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刘冲 采访整理

2016年6月8日，由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与第一财经研究院联合主办的“朗润·格致”论坛，邀请了长期研究“人民币在全球货币体系中的角色”的美国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康奈尔大学金融学教授普拉萨德（Eswar Prasad），作题为“人民币国际化前景及其对世界的影响”的演讲。51岁的普拉萨德头发花白，带着浓重的印度口音，但是语速缓慢，用词精确严谨。

会上，三位国内著名的经济学家——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理事长李扬，IMF中国执行董事金中夏，北大国发院副院长、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黄益平，分别对普拉萨德的演讲做了点评。南方周末整理出四位学者的精彩观点，以飨读者。

“人民币要成为重要的国际货币，一个好的金融体系是非常重要的，它包括健全的金融市场和监管，更灵活的汇率，同时还要有更独立的宏观政策框架，可是这些改革总会触动到一些既得利益者。”

“其实人民币基本还是一个贸易货币，交易货币还不算，更不用说金融投资工具、储备货币、避险货币，这些都很远。”

“我们一直对汇率如果不能及时地调整所要付出的代价，没有一个更全面的评估。”

有三个概念我们需要先定义明确：一是资本账户开放，它是指资本可以在国与国之间自由流动；二是国际化的货币，是指在贸易结算和跨境的金融交易中在不同的国家之间使用的货币；三是储备货币，是指由别国的央行作为避险工具而储蓄的货币。资本账户开放和成为国际化的货币这两点必须同时满足，是成为储备货币的必要条件。

为什么要开放资本账户呢？因为资本账户的开放性的好处不仅在于资金本身，还有其他方面。首先是对于金融体系的帮助，外国投资可以和内部市场相结合，有利于金融市场的发展，而且与资本同时流入的还有规则和专业的技术。对于国内的投资者而言，会获得更多样化的投资机会。也会带来一些风险，但这其实是对金融部门改革的催化剂。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的资本账户已经相当开放。从规则限制方面，似乎中国的资本账户并没有明显的开放，但是一些真实的情况并没有得到反映。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的外部资产负债表在过去几年是有急剧增长的，它的绝对值在过去的几年翻了几番，将资产和负债相加达到了11万亿美元。

如果我们想要更好地控制资本账户开放的后果，根据以往的经验，首先要保证金融体系运行良好；其次是要实行更加灵活的汇率制度；最后才是完全地开放资本账户。中国是怎么做的呢？中国是反向来进行的。风险是如果金融体系不够稳定的话，可能会导致资金的外流。但中国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们仔细地观察，其中是有内在逻辑的。

首先，因为中国所面临的危险，并不像之前很多国家面临的危险一样。很多国家反向推进资本账户开放的时候，需要向其它国家大量举借外债，但是经济并没有运行良好，所以他们需要首先清偿他们的债务，这就带来很大的问题。而中国没有这样的担忧，因为中国的外债其实只有1.1万亿美元，不足GDP的10%，而且其中一半是以外汇的形式借的债，而且中国还有大约3.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这是一个很好的保护。

第二，资本账户的开放对于中国国内的改革也会有很多好处。举个例子，中国的银行体系体量是很大的，可不是非常有效。但是银行体系又没有改革的动力，因为中国的储蓄大部分都进入了银行，所以银行不希望资本外流。人民币要成为重要的国际货币，一个好的金融体系是非常重要的，它包括健全的金融市场和监管，更灵活的汇率，同时还要有更独立的宏观政策框架，这些都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前提。可是这些改革总会触动到一些既得利益者。

我们再看看中国现在的对外资产负债表，中国的对外金融资产大概是6.3万亿美元，负债4.7万亿美元，资产当中近60%是外汇储备，这一部分是不太赚钱的。而负债主要是对外直接投资，真正的债务不是很高。中国的资产负债表中，资产是大于负债的，但到2015中国的净投资收益却是负的，这是非常奇怪的。因为美国、日本、德国这些国家都是负债大于资产的，但是它们的净投资收益都是正的。这是因为过去几年中国的外汇储备直到2014年6月一直在上涨，因为汇率的原因，中国的外汇储备其实损失了20%。因此，如果能开放资本账户的话，可以把外汇储备变成收益更高的其它资产。

所有的指数都显示人民币已经成为国际金融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但作为储备货币，人民币的表现怎么样呢？开放的资本账户和更灵活的汇率，还有更成熟的金融市场，这些还没有完全实现。如果一个货币想要成为国际储备货币，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就是一定要有足够的流动性。对于人民币来说，首先一定要从深度上和广度上以及流动性上进一步地提高，更高效地利用金融工具，其次，就是技术性的基础设施，以及一个稳健的政策框架。

人民币是否会取代美元成为主导性的世界货币？所有国际储备货币的一个共性就是它是避险货币。在当今社会，金融市场的动荡非常频繁，人们需要这种避险货币。此外，央行一定是独立且值得信赖的，而且要有值得信赖的司法体系。因为其他国家的投资者一定要有这样一种感觉，就是他们会得到公平的对待，不会被差别对待。

所以现实就是，除非我们从政治和法律上能规范这些体系，不然的话人民币很难成为一个国际储备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