权在内的犯罪嫌疑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三年了!怎么可能呢?这都能找到!他们不由得耷拉下脑袋,此时任何狡辩撒谎,都已显得苍白无力。

是的,铁证在手,再凶残、再狡猾的凶手也无法逃避法律的严惩。

在庭审中,公诉人特别指出,本案的办理,体现了杭州下城警方敢于担当、锲而不舍、不枉不纵的精神。公安机关耗时长达两年半,耗费巨大精力打捞被害人尸体,直至成功打捞,除了为庭审提供铁证,还为避免出现“亡者归来”的错案,确保案件办理质量,严防冤假错案的发生,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

公诉人的评价,代表了公众对杭州下城警方的高度肯定和敬意。

2015年3月16日,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庄严宣判——被告人胡方权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张崇宣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缓期二年执行;金朝国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被告人傅雄武等六名从犯,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九个月至三年不等的刑罚。

法院同时判决胡方权赔偿张某亲人40万元;金朝国、张崇宣则需分别赔偿20万元。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说过:‘永远不要认为我们可以逃避,我们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我们的脚正在走向自己选择的终点。当三被告人把被害人装入铁笼的那一刻,当三被告人把铁笼抬到栏杆的那一刻,当他们把铁笼抛入水库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把自己引向了今天这条不归路。”庭审中,公诉人以这样一段颇具文学色彩的话语,道出了这群罪犯之所以最终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的本质原因。

“我们坚持了三年时间,耗费了百万巨资,投入了数百人次警力,动用了国内最顶尖的科技,可以说是穷尽了一切手段和努力,只为追寻今天这样一个事实真相!只要能还被害人家属以公道,还社会法律以公正,我们倾注再多的辛酸和汗水,也值了!”结案之际,郑洪彪局长始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是的,正义、信心、智勇在手,哪一名犯罪分子能逃脱法律的天罗地网?

作者简介:

孙侃,男,1964年8月生,报告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报告文学《吴斌:中国最美司机》《高速卫士吴连表》《烈火中的青春》《“最美爸爸”黄小荣》《以美铸魂》《中国快递桐庐帮》《乐在骑中》《日出钱塘升正气》,及人物传记、散文集等近30部,另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万字。曾获公安部金盾文学奖、浙江省社科成果一等奖、杭州市委宣传部“五个一工程”奖等。作品多次被《读者》《作家文摘》《报刊文摘》等转载,并编入中学生教辅读本。

责任编辑 王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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