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润

好妻子43年呵护“战斗英雄”

文/一润

一双手挽另一双手，共度艰难与苦厄。上世纪60年代，“钢铁战士”麦贤得因在“八六”海战中英勇作战脑部受到重创，语言表达能力和记忆力几乎全部丧失。广州姑娘李玉枝不顾世俗眼光和亲友反对，毅然选择与麦贤得共度一生。相伴43年，李玉枝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用爱与细心，照顾丈夫身心，使他从一名一级伤残病人，逐渐恢复如常人一般。李玉枝不仅创造了医疗护理史上的奇迹，并构筑起一个温馨美满的爱的港湾。被国人誉为战斗英雄身后的“无名”英雄。

义无反顾，许诺陪伴英雄一生一世

广东汕头市中山路北一街一条小巷深处，是麦贤得和妻子李玉枝的家，墙上挂着麦贤得和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江泽民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合影。40多年来，“钢铁战士”麦贤得的故事在华夏大地广为传颂，事迹曾被写进小学课本，激励过一代人。然而，麦贤得的妻子如何含辛茹苦，精心照料丈夫的故事却鲜为人知……

时间追溯至1972年6月1日晚上，一场特别的婚礼在汕头海军招待所举行。当部队首长和来宾道过祝贺，吃过喜糖，新郎麦贤得用含混不清的音调断续唱了段京剧《沙家浜》中“18棵青松”唱段；新娘李玉枝则满怀激情地唱了《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一段。从那以后，她真的挑起一副难以估量的重担。此时，李玉枝和麦贤得相识的一幕浮现在她眼前。

1945年出生的麦贤得是广东饶平人。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后，麦贤得于1965年因“八六”海战脑部受重伤，仍顽强坚持战斗三个多小时，被国防部授予“战斗英雄”称号。但伴随着荣誉让他成了一级残废军人：麦贤得不仅记忆几乎全部丧失，生活更无法自理，语言障碍尤其突出。摆在麦贤得面前的并不是鲜花和织锦，而是一条充满坎坷的人生路，时刻面临着与病魔的生死较量。

为照顾好英雄，组织上四处为麦贤得牵线，始终徒劳无功。有谁愿意接受一个脑部受伤，癫痫病反复发作，还有偏瘫，生活不能自理的丈夫？即便他是战斗英雄。一连吓跑三四位姑娘，为麦贤得找伴侣成为部队和地方领导的一件烦心事。

1971年，22岁的李玉枝是广东省海丰县某人民公社一名妇联干部。一天，公社书记突然让她去办公室一趟，李玉枝原以为是分配她什么工作任务，然而那次谈话让李玉枝的命运发生重大转折。书记开门见山：“战斗英雄麦贤得在上级关心和医院治疗下，已基本康复。组织考虑要找一个心地善良，责任性强的姑娘，做他的终身伴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部队领导和我们商量都觉得你比较合适。”

麦贤得！李玉枝一下愣住了。她刚参加工作时，报纸、刊物到处看到麦贤得名字与画像，这个大名鼎鼎的英雄让她十分敬仰，眼下，组织要她去当英雄伴侣，终身照顾他。面对书记，李玉枝觉得太突然。

麦贤得虽是李玉枝心目中崇拜的英雄，但真的要让自己成为英雄的妻子，终身陪伴一名重度残疾丈夫，她陷入犹豫。消息很快传开，亲戚朋友反对声四起，劝说她嫁英雄名声虽好不能当饭吃，何必去受苦受罪。“幸福是一辈子的事，你可不要一时冲动答应这门婚事！”李玉枝反复思量后说：“我觉得麦贤得为了祖国和人民，不怕流血牺牲，英雄也应该有个家。”她决定与麦贤得开始交往。

两次见面、数次通信，举止笨拙、言语不清的麦贤得让李玉枝无限怜爱。经慎重考虑，李玉枝毅然选择嫁给心中的英雄。她放弃公社妇联工作，答应组织一定尽力照顾、护理好老麦。“我要给他一个正常人的家庭生活，陪伴他一生一世！”这个信念成为李玉枝陪伴麦贤得走过人生岁月的精神支柱。让李玉枝欣慰的是父亲站到了她一边。1972年6月1日，李玉枝和麦贤得办理结婚手续。从那以后，李玉枝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但困难远远超出她的预想，等待李玉枝的更多是生活的辛酸和严峻考验。

用爱和细心呵护残疾丈夫

“麦贤得大部分记忆随着战斗结束消失了，结婚时脑伤癫痫后遗症十天半月发作一次，言语不清，右手右脚活动不灵……”李玉枝说。

新婚对一般人来说是蜜月，对李玉枝却是苦涩。一开始，麦贤得也曾与她相敬如宾了两三天，很快麦贤得就表现出病后留下的暴躁和倔强性格，后遗症经常发作。他稍不顺心就冲妻子发脾气，还骂李玉枝“坏蛋”。因麦贤得语言表达不清，李玉枝有时一下子无法理解，她的解释他又很难接受，弄得麦贤得面红耳赤，继而手推，手抓，甚至用拳头打。李玉枝躲闪不及，经常受拳。走在外面旁人看到问：“玉枝，你为什么鼻青脸肿啊？”她总撒谎说不小心撞的。她不敢同家里人讲，更不想别人讥笑她当初的承诺，只得默默忍受。

更让李玉枝担心的是麦贤得的发病。婚后不久一天深夜，一阵异常声响把李玉枝从梦中惊醒。麦贤得癫痫病犯了，他大叫一声，随即两眼发直，口吐白沫，脑袋一个劲往墙上撞，魁梧的身躯痉挛得缩成一团，不停地在床上抽搐。李玉枝手足无措，惊恐地望着丈夫泪水簌簌直流。闻讯赶来的部队军医对麦贤得进行打针救治，使他安静下来。“当年的战斗，给麦贤得留下严重外伤性癫痫，不能受刺激、不能情绪兴奋、不能劳累，只能保持平静。”医生告诉她，麦贤得一旦受到刺激或过度劳累，随时可能发作癫痫，处理不及时，会有生命危险。

夫妻相伴不是一朝一夕，经历了这次事件，李玉枝心想，只有掌握丈夫发病规律，才能真正照顾好他。从此，李玉枝四处拜医求教，买回多种医学护理书籍，自学各种药理和护理知识，她每天记录麦贤得情绪和身体变化。时间长了，她闻到丈夫口中有异味，便知道他上火了，要煲汤煮凉茶，多加蔬菜水果；看到他情绪烦躁，便知道他头部不适，要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平复他的心情。

一次，麦贤得癫痫病又发作，李玉枝赶紧将被子垫住他的头和脚，防止碰伤。然后用手掐住他人中，待丈夫稍有点安静，便替他做四肢按摩，以减轻其痛苦。而且，为防止自己晚上睡得过死，李玉枝找来一根较粗布条，把两人的腿绑在一起，只要麦贤得病一发作腿稍有抽动，她便一跃而起护理丈夫。一次，二次……多次护理，让李玉枝由惊恐到习惯，再到熟练掌握护理技巧，逐渐减轻丈夫发病时的痛苦。在李玉枝精心照料下，麦贤得病情得到有效控制，原先他的癫痫最多时一天发病3次，到后来十多年没再复发；语言表达、行动能力也逐渐好转。曾给麦贤得治疗的刘明铎教授赞叹：李玉枝创造了世界医学护理史上的奇迹！

麦贤得每天服用六七种药，最多时达十多种，每天吃三次，李玉枝总是细心地分好药片，准备好温开水，端到丈夫面前，看着丈夫服下才安心。长期服药使麦贤得感到厌烦，情绪不好就不肯吃药。每当这时，李玉枝总像哄孩子似的劝说麦贤得。“阿麦，药一定得吃，吃了药身体才会好，才能上舰保卫祖国。”麦贤得听到自己能重返热爱的岗位，保家卫国，高兴地把药吃了下去。看着欢快的丈夫，李玉枝心头涌上欣喜。为给老麦进行精心食疗，李玉枝利用空闲在屋前屋后开垦出几块荒地，自己种菜、养鸡、养鸽、养兔，保证丈夫每天能吃上新鲜鸡蛋和蔬菜，用自己养的家禽，李玉枝常煲汤给丈夫喝。

怎样才能化解丈夫的暴躁性格，李玉枝绞尽脑汁。一天，她冒出一个念头，让丈夫练字、作画，帮助他寻找精神寄托。李玉枝从街上买来笔墨纸砚，让麦贤得学书法，临摹作画。她还在家里养了很多花卉和金鱼，让丈夫帮忙照顾打理。刚开始作画，麦贤得瞧见自己画得“三不像”，气恼地将纸撕得粉碎。李玉枝耐心劝导：“阿麦，作画得一点点来，人家大画家不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出名的吗？”在妻子一再鼓励下，画画、养花慢慢成了麦贤得的兴趣爱好，性格也变得宁静平和。眼下，“阿麦”的书画自成一家，在汕头小有名气。走进李玉枝两老的院子，仿佛进入一个小花园，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花草竞相开放，为这个双“英雄”的家增添无比生气。

用生活智慧构筑温馨家庭

“我原来没想到会有孩子，也很担心孩子生下来会不会有后遗症。”李玉枝说。1973年和1978年李玉枝为麦贤得生了一双儿女：麦海斌和麦海珊。李玉枝生下孩子就狠狠心送往娘家，把主要精力用来照顾丈夫。1981年，8岁的儿子和3岁的女儿回到父母身边，这本是件喜事。麦贤得见孩子跳来跳去，有时玩耍淘气，他就嚷嚷受不了。那些年，麦贤得动不动就来火暴脾气，两个孩子简直成了他的出气筒。为此，李玉枝常常一会哄孩子，一会再“哄”丈夫，忙得不可开交。

曾经一段时间，有人因麦贤得曾受到林彪接见诋毁他为林彪树立起来的假英雄，麦贤得因此遭受不公正待遇，家庭也受到一定打击，儿女经常听到嘲讽之声。社会的非议和父亲的病态，令儿女幼小心灵承受着一般小孩难以承受的压力。父亲这个“英雄”到底是不是真的？父亲到底爱他们吗？一次，女儿海珊看到妈妈为保护自己挨父亲打，气愤地质问母亲：“你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残暴的父亲？”一连串问题让年幼的儿女迷茫，对父亲产生厌烦、误解甚至怨恨。如果不及时消除父子间这种误解，这个家的亲情会慢慢变淡，家也就散了。

李玉枝费尽心血，充当起麦贤得与儿女间的粘合剂，为父亲和子女架起理解与沟通的桥梁。一有空，李玉枝就见缝插针向儿女讲述麦贤得在“八六”海战中弹片插入脑颅，脑浆流溢情况下，凭着顽强意志，坚守3个多小时，使战艇正常运转，确保我军在战斗中取胜的英雄事迹。告诉儿女父亲是真英雄，是爱他们的，只是父亲由于脑部重伤，留下后遗症，有时控制不了自己情绪，容易动怒发脾气，希望儿女谅解父亲。另一面，在麦贤得身体、情绪好的时候，李玉枝不厌其烦跟他讲道理，让他学会控制情绪，教他对儿女说话时如何表达得亲切些。

李玉枝想了不少办法，增进儿子、女儿和父亲间的感情。一年春节前，李玉枝买来两套新衣，让麦贤得以父亲名义送给儿子和女儿作新年礼物，兄妹俩望着父亲惊喜交加，继而热泪盈眶，异口同声第一次喊出“谢谢爸爸！”好几次，明明是母亲自己上街替孩子买的衣服与水果，却说是爸爸买的。儿女俩过生日，李玉枝总是买好礼品，说这是父亲的意思。麦贤得过生日时，李玉枝提醒儿女做点准备，送上一份纪念品，乐得父亲开怀大笑。渐渐地，儿女在和父亲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感受到父亲的关爱。儿女与父亲间的感情，在这种特殊家教中不断融洽，误解和隔阂自然而然消除了。海斌、海珊不但逐步理解敬重父亲，还成了帮母亲照顾父亲、打点家庭的好帮手。随着儿女长大，他们越来越理解“脾气古怪”的父亲，更体谅和心疼辛劳的母亲。四口之家变得其乐融融。

儿女两人高中毕业都报考了军校。“今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一步步走，一定要踏实做事，厚道待人！”李玉枝千叮万嘱。如今，海斌和海珊都有了称心如意的工作和自己的小家庭，各自有了孩子。一有空兄妹俩就赶到汕头看望父母。

风雨兼程43年，李玉枝由青春女子一步步迈入老年。回忆起岁月的艰难，李玉枝总是淡淡一笑。有人好奇地追问，难道其间没有动摇过？李玉枝答道：“说没动摇那是假的，十分委屈时，她甚至想到过死。但如果我真去了，老麦和儿女怎么办？把老麦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我就咬咬牙坚持了下来。”还有第二种选择啊，离婚！“不！离婚，我根本想都没想过。”李玉枝沧桑的脸庞掠过一丝坚毅。2014年，李玉枝家庭荣膺“全国最美家庭”称号。2015年6月，李玉枝入选“全国第五届道德模范”候选人。

2015年“八一”节，客人前来麦贤得夫妇家看望慰问。看到70岁的麦贤得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给大家泡功夫茶，你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曾经四次手术，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半身偏瘫的一级残废军人。“麦叔，有这样幸福的日子，你得谢谢谁啊？”麦贤得大声回答：“要感谢党和伟大的祖国，更要感谢我的妻子李玉枝！没有她，我是很难走到今天的。”说着他站起来，走向桌前的花篮，弯下腰挑选了一枝鲜艳的玫瑰花，有点羞涩地向她递上……