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2003年，3岁男孩黄宇被一辆大货车撞倒，失去了左腿。经法院判决，肇事方需赔偿黄宇22万余元。然而，肇事车主郭林森却以名下无财产为由拒不支付赔偿款并不知去向。11年里，黄宇的母亲冯玉历尽艰辛追讨赔款，却一直没有发现郭林森的下落。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12年后。2015年10月，热心市民向法院举报了郭林森的藏身线索。郭林森被抓，但仍不执行法院判决。这时，郭林森的儿子郭智博站了出来，他愿意父债子还，而冯玉也愿意做出让步……

祸从天降，儿子被货车撞成重伤

“冯玉，你儿子被车撞了，快去看看吧。”2003年10月1日9时许，冯玉正在收拾碗筷，一个邻居突然闯进屋来，神色慌张地冲她大喊。冯玉心头一震，撒开腿就往外跑……

时年27岁的冯玉于年初和丈夫黄伟强带着3岁的儿子黄宇，从乡下来到南宁务工，一家人租住在兴宁区细鸡村。冯玉在砖场打工，黄伟强则在市区做水暖工。由于国庆休假，冯玉起得晚一些，吃过早饭，丈夫外出揽活儿去了，儿子也跟邻居几个孩子去外面玩耍，谁知转眼的工夫，竟出事了。

冯玉跌跌撞撞地跑上公路，果然看见一辆货车停在路边，地上躺着一个号哭的孩子，正是自己的儿子黄宇。冯玉抱起儿子跑到公路中央，拦下一辆轿车，直奔广西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经医院急救，黄宇的生命保住了。冯玉这才知道，儿子和小伙伴们玩耍时，那辆货车突然转弯，后轮从儿子的左小腿碾压过去，导致左小腿粉碎性骨折。由于伤势过重，黄宇住院治疗35天后，接受了左小腿截肢术。后经广西金桂司法鉴定中心鉴定，黄宇的伤残程度为六级。儿子小小年纪竟成了残疾人，冯玉和丈夫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现实，双双病倒，直到一个多星期后才逐渐病好。

南宁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出具的事故责任意见书认定，肇事车辆负主要责任，黄宇负次要责任。于是，冯玉与肇事车主郭林森协商，要求其赔偿儿子的医药费、假肢费、后续治疗费等共计21万元。郭林森1964年生，多年前从宾阳老家到南宁打拼，在南宁市大沙田玉洞拥有一幢8层的楼房和两辆大货车。然而，郭林森除了支付1.2万元医疗费，只答应再赔偿黄宇5万元。最终，双方没有达成调解协议，不欢而散。随后，冯玉以儿子黄宇的名义将郭林森告上南宁市兴宁区人民法院。

2004年8月3日，南宁市兴宁区人民法院依法做出一审判决：被告郭林森应赔偿原告黄宇医疗费、残疾者生活补助费、伤残鉴定费等共计224211元。

判决生效后，冯玉只通过保险赔偿得到了3万多元，余下的近20万元，冯玉没有得到。而且，郭林森的手机也打不通。无奈，冯玉只好向兴宁区人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然而，就在兴宁区人民法院要对郭林森强制执行时，郭林森却出示了他和妻子聂萍的离婚证书，并表示自己已净身出户，名下没有任何财产。原来，在车祸发生前的一个半月，郭林森就和聂萍办理了离婚手续，将大沙田玉洞那幢8层楼的房产连同汽车等其他财产，全部变更到了妻子名下。由于郭林森名下已无财产，兴宁区人民法院只得于2005年12月终止了这起案件的执行。

车主逃避责任，索赔无望身心受煎熬

好不容易替儿子打赢了官司，却拿不到应得的赔偿，冯玉几近崩溃，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她病愈后竟然听说郭林森去向不明。冯玉决心寻找郭林森，追讨赔偿款。

冯玉来到玉洞原先属于郭林森的那幢楼里，找郭林森的前妻聂萍，打听郭林森的下落。见冯玉找上门来，聂萍语气生硬地说：“我和郭林森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以后你别来找我。”说完，往外推搡冯玉。这时，站在聂萍身旁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拽住她的衣角，说：“妈，有话好好说。”聂萍转而呵斥少年：“郭智博，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瞎掺和。”

在郭林森前妻这里碰了钉子，冯玉想他可能躲到宾阳老家去了，于是千方百计打听到了郭林森宾阳老家的地址，赶往宾阳，可仍然没有发现郭林森的踪影。

之后的10年里，黄宇的个头逐渐长高，假肢也换了六七副。昂贵的假肢更换费用成了家里最大负担。为给儿子换假肢，冯玉做了两份工。十多年里，冯玉最大的幻想就是有一天郭林森能够良心发现，能够把赔偿款还给她……

那么，郭林森究竟躲藏到哪里去了呢？其实，这十多年里，他除了到云南和广东躲过一段时间外，很多日子就躲在前妻那里，每天早出晚归。可他不知道，这十多年里，他的儿子郭智博却因他背负了巨大的精神包袱。

原来，父亲交通肇事那年，郭智博12岁，刚读初一。对于这起事故以及后来的官司，他只是听父母在一起议论过，其中的是非曲直他也无从分辨。但是后来，因为冯玉多次找过母亲，有几次还带着装着假肢的黄宇来过，郭智博也就认识了冯玉母子，并对他们产生了同情。

郭智博记得16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天早晨，冯玉带着黄宇再次来到家里找父亲，母亲仍是冷着脸说她和父亲已经没有来往，让冯玉母子别再找她。望着那对母子近乎绝望的神情，郭智博不由心生悲怜，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因为父母交代过，如果把父亲的行踪泄露给冯玉，父亲就会坐牢。

让郭智博更加蚀骨锥心的是，多年来父亲四处躲避赔偿，他也失去了完整的父爱。有一年，郭智博得了阑尾炎，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然而住院期间，父亲竟然没有露面，这使他非常伤感。再有，逢年过节本是阖家团聚的时刻，但也是冯玉寻找父亲追讨赔偿的关键时刻，父亲是万万不敢回家的，因此，节假日里亲人无法相聚已经是常态。郭智博甚至觉得，父母离婚都是这场事故的衍生物，而“悲剧”的根源表面上是那20余万元赔偿款，其实质却是父母的狭隘和私心。

2010年，郭智博高中毕业。他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想要努力挣钱，替父亲把赔偿款还上，来弥补父亲的错误。

之后，郭智博开始打工。他到饭店择菜、洗碗，到工地上干小工，跟随包工队挖土方、打地基，吃了不少苦。可这些活儿除了能保证自己温饱，根本余不下钱。不过，打工的经历却让郭智博体味到了人间疾苦，也让他对冯玉和黄宇愈加同情。

有一天，郭智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发现父亲回来了，于是劝父亲：“爸，你总这么东躲西藏的，什么时候是头啊？不如早点把钱给人家，于人于己都是解脱。”郭林森却说等别人还他钱，他就还赔偿款。郭智博觉得父亲是在敷衍，缺乏诚意，父子俩争执起来。最后，郭智博说：“爸，你赔别人的钱，我来替你还，但是你不能再躲了，要抬头做人，否则，我在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看见儿子在外辛苦打工，聂萍心痛不已。这么多年，冯玉母子不停地追讨赔偿款是在维护自身权益，而儿子同情他们，说明儿子心地善良讲诚信，品格比她和前夫高尚。如果继续“赖”下去，会伤害到儿子的心。替前夫把赔偿款还了当然最好，但让她掏20多万她又舍不得。于是，她想到了帮助儿子创业。

2014年，聂萍出资，又从银行贷了一部分款，买了两台挖掘机送给儿子。郭智博惊讶不已：“妈，你同意我替爸爸还钱了？”聂萍落泪了：“妈是心疼你，你太善良了。”

郭智博自己做了老板。他雇了司机，开始四处揽活。然而，由于市场竞争激烈，加上需要还银行贷款，郭智博仍然没有攒下钱……

一晃，12年过去了，黄宇已经15岁了，身高长到了1.58米。但身体长高对黄宇而言却是一种痛苦，这意味着他又要换假肢了。因为截肢处的骨头生长出碎骨，为了装假肢必须做手术。这些苦和痛冯玉一家都能克服，最让他们难以承受的是沉重的经济压力。

或许是冯玉的坚持感动了上苍，2015年10月15日上午，一位姓周的市民发现躲藏十多年的肇事车主郭林森，竟然出现在前妻家中，并且连日开着一辆面包车四处兜风，于是向法院举报了郭林森。

替父还债，让受害方绝境重生

2015年10月22日清晨6时40分，执行法官黄文民及法警一行赶到玉洞聂萍的住处，将正在此处睡觉的郭林森带回法院。

在法院，郭林森辩称没有能力还钱，宁可坐牢。至于自家楼房租给他人开旅馆的收入，郭林森称这个收入跟他无关，都是前妻的。鉴于郭林森拒不履行已生效的判决，江南区人民法院决定先给予其15天行政拘留的处罚。

10月22日上午，冯玉赶到法院，隔着一道卷闸门，见到了戴着手铐的郭林森。十多年追讨赔偿的艰辛如潮水般涌上她的脑海，她恨不得打郭林森一顿解解气。然而，理智让她忍住了：“每个人都会犯错，只要你肯承担责任还钱，我也不再追究。”

这时，郭智博也赶到了法院。他诚恳地对冯玉说：“我替我爸向你道歉。其实这些年，因为这笔赔偿款，我们一家背负老赖的恶名，过得也不快乐。现在好了，我爸再也逃脱不掉了，他欠你们的钱，我替他还你们。请你们原谅我爸吧，他错了。”

冯玉愣了，她没想到，郭林森的儿子竟会愿意父债子还，冯玉被感动了，心里的怨气顿时消失了一半。

接下来，郭智博和父亲做了一次谈话。他告诉父亲，自己替父亲还的不仅是赔偿款，还是良心账。“爸，设身处地为对方想想，你不觉得愧疚吗？因为你的逃避，人家不仅承受着身体痛苦，还承受了精神煎熬。我们只有把赔偿款给人家，人家才能不再委屈，我们也才能迈过良心这道门槛，才能踏踏实实地在阳光下生活和做事。”

儿子发自肺腑的一番话，令郭林森陷入沉思。俗话说，欠账是早晚都要还的，可自己直到被抓才想明白这个道理，这十多年算是白活了。郭林森愧疚低头，说：“都怪爸爸太自私，只要你不怨恨爸爸，等我出去，咱们爷儿俩一起打拼，把账还了。”父亲终于改变了态度，郭智博的眼眶湿润了。

郭林森被拘留后的第二天，冯玉和郭智博在江南区人民法院面对面坐下来协商赔偿事宜。经测算，11年来，连同本金加上利息，郭林森应当支付给黄宇的赔偿款已经高达40万元。郭智博头上立刻冒汗了，偿还20万他都倍感吃力，现在要还40万，恐怕要把他压垮。见郭智博沉默，冯玉知道他是被这陡然增加的20万难住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冯玉经过思考，毅然决定在赔偿金额上做出让步：“我看得出，郭智博态度是真诚的，那么我也拿出个真诚的态度，他只需赔偿我们20万就可以，那20万，我们不要了。”郭智博没想到冯玉如此大度，愣了片刻，随即给冯玉鞠躬，连声说：“谢谢，谢谢。”

10月30日，冯玉和郭智博在执行法官的见证下，签订了《执行和解协议》。约定郭智博分三期向黄宇支付赔偿款共计20万元，最迟一笔在2016年10月30日前付清。郭智博以自己的两台挖掘机做担保。随后，郭智博现场向冯玉支付了第一笔赔偿款5万元。当日，郭林森被提前解除拘留，回到家中。

历经11年，法院判决总算得到执行，冯玉热泪长流。

经过这场风波，郭林森被冯玉的深明大义和儿子的勇于担当所感染，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郭智博也经受了洗礼，他和父母的关系也逐渐改善，一家人重新生活在一起。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