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若伤

一

2014年9月的一天，我下班走出公司大门，看到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QQ，冲着我直按喇叭。我正纳闷时，QQ的车窗摇了下来，里面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顿时令我魂飞魄散，这不是老爸吗？他怎么还开上车了呢？

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跟前，大声质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啊？没有驾照你也敢上路？

他得意扬扬地掏出一个小本子，在我面前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驾照。

我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可是年近七十岁的老人啊，而且去年刚做过心脏支架手术。想想都令我头皮发麻。

他乐呵呵地说，快上来啊。

我摇头，我可不坐你的车，我今天自己开车了，你自己开回家去吧，一定要加小心，不不，我跟着你，送你回去。

他皱眉，看看你，至于这么紧张吗，我有把握，你要对我有信心才是。

一路上，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他，每一点风吹草动都令我惊心动魄。好不容易才把他护送到家。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来得晚，醒来时已经九点多了。老公丁鹏起来得早，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早餐。吃了几口，不见儿子丁咚出来，我问他，儿子吃过了吗？在做作业吗？

丁鹏说，早就吃过了，已经被他姥爷接走了，带他去游乐园玩了。

一口油条没吞下去，差点噎死我。我急切地问，他姥爷把他接走啦？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来的？你怎么能让他把丁咚接走呢？

什么怎么来的？丁鹏说，怎么啦？你还在记仇啊，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难道你还能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啊。

不是不是，我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是不是自己开车来的？他昨天就开车去我单位了。

丁鹏乐了，怎么，老头学会开车啦？真不简单啊，这么大年纪了还有这两下子，也算是奇迹了。

我可没他那么淡定，早餐也没心思吃了，立马起身去找手机，想要给老爸打电话。手机拿在手里，想了想又放下了。万一这时候他们还在车上呢，他要是分神接电话说不定就会发生意外的，想想有可能出现的危险我就不寒而栗。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正是老爸打来的。他还算得上善解人意，知道我会担心，打来电话了。

我赶紧接听，那边是儿子丁咚欢快的声音，妈妈，我在游乐场玩呢，中午姥爷带我去吃肯德基。妈妈，姥爷开车的样子太帅啦。

二

老爸的人生颇具传奇色彩。当年他身为民办教师，33岁才考上师范大学，毕业之后才得以转正。结婚后生了3个孩子，他和老妈的收入都不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不得不考虑创收的问题。业余时间他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去卖虾米，摆小摊卖袜子，冬天的时候自己做糖葫芦沿街叫卖。

他有生意头脑，虽然都是小打小闹，但是收入也算可观。后来工资增长，生活宽裕了不少，可是他依旧不时地发展第二职业，他天生是个闲不住的人。

身为人民教师的老爸却貌似有重男轻女的思想。除了大哥，我和二哥都考上了大学。大哥虽然没有学历，但是头脑精明，自己做生意，条件不错，没用老爸帮忙，自己买了房子结婚生子。二哥毕业后不久，老爸就给他买了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为他解除后顾之忧，让他可以一心一意打拼事业。

我结婚的时候，买房子钱不够，于是跟老爸商量，让他帮忙出一部分钱，权当是我们借的，以后还他。可是他说，我没钱了，给你二哥买房子几乎已经花光了我的积蓄，现在我和你妈每个月也就那么点退休金，还得过日子呢，实在是力不从心了。

老爸果然未帮我们出一分钱。我和丁鹏也无话可说，毕竟这年月嫁女儿没有必须陪嫁妆的规矩，何况还是真心拿不出呢。婚后不久，我们回家过年，发现二哥买了车。饭桌上我说，这车得十几万吧，二哥看来你挺有实力啊。

二哥说，裸车16万，要不是咱爸赞助一大半，我哪里买得起呢，我和你二嫂收入不算高，手里根本没有多少余钱，多亏老爸慷慨解囊。

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差别？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丁鹏见状赶紧岔开话题打圆场，怕我和老爸起冲突。

2012年年底老妈因病去世。一向跟老妈感情深厚的老爸却在半年后决定再婚。老年人再婚我们都不反对，问题是老妈去世时间太过短暂。而且，他再婚的对象让我们接受不了，居然是他的学生陈秀，离异，比他小19岁，有个女儿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这一对老少配，怎么看都不般配，我们不得不怀疑陈秀的居心。

一向我行我素不按常理出牌的老爸到底还是与陈秀领了结婚证。此后我与老爸很久都不来往。

三

下午老爸把丁咚送回来了。我留他吃晚饭。想想我们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一起吃饭了，心里感慨良多。饭桌上他神采飞扬，骄傲地向我们讲述他在驾校的光荣经历。

看着他红光满面的脸，我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股歉疚，作为女儿，也许我对他的关心真的是太少了。这几年我只顾着计较他为我付出少，还有他对老妈的“背叛”，却忽略了我对他的孝敬也不够多。

我给他夹菜，由衷地说了一句，老爸，你真是好样儿的。

他笑得像个快乐的孩子。

2015年4月，阳光乐观的老爸心脏病复发再次住进了医院。好在有惊无险，他又挺了过来。他说，我又战胜了死神一次。不过，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所以趁着我还在，我得立下遗嘱，免得日后我突然走了你们会有争议，我可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局面。

他一向言出必行，马上就付诸行动。将财产分配好了写下来，并且向我们兄妹说了一遍。他说，我的存款两个儿子一人一半，名下一套小房子归你们陈阿姨，这套大点的留给薇薇。你们有意见没？

我说，爸，我不要房子，还是留给哥哥吧，我是女儿，不应该多得的。

他说，我的存款确实不多，不过你两个哥哥条件都不错，也不会在乎少分一点的。爸还是亏欠你多一些，这是你应该得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爸都会公平对待的。

那天，他私下对我说，老姑娘啊，爸不是偏心，只是思想比较传统，希望儿女都留在身边拥有天伦之乐，爸当初给你二哥买房子只是为了留住他，不然他是打算去上海发展的。儿子就像苍鹰，野心大，充满了壮志豪情，向往天空，而且飞出去就有可能忘记了归途。而女儿却像燕子，出走得再远也记得回家的路。所以爸才故意偏袒他的。

我伏在他的膝上，轻声说，我知道了爸爸。

在心里说，您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让您的小燕子多些时间陪伴您。

编辑 / 张秀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