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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地名

2016-06-05重庆李晓

金秋 2016年3期
关键词:李晓扎根乌龟

文/重庆·李晓

故乡的地名

文/重庆·李晓

歪梯子、麻柳岭、王家沟、落凼湾、大丘包、马耳坡、狮子洞、乌龟溪、水井坝……这是我故乡的地名,它们如祖先发明的象形文字,也是摊开在大地上村庄的活地图。

这些年我的村庄,被漫天大风吹拂,被蓬勃野草淹没,但我故乡的这些地名,一直顽强地生长着。但我明白,它们的命运,终有消失的那一天。

我那个村庄里土得掉渣的地名,又是谁,当初给它们一一命名,就如当年那些呱呱坠地的乡下娃娃,姓后面大多是按照辈分加一个字,而后添一个贵、富、国、兵、田、宝、芳、菊、红、芬这些最普通的字。我们那个乡里叫王富贵的人有7个,叫张小兵的人有4个……来到人世一个人,命名也就是那么随便,他们的一生,往往和田里的芨芨草一样,见土就扎根,见水就疯长,见风就如浪起伏。

故土的这些地名,可不可以载于一个村庄的史记。然而,一个世俗中炊烟袅袅的村庄,谁来给它写下史记。我堂伯84岁那年死了,埋葬在马耳坡上,每年清明或是腊月,我趟过村庄被杂草吞没的小路,几乎连爬带滚来到埋葬我亲人的马耳坡上探望祖坟。扒开草丛,我望见瘦弱下去的土坟,仿佛还能感受到亡者的气息扑面而来。

去年农历七月的一天,是我堂伯的祭日,我回到马耳坡给堂伯烧冥钱。冥钱在风中上下翻飞,我感觉是堂伯的灵魂在飘舞,他是不是正伸开双手,把冥钱纷纷搂入了怀中。堂伯这下不用客气了,在他生前,我回到村庄,偶尔给他一些钱,堂伯总是笑呵呵地收下。当我离开时,堂伯给我包裹里塞满了土豆、玉米、核桃、山药、红枣……这些都是堂伯在村庄里汗滴禾下土收获的食物,浸透了一年四季的风雨雷电。回到城里,当我打开包裹,才看到堂伯把我给他的钱,原封不动地塞进了包裹里。堂伯对我说,侄儿啊,我而今不缺钱了,我拿那么多钱干啥啊。你在城里,吃水也要花钱,你自己拿去养家,你回来看看我就不错了。直到堂伯重病入城住院,我把钱偷偷塞在他枕头底下,堂伯后来又让堂兄还给我了。堂伯心疼地说,你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是心血换来的钱。我有田地,土里长东西,容易得多。

堂伯在他生命的最后,艰难地撑起身,喃喃着要回家,死也要死在马耳坡。看到他虚弱之中目光里的渴望,我们满足了堂伯的心愿,把他抬到马耳坡,沿着四周缓缓走了一趟。堂伯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清醒过来,他从担架上爬起来,望着山梁下,一一开口叫出那些村庄的地名:侯家包、水井湾、狮子洞、大岩口、白梁湾、鸡公梁……这是我堂伯最后呼唤的村庄老地名,一生中凝望扎根的山水,连同环绕着给他送终的儿孙们,把我堂伯的灵魂,送到了另一个世界。奇怪的是,我堂伯死去的第二天,大雨倾盆,乌龟溪里的山洪似在呜咽。

像我堂伯这样逝去的亲人,还有而今默默呵护着日渐凋零村庄的老人,他们对故土的感情,就是在一个一个老地名的深情相守中,在老地名的土下安睡。村庄里这些老地名,都埋藏着人生悲欢离合的故事,但用草、树、岩石、水土、风霜、雷电给覆盖浸透着,它们和我那些木讷敦厚的乡人一样,极少开口,痛说伤口伤疤下血泪斑斑的家史。

许多人在都市里诉说着轻烟一样的乡愁,或许是没有了一个让他们灵魂结实落地的地方。但值得我欣慰的是,在大地上漂移的板块中,我故乡的这些老地名,扎根于我心最肥沃土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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